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贺江商务中心顶层办公室。
室外风雨不歇，室内安静非常。
挂钟的指针缓慢挪到零点，这已经是高强度工作的第三个深夜。八个小时之后，和孟源集团的谈判就要展开。
盖跃捏了捏眉心，撂下眼镜，仰躺在老板椅上闭目养神——
但高度紧张的神经没有丝毫的放松。
盖跃又开始做噩梦。
*
村口的土路被踩得锃亮，斑驳的土墙里传来加恩和其他几个小伙伴欢闹的声音。墙根下佘村长和几个老汉凑在一起下象棋，覃婶儿坐在一旁的竹藤椅子上缝着旧衣裳。
盖跃凑到他们身边，但没人发现。
车铃声由远及近，骑着二八大杠的卫国哥叮铃铃地路过，还没来得及把车子停好，便朝着墙里大喊，“加恩快来，你看看我今天从矿里给你带什么宝贝了！”
加恩从院子里蹦出来扑到卫国哥怀里，从他口袋里摸出一个漂亮的石头。
“哇！这是什么石头啊，怎么在太阳下还能透光啊！太帅了！”
“那当然！这可是很少见的琥珀！”
“哇！卫国哥你太厉害了！我也要我哥给我拿一个去！”
“那我要拿去给跃哥看看！”
“我也要看！”
“我先看！”
加恩撒鸭子跑远，几个小伙伴追逐大闹，笑声盘旋在房前屋后。可就在这瞬间，周围一切都变了。
先是轻微地颤抖，很快，一声沉闷的轰鸣声从地底传来，来不及反应，火焰伴随着爆炸从矿口喷涌而出，浓烟和刺鼻的气体随之席卷地表，高处的监测站来不及发出警报便轰然倒地，眨眼间一切都没了。
盖跃沿着加恩跑的方向撕心裂肺地大喊，“加恩快回来！”
和之前的每一次梦一样，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于是——
盖跃再一次亲眼看见加恩被随之而来的爆炸吞噬，可他仍然是，什么都做不了。
有人已经失去生命，有人还在仓皇躲避。只有盖跃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画面，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什么都没有了。
*
盖跃猛然惊醒，像过往二十年的每一次噩梦一样。
窗外一道闪电劈下，同时雷声震耳，雨好像更大了。
盖跃缓缓起身，调整呼吸，慢慢活过来。与此同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方觉夏抱着电脑和一摞资料走了进来。
方觉夏坐在盖跃对面，才看见他状态不对。相识多年，方觉夏知道，他又做噩梦了。
“怎么又做噩梦了？”
“不知道。”
“之前不是好了很多吗？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要不要再去看看医生？”
“估计是吧，我没事，你那边准备的怎么样？
方觉夏还想再关心两句，但是盖跃并不想继续，三两句又聊到了工作上。方觉夏在内心叹了口气，立马切换至工作模式。
“没什么问题。”
“行，我们再过一遍吧。”
“嗯。”
方觉夏起身走到会议屏前打开屏幕，将电脑登入系统，打开分析报告开始介绍。
“孟源集团的表外风险比原来想的要复杂。上个季度‘垃圾门事件’对孟源集团造成的信誉危机远超我们预期，目前他们已经连续两个月经营性现金流为负，同时由于公关不利造成口碑反噬持续扩大，这种情况下，他们不敢拖延，其实我们可以选一个赚钱的项目介入，我比较看好浅岛。”
“不一定，只是现金流问题不至于让他们这么被动，只要能拖住谈判，孟家，应该很快能拿到银行的贷款。”
“怎么可能呢？#海湾酒庄爆雷#的词条现在还挂在热搜上，这个节骨眼，哪家银行敢给孟家放贷？”
“怎么不可能，一个酒庄而已，孟家真正日进斗金的项目是栖山生态度假区和浅岛温泉公园，只要它们正常营业，那孟源集团就永远不可能倒。”
……
方觉夏也明白盖跃说的没错——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是又觉得有点无力，压上公司近八成现金流收购孟源集团的股票，可能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件小事。
办公室陷入短暂的安静。
盖跃起身走到方觉夏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然后接过翻页笔，打开另一份报表，“发起收购谈判只是我们的手段，我们的主要目的——是拿到酒庄项目的经营权。”
盖跃没头没尾的话让方觉夏摸不着头脑，“啊？你想要酒庄项目？可是它眼看就要烂尾了！”
“不会。”
“为什么？”
“因为这是海湾区生态恢复后第一个审批通过的商业项目。”
“你觉得海湾区还有发展起来的可能？”
“对。”
方觉夏其实觉得不太可能——
海湾区的辉煌早已经在二十年前矿难发生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
见方觉夏不太相信，盖跃继续解释起来，“如果没有重回巅峰的可能，孟国强那种老油条怎么会蹚这趟浑水？不惜成本投资这个酒庄？”
“你是说，他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内部消息渠道？”
“肯定。”
“明天跟孟国强谈判的时候你就知道了，这个项目他看得很重。”
“可是……我们明天跟孟居然谈啊。”
……
啊？
盖跃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你说谁？”
“孟居然啊，你忘了？就是……孟国强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大儿子呗。”方觉夏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盖跃追问，方觉夏实在不想提起这个名字。
杀人要是不犯法，方觉夏第一个想干掉的人就是孟居然。
*
方觉夏和孟居然的孽缘开始于八年前。
时任大一新生的孟居然刚进入大学，就对临近毕业的学生会主席方觉夏一见钟情。
