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四
第111章秋狩四
翌日阮觅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了人。
她坐起身醒了一会儿神, 想到今日秋狩正式开始,赵允煊应该是一早就出去了。
冬青和秋兰端了水进来服侍, 雪影就在一旁侍立着。
等阮觅梳完装, 冬青和秋兰退下,雪影才禀道:“郡主, 昨日钟大同已经去了。”
阮觅一愣。
钟大同?
这才又想起昨晚那一场风波。
他死了吗?
她脑中立即想到的不是郑绪刺他一剑的事。
而是昨晚赵允煊跟她说的一句话, “无事,杀了个人。”
当时她还错愕了一下,万没想到赵允煊会突然跟她说出这么一句话。
但他说完之后就又笑了出来, 眼神温柔至极,委实不像杀了人的模样。
她看他那样子便也没再问下去。
他是皇帝, 有些事情他若不说, 她便不想也不该去问。
却没想到他杀了钟大同。
她知道钟大同的死不可能是因为郑绪的那一剑。
因为她记得很清楚, 昨晚那暗卫就说过,钟大同的剑伤不在要害, 不会致死。
而且她和郑绪也相处过不少的日子, 知道他的性情, 更清楚他的身手, 他昨晚出手只是为了阻止钟大同诋毁自己,绝不是想要他的命要了钟大同的命,必定会引起很多后续的麻烦的。
她想到这些心情有些复杂,就问道:“死了吗?对外说的是什么死因?”
军中最重义气。
地方将领抱团更是严重。
那钟大同不管是不是皇帝杀的,他们都不会也不敢怨恨皇帝,不敢找皇帝麻烦, 就只会把怒气都迁到郑绪身上。
她担心这事会引起魏家和西北军对郑绪的怨恨,暗中会出手对付他。
雪影道:“魏少将军今日一早就已经跟陛下请罪,道是钟大同酒醒之后,自知自己酒后失言,犯下了大不敬大罪,所以自刎谢罪了。”
阮觅一愣,随即略带讽意的扯了扯嘴角,低声道:“他这倒也是煞费苦心了,总算是替钟大同和钟家保全了最后的颜面,不过希望魏家和西北军真能明白他的苦心才好。”
酒后失言,自刎谢罪。
都自刎谢罪了,皇帝总不好继续追究下去。
可阮觅觉得,这事没有后续才怪。
*****
魏泽桉的确尽力了。
但他毕竟年轻,威信,手段和震慑力都远不及他的祖父。
他说钟大同是自知犯了大不敬之罪自刎谢罪。
但跟随过来的西北军不管是知道真相的,还是不知道真相的,他们都不能接受这个说辞,心中都盈满了恨意。
盈满了对郑绪的恨意和愤怒。
不知道真相的,他们了解钟大同的性子,怎么会信什么他会自刎谢罪?
他们直接认定就是郑绪的那一剑要了钟大同的命。
至于知道真相的,正如阮觅所想,他们不敢怨恨皇帝,便认为是郑绪的那一剑把事情闹大了,才会引来后面的祸事。
若没有闹大,不过就是一场酒后荤话而已。
所以着都是郑绪的错。
甚至,还有人暗中迁怒到了阮觅的身上。
认为她是妖姬祸水。
秋狩在马上和利箭间,还有一日一日的篝火宴中划过去。
仇恨不会消除,只在暗中愈加滋长。
这晚郑绪仍是沉默简单的用了晚膳就回了帐中。
“将军,”
他的侍卫看到他回来,就递给了他一封信,道,“先前一个兵士请属下将这份信转交给将军,看其衣着,应是西北军的人。”
郑绪听说西北军的人送信给他,并不怎么意外。
这些时日西北那些个将领看他的眼神都满是怨怒和杀气作为武将,对杀气的直觉一向都是最精准的。
他伸手接过,打开。
可是当他展开信,看到信件中的内容,原先漠然的脸色却一下子沉了下来,手中的信件更是一下子捏紧,青筋暴出,牙关紧咬,面上漫出了一层杀意。
写信之人约他在垣山后山比试。
比试就比试。
可写信之人约莫是怕他不肯赴约,在信中说,我知道你在江南时曾和明禾郡主有过私情,是以你才不能忍受钟将军酒后对明禾郡主的半点不敬之辞,附信的这幅画是有人从明禾郡主的书房偷出来的,如若你今晚子时不能单独赴约,这幅画就会被呈交给陛下。
信中的确附了一幅画,是一女子偎依在一男子怀中画像。
男子是他。
而女子,正是明禾郡主。
一个时辰后。
垣山后山。
夜色中,郑绪慢慢走到了峭崖边,那里果然已有一个黑衣大汉在等着他。
那黑衣大汉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钟大同身边,和他对话的那位将领,叫朱义。
郑绪从得知钟大同的死讯开始,就知道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
所以自然也对西北这些将领都作过一定了解了。
朱义看着慢慢走过来的郑绪,冷笑一声,道:“你果然是和那女人有奸情。”
郑绪握在剑柄上的手一下子捏紧,但仍是克制住了,慢慢走到距离那人五步远的距离,站定。
他看着朱义,忍着恶心,道:“是谁给了你那副画,又是谁挑唆你过来和我约战?”
朱义恨恨的“呸”了一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郑绪,你和那明禾郡主在陵江府城眉来眼去,不知道多少人看在眼里,这样的女人,怎配为我大周的”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寒光已经直直的往他身上刺来。
朱义的功夫并不弱,更何况他早猜到郑绪容不得别人说明禾郡主半点不好,是以早有准备,郑绪的这一击过来,他一边侧身闪过,一边就提了刀应战。
但他到底不是郑绪的对手,被逼的连连后退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之时,忍不住大呼道:“郑绪,你杀了我也没用,是,那幅画是别人给我的,给你的那幅不过是一个摹本,你今日若是在此杀了我,那这幅你心上人,明禾郡主亲手所画的画作就会立时被送到陛下的手上,你看看她会是什么下惨!”
郑绪抽回剑,狠狠地插到了地上。
他刚刚并不是想要杀他,只是实在恼怒之极,想要发泄一番罢了。
从梁和兴谋反,到得知他杀了他的父亲和祖父,再到一路上京,他的心里憋了太多,刚刚实在是已经憋到了顶点。
他按着剑,咬牙道:“所以,是谁给你的这幅画?”
朱义却不答他。
他看着郑绪收了手,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是又恨又得意。
他狠狠道:“你砍下你的右手大拇指,让我报了我兄弟被你害死的血仇,我便如了你的愿,告诉你,是谁想要害你的郡主。”
郑绪原本是怒极。
现在这会儿却突然想笑。
他的确是冷笑了一声,道:“约战?原来你是打了这个主意,明的打不过我,暗的也打不过我,所以就用了这么一个下三滥的招引我到这里,想让我自戕?可真是好主意。不过,你这样的脑子,想来也想不出这样的法子吧?”
他是习剑之人。
也是带兵打仗的将军。
右手大拇指若断,势必再不能握剑,那他的前程也就彻底完了。
朱义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他怒喝道:“郑绪,你砍不砍?不过是一个大拇指,难为那明禾郡主对你朝思暮想,你竟连一根大拇指”
“啊!”
可是他的怒气尚未发泄完,却不想后背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他愕然,不敢置信的转回头去,就看到了身后一脸惊恐慌乱的少女正是两天前,拿了那幅画,跟他谋划这一切的少女明珠公主。
他知道她在这里。
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藏匿着,也隐约感觉到她走了过来,只是没有想到她突然对自己拔刀相向罢了。
两日前,明珠公主泪水涟涟的跟他说:“只因我不愿和亲,求我外祖的旧识严少卿帮我想办法打消北鹘三王子向我皇兄求娶我的念头,却不想严少卿不知那明禾郡主竟是皇兄的心上人,误冒犯了明禾郡主,害得严少卿丢官获罪。”
“而且明禾郡主记恨于我,更挑拨皇兄,想要将我胡乱嫁人此次我的确是要害她,因为只要有她在,就没有我的活路,但那也是她本身对我皇兄不忠,她这样的贱人,凭什么得我皇兄的独宠,为她逼亲妹,杀曾经一起在战场上拼杀的兄弟?她的奸-夫还能一路青云,享高官厚禄?”
朱义在一阵一阵的剧痛之下瘫倒在地。
但那剧痛之后,紧接着竟是一阵麻痹,从那剧痛之处扩散开来,他手指着明珠公主,想怒问她为什么,却发现那麻痹已经到了下颌,嘴巴张了半天,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就算他再蠢,也知道自己应该是中了什么药物了。
明珠公主一刀刺完朱义,就仿似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松了手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也跌倒在了地上,面上尽是恐慌和害怕之色。
如她所期待的,郑绪慢慢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
但让她失望的是,他走了几步离她还有三步远之处却停下了,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中没有半点怜香惜玉,反是尖锐得让人不敢直视。
她垂下了眼睛,抖了抖嘴唇,低声道:“郑将军,你,你没事吧?我”
她说着话身体就发起抖来。
这回不是装的发抖,毕竟这种事情她也是第一次做,那匕首插入人身体的质感,看着鲜血冒出来,还有现在郑绪的眼神,这一切都让她心慌又委屈。
她哭道,“我,我杀了人,我杀了人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
郑绪目光盯着她,终于开了口。
听到他终于出声,明珠公主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让她的心踏实了一些下来。
她没敢抬头看他仍是怕他看出什么端倪,只是看着他藏青色的衣袍,颤抖着嘴唇道:“是,是我昨日偶然听到这个朱义和一个女子说话,说的,说的是明禾郡主的事,我心中觉得又惊又蹊跷,所以这两日便一直注意他的动静,今晚见他鬼鬼祟祟出来,便偷偷跟着过来了,不想却见到他用明禾郡主威胁郑将军我担心将军被他所胁,这才挺而走险”
月色下,她身上有一股浅而淡的幽香。
以前好像在她的身上也闻到过,让人忍不住恍神。
他低头看她,就看到她的手撑在地上,鲜红的血,雪白的手,哪怕是在月色下看得不真切,也仍是触目惊心。
“将军小心!”
明珠公主突然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向他身后,然后直直的就往他身上扑过去。
郑绪转身,一个剑花就砍向了身后,聚集了所有力量扑过来的朱义被他一剑砍倒,又轰然倒了下去。
他眼中满是怨恨和不甘,不过这回他瞪着的不是郑绪,而是地上的明珠公主刚刚明珠公主向郑绪扑了过去,不过却也并没有如她所愿,扑到他怀中,而是一脚被他踢到了地上。
“将军?”
明珠公主惊呼道。
郑绪嗤笑一声,厌恶的看了她一眼,道:“我管你是为什么过来的,又在这里惺惺作态做什么,这都关我何事?”
说完他就转身,对着后面单膝跪道:“末将见过陛下,见过郡主。”
明珠公主惊骇的转头。
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一下子升到头顶。
夜色下,不远处不知何时又多出了几人。
领头的不是赵允煊和阮觅又是何人?
☆、秋狩五
第112章秋狩五
明珠公主惊骇至极。
又惊骇又茫然。
是, 她是想着后面或许会惊动到皇帝当然会惊动到,她还要他赐婚呢, 但却决不是现在。
他不该现在出现。
她早就算计好了。
应该是郑绪替她承担了杀朱义的罪名, 然后和她欢好之后,她的侍女才带着皇姑母出现。
届时他们的说辞就是, 朱义因为钟大同的死, 记恨郑绪,想要暗中杀他,却功夫不济, 掉下悬崖,但郑绪还是遭了他的暗算, 无意中中了他下的情毒, 是以受情毒之下, 要了她的身子。
而朱义的刀上的确涂了情毒。
她知道皇姑母的性子,她一向怜惜女子, 发生了这种事情, 不管实情如何, 她也一定会帮着自己, 求皇兄把自己嫁给郑绪的。
可现在,为什么皇帝和阮氏会出现?
明珠公主瘫在地上全身如堕冰窖。
而郑绪跪着,心里却是清冷一片。
十日前,当钟大同的死讯传来,明禾郡主就寻过他。
彼时她谢过他之后,就道:“钟大同一死, 西北那些将领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当初钟大同敢说出,能说出那些话,本就应该是受了有心人的挑拨,想来他死之后,更会有人在你我身上做文章了。”
当时他很内疚,怪责自己太过冲动。
可是她却笑道,“这些不碍事的,你我在陵江府城共事,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借着这个由头把很多事情戳破了更好,不然将来还是会有人要拿这些做文章的。”
“而且,我以后也还会同其他人共事,为何要畏首畏尾?坦坦荡荡才是正途。所以,那些人如果寻你,不管是何事哪怕是用你我之间莫须有的事威胁你,都请如实跟陛下禀告吧,不必为莫须有的事受胁。”
坦坦荡荡是正途。
她的眼神清澈无比,和当初在陵江府城时一样,即使回到京城,即使身份变了,也不曾改变。
那时他心里既难受又释然。
难受的是她在京城无比艰难的处境,释然的是,她这般说,必然是因着陛下全然信任她的缘故。
“起来吧,都带回去。”
赵允煊阴沉着脸道。
他身后便有一人悄无声息的上前去查看了朱义的状况,简单处理过他的伤口之后,再伸手喂了他什么东西。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
营帐中,皇帝和阮觅坐在主位之上。
下首位坐着嘉宁大长公主。
再下面站着魏泽桉和郑绪。
还有躺靠在特制软垫上的朱义,以及跪在地上的明珠公主。
一白发苍苍的老太医跪着禀道:“启禀陛下,微臣已经验过,公主殿下身上的香乃是勾-情香,此香对女子无碍,甚至会令女子气色更加娇媚动人,性情柔婉,但却会令男子心生幻相,误以为所见女子为心上人,并且催生情-欲。”
大长公主听得面色发青。
她并不迂腐,对什么媚香勾-情香的,也不觉得有啥。
但现在跪在下面的是他们大周的公主,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勾引男人的是他们大周的公主,就让她觉得十分的丢脸。
更何况还是当着这么多男男女女的面?
