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的地表,早已被无情的工业割裂成废墟,一片死寂中透着令人窒息的恶臭。阳光在远方的天际模糊难辨,厚重的黑色霾云如同庞大的巨兽悬挂天穹,将世间一切吞噬殆尽。那阴影丝毫不肯退去,仿佛永远遮蔽着人们的希望。
灰蒙蒙的空气里漂浮着腐化的尘埃和刺鼻的化学气体,偶尔传来的爆炸声和矿道的轰隆回响,像是曾经巨兽的哀嚎。整个地面成了一幅无声的悲惨画卷:生锈的铁轨断裂后曲折盘旋,倒塌的高楼横亘街道,倾倒的广告牌摇摇欲坠,仿佛随时要碾压过行人的头颅。偶尔,腐蚀的水渠里缓缓流淌着染着血色的黑水,犹如地狱的血脉,宣告着这片土地的末日宿命——那些水裹挟着致命的毒素,哪怕只是溅到皮肤上,都会引发溃烂。
在这片死寂的黑暗中,无数钢铁柱撑起了上方那座悬浮在空中的主城。高耸的钢铁柱像守护者般沉默无言,将人类的希望与绝望截然分开。透过地面透明如玻璃的护板,我可以看到无数柱根之间覆盖的混沌暗影,时而闪烁着矿井灯火的微弱光芒,时而淹没在人造迷雾与烟尘之间。
看似悬浮于云端之上的上层城市宛如传说中美丽又残酷的天堂。银白色的外壳在流动的光线中闪烁着冷冽无情的光芒,宛如一艘失落星舰盘踞天际。洁净的街道,如雕塑般的高楼矗立于透明地面之上,底下是无法触及的无底深渊。
这里,空气中弥漫着无可匹敌的清澈与甘甜,是下层人们无法想象的异次元净土。科技在这里达到了极致,高耸的水晶塔如仙境般穿透云层,阳光晕染出五彩斑斓的幻影。人们身着先进装备,步履轻盈,享受着太空般的生活节奏。
窗外的透明地板下,是地狱与人间的分界线。上层人能够俯视这一切,却阻隔了无数条生命的喘息与呐喊。他们习以为常的奢华与舒适,与下层人的苦难形成了鲜明对比,犹如一个鲜血淋淋的假面舞会,掩盖着无情的本质。
地面之下,九个庞大的地下城区如同地狱的深渊,吞噬着无数生命。这些矿区深处埋藏着“星晶”——一种在地下凝结的晶体,据说是上层悬浮城市的能源核心,没有星晶,那座云端天堂便会坠落;但星晶很难找到,必须依赖人工精细开采,不过只是传言。除了星晶,那些支撑上层建筑的合金矿石、净化水质的矿物,也得靠我们挖。总之,我们这些矿工,便是为他们挖掘资源的蝼蚁。
这是一个被污染侵蚀的世界,也是一个用生命换取能源的世界。
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就诞生在这片阴暗的荒芜之地。
我住在第六城区的第七层,编号F-25259。后来我才知道,这串编号的每个字符都藏着冰冷的规训:F代表第六矿区,25是我的出生年代号,259则是这一年第六矿区出生的第259个生命。没有名字,只有编号,我们是流水线上的产品,是矿石开采的附属品。这里,是地狱。
灰蒙蒙的天空永远被厚重的毒雾覆盖,光线稀薄,仿佛透过层层黑暗的幕布,隐约漏进来极少的光亮。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腐蚀性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把锋利的刀刃插入肺腑。没有鸟鸣,没有风声,只有远处矿井深处机械的轰鸣声持续不断,冰冷而单调。
地面由坚硬的金属与黑色岩石铺就,一片死寂,毫无生机。重金属残留在土壤里,地壳龟裂如巨人足迹。没有植物,水源严格限量——房间角落的金属水箱连接着贯穿矿区的主管道,每天仅供应一水箱水。拧开生锈的阀门,里面流出的是浑浊的过滤水,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挥之不去的金属腥气。据说这些水来自上层的废水回收系统,经最低限度过滤后输送下来,够喝,却总带着股被施舍的味道。
我们居住的矿层是地底的牢笼,数十米厚的断层岩层压在头顶,宛如无尽的坟墓。这里的灯光冷漠刺眼,冰冷的白光透过厚重的防尘窗,映射出我们疲惫的面孔。房间里陈设简陋,墙壁布满斑驳的锈迹与裂缝,中央氧气循环系统嵌在天花板的裂缝里,24小时输送着过滤后的空气——第六城区的第七层属于九层及以上的生活区,我们在这里不用戴面罩,虽然空气里仍混着铁锈和消毒水的味道,但足够支撑呼吸。只有下到矿井里,深入九层以下的作业区,才需要佩戴便携式氧气面罩。更重要的是,每个城区、每个层级都设有独立的氧气分控系统,据说由上层远程监控,屏幕上跳动的数字精准控制着供氧量,一旦某层出现“违规行为”,分控阀门会在半小时内调减供氧,空气会变得稀薄如高原,让人头晕、窒息,甚至死亡——时刻提醒我们:连呼吸的权利,都攥在他们手里。
在这漆黑的地狱里,没有星辰,没有月光,只有冷酷的机械轰鸣与无边的雾霾,将我们困死在这深渊最底层的牢笼中。有人说,这里是世界的底层,更是灵魂的断层。我们被称为“矿工”,但其实,我们更像是这片废土上的幽灵,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我紧握着胸前的编号牌,金属边缘被磨得光滑,却硌得胸口生疼。F-25259,这串数字就是我的全部身份,而眼前的世界,如同一场无尽的噩梦,无处可逃。
这,就是我的地狱。
我,编号F-25259,住在第六城区第七层的集体宿舍。十个人共处一室,环境残酷却又是我们彼此唯一的避风港。
房间约十几平方米,塞满了五张简陋的高低板床,铁架床挨得紧紧的,几乎没有空隙。墙壁剥落,暴露出锈蚀斑驳的钢筋和冰冷的混凝土。潮湿的气息和金属的锈味交织在一起,令人窒息。天花板的中央供氧管道偶尔发出“滴答”声,那是冷凝水顺着管壁滑落的声音。
每个人的手臂上都有一个手环,只能显示时间。宿舍门上方挂着一块电子表,屏幕闪烁着绿色的数字,显示着矿区时间:23:47。走廊尽头的公告栏上方也有一块更大的表,所有时间都被统一校准,精确到秒。我们的生活被这些数字切割成碎片:6:00起床,6:20领取一天的食物,7:00下井,12:00有两小时休息,19:00升井,22:00熄灯。没有昼夜,只有表上的数字在提醒我们:该运转了,该停止了。
我的床铺靠近墙角,住在上铺,覆盖着发黄且磨损严重的粗糙床垫。床垫上积满了一层厚重的尘埃,当然也有床单和保暖被,只是没人勤洗。
在这里,我最亲近的人是我的朋友F-24342。我们从孩提时代便一起长大,他的身影在这拥挤的空间中,是我唯一熟悉的存在和慰藉。他瘦削的脸上刻着岁月痕迹,眼眸深邃,却时常闪烁着倔强的光。他的编号代表着矿区纪年24年出生,是那一年的第342个生命,比我早一年来到这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