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在傍晚时分,于一片绚烂的晚霞和热烈的掌声中圆满落幕。
江凝站在舞台侧方的阴影里,看着台下欢呼的人群,听着耳边震耳欲聋的喝彩,心中却奇异地平静。那份巨大的成就感和释然,似乎都被另一种更汹涌、更私密的情绪冲淡了。
她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了场地后方,那个安静地收拾着班级摊位物品的身影上。许眠正弯腰将最后几个套圈叠放整齐,夕阳的金辉勾勒出她专注的侧影。
一整天,那份来自抹茶蛋糕的清甜,仿佛一直萦绕在齿间,也萦绕在心尖。
人群开始逐渐散去,喧嚣如潮水般退却。干部们兴奋地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庆祝着成功,江凝微笑着应对,心思却早已飘远。
等终于打发走所有人,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一轮清冷的圆月悬在天幕,洒下皎洁的银辉。白日里的热闹痕迹尚在,但校园已重归宁静。
江凝没有立刻回宿舍。她鬼使神差地走向学生会办公室,那里还堆积着需要善后的文件和物资。
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却亮着灯。
许眠也在。
她正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的月色。听到开门声,她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对。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日的、微妙而粘稠的寂静。白日的喧嚣褪去,夜晚的静谧放大了所有未被言说的情绪。
“都收拾好了?”江凝率先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嗯。”许眠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剩下的一些零散文件,我分类放好了。”
“谢谢。”江凝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桌面,那里已经被整理得一丝不苟。她看着许眠站在月光里的身影,心头那阵悸动再次清晰起来。
她想起雨夜的伞,想起清晨的温水,想起胃药和薄荷糖,想起凌晨的代码,想起那盒抹茶蛋糕……想起那句“你可以不用一个人扛下所有”。
点点滴滴,汇聚成河,在她心里奔涌冲撞。
“许眠。”江凝忽然叫了她的名字。
许眠抬眼看向她,眼神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亮,带着询问。
江凝张了张嘴,那些在心头盘旋了无数遍的疑问、感谢、甚至某些更朦胧的情愫,几乎要冲破喉咙。她想问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想问她到底是谁,想问她……关于“契约到期”之后的事情。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今天……辛苦你了。”
许眠静静地看着她,仿佛看穿了她所有未竟的话语。她没有回应这句客套的感谢,只是沉默着。
月光如水,流淌在两人之间。
过了许久,许眠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像月色一样凉,却又带着某种重量:
“契约还有两周。”
江凝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所有翻涌的情绪瞬间冻结。
她……是在提醒自己吗?提醒这份关系即将结束的倒计时?
一股尖锐的恐慌猝不及防地攫住了她。
然而,许眠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彻底愣在了原地。
“到期之后,”许眠的目光紧紧锁住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江凝从未见过的、复杂而深沉的情绪,“如果你还需要……”
她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词,又像是在积蓄勇气。
“……一个‘辅助’。”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江凝的耳边。
不是“奴隶”,不是“跟班”,是“辅助”。
一个平等的,或许……是自愿的,“辅助”。
江凝怔怔地看着她,大脑一片空白。她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累而出现了幻听。
许眠看着她震惊失措的表情,眼底那翻涌的情绪渐渐平息,重新归于深潭般的平静。她没有等待江凝的回答,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月色下一次偶然的呓语。
她微微颔首:“很晚了,会长早点休息。”
说完,她转身,像来时一样安静地离开了办公室。
门被轻轻带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江凝一个人,和满室清冷的月华。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耳边反复回响着许眠最后那句话。
“如果你还需要……一个‘辅助’。”
这是什么意思?
是另一种形式的契约吗?还是……别的什么?
心脏在短暂的停滞之后,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阵酸麻的悸动。恐慌未曾消退,却被一种更汹涌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希望覆盖。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微微颤抖的手指上。
她看着窗外那轮圆满的月亮,忽然觉得,这个刚刚结束喧嚣的夜晚,这个看似一切归于平静的夜晚,
似乎,
才是真正风暴的开始。
而她,
正站在风暴眼的中心。
等待着,
那未知的,
却已然让她心跳失序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