可惜皇帝不觉得丢脸。
也不想如大家的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私下解决这些事。
非要把所有人叫道这里,把这些不堪的事剖出来给大家看。
其实赵允煊也不乐意审这事。
他看见明珠公主身上那件熟悉又陌生的丁香色衣裙,就想掉头离开,命人扒了她的衣裳,直接把她还有朱义都扔给酷吏,届时什么事审不出来?
只是到底顾念了她公主的身份。
当初若不是看在祖母的面子上,他怎么会容许她在后宫整天蹦跶?
结果她仗着祖母的那点面子,穿着仿制阿觅的衣裳,在猎场后山勾-引男人。
而西北那边,也有人仗着他外祖家的那点面子,各种兴风作浪。
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知道他若立阿觅为后,并且后宫不再纳娶他人,必会触犯到不少人的利益,不会有不少人反对。
但彼时他还是认为只要他的手腕足够强硬,便能让他们闭嘴。
可现在,他看着这些明里暗里各种兴风作浪的人,才知道自己以前想得实在太过简单了。
因为这些人,可能曾是他忠心耿耿的部下。
可能是他祖母疼爱的人。
可能是他外祖家信任的人,他母后的旧人。
一个个的,无孔不入。
所以以前阿觅才会激烈的拒绝自己。
他只以为是她变了心,只以为她是不够爱自己。
可现在才明白,以她不喜拘束,不喜阴霾的性子,怎会受得了这些?
他心中情绪翻滚。
也不愿去看明珠公主,更不乐意去亲自审问她,所以便转头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大太监路安,让他来问。
路安清了清嗓子,用着內监特有的尖细嗓音问道:“公主殿下,这大晚上的,您用了这勾-情香,跑去后山做什么呀?”
明珠公主在后山时虽然因为事情败露而懵了,但从后山被拖到这个营帐,她人终于清醒了些。
她一边绞尽脑汁的想着该如何替自己辩解。
一边让自己镇定下来,跟自己说,没事,没事,只要朱义死了就没事了,他应该很快就会死了。
所以听得路安问起,眼泪就刷一下滚了下来。
她摇头,再摇头,哽咽道:“皇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日我偶然看到朱将军和一妇人”
她把先前在后山对郑绪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至于那勾-情香,她道,“我真的不知道这什么香,朱将军既有心算计郑将军,这香是不是会是他的?先前我情急之下拿匕首刺杀朱将军,可能因此染上了。”
太医上前检查朱义,道:“朱将军身上亦的确有此香。”
朱义先前已经吃了解药,解了口不能言的麻痹之毒,但他失血过度,现在亦是半昏迷的混混沌沌之态。
但听了明珠公主的话,亦是气得全醒过来,怒骂道:“蛇蝎,你这满口谎言的蛇蝎妇人!”
“够了,”
赵允煊嫌聒噪,道,“把人都拖上来交代。”
他的话音落下,有兵士就又拖了一人上来。
明珠公主转头看到这人又是差点吓得晕过去。
因为此人正是她的乳母劳嬷嬷。
“嬷嬷!”
明珠唤道。
她猛地转头,哭着想奔向嘉宁大长公主,奈何却是被按着的,只是徒劳挣扎而已。
她哭道,“姑母,皇姑母,救我,我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
嘉宁长公主转头。
她心里也有些难受。
这孩子,毕竟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毕竟也曾在她膝下软软的唤过“皇姑母”,她曾经也是真的疼爱过她。
可是,这便是皇家。
明珠公主哭叫时,拖着劳嬷嬷的侍卫已经一脚踢在劳嬷嬷身上,道:“陛下问话,还不快老实交代。”
劳嬷嬷早已被酷吏用过重刑。
这一踢,全身都是剧痛。
她已经熬不住了。
不仅自己熬不住,还有她的家人,孙子孙女都在那些人的手里。
所以她只能麻木的看一眼明珠公主,麻木的给她磕了一个头,在明珠公主的尖叫声中将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
包括她不满婚事,想要嫁给郑绪将军,又发现郑绪将军对明禾郡主有意,然后利用西北将领朱义对郑绪和明禾郡主的不满,设计了今晚的这一出等等,所有事情半点没有隐瞒的都交代了。
“皇兄,皇兄,不是的,不是真的”
除了这一句明珠公主都不知道该从哪里给自己辩白。
可是赵允煊连看都不会看她一样。
她便又哭着求嘉宁大长公主,只重复着“皇姑母救我”。
“拖下去。”
赵允煊终于受够了她的聒噪,道,“把她们都拖下去。”
说完就看向大长公主,道,“皇姑母,明日我就会命人将她送去千机寺,你有什么话要跟她说,就现在去说吧。”
明珠公主的尖叫声戛然而止,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看向皇帝。
但紧接着她全身抖动,似乎又想尖叫,却是头一伸,就晕了过去。
嘉宁长公主也有些震惊。
千机寺,那是关押或满手血腥,或凶残狠毒的重犯之处,男女不限,进去就是无止境的劳役,连想死都死不了。
明珠一个自幼娇宠长大的公主,去哪里,简直是如同入了地狱。
她觉得,明珠公主是犯下了大错,但以她犯的错,皇帝就算是震怒,惩罚至多也就是禁闭她至出嫁,或者是把她关在养和宫,或者扔她到皇家寺庙,就是公主封号都未必会夺。
可竟然是直接扔进千机寺。
她觉得身体有些发寒,抬头看向赵允煊,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冷酷阴寒,浓黑就像深不见底的魔窟。
她张了张嘴,原本想说情的话却是再说不出口。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阮觅,却发现阮觅根本没有抬头看任何人,只是低着头在看桌案上的一幅画,看不出是什么神情她知道那就是明珠给了朱义,朱义再拿去威胁郑绪的画。
是阮觅偎依在郑绪怀中的画。
就那样摆在了皇帝和阮觅的桌上。
大长公主长于深宫,有些事情再清楚不过,古往今来,这种事情,最是说不清楚。
没有任何一个帝王能忍受这个。
这背后之人,是想要皇帝厌弃阮觅。
所以,她能开口让阮觅求情吗?
不知为何,她甚至隐隐觉得,此次,皇帝连她都迁怒上了。
她心里叹了口气,最终没再说什么,而只是向着赵允煊略行了一礼就退了下去。
大长公主和明珠公主等人走的走,被拖走的被拖走,剩下的便是朱义和魏泽桉,还有郑绪了。
郑绪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他知道后面是皇帝和西北军还有魏家的事,虽则他也想知道是不是魏家想要害阮觅,但却也知道后面不该是他继续听的,所以便也行了一礼退下去了。
阮觅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还记得自己在陵江府城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年轻的将军,多么的意气风发,眉目间全是少年的俊朗和开达。
而现在,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她恍神间,手却是被人一把抓住了。
她吃痛转头看向罪魁祸首,可赵允煊却没看她,而是冷冷地看着朱义,道:“明珠说你和一妇人说话,那妇人是谁?”
朱义先还在为明珠公主受到惩罚而快意着,听到赵允煊的问话却是一僵。
他张了张口,虚弱道:“那,那不过是她杜撰”
“那妇人是谁?”
赵允煊重复道。
声音冷利如刀。
朱义低下头去,咬着牙,却是再也不吭声。
赵允煊看向魏泽桉,魏泽桉“扑通”一声跪下来,他额上冒着细汗,眼睛发红,按在地上的手狠狠地抓着地面,可是却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知道是谁。
但和朱义一样,他也说不出口。
因为那妇人是钟大同的母亲。
钟大同的母亲曾经是他祖母身边的侍女。
他祖母是从京城远嫁到西北的,身边的侍女也是跟着她从京城去西北的,后来就留在了西北嫁了人。
这一次他祖母来京城,就带了钟大同的母亲一起回京,圆一圆回归故里的思乡之情。
也是这个原因,他索性就挑了钟大同一起随行。
谁知道会发生这种祸事?
丧子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钟母难免会有怨怼之辞可是就这样把钟母推出来,他委实于心不忍。
☆、相知一
第113章相知一
“是不知道, 还是不肯说?”
赵允煊看了他一眼,然后再抬眼扫了一圈随着刚刚大长公主等人退出, 接着再被带上来的那几位西北将领, 声音讥诮道。
魏泽桉知道瞒,根本就瞒不过。
或许皇帝根本就已经知道, 现在要看的只是他们的态度而已。
他咬着牙, 最后还是垂着脑袋,红着眼道:“启禀陛下,昨日, 钟大同的母亲钟婶子曾经来过,收拾钟大同的遗物。当时是朱将军招呼她, 见她神色悲痛, 也安慰过她几句, 想来是说了些什么,让公主误会了。陛下, ”
他的指甲欠进土里, 悲痛道, “陛下, 还请陛下看在她处于突然丧子的悲痛之下”
赵允煊看着他的表情疏冷,也不知道是嘲讽还是失望,亦或什么也没有。
他根本不理会他后面的废话,而是看向朱义,直接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朱义被皇帝的眼睛盯着,面色惨白, 额上满是冷汗。
也不知是惧的,还是因那刀伤痛的。
他一手按着伤口,一手撑在地上,知道避不过,只能喘了喘气,断断续续艰难道:“启,启禀陛下,末将,当时只是安慰钟婶子,她以为大同兄是郑绪杀的,悲愤之下难免会有些激愤之辞,这都是人之常情陛下,陛下,都是末将糊涂,心中悲愤,受了明珠公主的挑唆,这才做出鲁莽之举末将愿承受所有的责罚,还请陛下开恩,不再追究钟婶子。”
“激愤之辞,人之常情?心中悲愤?”
赵允煊差点没气笑。
这就是西北军的将领。
造谣构陷他的皇后还是“人之常情”,做出谋杀高级将领之事仍觉得自己只是“心中悲愤”,恐怕心里到现在还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错!
最重要是,不仅是朱义,钟大同,就是魏泽桉,这位西北魏家未来的家主,西北军未来的都督,都是一样的货色!
赵允煊冷笑一声,沉声斥道:“依大周律,你以下犯上,造谣构陷皇后,欲用阴损手段谋杀朝廷命官,每一条都够你进刑部大狱的,你有何资格说你愿承担所有的责罚?”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字字如刀。
每说一句,不说朱义,就连魏泽桉和其他西北几名将领的心都随着他的话一寸一寸的下沉。
这个时候,倒也没有谁还记得明禾郡主还只是个郡主,并非皇后,就算记得,也不敢去反驳皇帝。
赵允煊再看向魏泽桉,道:“魏泽桉,你是魏家的嫡长孙,魏家未来的家主。魏家为百年武将世家,世代镇守边疆,你该当自幼就有受到教导,军有军纪,国有国法。”
“军纪严明,执法如山乃是治军之根本。现在,钟大同的母亲,一普通妇人因心怀怨怼,就敢造谣构陷皇后,挑唆朱义以诬陷皇后娘娘的清誉作要挟,谋杀高他数级的军中大将。”
“军中多有伤亡,你来说说,若你治军,谁丧子丧夫,就可以心怀怨怼,枉顾法纪,在军中兴风作浪了吗?朕再问你,你祖父和父亲一向治军严明,若是你父亲依军法处置了某将领,其家人也如此这般造谣构陷你母亲,说她与人私通,你可否跪下替他求亲?”
魏泽桉脸上一下子涨得通红。
他想说,他母亲行为端庄,何人敢造谣构陷他母亲?若真有这般心术不正之人,他为人子自然绝不可能放过他。
可是脑中一冒出这想法他立时便又悚然一惊。
因为,他心底也未尝没有如朱义和钟母一样,因为钟大同的事而迁怒明禾郡主。
在他心里,明禾郡主又如何能跟他母亲类比?
怕是皇帝也早已看清楚了这一点。
而他现在说这些话,正是在敲打自己。
钟大同死时皇帝已经严厉敲打过他一次。
现在,是第二次。
思及此,他低垂着脑袋,愈发的冷汗涔涔。
赵允煊冷笑一声,声音冰冷道:“你们下去吧,后面也都不必再参加秋狩了,朱义交刑部查办,你们全部从旁协助调查吧。”
“陛下!”
