谭出意出门一趟，捡了个债主回来。
澄澈的夜空月朗星稀，万籁俱寂的树丛中偶现一声鸦鸣。
谭出意在前头慢吞吞地挪动，少年在身后气势汹汹地亦步亦趋。
“……那个，我叫谭出意。出其不意的出，出人意料的意。”谭出意觉得背后的视线过于灼烈，烫得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好率先拾起话题。
“嗯。”少年轻描淡写地哼了一声，表明自己听见了。
“……”谭出意又重重叹了一口气，“可否告知道友尊名？”
那少年嘴唇微张，本欲回答，话到嘴边又绕了个弯：“tian lu。”
“天路？添露？天空的天？”谭出意礼貌地追问。
少年甫一点头，而后又瞬间摇头：“不是那个天。”
“增添的添？”
“呃……嗯。”
“露水的露？”
“不是……俸禄的禄。”
谭出意点点头，添禄，加钱，来财。哇塞这个名字喜庆！
她隐隐觉得少年言辞吞吐有些怪异，但也没多想什么，只当是对于生人的警惕。
这番话轻飘飘地落了地，而后二人之间再度归于沉寂。
没办法，谭出意也不是个善于聊天的人。
这回倒是名为“添禄”的少年有些遭不住压抑的环境，别别扭扭地瞥视谭出意，主动开口道：“你在想什么？”
“啊，我在想，果然不是人类的话，取名字就没有加姓氏的习惯。”
添禄咂了咂嘴，不知为何觉得自己没姓氏像是矮了对面的人一头似的，自顾自烦闷地嘟囔两声。目光四下流转，恰好望见村头坠满硕果的桃树，模糊隐约的记忆一闪而过。
“谁说我没有姓，我姓陶。”添禄闷了半晌，突然道。
“嗯……左耳旁的陶？”谭出意比划了一下。
“算是吧……”陶添禄移开了目光。
这算是什么回答，这人怎么说个名字都模棱两可的。谭出意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把疑问咽回肚子里。她摩挲腰间的追邪剑，有些头疼：“陶道友，是这样的……既然任务完成了，我也要回衔瑜仙宗复命了。”
“你想干嘛！”陶添禄瞬间警觉起来，漂亮的凤眸微眯，颇为危险地凝视她，“我要跟你一起走，直到你把赔偿给我。”
“……你跟着我我没什么意见。”谭出意突兀地停下了脚步，跟在她身后陶添禄差点没刹住车，险些撞她身上。
还没等陶添禄恼怒发火，谭出意就伸出手指向前方。他压下情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灿金威严的域境结界如同一口巨大的钟型罩子，覆盖整座又生山，巍峨壮观的仙宗建筑伫立山顶，睥睨万物。
“你看得到吧，域境结界会拦住一切魑魅魍魉，魔、妖、鬼、精怪，都不能入内。”谭出意说。
“都说了我不是魔物！”陶添禄忿忿地踢开路边的石子。
“妖物化人形也不能进去。”
“我也不是低贱的妖物！也不是弱小的精怪！”
“那你到底是啥？”谭出意疑惑地挠挠头，她可是亲眼见过他的原型的——头顶峥嵘，青面獠牙，血盆大口。
“总之我肯定进得去，域境结界这种东西才拦不住我。”陶添禄扯开了话题，艳丽的薄红再度覆上他的脸，实在称得上姝丽。
“好吧……”
谭出意遗憾地摇头。
看来不能忽悠他先行离开了。
万般无奈之下，谭出意祭出追邪剑，踏了上去，扭头对陶添禄说：“那我带你上山，上来吧。”
陶添禄想了想，说道：“不用，我自己会飞。”
在谭出意震惊地注视下，陶添禄背后蹦出一对巴掌大的羽翼，可怜兮兮地颤动着。
谭出意、陶添禄：？
谭出意：“要不……还是我带你吧。”
陶添禄羞红了脸，支吾了半天，最终胡乱点头，局促且慌里慌张地踏上追邪剑。
“放心。”谭出意好言安抚他，“追邪剑很稳的。”
似是听懂了主人的话，腾空而起的追邪剑兴奋地转了个圈。
差点被甩出去的陶添禄和谭出意：……
陶添禄抹了一把脸，把糊在上面的头发扫开，幽幽道：“你确定很稳吗？”
谭出意扯了个尴尬的笑容：“意外……刚刚是意外哈……”
当二人越过域境结界时，真如陶添禄所说的那样，域境结界对于他的入内毫无反应，顺顺利利地让二人通过了。
谭出意暗暗吃惊，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想想他之前能被她这个筑基后期擒住的样子，也不像是什么实力强劲，能瞒过域境结界的大能。
谭出意御剑飞往聚夏峰的除魔堂——衔瑜仙宗专门颁布除魔任务，历练弟子的地方。她想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带着身后那位“粘人的祖宗”偷摸把奖励领了。谭出意可太了解她的同门道友都是什么德行了——但凡有一个人知道她带人回宗，第二日早上所有人都会知晓这个消息。
悄无声息地降落，谭出意率先从追邪剑上跳了下来。她转身冲着陶添禄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用商量的口吻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取钱给你。”
陶添禄的目光越过她，凝视着除魔堂硕大的牌匾，劲道有力的字体散发着威严的气息。他仰着头，矜持地点点头。
谭出意轻手轻脚地迈进除魔堂的大门，四下张望长舒一口气。如她所愿，这个点除魔堂里没有人。她从储物袋里掏出写有任务要求的除魔令，扔进大堂正中的三足金蟾石像的大嘴里。金蟾石像的嘴缓缓闭合，等再张开时，其中已然有十枚下品灵石。
伸出手从金蟾嘴里掏出灵石，谭出意刚想转身离开，就见一个最不想见到的身影出现在除魔堂的门口。
“哎！师妹！这么晚了你怎么也在这里？”贺天培甫一露面，就咋咋呼呼地扯着大嗓门招呼谭出意。
谭出意无奈地朝他笑笑：“刚刚做完任务，回来兑奖励。”
