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日那天夕阳下的无声点头,像一颗被小心埋下的种子,在江凝心底悄然生根。它没有立刻催生出绚烂的花朵,却让那片因未知和恐惧而板结的土地,松动了一丝缝隙。
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寻找话题或制造接触。她只是调整了自己的节奏。
她会算准许眠通常到达教室的时间,提前几分钟到,这样就能“恰好”在走廊或教室门口遇到,得到一个平静的、或许带着一丝极淡询问的眼神,以及一个无声的交错。
她会在自己需要去图书馆借阅资料时,顺手多拿一两本许眠可能感兴趣的、与计算机或编程相关的书籍,放在她桌角,不附言,不留名。下一次,她会发现那些书被整齐地放在教室后面的公共书架上,书页里有被仔细翻阅过的痕迹。
她甚至开始留意天气预报。如果预报有雨,她会提前将一把备用雨伞放在学生会办公室显眼的位置——不是给许眠的,是“公用”的。而几次下雨时,她确实看到许眠沉默地拿起那把伞,第二天又默默放回原处。
这些互动细微到几乎无法被旁人察觉,更像是一场只有她们两人懂的、无声的默契游戏。
江凝沉迷于这种游戏。它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和……靠近。她不再急于寻求那个关于“LYNX”或“信息泄露案”的答案,她开始相信,只要保持这样的节奏,真相或许会在许眠愿意的时候,自然浮现。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江凝收到班主任通知,需要去办公室领取一批新的竞赛辅导材料。材料有些沉重,是两个大纸箱。
她正打算分两次搬运,一个身影无声地来到了她身边。
是许眠。
她没有看江凝,目光落在那个纸箱上,声音平淡:“要搬去哪里?”
江凝的心脏漏跳了一拍,随即涌上一股细微的暖流。“教室。”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许眠没再说话,只是弯腰,轻松地搬起了其中一个较重的箱子,转身就走。她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
江凝连忙搬起另一个稍轻的,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通往教学楼的林荫道上。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许眠走得不快,步调平稳,仿佛只是完成一项寻常任务。
江凝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因用力而微微绷紧的手臂线条,看着她脖颈后细碎柔软的发丝……一种奇异的感觉弥漫心头。
这不是契约内的指派。
这不是会长的命令。
这甚至不是她任何形式的暗示或请求。
这是许眠主动的、自发的行为。
这个认知,比之前所有的无声默契,都更让江凝心潮澎湃。她仿佛能听到那坚固的冰层之下,传来冰块碎裂的细微声响。
回到教室,许眠将箱子放在讲台旁指定的位置,依旧没有多余的话,转身就要回自己的座位。
“许眠。”江凝忍不住叫住了她。
许眠脚步顿住,侧过半身,看向她,眼神带着询问。
江凝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又觉得这个词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和生分。她看着许眠平静的眼睛,忽然鼓起勇气,从自己刚搬回来的那个箱子里,拿出一本崭新封面的、最新的《算法导论》精装版——这是班主任特意多给她的一份。
她将书递过去,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这本……多了一本。你要看吗?”
这是她第一次,在除了值日之外的场合,如此直接地向许眠发出“共享”的邀请。不再是薄荷糖、创可贴或者雨伞那种迂回的、带有照顾意味的举动,而是分享一份她认为对方会喜欢的、有价值的资源。
许眠的目光落在那个崭新的封面上,瞳孔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她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而是抬起眼,再次看向江凝。
这一次,她的目光在江凝脸上停留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长一些。那深邃的眼底,似乎有某种复杂的情绪极快地掠过,像是审视,又像是……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澜。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和偶尔翻书的声音。阳光斜斜地照在两人身上,将空气都染得有些暖融融的。
江凝屏住呼吸,等待着。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掌心在微微出汗。
终于,许眠伸出了手。
不是左手,是那只贴着干净创可贴的右手。
她接过了那本书。指尖不可避免地与江凝的指尖有了一瞬间的、极其轻微的触碰。
冰凉,带着一点点薄茧的粗糙感。
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江凝的指尖。
“谢谢。”许眠的声音很低,几乎融进了窗外的风里。
然后,她拿着那本书,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她将书小心地放进了那个旧帆布包里,动作轻柔。
江凝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感受着指尖那残留的、若有似无的触感,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一下,沉重而有力地跳动着。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刚刚递出书的那只手,嘴角无法抑制地,缓缓扬起一个清晰的、带着暖意的笑容。
她知道,
那层坚冰,
正在融化。
虽然缓慢,
但确确实实地,
融化了。
而她们之间,
这片曾经布满裂痕的土地上,
似乎终于要生长出,
一点新的东西。
一点,
属于她们两个人的,
共享的沉默,
与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