魏泽桉想说什么,想解释些什么。
可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
*****
人都退了个精光,营帐中只剩下了阮觅和赵允煊。
桌上的那幅画还在。
赵允煊身体还紧绷着,面色也尚未从刚刚审问魏泽桉等人的阴霾中缓过来。
他转头去看阮觅,就见她低着头坐在桌前,还在若有似无的看着桌上的那幅画。
赵允煊眼角一阵的抽跳,伸手就将那画抽过去,一把揉了,然后送到了烛台前,火苗窜过,画纸立即着起,火光便升了起来。
阮觅一直看着他的动作,也看着立在烛台前,烛火下他的侧影。
棱角犹如刀刻,强硬,凌厉她以前是不喜的,他的太过强硬和凌厉让她觉得窒息。
可现在,她看着帐幕上跳动的黑影,却看到了昏暗的烛火中,他必须强硬和凌厉的理由。
因为,但凡他软弱一点点,怕是早就已经被黑夜,和黑夜中的杀机吞噬得连渣都不剩。
她看着那幅画在他手中化成了灰烬,才柔声道:“陛下,这些不过是莫须有的事情,陛下不必如此生气你知道,我为着安全之故,雪影还有你给我的暗卫可是从未离开我几步远过。”
赵允煊当然知道。
但知道归知道,哪怕那幅画面是假的,也足以让他生出腾腾的怒火。
阮觅看着他别扭的样子,无声的笑了笑,知道委实不好再和他继续进行这个话题。
这人,公事上一向严明利落。
不管是梁衡,还是郑绪,他都能知人善用,发现他们的品质和才能,引导他们,重用他们。
但只有她知道,他心里怕是早不知醋成了什么样子,恐是见他们多一眼都不耐烦当初她还曾真的担心他会对梁衡不利过。
彼时她一点都不信他。
想到这些明明此刻是这样令人烦心的局面,她还是不由得有些好笑,并且真的笑了出来。
赵允煊看到了她眼中的那抹笑意。
虽则被人这样的诋毁算计之下,她还能这样目中无半点阴霾的笑出来让他松了一口气,但同样也让他愈加内疚和心疼,于是对那背后之人更加恼怒。
他轻轻弹了弹指上的灰烬,低头看着她,道:“我知道,只是我不喜见到这样的画面哪怕是假的也不行。”
阮觅对上他的目光。
原本只是寻常一句话,他的表情也严肃,但她听出了情话的味道,还有他的眼神温柔,带着亮光。她一时有些受不住他那个目光,下意识就垂下了眼来。
然后她就听到他又道,“觅觅,你想想看,若是你看到朕搂着别的女人这样的画,想来也会有不适之感的。所以,有什么好笑话朕的?”
听到他突然这般说,阮觅倒是一愣。
因为她想起来三年多前自己做的那些个梦,那时他不是娶了好几个吗?
这段日子太忙,她倒是很少想起那些事了。
原本她见过顾柔之后,是打算一回京城就去见元陵大师的。
却没想到,自己现在好像并没有特别迫切想要见他的心思大约那些梦已经并没有那么困扰她了。
不过,她也不意他会说出这番话来。
半年多前的时候,她问他会不会娶别人,会不会降妻为妾之时,他还只是沉默。
其实不仅是现在她开始慢慢信任他,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慢慢转变,就是他们自己其实也都变了许多。
和之前早已不一样。
但此刻她不想说这些。
她摇了摇头,道:“陛下,魏泽桉带了几个西北将领入京,结果钟大同身死,朱义入刑部大牢,钟母那边她敢在背后对我造谣诋毁,我亦不想放过她,如此,会不会影响陛下和西北军的关系。”
可阮觅不愿此刻就去正视两人之间的事,赵允煊却不肯放过她。
明明她是在说正事,他却偏偏仍是垂眼看着她,没头没尾道,“觅觅,你这样说,我很高兴。”
阮觅的心一跳。
她忍不住又抬眼去看他,迎着他温柔又专注的目光,莫名地,她竟明白了他说“很高兴”的意思。
因为若是以前,发生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她一定会生气。
会生他的气,也不想面对这样的事,觉得厌恶又麻烦,想要离开。
而现在,她说,“我亦不想放过她”。
他很高兴,因为她愿意跟他一起去面对。
她抿了抿唇。
看着他专注看着自己的眼神,心底突然就涌出了一股难言的情绪,有些酸,有些心疼,也还有些愧疚。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他却也不需要她的回答,接着便又道,“至于西北军和魏家,你都不必担心。”
“西北军是大周的西北军,不是魏家军,更不是将士可以凌驾国法之上的军队。有些事情我很早之前就已发现,并且亦早就已有打算,现在还只是一个开头而已,和你本来也并无太大关系此事反而是一个契机。你更不必担心魏家是我的外家,我就会因此而为难。放心,军中之事,我更不会因为那是我的外家而会半点姑息。”
大周正三品以下武将都是世袭制。
因此制地方和边疆多有上百年的武将世家,把持着地方上的军权。
这些武将世家的确培养了无数优秀的将领,每个家族数代以来可能都有无数为国捐躯的将士,每个家族的姓氏都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姓氏。
可是武将世家权力过盛,在地方上的威信过高,而遇有不臣之心或玩弄权术者,就很可能会引起国家动-荡。
其实就是现在,因着前面两代皇帝数十年的羸弱,问题就已经很严重,例如云南督府,例如梁和兴,甚至例如魏家。
他早已有整顿之心。
只是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而已。
阮觅侧头看他,“嗯”了一声。
现在,她是信他的。
*****
秋狩还在继续,西北军那边却是在朱义养了两天伤,待伤势稳定之后就尽数回京了。
只不过魏泽桉回了魏家在京中的宅子。
朱义却是被直接带去了刑部大牢。
彼时魏泽桉回到家中之时,魏老夫人正在和祝嬷嬷,还有钟母说话。
魏老夫人正在安慰着钟母,道:“阿环,这京城是有王法的,你放心,那郑绪一言不合就在篝火宴上出剑伤人,不能一句大同出言不逊就能了了的,此事待泽桉回来,待我问明,定会请陛下为大同主持公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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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知二
第114章相知二
钟母神色憔悴, 眼睛红肿。
原本她是魏老夫人娘家的世仆,妙龄之时便跟着魏老夫人远嫁到西北, 幸得老夫人恩宠后来嫁给西北军中的一个小将领, 生了一子一女,这儿子更是出息, 年纪轻轻的已经是从四品的武将。
是以她早已不再是当年的仆妇, 也已因子被封了诰命,是个老封君了,已经有了熬出头, 出人投地的感觉。此次她和儿子一起回京,更是风光回归故里, 以前的亲朋故友都对她不知有多羡慕。
她自己也有些飘飘然。
儿子能成朝廷命官, 还和皇帝有交情, 跟着皇帝去打猎,这是她年轻时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这还没风光几日, 突然就传来了惊天噩耗。
儿子在猎场因为醉酒说了几句那明禾郡主的闲话就被人一剑给戳死了。
关键是也没说什么特别的, 只是说明和郡主跟着大长公主去江南, 不过就是皇帝为了抬高她身份的举措罢了。
这并没有错啊?
何至于就被人一剑刺死了?
那是她唯一的儿子, 魏家的顶梁柱啊!
儿子死了,留下一对年幼的孙子孙女可要怎么办?
那对狗男女怎么不去死?
钟母被魏老夫人安慰,一下子又泪如泉涌。
她知道这样不好,现在魏老夫人就是她的依靠,她不能惹了她的烦。
因此这些时日她再是悲痛,但她今日过来见魏老夫人, 也还是拾掇的很干净,虽憔悴看得见悲伤,却不会邋遢得惹人厌。
所以她忍着悲痛抹了抹泪,哽咽道:“老夫人,老奴失态了。”
虽则她早已经是自由身,甚至身上已经有了诰命,但在魏老夫人面前,她却从来都是自称老奴的。
魏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叹息了一声,道:“阿环,你跟我还何需说这样的话?”
丧子之痛,这谁能捱得住?
一旁的祝嬷嬷也擦了擦眼角,道:“阿环,你放心好了,陛下他心地良善,最念旧情,行事也最公正严明,必不会让大同枉死的。”
钟母听言眼中的恨意一闪而过,搭了眼皮之后又是一副痛色,表□□言又止。
魏老夫人见她如此,便道:“阿环,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这里都不是外人,你且但说无妨。”
钟母便道:“老夫人,老奴去猎场收拾大同遗物的时候,听到他那些兄弟说,这事本来大同也有错。是他酒醉后胡咧咧,说什么明禾郡主去江南赈灾不过是个幌子,那不过是陛下特意送她去江南,好借机抬高她的身份,方便后面立后的。”
魏老夫人皱了皱眉。
竟牵扯到了明禾郡主吗?
皇家猎场那边的消息封锁的紧。
官家送了他尸身回来之时,说的只是他酒后失言,对陛下多有不尊,酒醒之后后悔不已就自刎谢罪了。
这说辞真是有多荒谬就多荒谬。
好好的西北将领护送她回京,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魏老夫人不可能不查问,塞了银子一打探,才知道他的确酒后有所失言,也因此和江南督府都指挥同知郑绪郑将军爆发了冲突,结果被郑绪所伤,九成应该是重伤不治身亡了。
江南又是水灾,又是江南都督谋反叛乱的,事情闹得那么大,魏老夫人当然也听说过他。
虽则梁和兴的案子还没查完判案,外面人还不知道内情。
但大致的情况却也是知道一些的。
魏老夫人知道这郑绪自幼父亲早亡,是他姑父,就是那逆贼前江南都督梁和兴教导长大的。
梁和兴谋反,这郑绪暗中投靠了当时尚未太子的新帝,杀了梁和兴一个不备,这才能不损一兵一卒的将梁和兴捉拿归案,从而立下了大功,在郑家和梁家关系那么近的情况下,保全了郑家不受梁家牵累,也因此得以年纪轻轻就升到了从二品的江南都指挥同知。
梁和兴谋反叛乱,罪大恶极,郑绪此举大义上自然是无错的。
但魏老夫人作为西北督府的老夫人,听到此事心底缺有些戚戚,理智上她也知道郑绪忠于陛下,是大忠大义,但心底到底不免觉得这人太过心狠凉薄。
尤其是听说那梁和兴的夫人,郑绪的姑母一直都待他犹如亲母,但他却对那梁夫人和其所出的子女十分绝情,出事之后,只见过他们一次,半点不肯施以援手。
是以魏老夫人对这郑绪原本观感就十分复杂。
及至听说他因一言不合就杀了钟大同之时,那对他的印象就差到不能再差了。
她觉得定是那郑绪心胸狭窄,好勇斗狠,仗着皇帝看重他,仰赖他,就骄横跋扈,对钟大同下了狠手。
可皇帝因为顾虑着江南情势复杂,还需要用他,便只好把这事给掩了下去,对外说是钟大同自己自刎谢罪的。
皇帝有皇帝的顾虑。
但魏老夫人心中却十分不悦。
不说钟大同是自幼就在魏老夫人眼皮子底下长大,是年轻时千里迢迢陪着她去西北的心腹侍女的儿子,而且钟大同还是西北军的将领,郑绪此举,简直是踩着西北督府的脸杀人啊!
所以不管是为了钟大同,还是为了那口气,魏老夫人原先的确是打算要寻皇帝问问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打算的。
只是她不知道这其中竟然还牵扯到了明禾郡主。
魏老夫人皱着眉不出声。
钟母就状似愈加忐忑,哽咽道:“老夫人,都是大同那孩子在军中惯了,口无遮拦,这才在酒后闯祸但是老夫人,他就是再有错,也错不至死啊,那郑绪也实在太过狠毒了些。”
这时旁边另一嬷嬷就插言道:“这钟将军不过是说了几句明禾郡主的传言,再说了,这传言也算不得什么,外面说的人也不少,那郑绪何以就这般蛮横,直接为了明禾郡主杀人?”
“祖母!”
钟母刚张口想说什么,门口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唤声。
众人一惊,转头往门口看去,见到竟是此时本应在皇家猎场的魏泽桉。
此时就见他站在门口,面色是她们以前从没见过的阴沉难看。
钟母和祝嬷嬷等人忙起身给他行礼,道:“少将军。”
魏泽桉不过是略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从钟母的身上扫过,心情复杂,也无心思跟她说什么,只最后看向自己祖母,道:“祖母,孙儿有话要跟您说,请几位嬷嬷退下吧。”
钟母看到魏泽桉目光有些闪烁。
她想向他打听猎场那边的事情,可是魏泽桉面色难看,目光根本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她就是想开口询问都找不到机会。
祝嬷嬷就在她身旁,看到她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暗中伸手拽了拽她,钟母无奈,只得也先退下了。
*****
花厅中人都退了下去。
魏老夫人就道:“泽桉,你怎么回来了?大同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泽桉紧抿着唇,这一路上他想过要如何跟自己祖母措辞,想了很多但多是想着该如何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护住钟大同的母亲,也让此事到此为止。
但刚刚他就在门口听到了里面的对话,突然觉得无比的心累他知道,此事已经不是他想粉饰就能粉饰得了的了。
所以他最终选择了不再做任何掩饰,直接道:“祖母,大同那日出事,是因为他酒后出言诋毁明禾郡主”
话一开口他就看到了自己祖母皱了眉。
他咬了咬牙,索性道,“大同当众嚷嚷说明禾郡主再不能生养,是以陛下十分震怒,当晚就直接亲手赐死了他。他的死,并不是郑绪的剑伤所置。”
魏老夫人先是一怔愣,随即就是大惊,道:“不能生养?你说什么,那明禾郡主竟再不能生养?”
魏泽桉也是一愣。
他没有想到他祖母听到自己的话,抓住的重点竟然是这个好像连钟大同的事都已经忘了。
心神都被“明禾郡主再不能生养”这一事给吸走了。
他皱了皱眉,然后就听到自己祖母沉着脸道,“泽桉,此事可是当真?”
魏泽桉怎么知道这事是不是真的?
而且,明禾郡主能不能再生养其实跟他,跟他们魏家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他们的困境根本就不是这个。
魏泽桉作为魏家的继承人,可能因为没有经过生活的捶打,不够坚毅,不够心狠,但却从来都不蠢。
他道:“祖母,此事不管是不是真的,都和我们没有关系”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就是骤变。
他沉声道,“而且,大同如何会知道此事?”
这种事他不是之前从哪里听到,也不可能胡乱编造!
所以,陛下才会震怒!