宿舍楼下的爱心蜡烛、无偿赠予的豪车名表、壕无人性的告白烟花……怎么土、怎么让人头皮发麻，就怎么来——
然后大四也变成方觉夏最不想回忆的学生时代。
毕业后，本以为终于可以摆脱孟居然的骚扰，但情况反而更加艰难了。
任何商业谈判、酒会应酬、行业峰会，都避不开孟源集团的参与，而孟居然，是孟源集团的太子爷。
*
方觉夏想着自己这些年的不易，就没注意到盖跃一脸便秘的表情。
盖跃万万没想到，自己准备了这么久，脑内推演了无数种跟孟国强谈判的结果，竟然是做了无用功。
明天的谈判对象换了人，但是自己不知道——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盖跃揉了揉太阳穴，不明白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没人说，耐着性子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没人告诉我？”
“嗯？你不知道？”
“谁告诉我了？”
“额……没有吗？我记得我说了……啊？孟国强住院了，公司暂时交给孟居然全权管理。”
“没有。”
……
方觉夏有点流汗了，他好像真的忘了。而现在的盖跃，真的有点生气了。
方觉夏觉得自己要说点什么找补一下；“额、那个、老跃你往好处想，跟孟居然那个草包谈，我们肯定更沾光！”
“你又知道了？”盖跃冷冷地回呛了一句。
“那当然了！孟居然你还不了解吗？他就是个纨绔，懂什么啊？说不定明天我们从他身上能多谈几个点。”
“你哪来的自信？”
“包有的啊！”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扮猪吃老虎？孟源集团董事会那么多人，会选一个蠢货当接班人？”
“啊？那不是没得选了吗？孟国强就俩儿子，跟孟惑比起来，至少孟居然正常点？”
行吧，盖跃无法反驳，甚至觉得有点道理。
……
懒得追究，时间不到七个小时，盖跃重新整理好思绪，调整明天谈判的部署。
盖跃思索半天，下定决心跟方觉夏说道，“这样吧，明天的谈判，你来主要负责。”
“我？”
“嗯，你跟孟居然谈，我们胜算大点。你说什么，他应该都会答应。”
方觉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盖跃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让自己色诱孟居然吗？
“不是，老跃！你认真的？”
盖跃虽然不认识孟居然，但跟方觉夏合作这么多年也明白方觉夏的不易，这样做确实稍微有点过分，但是这确实是当下能想到最优解。
于是盖跃决定不看方觉夏，交代完便准备离开，就在此时，安静的内线电话响起——
盖跃接起电话，另一头，刘秘书紧急地声音传来：“盖总，出事了，孟源集团那边传来消息，明天的谈判取消。”
“取消？非不可抗力不得取消，他们要违约？”
“还真是不可抗力，您看看新闻就知道了。”
*
下面插播一条交通事故。据本台记者从现场发回的最新消息，今日0时20分左右，在金水湾大桥跨海段鹿河方向K1205高架桥路段，发生一起车祸，造成3人受伤。目前伤者已被紧急送医救治，事故现场正在有序清理中。
据相关部门通报，事故发生时，一辆拼色迈巴赫因雨天路滑，导致车辆失控撞向中央隔离护栏，所幸没有造成其他社会车辆连环相撞。本台将持续关注事故后续处理情况……
*
盖跃关掉刘秘书发来的新闻片段，有点懵。这么巧？可能吗？盖跃下意识觉得这中间肯定有猫腻，开始左右脑互博。
-这不会是孟居然想的拖延办法吧？有可能，此招虽险但胜算却大！
-可孟居然要是有这手段，还能当这么多年纨绔吗？
-有没有可能这是孟国强下的一盘棋？
-拿他宝贝儿子打窝？那牺牲很大了。
……
思考再三，盖跃觉得，这个车祸不简单。
凑在一旁的方觉夏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多年，孟居然终于遭报应了，真是老天有眼。
方觉夏正在心里偷着乐，盖跃的声音冷不丁响起，“觉夏，你怎么看？”
“这可能就是……报应吧。”
“你说他会对自己这么狠吗？”
“应该不会，他很在意自己的容貌。晒个太阳都要哇哇叫。”
“嗯……”
“怎么了？”
“我怀疑这中间有阴谋。”盖跃还是给这件事下了定论，“我感觉这是他们父子俩演的一出戏。”
“啊？”
“你去准备一下，打听清楚他的情况，我们亲自去医院看看。”
方觉夏有点抗拒，于是委婉道，“我能不去吗？”
“不能。”
-
十分钟后，盖跃一个人坐回老板椅上，头疼欲裂。这一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了，就算心理素质强如盖跃，也得坐下缓缓。
窗外的雨依旧猛烈，不知道明早会不会停。
临谈判前一晚突发事故，就算孟国强没有生病，发生这样的车祸，早上的谈判仍然有正当理由取消。这样做……是为了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吗？
盖跃想不明白，并且越想头越疼——
这是老毛病了，一旦熬夜再加上思虑过重就会犯病，盖跃已经习惯了。
正如往常一样，盖跃伸手去抽屉拿药的时候，头痛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粉红的回忆》电音DJ版循环播放。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压心底压心底怎能告诉你……】
盖跃：我终于得了精神病？
不对，一定是自己幻听了，盖跃抛开自己的怀疑，用手使劲敲了敲脑袋。果然，诡异的歌声消失——
但取而代之的是更恐怖的事情。
一个充满嫌弃且傲娇的声音突兀的响起，伴随着滋滋啦啦不稳定的信号波动杂音，【你知道错了吗？要尊重我你懂不懂！】
艹！真是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