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扯出大块大块的彩霞,落日西斜,余晖给茫茫大地铺上一层黄纱。
休息室内,解樾利落地解下白大褂,手指在驼色大衣和雾蓝色面包服上来回滑动。
思考良久,他抓起左手边的衣服,耐心地将衣服上的褶皱细细拉平。
迎面而来的老医生笑眯眯地关切道:
“小解这是下班喽?今天打扮得精神。要我说你们这样的小年轻就应该有空多出去耍耍,天天熬在医院干嘛。“
“嗯,安医生那我先走了,您也别留太久。”
解樾应声,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
“你们也别干留在店里了,这个点也不太会来客人,提前30min下班吧。明天中午我们开个小会,聊聊猫咖改造。”
简丛言接过苏琴手中的杯子,随意地挥挥手驱赶二人。
他低头专心清洗厨具,听到开门的声音,头也不抬地说:
“有什么东西落这里了?明天来拿不就...”
简丛言疑惑抬头,看到来者,话顿时止住。
他有些意外地开口: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还以为大忙人要晚上才能出现呢。”
“不用帮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客人等着就行。”
见对方径直走向厨房,他出声婉拒。
解樾眼眸蓦地暗了一瞬,迟疑半晌,还是乖巧落座。
“我今天晚上时间挺多的。”他故作无意地补充道。
简丛言利索地处理掉碗筷,解下店服,倾身把盘子里的咖啡和甜品放到小方桌上。
“喏,请你的,专门做的多糖,甜不死你。”
随着身体靠近,清甜的柑橘香扑面而来。解樾屏息,昏黄的灯光照落,给简丛言整个人覆上一层柔光。
他一动不动,只怔愣愣地盯着眼前人头顶的发旋。飘逸的毛衣划过手指,在心间留下绒绒的触感。
略显急切地端起手边的咖啡,解樾掩饰般地浅抿一口。
“喂,知道你没吃晚饭,专门给你做的。”
没有旁人在场,简丛言也不再假装客气。
解樾垂眸,遮掩住眼中的意外。他抬手叉起一小块蛋糕,慢条斯理地塞进嘴中。
见此,他撇撇嘴,没好气地说:
“别试探了。”
“放心,放的是燕麦奶,知道你乳糖不耐受,我没忘记。”
一大勺下去,原本完整的甜品顿时四分五裂。
解樾肩膀放松,放任自己陷进懒人沙发中。清凉与奶香交织,甜味在口中爆开,他惬意地眯了眯眸子。
“咪—”,一团橘色的物体跳上沙发,自来熟地在解樾腿边趴作一团,嗓子里冒出呼噜呼噜的响声。
“麻薯你这小家伙,闻着味就来了”
“它比较撒娇粘人,你不撸撸?”
指尖落入浓密厚实的短毛,解樾手指微动,轻轻勾刮着麻薯的下巴。
简丛言静静地瞧着一人一猫,记忆被牵扯回一个平凡却不再的下午。
锅铲翻炒,辛辣弥漫。
鲜红和青绿碰撞,最终与滚烫的热油一并浇淋在雪白的鱼肉上,迸发出刺鼻的辛香。
简丛言盘腿坐在地毯上,手里举着针织老鼠,起身去逗弄猫窝里的布偶猫糖球。
八年前的他五官稍显青涩,头上的白毛几乎与糖球融为一体。
香气袭来,他鼻翼耸动,寻着味来到厨房门口,鬼鬼索索地朝里面探出一个脑袋。
敏锐地捕捉到背后窸窸窣窣的动静,解樾将锅中的鱼片倒出,预判般地说:
“今天我们吃水煮鱼,马上就好了。里面味道大,你又爱干净,衣服别沾上味。”
大菜出锅,他低头脱下围裙,仔细地在墙上挂好。
上面可爱的猫咪与他高大的身型有些违和,却反倒为他染上几分烟火气。
简丛言给两人倒上橘子味汽水,熟练举杯。
“Cheers!”
