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雨珠噼里啪啦地往地面上砸，沾起脚腕高的水花，积水没上低洼处，打消大家冒雨回家的念头。
走到镇上的屋檐下，小门面前有个阿婆招呼着：“娃儿些，这里来哦。”
她说着本地方言，尽量语速放慢让他们听清楚。阿婆带着他们进到小居民楼里，用家乡话解释她接到李校长电话，特地来接他们。
楚念是青安人，家乡话和这的方言大差不差，懂阿婆在说什么，她就主动翻译给大家听：“这栋小居民楼是阿婆一个人的，平时没人来，她这个小屋也没人住，但是上周收拾过……”
余光看着队伍后的时参，思索着他应该也能听懂的。
走上黑黑的楼梯，楼梯间的窗户投进外面不算亮的天光，有些发绿的玻璃外侧还挂着滚滚的水珠。
“娃娃些，楼上有四个空屋。”阿婆佝着背，慢慢打开二楼的防盗门，里面是一个小套房，客厅虽小，但是厨房卫生间都有。
“这是我娃娃给我修的，说过年亲戚来方便……哎，现在哪个还在这个小地方过年哦，”她慢慢絮叨，拿着抹布把餐桌擦了擦，“你们有几个人呀，够不够住哦？”
眼看阿婆又要开始为他们的到来忙活，楚念赶紧先劝阿婆放心地去休息，留下屋子里的七个人，围着四方瓷砖餐桌坐下来商量。
“我们分一下吧，一共四间房，我和陈黛琪一间，剩下的你们还是尽量挤挤，最好少弄脏阿婆的被子。”
分析合情合理，自然也有效。
“可以。”他们答应得爽快，团队的另外三个男生挤主卧，时参和他的同学住靠主卧的一间房。
在楚念进房间之前，陈玄从主卧出来，把陈黛琪的包递给楚念，看似不在意却以老父亲口吻说：“她睡相不好，麻烦你照顾一下，别晚上踢被子感冒了。”
“好……”
浴室很久没人用，花洒上有一层薄灰。
楚念简单过了下水，幸亏陈黛琦最近月经期，包里准备的一次性内裤，解决掉一个大问题。她把换下来的内裤洗了，往阳台的方向走。
客厅没开灯，和阳台连着的厨房的小灯却亮着。
楚念往主卧的方向看，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估计应该没人出来。借着光避开了客厅的杂物，走到厨房。
推开老式的防窥窗，也就是贴些整齐图样的玻璃窗，两平米大小的小阳台外站着个人。
男人的身子靠着白墙，静静地立在铁制栏杆边，窗外的雨很大，砸在阳台的铁皮上，发出没有节奏的闷响。
嘈杂又寂静。
时参的脸被厨房的灯微微照亮，淡淡的眸子里泛起一些光晕，薄唇抿着，眼皮轻轻掀起，有些意外地注视着她。
空气里有一点淡淡的烟草味，大部分被风雨携走了，只有一丝丝留在他周身，混上雨气的湿意，这个味道并不让人反感。
没想到，他学会了抽烟……
楚念有些诧异，把手身后掩了一点，毕竟自己的贴身衣物，她还没开放得要到处展示。
移开目光，让出门口的位置示意他可以走了，或许是他该走了。
对方却没动。
真没眼力见，她微微敛了下眸，显出一些不太高兴的意思。
“那个，我要晾衣服。”
急促的雨声在耳边喧闹，她却隐约可闻时参的呼吸声。
良久，他才迈开步子往外走：“嗯。”
等楚念回到卧室，陈黛琦已经睡着了。女孩睡得很规矩，留了一半的位置给自己，她也躺上床，关了灯靠在床头看手机。
微信的朋友圈刷新一遍，莫琦去找郑晓冉了，南絮今天才回青安，还有些室友的回村流浪日记，她挨个点赞后，仍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嘛，她在屏幕上翻，鬼使神差地点到通讯录黑名单。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个人，昵称是“年”。
沉默了半晌，手机几次快要熄屏又被点亮，她才慢慢点进去，把这个“拉黑联系人”放出来。
不知哪种心理作祟，她暗灭屏幕，像是掩藏刚才的一切，把手机塞在枕头底下。带着倦意躺下，伴着雨声晕沉沉地入梦。
“嗡嗡……”
身上传来的痒意和刺痛让人有些醒了过来，楚念挠着皮肤上肿起来的蚊子疙瘩，坐起来。这是不能逃脱的一劫，花露水对这些凶猛的蚊子来说，也没有什么攻击力。
蚊子依旧在黑夜里绕着她的脑袋乱飞，像是猖狂的挑衅。陈黛琪没醒，有些不耐烦哼唧两声，无意识地在身上挠。
但是楚念不一样，不仅特别认床，睡眠质量也不好。好不容易睡着就被叮醒，心理更是窝火，她捆起头发，打开灯决心要整治一下这些狂徒。
正和蚊子斗得有些乏力了，门外传出一些响动。楚念瞬间精神，竖着耳朵听，顺手拍死一只吸满血的蚊子。
门外的脚步停住，随后有了几声轻轻的叩门声。
“谁？”
“是我，陈玄。”
楚念才走过去开门，陈玄一脸困倦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盘蚊香：“哪里来的？”
陈玄像是脑袋不清醒，没有回应她的问题，自顾自把蚊香点上：“没想到那兄弟还自带蚊香……陈琪琪睡这么死呢，这么多蚊子都没醒。”
好一个妹控。
楚念接过蚊香放在窗户边，陈玄嘀咕了一句“怎么非要我送过来”，回房间了。