一时之间,魏泽桉只觉得脑中各种信息冲来,混乱不堪,又心乱如麻。
魏老夫人却是皱了皱眉。
孙子这么一说,她自然也想到了什么。
她转头就唤了外面守着的心腹大丫鬟柳红进来,道:“柳红,你去请了祝嬷嬷过来。”
祝嬷嬷刚刚才带着孙女祝枝和钟母一起离开,走得并不远,柳红快走了几步,便赶上了一路还在说话的她们。
柳红给几人行了一礼,便恭敬地请祝嬷嬷过去,道是老夫人有话问她。
祝嬷嬷有些意外。
但她身旁的祝枝听言目光却是闪了闪,她看了一眼钟母,抿了抿唇,神色有些慌张,或者是刻意的慌张她平素一向是沉得住的性子。
她柔声道:“柳红姐姐,少将军不是回来了吗,老夫人为何又要请我祖母过去?”
说着面色就变了变,道,“莫非猎场或者钟叔叔的事跟我祖母有什么关系?”
柳红却是垂了眼,中规中矩道:“此事奴婢也是不知,还请姑娘恕罪。”
祝嬷嬷觉得孙女有些反常。
她伸手拍了拍她,就道:“枝儿,那你就在这里侯着,待祖母先去见过老夫人。”
祝枝咬了咬唇,“嗯”了一声,就心怀忐忑地看着祝嬷嬷跟着柳红又回了魏老夫人的院子。
*****
柳红领着祝嬷嬷进了花厅,自己就退了出去,掩了门,继续守在了外面。
魏老夫人脸色沉沉。
待柳红掩了门退了出去,她便看着祝嬷嬷,沉声道:“九娘,我听说那明禾郡主就是大殿下的生母阮氏,可是也不是?当年阮氏怀胎生产都是你照顾的,你跟我说实话,她是不是再不能生养?”
祝嬷嬷心头一惊。
这,这事当年陛下就交代过她,让她不要对旁人说起,是以此事除了自己偶然一次说漏口,跟孙女说了一两句之后,就再无对旁人提起过,老夫人是如何知道的?
她立时就想到刚刚孙女有些慌张的神色和欲言又止,心头就是一紧。
她心头惊疑,揣测着此事没有出声,但魏老夫人看到她的神色,心却已沉了下去,知道此事怕是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她重重的坐到了椅子上,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沉声道,“九娘,你不必再瞒着我了。”
“你知道大同是如何出事的?就是因为那日宴会之上,他酒醉一时失言,说明禾郡主不能生养,才引得陛下震怒的。”
“九娘,我想着,这样的事,除了你,外人也不可能知道。你一向都跟阿环交好,此事是不是你跟阿环说了,然后又传到了大同那里?”
祝嬷嬷面色更是大变,也不知是惊还是吓得一下子跪了下来。
她万万没想到钟大同的意外竟跟此事有关。
她喃喃道:“老夫人”
想到自己孙女刚刚的神色,她愈加肯定此事必是跟孙女有关。
她闭了闭眼,道,“是老奴糊涂了,可能是老奴跟阿环闲聊时一时失言,让她猜到了此事才引起了这般祸事。”
她自己认了也就认了,陛下就算怪罪想来也不会太过深究。
可若是被陛下知道是自己孙女在背后挑弄是非孙女怕就要被毁了。
“你有何错?”
魏老夫人摇头。
她心头又是烦躁又是恼怒,气道,“你可真是糊涂。此事,你一早就应该告知于我的。若那明禾郡主果真再不能生养,这是事实,有何不能说的?而且若她真再不能生养,陛下要立她为后,此事我们管不着也就罢了,但却断断不能由着皇帝的主意整个后宫只她一人的就因为大同一句话,就赐了他死罪,这也太过了!”
☆、相知三
第115章相知三
魏泽桉听得一头冷汗冒出来。
这真是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
而且前面那一波还只是让他心里发沉,现在这一波却是让他心头发慌脑中不知为何又闪过皇帝拔刀刺死钟大同, 然后将刀扔回给他时, 看着他的眼神来。
他都顾不上祝嬷嬷还在场,一下子就跪了下来, 道:“祖母, 不管明禾郡主能否再生养,还是陛下要不要立她为后,后宫会有几人, 祖母,这些都是陛下的事, 皇家的事。我们魏家是边疆武将世家, 世代镇守边疆, 如非迫不得已,万万不能掺和进后宫之事, 祖母!”
所谓迫不得已, 就是如当今在登基之前, 他是先后嫡子, 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而魏家是他的外家,那种情况之下,魏家就必须也只能支持他。
因为在他姑母入宫为后之时,魏家便已经入局了。
但现在的情况却又是跟以前截然不同。
而且当今他想到皇帝明显的敲打,想到现在自己祖母的态度,还有祝嬷嬷他只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发冷。
只盼着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魏泽桉忧心忡忡。
但魏老夫人却体会不到他的忧心。
她还沉浸在她自己的思绪之中。
她皱了皱眉, 坐在椅子上默了半晌虽然她不觉得问题有这么严重,但显然,她也很清楚自己丈夫魏老太爷的态度。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泽桉,陛下他,是你表哥,也是你姑母唯一的儿子。”
那也是她唯一的女儿。
想到早逝的女儿,她就无法像自家老太爷说的那般,对他的事完全不闻不问。
她沉着脸道,“且不说他是皇帝,就是寻常大户人家,若是只得一子也是不够,更何况他是皇帝?陛下他若是一直不肯充盈后宫,而明禾郡主又再不能生养,将来朝堂上也必定会有许多反对的声音。他这一路都艰辛,又怎能再为一个女人惹天下人非议,让群臣对他不满?”
她只是不想他的路太过艰辛。
而且皇家子嗣,就一个孩子,这万一出什么问题了,那要如何?
魏泽桉只觉得脑袋“嗡嗡”的。
他心道,什么表哥,什么姑母唯一的儿子,在皇帝这个身份面前,这些,重要吗?
他后宫有几人,肯不肯充盈后宫,自然有宗室和大臣去操心如果他们敢的话,祖母您插什么手啊?
他急得不行,但他一向孝顺,却真是不知道该从哪一点去劝。
不过这回还不等他说什么,另一边祝嬷嬷却是先出了声。
祝嬷嬷道:“老夫人,少将军,这其中怕是出了什么误会,其实明禾郡主并非是再不能生养,她只是”
只是体质特殊,不易受孕罢了。
但魏泽桉在场,她这话不好直接说,就转而含蓄了一些道,“郡主她只是体质特殊,生养不易,但那也不是定数,当年也一样还是怀了大皇子殿下,虽然艰难些,也生了下来所以老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只不知这中间哪里产生了误会,钟大同竟说出明禾郡主再不能生养的话来,更惹来了杀身之祸。
想到这些,她心里也是又乱又堵。
魏泽桉看了一眼祝嬷嬷,他想起来后面朱义之事自己还没说呢。
还有钟大同的母亲钟婶子挑唆朱义的事
他已经觉得自己祖母的想法十分不妥。
若朱义和钟婶子的事他不说清楚,等刑部查到钟婶子头上,而他祖母不明情况,就一味护着钟婶子,还厌恶上明禾郡主,难说后面会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出来。
所以他斟酌了一下,便咬着牙把钟婶子不知如何挑唆朱义,朱义又受明珠公主蒙骗,以明禾郡主的清誉要挟,想要谋害郑绪一事说了。
魏老夫人和祝嬷嬷自又是听得好一番大惊失色。
而此刻,魏老夫人心中几乎生出这阮氏就一红颜祸水,妖孽祸害之感了。
魏泽桉还不知道自己祖母听完自己的话生出的念头。
他的目的不是生事,而是如何尽最大可能的保住朱义,护住钟母,平息此事。
他道:“祖母,兹事体大,现在刑部已经带走了朱将军,孙儿担心,刑部那边迟早会查到钟婶子,还有陛下说不定也会彻查此事,所以,依孙儿之见,祖母还当召见钟婶子,仔细将此事前后都查问清楚,然后在陛下追究此事之前,向太皇太后娘娘请罪,方好平息此事。”
这是他能想到护住钟母最稳妥的法子了。
说完显然也担心自己祖母节外生枝,补充道,“祖母,朱将军造谣诬陷明禾郡主,又欲谋杀比他高数级的地方大将,依大周律,最高可直接判斩立决,不仅是他,就是朱家还有钟婶子和钟家,都极有可能被判流放,祖母,此时我们当以护住朱将军和钟婶子为要,决不可再惹陛下震怒,反对朱将军和钟婶子不利。”
魏老夫人阴沉着脸。
一向养尊处优,慈善的脸上嘴角出现了两道鸿沟,眼角也耷拉了下来。
她是实在太气了。
她道:“是,是要见见太皇太后了!”
*****
魏老夫人翌日就带着钟母还有祝嬷嬷等人去了宫中见太皇太后。
彼时阮觅还在皇家猎场。
她在宫中和魏家那两边都没有人。
但这却也不妨碍她收到最新的消息。
因为她早在魏家人入京的时候就已经吩咐过雪影,若是魏家有什么关于她的动静,都要一五一十的禀告于她。
她毫不怀疑,魏家那边赵允煊肯定有安排人的。
所以魏老夫人带着钟母还有祝嬷嬷等人去见太皇太后一事,甚至包括她们都说了些什么,雪影都一字不漏的禀告了她。
雪影能禀告她的事情,赵允煊不可能不知道。
这一晚他连骑装都没除,身上还带着血腥味,就直接进了内帐,看到阮觅正跪坐在矮几拿着画笔作画,烛火下神情静谧,心才松了松。
他走过去席地坐下,也没出声,只是去看她在画什么。
却看到那画纸上竟是一大一小两人正骑在马上奔跑中,手中还拿着弓箭。
虽然只是勾勒了草图,他也看出那两人应是他和玄凌。
原本的紧张和恼怒立时便离他而去,心仿似一下子沐浴了春光般欢喜和熨帖。
他道:“把你自己也画上,待你画完,朕就挂在御书房内室。”
那是他平日办公和小憩之处。
阮觅先是没理会他,等手上的那一笔画完,才将画笔置于一旁的笔架上,转头扫了他一眼,笑道:“陛下您说什么呢?妾身替玄凌和他师傅作画,好端端的加上妾身像什么样?”
赵允煊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
阮觅看他的脸色很没用良心的笑了起来,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襟,道,“真是难闻死了,玄凌的师傅,你还不先去沐浴我闻闻,嗯,野猪味,狼味,长鹿味嗯,还有汗味”
不等她说完,就被赵允煊一把攫了过去,搂在了怀中就直接按到了地榻上。
阮觅简直窒息是真的窒息,因为她嗅觉实在太过灵敏了。
可是她刚张口想叫他停下,却已被他顺势吻进来,来来回回的抵弄,连细细的呜咽之声都发不出。
这人简直是疯了。
阮觅觉得明明每次都是自己受委屈,但发疯的却总是他,最后还要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服侍他。
就在她被亲的大脑完全空白,只觉得快要晕过去之前他总算是放开了她。
他抚着她发红含艳的眼角,手滑过,她白皙内透粉丝的脸颊上便沾染上了一些他手上的污浊,但却更令人心动让人生出又想怜爱又想狠狠占有的
他低声道:“以后不许画别的男人。”
阮觅还没从刚刚那一吻中反应过来,尚在发懵中。
好一会儿她心跳才缓了下来,随即就没好气地嗔道:“陛下你乱吃什么飞醋呢,你知道我最喜欢的就是人物场景画,若再不能画别的男人,还有什么意思?”
这话
明明知道她说的就是个正常的意思,但他听得却是一阵的乱醋飞起。
什么叫“若再不能画别的男人,还有什么意思?”
她有他还不够吗?
他冷着脸不出声。
阮觅见他这样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那话好像有些歧义,便吃吃笑了两声,在他脸愈来愈黑之前,忙笑道:“又不是真的替谁作画,不过就是寥寥几笔以应场景罢了,你还跟那些凡夫俗子吃醋不成?”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手脚并用的从他的禁-锢中往旁边滚了滚,然后才起身低头看自己身上的狼藉,不悦道,“我刚刚才沐浴过换的衣裳,你看现在又成了什么样?陛下,是妾身惹你生气了吗?”
巧笑嗔痴皆动人心,约莫就是这般吧。
赵允煊看着她吸了口气,不过她这话也总算是把他往现实中拉了拉,又想起了京中魏家那事。
也让他又有些心虚了起来。
是以他没再有何动作,而是看着她道:“魏老夫人去了宫中见祖母,觅觅,你不要跟她生气,有什么气回了京就直接出出来就是了。还有祝嬷嬷,”
他的脸色沉了下去,垂了眼,道,“当年你难产之事若真和她有关,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朕亦不会放过她。”
一个下人,就敢打着为他子嗣好的名头,擅作主张,瞒了他想要他妻子的命,这种事情别说只是他母后的乳母,就是他亲爹,他也不会容。
任何人都不行。
阮觅诧异,他竟已经查出来了吗?
也是,那些事情,其实只要起疑了,他想要查,就绝不会是什么难事也是她当年总把目光放在南阳侯府,放在那曾氏母女身上,这才误了事。
她看到他脸上的阴影,笑了一下,柔声道:“陛下也不必太过烦心,其实这些都是寻常之事,不管是勋贵世家还是百姓家,可能都会时有发生,人各有私心和欲念罢了。”
不过因着自己的私心和欲念就不把别人的命不当一回事,或者算计人心,躲在暗处挑弄旁人的私心和欲念,把旁人都玩弄于鼓掌之心,就不要怕翻了船,自己也死无葬身之地。
她摇了摇头,笑道,“不过陛下您既然说了,我回京之后,想要怎么出气都可以吗?会不会影响你要做的事?”