贺天培几步就跨到她面前，神秘地示意谭出意附耳过去，眼珠子贼兮兮地往门外瞥：“堂外站着的那个生面孔，你认识不？”
他都这么问了……
谭出意犹豫再三，想着同贺天培也是多年的交情了，最终也没说谎话骗他：“嗯……做任务的时候，出了点岔子，那位可以算是我的债主……跟着我讨债来了。”
“你做个任务怎么还负债了？”贺天培诧异道。
“你还说……你要不先把我的钱还我呢？”谭出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贺天培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转而又挤眉弄眼：“欠了什么债啊，都跟到咱们宗来了，你这个债……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什么？”谭出意没有理解贺天培的意思。
贺天培眨眨眼，一副“我懂了”的表情，倒也没继续缠着谭出意问东问西。
“对了，你身上有没有什么银子金子之类的，饰品也行，我拿这些灵石和你换。”谭出意把十枚灵石递了出去。
“有的有的。”谭出意眼睁睁看着贺天培从自己的储物袋上扣了一颗小金珠子下来，“刚好最后一颗装饰，给你了。”
谭出意有些无语，料贺天培这两袖清风的估计也挖不出别的东西了，道了声谢就转身离开了。
陶添禄依然站在原地凝望着除魔堂的牌匾，漂亮的脸上无波无澜。直到谭出意走到他跟前了，他才有了些反应。
“给你。”谭出意把小金珠子递给他，“先还一点，不够的之后补上。”
陶添禄看着她掌心里那颗还没小指头指甲盖大的金珠子，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就算嫌弃，他也没放过这颗金珠子，欲言又止地收下了。
就在晃眼间，那颗金珠子就消失地无影无踪，谭出意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究竟把它放哪里了。
眼见着二人之间的气氛又尴尬起来，谭出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要不这样，来都来了，明日我带你四处逛逛吧？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我先给你找个住的地方？”
陶添禄对她的友善态度颇为受用，颔首表示自己没有意见。
再次召唤出追邪剑，谭出意准备将陶添禄安置在她院中的另一个房间里。
衔瑜仙宗都是两个弟子一处院落，师尊裴简收了四个徒弟，二男二女，她本来应该与二师姐一个院子。但二师姐为了养狐狸，愣是从院子里搬了出去，在狐狸窝棚里搭了张临时卧榻，要与她的宝贝狐狸们同吃同住……谭出意院子里另一张客房就无人居住了。
——临时安置一下陶添禄，明天再去与二师姐知会一声。
谭出意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可她没想到的是，她还是低估了贺天培的大喇叭程度。别说是师姐了，第二天整个山头的人都知道她带人回来的消息了。
谭出意第二日清晨去除魔堂领任务时，就被另一个交好的女弟子拦住了——是锁秋峰的王羽。
“哎出意啊，贺师兄说你出门在外惹了风流债啊……人都追到宗里来了？”那弟子轻描淡写的问题却是轰得谭出意外焦里嫩。
“什么？！”谭出意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眯起眼恨得牙痒痒。
什么风流债？！贺天培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啊！我见过我见过！”偎冬峰的女弟子李阅之也探身过来，加入了话题，“今早上好几个人都碰见那个漂亮小郎君啦！玉面红唇，模样可俊俏了！出意你可要把握住了！”
“……”谭出意嘴唇翕张，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误会了，我是欠了他钱，真金白银的那种，不是什么风流债……”
“啊？是这样啊！”王羽美目微张，“看来是我们误会了，就知道贺师兄惯会胡说八道！”
“就是就是！下次不信他了！”李阅之也替谭出意气愤，转而对谭出意笑笑，“对了出意，要是你财务上有困难的话，我们都可以先匀些给你的，可别有事都自己担着啊。“
王羽赞同地点点头。
“多谢。”谭出意也回了她一个笑容，“有需要我会说的。”
她十分感谢李阅之和王羽的善意，但一个债主就够她喝一壶的了，还是劳累些，多赚点钱自己慢慢还吧，就不麻烦别人了。
虽和王羽她们解释了一番真相，但还是不断有人朝她投来善意且好奇的目光。
在周遭人灼热的注视之下，她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甚至都来不及细看除魔令上的任务具体描述，只草草挑了几个除魔任务，然后飞也似的逃离了除魔堂。
说好了人生没有那么多观众呢！怎么她一朝欠债就天下知了。
白瞎了他们这么多年的情谊，贺天培你这个嘴里漏风的大喇叭！
谭出意刚刚准备回破春峰找二师姐，向她坦白自己借用了她的闲置屋子。
谁知刚从追邪剑上跳下，那传播谣言的罪魁祸首就急匆匆地向她跑来。
好家伙，自己送上门来了，看她不好好算一笔总帐。
可就当谭出意刚刚撸起袖子时，贺天培迅速打断了她的“施法前摇”。
“师妹啊！你那相好被师尊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