关上灯，她摸到枕头下的手机，适时屏幕亮起来，一条来自“年”的消息弹出。
（凌晨3：42）
【七月七日，天气晴转暴雨……】
剩下的没显示出来，还没来得及点开看，消息提示已经撤回。
沉默……却又好似整个世界都在喧嚣。
半晌，才丢掉手机，暗暗骂了一句莫名其妙。楚念垂下长睫，漆黑的视野里看不清任何东西，唯有雨声让她安定些。
失眠到凌晨五点半，雨声渐渐小了，小屋里散着蚊香和雨水气，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下床去洗漱。收拾好晾在阳台上的衣服，坐在客厅的小茶几前玩手机。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楚念没回头，有些木讷的脑子并不想管闲事，只是觉得有些冷，缩紧了些腿。
“那个……楚念。”身后的人颤巍巍地唤了一下。
她懒懒抬起眼皮，闷闷地应声：“嗯。”
看清是和时参一起来的那个男生，但是她不知道他叫什么。
他的表情像是如释重负：“你起来这么早？”
楚念觉得好笑，胆子也太小了吧，把自己当成鬼了？她抿了下有些干的嘴唇：“嗯，有点认床。”
男生压着声音和她闲聊。
“你是哪儿人呀，能听懂这个阿婆说话。”
“青安人。”
“你也在淮恒上学吗，我听他们说你读在大二。”
“是。”
“江大和淮大离得不算远，”他洗了把脸，“哦，我想起来了，你知道时参吗，就和我一起的那个。”
能不知道吗……楚念暗暗腹诽，平静地点头。
“他也是青安人，高二保送江大……”
她眼眸微闪：“确实厉害。”
话音刚落，客卧的门被打开，时参从里面走出来，打破了本来协调的气氛。
男生招呼了一下他：“哦，刚说你呢，这位叫楚念也是你们青安人。”他指了一下楚念，给时参介绍。
四目相对，两人脸上都没有什么表示友好的表情，平淡地点了下头。
楚念对着他们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时参。”
“？……？”她诧异地看着时参静静的脸庞，思索着刚才真的是他在回答吗，“奥……我知道，我在问他。”
高铭浩有些意外地瞅时参：“竟然主动接话了。楚念你别介意，时参他平时就是这样话少。哦对，我叫高铭浩。”
楚念的目光落在时参那张沉稳温润的脸上，可能是没睡好，他的眼皮轻轻搭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和记忆里的那个安静的少年有几分重合。
可是面前的他，竟是如此生分的语气和态度。
三个人在小客厅里坐着，没什么话。
高铭浩趴着窗户往外看，像个哨兵一样盯：“我看雨小了，等会儿回淮恒吗？”
楚念看向他，点头表示认同：“可以，我回去也有点事。”
“昨晚下那么大的雨，路边应该有倒树。”时参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她耳边转。
楚念手机界面还停在与“年”的对话框，只有凌晨消息撤回提示。她看向他：“随你。”
高铭浩猛然转头，有些不可思议地把他们两个人打量了一遍。思索着这话怎么火药味这么浓，明明楚念对人态度很好，对时参说话怎么就像有仇一样。
半晌，高铭浩才开口：“你们之前认识吗？”
这下轮到两个人沉默了，楚念垂下眼皮，淡淡地吐出几个字：“不认识。”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高铭浩打趣两句，其他人也陆续起床，屋内热闹了些。
“一会儿吃什么？”
“我看到这镇上有个包子店。”
“行……”
吃完饭，大家趁着雨小回城。
这次陈黛琪也坐她哥的车，因为她想在后座睡觉。还顺便吐槽王奇齐开车太惊悚。
楚念看着车窗外阴沉的天空，湿绿的草木，绵绵的小山混做一条河流奔腾着往车后跑。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时不时点点微信看看有没有人找自己。
楚念年纪比陈黛琪小，和陈黛琦关系也好，陈玄一直把她当自己的妹妹看，瞅她兴致不高，主动找话题：“你认识时参吗？”
“嗯？”不知道他为什么问，她还是一样的回答，“不认识。”
“他人挺细心的，车里还有蚊香。”
楚念记起陈玄半夜来送蚊香的事，努努嘴：“哦，那怎么是你送过来的？”
“他让我送过来，估计你们是女孩不方便打扰吧。”
她把手机盖放在腿上，漫不经心地理了下头发：“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以后也见不到了。”
陈玄轻笑一声，带着些上扬起来的调调：“啊～我以为你会喜欢那种类型呢。”
“……哥，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搬东西的时候，陈琪琪告诉我，说你之前提过喜欢成熟稳重的。”
楚念靠回椅背，重新打开手机：“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