“不会。”
他道。
☆、相知四
第116章相知四
他垂下了眼, 道:“魏老夫人既然想揽下这事,那就让她和魏家揽下这事好了。我已经去信西北, 召外祖父和舅舅他们入京了。”
他说魏老夫人想揽下这事, 是说魏老夫人去见太皇太后时的说辞。
魏老夫人带着祝嬷嬷和钟母去见太皇太后,说是请罪, 但实际上却是把“过错”揽到了她自己身上, 道阮觅不好生养一事是她无意中说起,被屋中小丫鬟误听到,才传到了钟大同那里, 而钟大同在军中惯了,说话一向大大咧咧, 这才会在醉酒后引出那般祸事云云。
不过她明里解释了这事, 言辞之间却隐隐都是对阮觅的不满。
例如阮觅不好再生养。
例如阮觅不安于室, 明珠公主之灾和钟大同还有朱义的事说来说去源头其实是阮觅之过,也是陛下宠她太盛之过。
她说的含蓄得很, 但宫里的人都是人精, 谁听不出呢?
但凡太皇太后是一寻常的老太后, 听了她那一番说辞, 就绝对再容不下阮觅的。
只可惜太皇太后不是寻常的老太后。
皇帝也非寻常的皇帝。
此时阮觅听了赵允煊这话侧头看他。
她不管他这话其中朝堂的汹涌,只是很敏锐的抓住了另一件事,那就是他称呼魏老太爷和西北都督魏令绪为外祖父和舅舅,但称呼魏老夫人却不是外祖母,而只是,魏老夫人。
那便是在他心里, 那位老夫人的位置其实已经只是魏老夫人而已了。
她心里有一些微妙的情绪涌过。
原先对他刚刚一回来就这样一番抱着她乱亲的恼怒消散了去,看着他的侧脸,因着烛火的跳跃,他脸上的阴影好似也跟着跳动般他一直都是那样,明明手上身上的温度都很热,但你若看他,何时都会让人觉得冷寂。
她突然有些心疼,就好像自己偶然出现在荒漠中,看到荒漠里,那个早已对荒漠习以为常的孤单的身影般的心疼。
这样一个人,他是皇帝,可是很多时候,她并未看到他作为一个皇帝的志得意满,她看到的,一直都是他沉着脸,在刀光剑影中,无止境的处理着那些繁冗的政事,尽着他不知道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的责任。
她从小都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也会大声说出来。
可是他呢?
她按住了自己心口,勉强按去那荒谬的感觉,扯了扯嘴角,挤出了些笑意,突然换了话题道:“陛下,以前我以为你只是侯府庶子,听说勋贵世家的庶子不过就是有一个名头,待以后侯府分家,就什么也不是了。我就想着,我那么有钱,我嫁给你以后我们就从侯府分出来,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岂不是好得很陛下,如果,如果你不是现在这么个身份,这样的生活你喜不喜欢?”
赵允煊一愣。
再没想到这个时候她会说出这番话,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他垂眸看着她,看到她犹如水漾过的眸子,脑中闪过她尚未嫁时,灿烂如星光的笑颜那样的生活吗?
他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
克制了一下像往常一般拉她入怀的冲动,而是冲着她柔声道:“过来。”
阮觅仰头,也不知为何,虽则他还是没有换衣裳,味道也还是不是她喜欢的,但此时对上他温柔的目光,怔愣之下,竟是顺着他手上的力量靠进了他怀中。
他搂着她,没有用力,只是圈着她在怀中,一只手还握着她的手,将她的小手整个包在了掌心中。
她靠在他怀中,听得到他的心跳,也感觉到他就在她头顶的呼吸。
她嫁给他这么多年,两人中间经历了那么多的起起伏伏,而他在床笫之间一向热烈,但两人这样静静相拥的次数却好像很少也不是没有,在情-事之后,他也会抱了她睡,但那又和现在不同。
他抱着她,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他道:“给我一些时间等这段时间过去,我陪你做些其他的事情。”
他慢慢道,“觅觅,你并不是就喜欢完全自由自在的生活,你喜欢做的事情很多。你看,虽然在江南的那段日子很辛苦,你被束在陵江府城,所行之事皆是为江南百姓考虑,但是你从未觉得束缚,一直都做得很开心,这些日子回来,你整理着江南的笔记,那样繁复的工作,你也做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此次过来猎场,你更没有排斥。”
“其实,你不是那么讨厌做皇后,也不是不愿意承担作为一个皇后的责任,你不喜欢的只是,你以为的,那种要一年四季都在深宫中,管着大小妃嫔的争风吃醋,那样的生活你只是不喜欢做那样的皇后而已。”
阮觅心头一动,抬头看他。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道,“其实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你会喜欢的。不用管别人以为皇后就应该怎样,你可以试着做自己想成为的那样,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
阮觅心中一阵一阵异样的情绪翻涌。
甚至鼻子都有些泛酸,约莫是为了掩饰住这样的情绪,她侧开了脸,轻吸了一口气,看了他一会儿,就眨了眨眼睛,道:“真的可以这样吗?师傅说开年后想要去福州一趟,我也想回家看看我已经有好多年没回过福州了。”
赵允煊:
他伸手掐了掐她的腰,道:“这就是你迟迟不肯让我现在就立你为后的原因吗?因为你觉得作为明禾郡主,去福州一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若为后,别说是去福州,想出一趟宫,都可能不是件易事?”
阮觅被他掐得难受,笑着让了让,嗔道:“可不可以?你自己刚刚才说过的话。”
“再等等,”
他紧了紧揽在她腰上的手臂,道,“福州那边正在追查海贼之事,明年应该都不会太平,等剿灭海贼之后,朕打算设官贸,开官运码头,届时我们一起过去。”
*****
且说回京城。
魏老夫人见过了太皇太后就安下了心来。
她回到府中之后就吩咐孙子魏泽桉去刑部打点,看能不能先把朱义从刑部给捞出来,道是朱义受了重伤,就算要审,也要等他养好伤,待陛下回京再说。
可惜她这心还没有安上几日,就接连遇到了一连串的挫败。
先是魏泽桉往刑部打点的事。
结果别说是把朱义给捞出来,他甚至想见他一面都见不着。
再接着十天之后刑部就上了魏家大门,要求带走祝嬷嬷,钟母,甚至祝嬷嬷的孙女祝枝去刑部审讯。
之所以上的是魏家大门,是因为祝家和钟家在京城都没有宅子,所以她们跟随魏老夫人来京城就一直住在了魏家院子里。
魏老夫人大怒,杵着拐杖出来,强硬道,他们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在魏家大院问,除非是踏着她的尸体强行拖人,否则人是不可能让他们带走的。
可惜跟着刑部来的还有一人。
旁人不认识,魏泽桉却是认识的,这位正是刚刚新上任不久的千机卫统领墨五。
所谓的千机卫,前身其实就是皇家暗探营,干得不知道有多少阴私的事情。
过来的竟然是千机卫统领本人。
墨五扫了一眼魏泽桉,目光就定在了魏老夫人身上。
他给魏老夫人行了一礼,动作做到,但神色却是冷漠,言语更是强硬道:“老夫人,祝嬷嬷涉及多年前明禾郡主诞大皇子时难产一案,而这位祝姑娘和钟夫人,她们暗中传出明禾郡主不能生养之不实之言,更多方诋毁明禾郡主,似意欲干涉陛下立后,用心十分叵测。陛下已下旨,命下官带走她们审问,还请老夫人不要为难下官。”
魏老夫人气得发抖,重重捶着拐杖,怒斥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魏老夫人还在盛怒中,她甚至还没细思墨五那话中的深意,但一旁的魏泽桉却是一下子惊得面色发白。
他下意识转头去看祝嬷嬷,就见到祝嬷嬷一向温和慈善的脸上就跟见了鬼似的煞白,然后竟是直接瘫到了地上。
他心中更是升出了不祥之感。
魏老夫人还在发怒,魏泽桉却是突地大喝了一声:“祖母!”
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像往常那般对自己祖母百依百顺了。
他跪了下来,忍着心头一阵一阵的慌意,道,“祖母,既是陛下旨意,就让洛统领带走她们吧。我们魏家,世代忠良,如何能为私情,纵容家仆,抗旨不遵。”
洛统领就是墨五。
每说一句,魏泽桉身上的寒意就更甚一层。
祝嬷嬷和钟母都曾是他祖母的心腹侍女。
就是嫁后也仍和魏家有绕不开的关系,她们的丈夫和儿子都是魏家的下属将领。
可若洛统领所说都是真的,那代表什么?
祝嬷嬷在明禾郡主生产时害她难产。
祝枝和钟母在背后构陷明禾郡主,让钟大同当真那么多朝廷官员勋贵世家的面说明禾郡主不能生养。
意欲干涉陛下立后,居心叵测
她们只是仆妇,只是下人。
就算现在身份变了,但在世人眼中,本质其实还是没变。
谁会信她们做这些事只是自作主张?不是受魏家主使?
更何况,他们魏家还是皇帝的外家。
历来世人的印象中,皇帝的外家就是喜欢往皇帝的后宫塞人,巴不得下一任的皇后仍是出在他们家的。
若洛统领说的这些事情都是真的,他们魏家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
更何况,十几天前,他祖母还跑去了太皇太后宫中,把祝嬷嬷和钟母她们身上的罪名都往她身上揽了,现在再说,她们所做的一切,都跟他们魏家无关?
得了魏泽桉的话,刑部的人就直接上前将祝嬷嬷等人拖了下去。
祝嬷嬷和钟母等人自然不甘,尤其是钟母,早在她儿子死了的时候她就已经半疯魔,此时被拖走,更是疯了一样的嚎哭着求魏老夫人,求她救命,说她们是被人陷害的,明明她们说的都是事实,那明禾郡主本就不能生养,本就和那姓郑的有染,说着奸妃当道,求魏老夫人定要给她们作主
魏老夫人被刑部的人粗蛮的手法气得浑身发抖,差点晕厥过去。
魏泽桉却是被钟母的话又是惊得一阵一阵的冷汗,只恨不得直接上前塞了她的嘴这个时候,他真的是后悔,当初钟大同出事,他不该一心想着的只是如何维护他们了。
他到底,也仗了他们魏家是皇帝外家这层关系,心底总觉得皇帝会对他们魏家不同。
此时事情一步一步恶化,才惊觉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祝嬷嬷等人被带走之后,魏老夫人便瘫倒在了床上,她稍缓过来些后,就嚷着要换了衣裳进宫去见太皇太后娘娘。
这一回,魏泽桉跪在了她床前,却绝不肯应允了。
他红着眼睛道:“祖母,陛下就快回京了,您去见太皇太后娘娘也是没有用的,不若待陛下回京,直接求见陛下吧,祝嬷嬷她们那里,孙儿会小心打听的。”
决不可再节外生枝了。
如此又说了一些利害关系,这才好不容易把魏老夫人给劝消停了下来。
三日后,皇帝甫一回京,魏老夫人就递了牌子,要入宫见驾。
这回魏泽桉没有再阻拦她,因为他自己也想见驾。
☆、了结一
第117章了结一
魏老夫人递了牌子入宫请求见驾。
不过皇帝却并不想直接见她。
他召了魏泽桉去后大殿仪和殿, 至于魏老夫人,则是命人将她请去了慈恩宫去和太皇太后说话, 道是陛下随后也会过来慈恩宫。
魏老夫人心道这样也好。
她今日来寻皇帝是过来请他给祝嬷嬷等人公道的。
这两日魏泽桉跪在了她面前说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若是闹大对魏家的影响可能很恶劣,但魏泽桉不知道的是, 魏老夫人听了那些话反而是完全起了反作用, 心里也是愈加恼怒。
她觉着,他们魏家世代忠良,有前面女儿的前车之鉴在, 家中也根本没有送孙女入宫之意,可自家的外孙却受了一个女人的蛊惑, 将魏家推到了现在的境地, 魏家数代子孙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荣誉竟然可能因此被玷污, 她如何能不厌恶阮氏?
她认为这分明就是阮氏记恨钟大同在群臣面前揭出了她不易生养之实,又以已心度他人之腹, 对魏家心生忌惮, 这才蛊惑了皇帝捉拿了祝嬷嬷等人, 报复她们把她的事说了出去。
至于祝嬷嬷, 祝嬷嬷自幼服侍她,后来更是背井离乡陪着她远嫁西北,魏老夫人对她的品性再清楚不过,她生性良善,对自己忠心耿耿,对她奶大的女儿魏后疼爱胜似亲女。
彼时阮氏怀了陛下的孩子, 爱屋及乌,就算她不喜阮氏,也不会对她有丁点不利的。
所以,她怎么会害阮氏?
当年若不是她,阮氏能不能保下大皇子都不知道,阮氏现在此举,着实是忘恩负义!
