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窗外的蝉鸣彻底偃旗息鼓,天空显得更高远了些。
那份因“薄荷糖”而起的、难以言喻的微妙感,在江凝心里盘桓了几天,最终被她强行压进了忙碌日常的底层。她是江凝,不应该,也不能被一个许眠扰乱阵脚。
周三下午,学生会关于校际联合艺术节的筹备会冗长而激烈。作为总负责人,江凝连续熬了两个晚上核对方案,精神高度紧绷,连午饭都只是匆匆对付了几口。会议从放学后一直开到晚上八点多,空旷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隐隐的绞痛。
她的胃向来不算好,压力大或饮食不规律时便会如此。此刻,这不适感正随着夜深和疲惫逐渐清晰。
她蹙着眉,强撑着收拾好摊了满桌的文件,准备回一趟会长办公室拿落下的资料,然后直接回宿舍休息。
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桌灯,在偌大的空间里圈出一小片昏黄的光晕。
光晕里,许眠正坐在她办公桌旁的椅子上,安静地看着一本厚厚的书。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合上书页,动作不疾不徐。
“会长。”她站起身。
“你怎么还在这?”江凝有些意外,声音因身体的不适而比平时更显冷硬。她记得今天并没有给许眠布置需要留到这么晚的任务。
许眠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目光在江凝脸上停留了一瞬,掠过她微蹙的眉心和不自觉按在胃部的手,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作业写完了,放在您桌上。”许眠移开视线,看向办公桌。
江凝这才注意到,她惯常放作业的那块地方,除了整齐叠放的作业本,旁边还多了一个小小的、白色的药盒,以及一个她没见过的、印着便利店logo的透明塑料杯,杯子里正冒着温热的白气。
药盒上,“铝碳酸镁咀嚼片”几个字清晰可见。
是胃药。
江凝的脚步顿在原地。
她胃不舒服的事,连身边最亲近的干部都未必清楚,许眠怎么会……
“会议开太久,便利店的热饮快卖完了。”许眠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这个时间,食堂和校外奶茶店都关门了。”
她说着,拿起那个塑料杯,递到江凝面前。透过杯壁,能看到里面是浅褐色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温暖的蜜糖香气。
是蜂蜜水。
江凝看着那杯蜂蜜水,又看看桌上的胃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想问“你怎么知道”,想问“为什么这么做”,可所有的问题在触及许眠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时,都显得不合时宜,甚至……愚蠢。
许眠没有给她质问的机会。她将蜂蜜水轻轻放在桌边,然后拿起自己的书和那个看起来依旧空瘪的帆布包。
“如果没其他事,我先回宿舍了。”她微微颔首,像完成了一项无需言说的任务,转身走向门口。
门被轻轻带上,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那杯蜂蜜水袅袅升起的热气,无声地氤氲在空气里。
江凝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到桌边。
她伸出手,指尖触上塑料杯壁。温热的,恰到好处的温度,透过指尖一点点蔓延开,似乎连胃部那阵顽固的绞痛,都被这暖意熨帖得缓和了些许。
她拿起那盒胃药,包装完好,是附近药店最常见的牌子。
没有纸条,没有解释。
就像上次那个杯子,就像那颗薄荷糖。
许眠总是这样,用最沉默的方式,完成最精准的“辅助”,一次次越过她划定的界限,闯入她不曾设防的领域。
江凝拆开药盒,取出一片药放入口中,咀嚼片带着薄荷的清凉和一丝涩意化开。然后,她端起那杯蜂蜜水,喝了一口。
温热的、清甜的液体滑过喉咙,一路暖到胃里,驱散了积攒的寒意与不适。
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玻璃上模糊地映出她拿着杯子的、略显怔忪的身影。
这一次,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那堵坚固的墙,又被悄无声息地撬开了一道缝隙。
那道沉默的影子,在她未曾留意的时候,已经看到了太多。
而她,竟然开始贪恋这一点……不该存在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