咕嘟冒泡的液体向上晃动,又稳稳落入杯中。
“阿樾,这个,好吃,就是这个味。”
他狼吞虎咽,连话都来不及说。晶莹的汗珠聚集在额头,又顺着脸颊滚落。
解樾自然地拿出纸巾,凑上前伸手帮他把细汗揩去。
“慢慢吃,这就是专门给你做的。喜欢吃下次我继续做,你小心别呛着。”
他看似无奈,实则眼睛里的喜爱与宠溺多得快要溢出来。
两人本是约定好一人做饭,一人洗碗。
而简丛言因为五谷不分,索性直接包揽了所有的洗碗工作。
奈何每次他一开工,某人总是像块吸铁石般自动贴上来。
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肩并肩站在一起。抬手落手间布料摩擦,沙沙声隐秘地宣告二人的亲密。
简丛言把脑袋歪在解樾肩膀上,随意闲聊:
“阿樾,你说我去学做蛋糕怎么样?到时候我们一个正餐,一个甜品,珠联璧合,天下无双。”
“好啊,到时候我陪你一起。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吃自己做的东西总不会挑食了吧。”
解樾边说边默默地把简丛言那边的碗挪过来。
一听到这话,简丛言倏地直起身,连碗都不洗了,扭头认真对他说:
“快呸呸呸,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除了你出差,我们怎么可能会分开呢。”
瞧见他严肃的神情,解樾心中一慌,手中的碗险些没拿稳。
他马上连“呸”三声,右手急急忙忙地在围裙上抹干,轻轻拥住简丛言,语无伦次地表态:
“不是,我,木子,刚刚,你以后的试验品我全包了。你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会说这种话了。”
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呢,只要你不放手。
简丛言被解樾的话逗得“噗嗤”一笑,顺势说:
“那说好了。以后小蛋糕难吃归你,好吃我们俩平分。
他回头继续自己的洗碗大业,过了许久才悄声说:
“嗯,我相信你。”
“我很好哄的,不过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咯。”
简丛言语气温柔,但其中的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可两人万万没想到,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下午的随口一言,却一语成谶。
不舍得的人主动放手,
失败的试验品被挑食的人尽数吞下。
混着海盐颗粒的焦香将他的思绪唤回。
简丛言垂眸,望向那份精致可口的海盐蛋糕,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嗡嗡”手机的震动声强行把他从难言晦涩的情绪中抽出。
简丛言接通电话打开免提,任森的大嗓门从里面传来:
“简哥,今天晚上魏老板来送东西,说顺便来看看平安。下午走得急,我忘记说了。”
“没事,我还在店里。临溪哥应该马上就过来了。”
“好的好的,麻烦简哥了。”
挂断电话,简丛言向解樾简单解释:
“待会,我一个朋友过来,他是路口那家猫咖「溪畔默堂」的老板,在我开店时帮了我很多...”
说曹操曹操到,他话音未落,一个修长的身影徐徐出现在大厅拐角处。
阔腿牛仔裤垂感极佳,随着动作勾勒出线条流畅的腿型,稍长的裤脚堆叠在白板鞋上。
上半身是一件敞开的廓形亚麻衬衫,细长的陶瓷吊坠在燕麦色V领针织衫里若隐若现。
“小言,最近猫舍新来一批1-3岁的小猫。知道你上周因为平安的事忙,我就擅自做主没让他们打扰你。”
“这是最新的资料,我重新理了一下。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我们过两天去现场看看。”
“噢噢好的,麻烦临溪哥亲自跑一趟了。我还要谢谢你上周帮我照看店呢。”
解樾抬眼瞧去,却意外和来者对上视线。
那人约莫与他年岁相仿,脸部线条分明又不失柔和。一双眼睛形如柳叶,小小的黑痣缀在眼尾。
那不同寻常的灰褐色眸子使得原本温和的气质与疏离感杂糅。
他头发半扎,雾蓝灰挑染又给整个人增添些许个性和特色。
“这位是...”
看见沙发上的人,魏临溪稍稍挑眉,语气中透着几分好奇。
深夜、甜品,无一不向他暗示二人的不一般。
可与简丛言相识这5年来,他却从未从对方那里听过、见过此人。
“哦,这是解樾,是,是平安的主治医生。我请他来猫咖玩玩。”
简丛言难得卡壳,神情略微不自然。
听完,解樾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闭口默认。
魏临溪大大方方地伸手,微微凸起的腕骨上挂着两条编织绳手链。
“你好,我叫魏临溪,是小言的朋友。”
“他也是难得遇到这种情况,这段时间麻烦解医生了。”
“不用谢,医生本职所在。”
解樾客气回复,内心却有些五味杂陈。
魏临溪的存在,将他自欺欺人的事实第一次明晃晃地摆在台面上。
也对,六年本就可以改变很多。
指节碰撞,青筋凸显的手背之上是两张迥然不同但势均力敌的脸。
“我刚做了甜品,临溪哥要来尝尝嘛?”
简丛言接过资料,盛情邀约道。
嘴角擒着一缕清浅的笑,魏临溪柔声婉拒:
“时间不早了,我只是来送个东西。过两天去那家茶餐厅聚吧,我请你。”
“你也别熬太晚,在猫咖休息总归没有在家舒服,糖球还在等着你呢。”
他声线和缓动听,言语间尽是关心。
简丛言转头看向窗外,
落日不知何时沉入西山,皎皎明月已是挂上树梢。
他这才惊觉时间过去之快。
“嗯嗯,糖球肯定已经在客厅趴着了。临溪哥也早点回去吧”
简丛言口吻自然,目光却偷偷看向糖球的另一位前主人。
他想起什么,又急急开口补充:
“对了,周末我打算给简喵来场大改造。这几天还要麻烦你帮我把把关了。”
“那是自然,周末我来帮忙,现在就先不打扰你和解医生了。”
微不可察地收回视线,魏临溪轻快地说,语气里还带着几丝调侃。
他的到来似是清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不同于他的轻快,解樾垂眼,竭力压抑住眼底的酸涩和疑惑。
他难得对自己产生怀疑,
我现在竟是无法接受木子边上出现同性朋友了吗?
那他的存在真的正确吗?
比起怕简丛言忘记他,解樾更怕他不自由。
简丛言就该永远平安喜乐,
这是他的初心,无论何时。
水面上的阵阵涟漪无声地昭示了风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