所以她要见皇帝,是要求他还祝嬷嬷等人的清白的。
可她也知道皇帝正盛宠阮氏,哪怕自己是他的嫡亲外祖母,此事怕也是不容易。
是以皇帝命人带她过来先见太皇太后。
她觉得这样也好。
她相信这世上没有哪一个祖母能容得了自己孙子被一个狐媚子蛊惑成这样更何况这孙子还是皇帝,更不该为一个女人失了分寸至此。
而她若能有太皇太后相助,事情也会解决的容易些。
魏老夫人怀着满腹的话语进了慈恩宫。
她跟着宫人甫进入慈恩宫大殿就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的气色和神色都和上次她过来时没有什么不同,温和淡然,气定神闲,好像世上万事都惊扰不了她。
不过此次她两侧的下首位还坐了两人。
左边是一位气质雍容的贵妇,虽无盛装却仍令人觉得华贵逼人,容颜已不是顶盛之时,但却自有一股气势和矜贵的美艳。
右边则是一位身着鹅黄色宫装的年轻女子。
原本这女子应是正在和太皇太后说着话,见到魏老夫人进来就转过了头来。
她脸上的笑容还未收尽,魏老夫人只扫了一眼那心就是一突。
这女子当真是好颜色,说是好颜色都轻了,那眉眼,那浅笑,竟是那种让人看上一眼,竟有失魂落魄之感的风华,只仿似心都被攫住了。
因着这一眼,魏老夫人晃了一下神,待醒过神来,心就重重地沉了下去。
魏老夫人从没见过阮觅。
上次入京正是赵允煊恢复皇子身份之时,她来京中不过是住了一段时间就走了。
彼时阮觅只是赵允煊在未恢复身份前娶的一女子。
说的好听点是原配夫人,但说的难听点其实就是一位未得宗室认可的外室夫人。
她知道外孙宠她。
知道她必然貌美可原也以为就是貌美而已。
哪里会想到会是这样一副模样真可堪称绝色了。
若只是清丽至极如仙子,或也不可怕。
偏偏她转眸启唇之间,无不浮着让人难以抗拒的丝丝艳色
不怪得,不怪得外孙迷她迷成这般。
“魏老夫人。”
魏老夫人身旁的大宫女看到她神色有些恍惚,便低声体贴地给她介绍,道,“太皇太后娘娘旁边两位,就是嘉宁大长公主和明禾郡主。”
魏老夫人搭了眼皮上前行礼,道:“老身见过太皇太后娘娘,见过大长公主,见过郡主。”
“老夫人快快请起。”
太皇太后笑道,“司薇,快扶老夫人坐下说话吧。”
司薇便是领着魏老夫人过来的大宫女。
她听了太皇太后吩咐忙扶了魏老夫人,请她到一旁的座椅上坐下。
不过魏老夫人是来说正事的,哪有什么心思闲谈。
她要说的话,就算是阮氏在此,也阻挡不住。
不,因着这一见阮觅,她心里那原本规整好了的情绪一下子就又被打乱了,全涌了上来。
是以太皇太后请她坐下,她也不愿坐,而是直接跪了下来,声音有些生硬道:“太皇太后娘娘,臣妇今日入宫,原是有事要启禀陛下,陛下命臣妇先来给太皇太后娘娘请安,那此事臣妇就先奏了太皇太后娘娘,也请太皇太后娘娘来给臣妇拿个主意吧。”
太皇太后皱了皱眉,但还是温和道:“老夫人有什么话尽可以慢慢说。但老夫人年纪大了,跪就不必了,就坐过来这边慢慢说吧。不说是你,就是哀家,这站久了都受不住的,更别说什么跪了。”
魏老夫人却不过,也知道自己身体不算好,是以最终便顺了太皇太后的话坐在了嘉宁大长公主的下首位,阮觅的斜对面位置。
魏老夫人坐下后却是看也没看阮觅,只对着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娘娘,臣妇今日来想说的还是祝嬷嬷之事。不知太皇太后娘娘可知道,三日前刑部突然来人带走了祝嬷嬷她们几人,说是祝嬷嬷涉及当年明禾郡主诞大皇子时的难产一案。”
“太皇太后娘娘,祝嬷嬷曾经是臣妇身边婢女,后来更是先后娘娘的乳母,对先后娘娘和陛下都忠心耿耿,疼爱有加。明禾郡主体质有异,不易生养,怀胎之后亦是艰难,彼时祝嬷嬷得知此事之后就不顾年高,千里迢迢从西北赶来京城,为明禾郡主保胎养胎,如此才保得了大皇子的健康出生。”
“臣妇万万没想到,刑部突然抓人,竟说当年是祝嬷嬷害得明禾郡主难产。而且刑部突然就这样从我们魏府拖走了人,臣妇欲探问都不得,现如今祝嬷嬷生死都未知太皇太后娘娘,还请太皇太后娘娘为祝嬷嬷做主,否则,若是祝嬷嬷含冤而去,不说臣妇会心痛愧疚,怕是更会寒了一帮老仆老臣的心,就是先后娘娘在地下,都不得安宁啊!”
说着一行浑浊的老泪就滚了下来。
太皇太后看着魏老夫人真情实感的痛诉心里也难受。
她早已知道这中间的曲折。
这事,就算是到最后也不可能善了。
因此心里也愈加的沉重。
她叹了口气,转头对阮觅道:“阿觅,这是你的事,捉拿祝嬷嬷之事想来你也比哀家清楚,你就跟老夫人解释一下吧。”
阮觅看着魏老夫人,眼神冷漠。
并没有因为她是先后娘娘的生母,赵允煊的外祖母而生出半分敬意来。
约莫她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赵允煊尊重他的外祖母,她会尊重他的尊重,但让她自己对一个想要自己死,眼神中对自己的鄙视都不加掩饰的人心怀敬意,她做不到。
她声音冷淡道:“魏老夫人,怕是您有所不知,刑部捉拿祝嬷嬷归案,并没有半点冤枉她。当年祝嬷嬷的确害我难产,后来若不是我接了蔡嬷嬷到我身边帮我调理,现在就算我不死身体也已经坏了,正如那祝枝姑娘和钟婆子在外面所传,怕是再不能生养的。”
魏老夫人脸色寒冰,道:“此事祝嬷嬷已跟臣妇提过,那根本就是你自己的体质之故,当年若不是祝嬷嬷帮你保胎,你能否顺利诞下大皇子都不一定!”
阮觅轻嗤了一声,道:“想来不论我说什么老夫人也只会紧咬这一句的,因为老夫人心中早已有偏见,那便是祝嬷嬷定是忠的,我若死在了她手上,那也必定是我该死。不过,老夫人既然告到了太皇太后面前要说法,那便让祝嬷嬷自己上来说说当年的真相吧。”
说完她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雪影,示意了一下。
片刻之后,大殿的侧门便被推了开来。
“九娘!”
魏老夫人失声唤道。
祝嬷嬷被推着踉跄的走了进来。
她还是穿着三日前被带走时的蓝色绸袄,虽然有些皱了,但却仍算整洁,面上身上也不见有任何伤口或者不适之处,看着不似有受过什么刑罚。
不过她形容憔悴,双眼无神,整个人却像是老了十几岁。
原先因晚年称心如意,保养出来的慈眉善目再也不见,佝偻着身子,竟状若一受了巨大打击的老妪一般……
她跟着宫人走到了殿中就跪了下来。
“九娘,”
魏老夫人看她如此模样心中大恸。
她眼角湿湿,冲着她就哽咽道,“九娘,你受苦了。你放心,现在上面坐着的是太皇太后,你不用怕,就把实情说出来,太皇太后和陛下定不会冤枉你的明禾郡主的体质有异,想来也不会只有你一人知道,总有太医能看得出,还有他们阮家的人,想来也不敢欺瞒。”
祝嬷嬷抬头看向魏老夫人,原先无神的眼睛总算是恢复了点点的光彩,眼里亦是有泪滚下来。
“老夫人!”
她哽咽着叩下头去,和魏老夫人一番情深互动之后,终于跪向太皇太后,咬了咬牙,道:“启禀太皇太后娘娘,当初老妇的确是给阮夫人郡主娘娘用了药,但那药老妇绝无任何歹意,届是为了郡主腹中的胎儿着想,在用之前,也是禀告过陛下和郡主娘娘的。”
阮觅冷笑,道:“是,你是禀过陛下和我,但你却没有禀过我们,你用了两倍药物的分量!是人都知,一分药物增减,都可能要了病人的命,更何况是孕妇!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那药物加上一倍用量,会导致什么后果!当初我没死成,可不是你仁慈,不过是我命大侥幸而已!”
祝嬷嬷面色发白,但她还是泣道:“是,娘娘,老妇的确是加了药物分量。但天地良心,老妇此举绝无半点私心,所为皆是陛下和大皇子殿下,娘娘当初反应甚大,若老妇不加重药物分量,娘娘就有可能保不住大殿下啊!难道娘娘忍心不顾大殿下的死活吗?”
☆、了结二
第118章了结二
“绝无半点私心, 所为皆是陛下和大皇子殿下?”
“叮”得一声,阮觅推开了手上的茶杯, 站了起身, 看着祝嬷嬷,厉声道,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现在竟然敢哭着在跟我诉委屈,你毒杀我,都是为了陛下和我儿子, 所以天地良心,你是无私心的, 你也无罪?我若死了, 也是理所应当?是谁给了你这个胆子和脸做这个决定?”
祝嬷嬷脸腾一下烧起来, 人也被阮觅的厉色吓得往后一抖,瘫坐到了地上。
饶是她再觉得自己无错, 可被阮觅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指着脸骂, 羞恼之余也会觉得心虚如何能不心虚?
若她不心虚, 当初就不会不敢请示当时还是顾云暄的皇帝,自作主张了。
其实她当真也不是想要害她。
只是觉得对腹中胎儿好,每天都加一点,加一点
此时魏老夫人也呆住了。
她知道阮觅的体质有异,也知道祝嬷嬷给她用了药,那药是利于胎儿, 但却于产妇无益的,但她却不知道祝嬷嬷是用了双倍药物的分量不过
她皱了皱眉。
是了,这所谓的双倍,也就是报给皇帝的双倍。
想想皇帝已经被阮氏迷得什么都不顾的性子,哪里肯让她担一丁点的风险?
是以祝嬷嬷没法,才会私下调整分量,那真正用的分量,才应是对胎儿最好,却对孕妇有些不利的分量。
她这样一思,便已给祝嬷嬷开脱了出来。
她当然也觉得祝嬷嬷此行有些不妥。
但她的出发点总是好的,事实不正是如此,大皇子健健康康的出生了,阮氏也并无事。
是以此时她见阮觅如此声色俱厉,咄咄逼人,而祝嬷嬷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样子,震惊逝去,那不悦和怒气便腾腾地升上了上来。
她也站了起来,沉了脸对阮觅道:“郡主,你如何这般对祝嬷嬷说话?不管怎么样,祝嬷嬷她也是先后娘娘的乳母,你不说敬待她也就罢了,如何能对她这般□□她?若不是她,你如何能顺利度过孕期,又顺利诞下大皇子殿下,大皇子殿下还能如此聪明伶俐?”
“而你自己现在并无事,不过就是生产之时受了一些罪罢了,但大皇子能健康诞下,不是一切都值得了吗?祝嬷嬷年纪这么大,为你不辞千里从西北赶来京城,亲手为你煮羹汤,保你生下大皇子殿下,你不心存感激也就罢了,何故还要纠着那些是,她是有些考虑不周,但那也都是一心为大皇子之故,而你自己现在也好好的,你又何必定要咄咄逼人,□□她至此?”
“你这般做,于心何忍?”
阮觅听了魏老夫人这么一番理直气壮,义正辞严的话简直气笑。
自己命都差点被人害了,从这位老夫人口中出来,自己怕还是个忘恩负义,不慈不仁不义不孝的主。
她要是这都能忍,那她就是圣人了。
而她显然不是什么圣人!
她冷笑了一声,看着魏老夫人,毫不相让道:“是谁跟你说,若没有她,我就不能顺利度过孕期,不能顺利诞下大皇子?还有,你又知道什么,竟敢说没有她,我儿子就不能如此聪明伶俐了?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就敢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在这里各种质问我,包庇她?还说是我咄咄逼人,□□她至此?”
“是,我告诉你,我体质是有些特殊,怀胎不易,若有了胎儿,身体反应也会特别大,所以我会很辛苦。但是,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是因为我的体质利胎儿,不利母体!即使我再辛苦,胎儿亦不会有事!所以没有她,我一样可以顺顺利利生下大皇子,不,是更顺利,根本就不会难产,不过就是我辛苦些罢了,所以当初陛下寻了她来,不过是知道她善于孕妇的膳食料理,又特别信任她,想让她过来帮我调理一下饮食而已。”
“是谁给了她胆子觉得我饮食不佳,就会影响胎儿的健康,就擅自在饮食中添加东西?!听老夫人这番话,难不成就是老夫人您给她的胆子?或者,这本来就是魏老夫人您给她出的主意,想要去母留子?!”
“你,简直是目无尊长,血口喷人!”
魏老夫人气得差点厥过去。
不止是魏老夫人,此时就在大殿另一边侧门外的魏家父子三人,魏老太爷,西北都督魏令绪,还有魏泽桉亦都是无不变色。
魏老太爷再听不下去,提脚就想踏入。
可前面就杵着赵允煊,他就是被自己老婆子气炸了,想要进去,赵允煊没出声,他也还是忍下了。
他从收到这个外孙的信件同时召他和儿子一起入京,就已经隐隐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更不会跟自己老婆子一样,认为自己外孙是被个女人迷昏了头。
是,他应该是喜爱那阮氏的,否则不会处心积虑为她谋划。
但从魏老太爷这样一个理智,感情早在数十年的战场中千锤百炼变得坚硬无比之人的眼中,外孙这么做应该不过是他性情所致,他对女人并不太热衷,所以一个正妻足已,况且这还是个扶得起来的正妻,这和外孙对待军政之事的态度根本就是一致,他不会允许任何人企图通过后宫来影响朝政。
事实上,魏老太爷也是认同这一点的。
他们魏家便从来都没有什么妾侍。
是以后宅便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魏老夫人是先帝赐婚给他的,是京中一小文官之女。
无甚家世,也无西北儿女的豁达英爽,但胜在温柔娴静,清秀斯文。
他年轻时也谈不上有多喜欢,但他性子强势,而魏老夫人在他面前一向温柔和顺,是以两人一向和睦,这么多年更没出过什么乱子,他还是很满意的。
他万万没想到现在临老还能闹出这么大的事来。
不过自己夫人,还有那些什么老仆下属也就罢了,只有一番雷霆手段就能处理了。
现在最让他心情沉重的是自己的嫡长孙,他就在京城,竟能让事态发展到这种地步
以前他觉得他沉稳孝顺,重情重义,行事也素无差错,却没想到还是看走了眼。
魏家未来的家主,是要领兵作战的,以后可能要面对无数的变端,光这些是绝对不够的,更重要的是要有强烈的危机意识,有敏锐的政治嗅觉,有一颗坚硬的心,有强硬的手腕和雷霆的手段。
这些,这个孙子都不够。
魏老太爷在殿外铁青着脸。
而大殿里面魏老夫人却是已经被气得快要叫太医,一旁的大宫女司薇看她这模样,还真怕她被气个好歹来,上前就给她抚胸,扶了她坐下来。
大殿内有短暂的寂静。
是刺耳的弦音崩断之后的那种寂静。
这时坐在右边上首位,一直未出过声的嘉宁大长公主突地一声笑了出来。
她没去理会气得差点厥过去的魏老夫人,只是看向瘫在地上的祝嬷嬷,似笑非笑道:“这位嬷嬷,你还觉得委屈?觉得郡主她怪你是忘恩负义,是对大皇子殿下不慈?”
“那这位嬷嬷,本宫倒是想问你,若郡主是本宫的女儿,嫁给了尚未恢复身份的陛下,嬷嬷你,还敢自作主张,不顾她必然会难产的风险,往她的膳食和安胎药中加料吗?”
祝嬷嬷一呆。
脸色愈加白了白,她张口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她很想说她问心无愧,她是为了大皇子。
可是对上大长公主那看似温煦,实则满是讥诮的笑容,她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她很清楚。
她不会,更不敢。
若那阮氏是大长公主的女儿,她当然不敢那么做。
不仅是祝嬷嬷,就连一旁气得直喘气的魏老夫人那气都不喘了。
大长公主扫了一眼她们的反应,轻笑了一声,慢慢拨了拨手上的茶,笑道:“你不会,不仅是你不会,若是你真敢做了,想来老夫人也不敢这般理直气壮的在本宫面前这般质问明禾,往她头上堆砌着各种罪名。”
“你,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是先后娘娘的乳母,觉着明禾不过就是个商户女,哪怕陛下是明媒正娶的她,说她是自己的原配嫡妻,你心里也没太将她当一回事罢了,觉着她身体坏了,甚至死了,也不是多紧要的事罢了,是也不是?”
“砰”得一声,她猛地将茶杯搁到了桌上,笑容尽收,冷冷道,“难道陛下的原配嫡妻,陛下已经亲口定下的皇后娘娘,在你们眼里,还比不上本宫的女儿不成?在这里倚老卖老什么呢,在皇后娘娘有孕时下药致她难产,差点一尸两命,还说得这般冠冕堂皇,难不成真当自己还是先后娘娘了不成?!”
她这话说的,魏老夫人一身的血都往头上涌。
什么仗着自己的身份,倚老卖老,大长公主这明里是在斥骂祝嬷嬷,事实上哪句分明是在骂她吧?
她真是活了一辈子老脸也没这样被人这样掀开来踩的。
这大长公主,也当真是太嚣张跋扈了些!
她是大长公主没错,可自己还是皇帝的嫡亲外祖母呢!
可大长公主根本就不理会魏老夫人有什么反应,转头就冲着一旁的宫人道:“来人啊,都把那一堆妖魔鬼怪都带上来,看看这一堆人都作的是什么心,是不是也是为了大皇子殿下好,为了陛下好,才敢在后面挑弄是非,搅到现如今这满城风雨!”
她的话音落下,原先那扇侧门便又被推了开来。
又有几人被推了进来。
正是钟母和祝枝,还有钟家以及祝枝身边的几个下人。
不过这些人的状态却不似祝嬷嬷那般好了,头发凌乱,衣衫褴褛,面上有伤痕,身上也有血迹,看她们被带入时行走时的痛楚神情,怕是这几天没少受刑罚。
“枝儿!”
祝嬷嬷一看到自己孙女的模样,心中就是大恸。
她嚎啕大哭,一手抱住祝枝,一边就给阮觅叩头,语无伦次的求道,“娘娘,郡主娘娘,都是老妇的错,都是老妇的错,您心中有什么怨怒就怪在老妇身上就是了,请您不要迁怒到阿枝身上,求您看在老妇好歹奶过先后娘娘,好歹曾经照顾过娘娘一场的份上,饶了阿枝吧。”
状实凄惨,但凡不知原委的,见此情景,怕是都会觉得阮觅一朝得势,欺凌弱小呢。
☆、了结三
第119章了结三
“先后娘娘, 先后娘娘,就仗着自己奶过先后娘娘一场, 就把这当成了免死金牌了不成?这满朝的文武大臣, 若个个恃功自傲,无视君臣伦常, 枉顾法纪, 自把自为,那这天下会变成何等模样?”
大长公主可不管祝嬷嬷哭得有多惨,直接斥道。
说完她再转头看向魏老夫人, 冷淡道,“老夫人, 本宫知道你心中所想, 怕是到现在还觉得事情到此地步都是明禾郡主对钟大同醉酒后的一番言辞心中记恨, 现在在打击报复吧?”
“那你现在就好好听听他们到底是冤还是不冤吧。您也不必担心她们是被屈打成招,此案明禾她是受害人, 为着避嫌, 陛下并未让明禾参与, 此案是刑部, 大理寺还有本宫共同审理的,就算你不信本宫,也当信我大周的法纪。”
说完她才又看向祝枝,慢慢靠后椅背之上,道,“这位祝姑娘, 说吧。这所有的事情根源虽在你祖母,但挑出今日这一系列祸事之人却是你,你就好好把你自己在背后都做了些什么,都吐出来吧。”
祝枝瑟瑟发抖。
她怕得不行,想到那些刑罚就恐惧得全身发软。
可是她也知道,她不能说,只要她咬住不说,有她祖母和魏老夫人在,这事就能揭过去,可若是她什么都说了,才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她倒在自己祖母怀中,呜咽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知道错了。我一直都跟着祖母学习药膳,当年祖母来京城照顾郡主时臣女也偶尔会陪伴在侧,祖母跟臣女解释过那些药膳的功效,偶尔也会谈及明禾郡主的身体问题,是以祖母虽然从未直接说过明禾郡主不易生养,但长此以往,臣女还是猜出来了不少。”
“彼时臣女并不知道陛下的身份,所以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后来跟钟婶子聊天时就把这事不小心给透了出去,哪里知道会引来后面这么多事大长公主殿下,臣女真的不是故意的,更不关祖母的事,求太皇太后娘娘,大长公主,还有郡主娘娘饶了臣女和臣女的祖母吧。”
若是可以,她连这些都不愿意承认。
当初魏老夫人在太后娘娘面前明明已经把这事都揽到她身上了,可恨那钟婶子现在疯疯癫癫的,一受刑就把自己给招了出来,说是从她这里知道此事的。
“好一个不是故意的!”
嘉宁大长公主冷笑,她实在厌恶这个祝枝。
若说对祝嬷嬷和魏老夫人,她是觉得可怜可恨,但对这位祝枝,她真是可以说是厌恶至极了。
她都懒得再问她,听她惺惺作态,直接转头道:“把人带上来,让她那丫鬟说!”
不一会儿又一年轻姑娘被带了上来。
祝枝一看到被带上来的这人,面上血色就一下子尽失,抓着祝嬷嬷衣裳的手抖得犹如狂风中的枯叶。
因为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贴身大丫鬟迎香。
迎香被带上来之后也不敢看祝枝或者魏老夫人,直接对着大长公主就跪下道:“奴婢招供,奴婢愿意招供所有的事情。”
她能不说吗?
想到这几日她看到的那些酷刑,虽然半点没有施加到她身上,可是看着那万蛇窟中的密密麻麻成团的毒蛇,看着烙铁烙在人身上那血肉成焦的可怖之状,还有那锁链穿过人骨的狰狞那些场景一幕幕就像一片片含血刀片,磨着她的神经,她看着完好,但其实只差那么一点就崩溃了。
她道,“陛下英明神,后宫简单,郡主娘娘又不能再生养,从陛下恢复皇子身份,消息传到西北之后,姑娘就已经动了心思。从魏家大姑娘定下亲事之后,魏家就再没适龄的姑娘入宫,姑娘以为,只要她能以魏家女的身份入宫,将来前程必定会大好”
“闭嘴,你这个贱婢,你胡说八道什么!”
祝枝再忍不住,挣扎着就冲迎香怒喝道。
“塞了她的口。”
大长公主冷冷道。
她才没兴趣听她在下面继续说着似是而非的狡辩。
大长公主的话音落下,站在祝枝身后的侍女就一把将她从祝嬷嬷的怀中拖了出来,往她口中塞了一张帕子。
祝枝疯狂挣扎却是半点用处也没有。
祝嬷嬷见状心疼得直掉眼泪却也有心无力,只哭着求道:“你们放过她,你们放过我孙女。”
从祝枝喝骂,迎香便顿住了说话声。
但至始至终,她也没往祝嬷嬷和祝枝那里看一眼,听到那边没有动静了,就继续道,“姑娘还知道钟家曾经想把钟大姑娘许给陛下,可是陛下却拒绝了,所以钟家一直就对阮娘娘郡主娘娘心怀不满,所以姑娘就把郡主娘娘不能生养一事小心透露给了钟老夫人,姑娘知道,以钟老夫人不喜郡主娘娘的心思,此事肯定会从他们口中传出去。”
“彼时姑娘只是希望此事传出去后,陛下迫于子嗣压力会同意纳娶宫妃,而魏家是陛下的外家,魏老夫人又一向喜欢姑娘,姑娘觉得,只要略施手腕,便能让魏老夫人帮忙,送她入宫”
“事实上,事情也一直都朝着姑娘希望的方向发展。就是此次魏老夫人入京,也是姑娘暗中挑唆了老太太,然后老太太再在魏老夫人面前劝了几句,说是梦到了先后娘娘,想到京城看望陛下,才让魏老夫人起了意来京的。”
“只是姑娘也没想到钟将军竟然会在陛下秋狩之时闯出那么大的祸,此事完全在她意料之外她也更没想到陛下会这么维护郡主娘娘,竟然完全不管外家的脸面,也定要深查到底。”
说完她就深吸了口气,叩下头去,颤抖着声音道,“奴婢所言,字字属实,如有半句虚假,愿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奴婢也自知知情不报,任由姑娘作恶,罪不可赦,奴婢只求速死,不拖累家人。”
大长公主没再理会她,而是看向魏老夫人,道:“老夫人,您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魏老夫人面色发白,神情萎顿,她把目光从那丫鬟的身上移到祝枝身上,眼神痛心又不可置信。
随后她收回目光,闭了闭眼,眼角就滚下泪来。
她从椅子上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向着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的方向跪下,道:“老身有罪,都怪老身没能约束好她们”
但到底要如何约束呢?
她一时之间也迷茫得很。
这些私心,其实要真说起来,在魏老夫人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
只是阴错阳差,原先小小的私心却因为一连串的事故,和皇帝对阮氏的过度宠爱偏袒,便导致到现如今的局面而已。
她摇了摇头,流着泪道,“太皇太后娘娘,大长公主殿下,祝枝心怀不轨,她她罪有应得,但祝嬷嬷,太皇太后,大长公主殿下,你们也听到了,明禾郡主不能生养一事,根本不是她故意流露出去的,就请太皇太后娘娘,大长公主殿下看在她服侍老妇,照顾先后娘娘数十年,忠心耿耿从无二心的份上,恕了她”
“够了!”
魏老夫人求情的话尚未说完,一声怒喝声就从大殿的另一侧传了过来。
魏老太爷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他走到了魏老夫人前面,但却并没有再理会她,反是站定之后就对着过来的方向单膝跪了下来。
那个方向,是往大殿走了几步就站定的赵允煊。
魏老太爷沉声道:“陛下,老臣御下不力,以致他们君臣不分,枉顾君命,以下犯上,私谋重臣,犯下滔天大罪,又不能教导和约束老妻,令其纵容家仆和亲信,滋生她们的妄念”
“太爷!”
魏老夫人再没想到自家老太爷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震惊之后,就一边急急唤他,一边就伸手扯他的胳膊,想要打断他的话。
魏老太爷一把甩开她的手,继续道,“老臣无能,未能约束妻子,滋生了家中旧仆的妄念,令她们生出大逆不道之心,才致今日之祸,这也是老臣治家不严之过。”
“老臣更教导子孙不力,令其不能明辨是非,及时约束属将,老臣自知罪孽深重,还请陛下责罚。”
魏老太爷的一番话,不仅令被甩到一旁的魏老夫人呆怔住,看着自家老太爷不敢置信,也令殿中跪着的钟母,祝嬷嬷,祝枝等人都彻底失了希望,俱是瘫坐在了地上,神魂俱失。
她们是魏老夫人旧仆,当然知道,魏家当家做主的是魏老太爷。
只要魏老太爷出声,魏老夫人哪怕心中不认同,怕也不会出言反对的。
这件事,怎么会惊动到老太爷突然出现在京城的?
赵允煊道:“都拖下去吧。”
待那瘫在地上失魂落魄的一干人等都被清走了,殿中恢复了清静,他才看向魏老太爷,温和道,“外祖,这些事情不过是下面的人作妖,原本和外祖并无关系,外祖不必太过自责。”
“朕今日之所以请外祖过来,只不过是想让外祖了解原委,这些事交给大理寺和刑部也就罢了,只是钟大同和朱义,都是西北军重要的将领,此事又牵扯到江南督府,所以朕还有一些军中之事想和外祖还有舅舅再作详谈。”
这一日,魏老夫人最终也没能和自己的外孙皇帝说上半句话。
因为赵允煊不过是在慈恩宫出现了片刻,就又和魏老太爷等人离开,去了别处议事了。
*****
摇曳的烛火下,阮觅坐在榻上慢慢翻着书。
经了白日的事,她面儿上平静,心里却难免有些乱,是以便不太能入眠,索性就懒得睡,坐在了榻上慢慢看书。
冬青推了门进来,手中拿着一件狐裘披风,上前给阮觅披上,道:“娘娘,今儿个魏老太爷他们才入宫,听说陛下一直都在和他们议着事,怕不知道是到什么时候。现在外面又下雪了,陛下不一定能过得来,天气寒,您就早些歇息吧。”
这些时日赵允煊几乎是日日过来。
阮觅平日里睡得早,冬青见现在都亥时了,她还未睡,便以为她是在等赵允煊。
阮觅也不在意冬青的误会。
那么一长串话中,她就抓到了一句,诧异抬头,道:“下雪了吗?”
说着就放下了书,一边下榻,一边就笑道,“我去看看。”
说着也不管冬青的阻拦,径直就往窗边去了,推开了窗户,伸头往外去看。
果然就看到大片大片飞絮般的雪花正从空中往下洒落,尽往那地面和树梢落去,她甚至都听到了“呼呼”声,也不知是风吹的声音,还是雪花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阮觅心喜,一下子心里那些因忆起旧事而起的阴霾和纷乱情绪都散了个干净,心道,这样大的雪,说不定明日就能看到满城的积雪了。
或者,还可以带玄凌去城里看看,这小子,必然也不知怎么高兴的。
她生在福州府,长在福州府,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雪。
是以虽然这几年在京城每个冬天都会有好几场积雪,她也总像是看不够似的。
没见识的姑娘就是这么稀罕。
她伸了手出去,刚接了两片雪花,眼角余光却突然看到院中似有响动,她转头看过去,就见到远处隐约有灯笼和身影在往这边走过来,当先那个披着鹤氅的高大身影,不是赵允煊,却又是谁?
☆、了结四
第120章了结四
阮觅隔着扑簌簌洒落的漫天飞雪看着他往自己院子这边走过来。
夜色中, 那些个人影好像也蒙上了灰蒙蒙的色彩,和院子里的飞雪还有树木都融为了一体。
阮觅远远看着他, 看到他快转上回廊时, 应该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顿住了脚步, 抬首就往她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明明离得还很远, 中间又隔了层层的雪花,但她却好像看到了他的目光,并且很快只剩下了他的目光。
阮觅脑中闪过当年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
那时还在福州府, 她在一家卖番邦兵器的阁楼上兴致勃勃地试着一把匕首,听到楼下有人进来, 就随意的扭了头往下看了一眼, 当时也是这般, 对上了他的眼睛。
她记得那时自己异样的感觉。
异样的冲击。
不过那也没什么奇怪。
因为他实在生得很好看。
不是平日里那种柔和如诗如画的好看,事实上他棱角分明, 线条强硬, 垂眸抬首间都是凌厉, 眼神深不见底, 然后不管是好看还是凌厉,就都被藏进了眼底,让人看不真切。
她以前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自然会受到冲击。
数年过去,此时阮觅看着他,心想, 彼时她对他不是没有心动过的。
只是那份心动脆弱得很,他的世界满是腥风血雨,即使彼时她什么也不知道,那份心动也在刀光剑影中被掐灭了。
人往往喜欢未知而又看起来很吸引人的东西。
但这其实委实非常危险的。
她很有些感慨道,也就是她了,正常人嫁给他,怕是几条命都不够死的,或者,不死也很可能会被折腾得面目全非吧。
虽然这也怪不得他。
赵允煊进了院子,远远就看见阮觅正趴在窗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他顿住了脚步,原先满身的清冷的立时褪了去,心里胀得满满的,眼中也泛出了暖意。
他看到她的小手按在窗台上,想到窗台冰寒,立时就心疼了,他想,自己应该早些回来的,议事也不急于一时。
他忍住了直接向着她走去的冲动,定定看了她两眼,就转身上了回廊,然后就加大了步子往她的院子过去了。
阮觅见他离开,想着他走过来应该还要一会儿,便也没有回身,继续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拿手指戳着窗台上的雪花玩。
只是没想到半盏茶的时间未到,他已经推了房门进来,她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他,不及更多反应,他已经走到了她身后一手搂了她到怀中,一手就拉上了窗户。
他低头柔声问道:“怎么这么晚还没歇息,是在等我吗?”
他的衣服上带着星星点点的寒意。
但手上身上却是暖和的。
她抬眼看到他脸上有些水点,头发上还有些未完全化开的雪花,伸手帮他抹了抹,刚想说“不是,我以为你今晚不来了”,可是话还未出口,手就已经被他捉住,放到了嘴边亲吻。
起先还只是手,只不过他亲了两下便已不满足,转而亲到了她脸上。
或许是想到了两人初见时的情形,也或许是刚刚那一幕的触动,她被他亲着,一时也有些情-动,便不似平时那般推拒他,反是伸手抱住了他微张了口,他的舌头便抵了进去,一时间,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及至他的手已经探入,她才惊觉自己做了错事,但这时候再想推开他,却已经不可能了。
最后她被他弄得一点力气也没有,由着他抱了放到了榻上。
他去沐浴,问她要不要抱她一起,她裹了被子半点不想理会他不是恼他,只是真的没有了力气。
他沐浴回来就看到她还是跟先前一样,裹成一个粽子,背对着床外,半点位置都没动过。
他不由得有些失笑。
上前坐到她身边,唤道:“觅觅。”
阮觅仍是懒得搭理他。
他看到她睫毛颤了颤,便知她醒着,就道:“你不想知道我会如何处理魏家的事情吗?”
于阮觅来说,这件事情还真的已经了了。
祝嬷嬷和祝枝她们,肯定不会再有机会蹦跶。
而魏家的事,已经是朝堂之事了。
魏家的事情了了,剩下的就是去见元陵大师了。
那以前那些个梦还有顾柔的那些话,便能彻底有个了结了。
不过她听出他的语气近乎带了一些讨好,便也不想跟他计较,“唔”了声,转了一下身,但被子还是裹着,看他道:“你要怎样处理他们?”
他伸手掖了掖他的被子,道:“我不是打算扩建水师吗?新的水师我不打算放在福建督府之下,而是会开一个新的督府,会请舅舅替我暂管着。西北督府都督的位置我会从北疆军中抽调一位将军过去。至于魏泽桉,他会跟着舅舅一起去福建,但这不是我要求的不过他们知道我的意思,魏泽桉将来是不可能再掌西北军了。”
阮觅微愣。
她再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番操作。
其实她之前知道她有意对军队改制就曾经想过这个问题,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现在天下本就不稳,地方大将个个手握实权,稍一不慎就可能天下大乱他现在这样显然是在徐徐图之了。
且外人来看,也再容易理解不过。
他要建水师,自然想要派信得过的人去掌军。
魏令绪是他的舅舅,他派过去再正常不过。
大约少有人会怀疑他其实是在动西北军。
她道:“福建和西北可是截然不同,更何况是水师,魏都督,可以吗?”
赵允煊笑道:“他是都督,下面还有左右同知呢,具体练军并不需要他操心,我只是需要他帮忙看着那一块就行了。”
“魏老将军和魏都督,他们愿意吗?”
阮觅看着他喃喃道。
就算是别人看不出来,但魏老将军,阮觅不觉得他会毫无知觉。
不过问完她又觉得自己问了傻话,赵允煊发了话,他们有何选择的余地?更何况此次本就是他们理亏。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难受。
便又懒得理会这些了。
赵允煊看她恹恹的样子,却是有些误会。
他伸手捏着她的被子,道:“对不起阿觅,是我让你受委屈了,当年更是差点害了你。”
可他只能处理祝嬷嬷,去也不能对包庇祝嬷嬷的魏老夫人做任何惩罚。
他慢慢道,“是我错的离谱,你是对的。”
前面阮觅尚算听得懂,后面却听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索性又提起了些精神来,道:“什么是你错了,什么是我对的?”
可这回赵允煊却不肯说了。
他又去抱她,但她怎么问,他却也不肯说。
一直到两人又折腾了大半夜,她沉沉睡去,他才抱着她,慢慢抚着她的头发,低声道:“以前我以为只要我能够给你足够的宠爱和保护就够了,现在才知道,我应该给你的,是你能够保护自己的能力和权力。”
*****
京城魏府。
魏老太爷回到府中时也已经是深夜。
魏老夫人已经先回了府中。
发生了这么多事,她虽然倦极,但却哪里睡得着?
是以魏老太爷一回来,便见到靠在热炕软枕之上的魏老夫人挣扎着起身过来迎他。
和皇帝谈完,魏老太爷心里本就像是坠了巨石般沉重,还有满腔的颓败,此刻根本没有心思再说什么说。
再看到自己夫人这副样子,更无心再说什么。
连斥责的话都不想多说一句。
可魏老太爷不想说话,魏老夫人心里却有无数的话想要问,想要说。
哪怕她看到魏老太爷面色沉重疲惫,也顾不得了。
她道:“太爷,陛下他,到底怎么说?”
魏老太爷扫了她一眼,没理会她,径直走到了桌前坐下,自己斟了一杯茶,饮了,才道:“陛下命令绪去福州府,接手福建水师,年后就出发。”
魏老夫人一愣。
让儿子去福建?
这并不是她想要问的,她是想问陛下打算怎么安置祝嬷嬷但儿子去福建?
饶是她并不懂什么军政之事,也感觉此事好像有些不对劲。
很不对劲。
因为西北魏家植根于西北,数百年来都是西北的武将世家,这近百年来都掌着西北督府。
儿子是现任的西北都督,他去了福建,那西北都督的位置谁来坐?
她这样想着,也这样问出来了,按着心中的惊疑不定,问道,“那令绪的位置由谁来坐,令纪吗?”
魏令纪是她和魏老太爷的次子。
魏老太爷:
他满心疲惫,真是一句话都不想说,但还是道:“过几日你便和我回西北,以后再不准踏入京城半步,就是在西北,也再不许多言半句宫中之事,皇家之事。”
魏老夫人彻底呆住。
听了他后面的话更是不悦。
她道:“太爷,这是什么意思?现在已经就快年底,我们为何要现在就回西北,难道要在路上过年吗?而且你刚刚还说,令绪年后要出发去福州,他是要跟我们一起去西北还是留在京城届时直接去福州?”
还有说什么不准踏入京城半步,不许多言半句宫中之事,皇家之事,凭什么啊?
皇帝是她的确外孙啊!
她只觉得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今天的事情本来就已经将她的精神已经耗尽,现在又听到自家老太爷用这样一副神情,说着这样一番完全不合常理的话,就算她尚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也知道必定是皇帝做了些什么,还是对魏家不利之事。
她看着魏老太爷,脑中闪过诸多念头,最后就又定格到了那明禾郡主身上,突然尖声道:“太爷,难道陛下他真的为了那个女人在对付我们魏家,他的外家吗?不过是一个女人”
“那是他的原配嫡妻,我们大周的皇后!”
魏老太爷原本是满心疲惫什么也不想说,但此时终于还是被魏老夫人把已经沉下去的火气给激了上来。
“是,你的确是陛下的外祖母,但先国礼后家礼,她既是陛下认定的皇后,你就应该对她怀有最基本的恭敬之心,更何况她嫁给陛下,亦从无不妥,更已经诞下了皇嫡长子!你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低看她,还包庇纵容曾经暗害她的奴仆,你是得了失心疯了吗?”
魏老夫人被他骂得眼睛发红,一直强撑着的最后一根弦终于崩断了。
她道:“她不过是一介商户女,还不能再生养,有什么资格为后?”
“啪”得一声,魏老太爷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
但这一巴掌打完,魏老夫人被打得瘫倒在了地上,呆住了,就是魏老太爷自己也呆住了。
魏老太爷一生征战沙场,杀人无数,但他和魏老夫人成婚数十载,一直对她爱护有加,还从未对她动过一个手指头。
魏老太爷跌坐到椅子上,看了一眼呜咽出声的妻子,也没有上前去扶她,长叹了口气,满心疲惫道:“文婉,你还记得燕凝吗?”
魏老夫人一愣。
连汩汩而下的眼泪都停住了,抬头看向魏老太爷。
燕凝,她当然记得。
那曾经是插在她心底很深的一根刺。
不过这都已经过去几十年了,老太爷为何又突然提起她?
魏老太爷却没理会她的神色,慢慢道,“你应当隐约听说过,当年,在永泰帝将你赐婚于我之前,其实家中早就已经给我定下过亲事,就是我母亲的娘家侄女燕凝,她跟我一起青梅竹马长大,我们的婚期都已经定下但是永泰帝却突然赐婚”
他沉了沉脸,简短道,“永泰帝突然赐婚,父亲和母亲其实并不喜你,更不喜永泰帝的突然赐婚,所以原本母亲是想要我在跟你成婚之后,就再娶燕凝为平妻,让你就做个摆设的”
“只是我和燕凝都没有同意,燕凝是不愿与人争夫,而我,是因为你既然嫁给了我,就是我的正妻,这件事你本就是无辜的,我不能因他人之过而让你遭受杀身之祸。”
说什么平妻,一来他们魏家从不纳妾,二来燕凝也是世家之女,身份高她甚多,如何可能为妾?
其实就是让她死而已。
他看着她,声音蓦地转冷,道,“但你和燕凝,要真论起来,不管是身份还是情分,当年你都是比不上她的,但凡我有纳妾之心,或者母亲心狠一些,你怕是早就在当年嫁进西北之时,就已经变成黄土一抔了。”
“这样的你,到底有什么脸,又有何资格说明禾郡主是一介商户女,没有资格为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