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老王爷大怒。
这么些年,他在北疆可以说就是土皇帝般的存在……何时这般狼狈不堪,被人指着鼻子骂过?
还是自己的女儿……
而且又因着女儿骂得还真是一针见血,他便更是有了被扒了皮的难堪。
全身的血都往脸上冲,还不及原老侧妃大惊之下拉开女儿往后退,“啪”的一声老王爷已经一巴掌打在了恵雅的脸上。
原老侧妃和淑雅都尖叫了一声,原老侧妃一把搂过了女儿往后接连退了好几步,这才匆忙去看女儿的脸。
老王爷毕竟是习武之人,刚刚他盛怒之下并没有掌控力道,恵雅脸上可见的肿了起来。
原老侧妃大恸,她搂着女儿,又气又痛,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她颤抖着手摸了摸女儿的脸,转头看向老王爷,道:“老王爷,您都要把女儿往火坑里推了,她却连问你一句都不能问吗?你竟然下这般的狠手去打她?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还有,老王爷,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妾身的父亲,兄长,还有无数的族人,他们都是在和北鹘作战的时候死在战场上的。梁家既然做出私卖兵器给西越和北鹘,那他们就不仅是我们整个北疆的叛贼,人人得而诛之,更是妾身的杀父仇人。”
“您想要把妾身生的女儿嫁给妾身的杀父杀兄仇人,那就算是你将惠儿打死,拼着妾身的这条命,妾身也是绝对不允的。您若定要嫁,那就踩着妾身的尸首嫁吧。”
老王爷的面色陡然白了起来。
他胸口发堵,又堵又痛,差点憋一口老血出来。
“妹妹,你误会了,梁家怎么会做出那种事,那都是莫须有的罪名……”
梁老侧妃急得五内俱焚,在旁焦急解释道。
她是想让侄子娶恵雅,目的是好让赵景烜将梁家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相当于是私了……哪里想到会把事情越弄越糟……原侧妃说的这般严重,她若是揽着女儿一起死了,那他们梁家,还有她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了。
可是她的话尚未说完就被原老侧妃打断了。
原老侧妃对着她更不会客气。
她怒骂道:“你给我闭嘴,什么莫须有的罪名?这种大罪你难道还想说是周将军,是王爷诬陷梁家吗?贱人,我管你是真罪名还是假罪名,就冲着你阴险狡诈,两面三刀的品性,你们梁家人虚伪恶毒的品性,我的女儿我也绝不会把她嫁过去,你想和梁家人一起去死,那就自己去死好了。”
老王爷面上先发白,后面又是青红交加。
他终于咬牙道:“够了阿绮,北疆刚刚才发生的事情,你远在京城,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你莫要被居心不良之人误导了,这些事情都尚未查实,你就急着给梁家判罪,也未免太过草率了。”
原老侧妃冷笑,道:“我急着给梁家判罪?我草率?呸,梁家有没有罪,这些是朝廷要查证的事,关我什么事?我本来只远远看着,那罪名落实了,唾弃就行。可是您,现在是您一听说梁家犯事,就听了人的蛊惑,想要把我的女儿推出去……您竟然敢说我草率?您的目的是什么?”
“老王爷,是不是您的心里也已经知道梁家的罪名都是真的……若是假的,难道王爷还能冤枉了梁家不成?梁家又何必急吼吼的千方百计的算计着让我女儿嫁给梁衡,又何必说要捐出半数家财?就是您,其实也觉得那些都是真的吧,所以想要推了我女儿去加大梁家的砝码,让王爷看在大公子和三公子,还有恵雅的份上对梁家手下留情?”
“所以,为什么?老王爷,梁家有这么大的分量,让您不惜牺牲恵儿,让您不惜越过王爷和南姐姐的意思,也定要强硬的逼恵儿嫁到梁家?是梁家有这么大的分量,还是这个贱人有这么大的分量?”
说到这里原老侧妃的面色突然一白。
在这之前,她从没往那个方向想过,但话说到这里,她脑子里却陡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一向心思清冷,没有的太多欲-望,只希望悠闲度日,却也因此看人看事便格外通透些。
她心底其实最是清楚老王爷的秉性。
他从来都不是个蠢人,他之所以偏宠梁侧妃,也从来不是真的完全被她蛊惑,他只是本性自私透顶,完全以他自己的舒适和喜好出发而已。
他说他最爱南王妃,但却绝不会为了她和他的祖母对抗,和北疆的世家对抗,而是根本就很坦然的娶了梁侧妃,娶了自己。
南王妃冷待他,他便不会自己送上门去找不痛快,反正会有梁侧妃的小意逢迎他。
而现在,若说他会为了梁侧妃甘冒这样大的风险,不惜和王爷硬碰都执意要将女儿嫁去梁家……若他真是这样为了个女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她反是要推翻她以前认为他“自私自我”的看法了。
不,不是的。
那就必然还有其他的缘由。
一个缘由是他自己也牵扯到了那些事……但这个念头一闪过就被原老侧妃摁了下去。
他是北疆的藩王,北疆就是他的,他绝不可能干出为了点利益坑害北疆军,干出私卖兵器给西越和北鹘人那种事的。
那只剩下一个可能了……那就是他的两个儿子,赵景炀和赵景烁。
若说这世上除了他自己,他最在意的可能也就是这两个儿子了。
当然,赵景烜可能一样重要,但重要的缘由又是不同的。
原老侧妃的心越发的沉了下去,而且是透心的凉。
那一刻,她突然一句话都不想再和这个男人说,甚至连看一眼都不想。
只恨不得此生都和这人再无瓜葛。
******
厅中因为原老侧妃这么一番直刺人心的话气氛突然凝滞了下来。
老王爷想发脾气,却不知该冲谁去发。
梁老侧妃的哽咽声也惊恐地停了下来……事情已经完全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让她惊恐又无力。
最后老王爷的目光终于恶狠狠地落在了明舒的身上。
这一场家庭大战之时,明舒始终面色冷淡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老王爷看向她,而她此时这么一副隔岸观火,或是万事皆在她掌握之中,或是你们的死活不关我事的神情再一次激怒了他,也把他所有的恼怒都转嫁到了她的头上。
老王爷道:“夏氏,原侧妃所说的梁家之事,是不是就是你告诉她的?”
明舒一时没有出声。
的确是她说的……梁家犯的事在北疆已经不算机密,她说出的东西也都是能说的,为何她不能说?
老王爷盯着她,眼神如刀,若是她心性不稳不够强的话,怕是已经吓瘫在地了。
就是青兰和青影都无声地往她靠了靠,显然是怕她受到什么伤害。
明舒觉得老王爷喷火又厌恶的目光莫名其妙。
她略想了一下,就声音冷静道:“是的,父王。梁家的事并非是小事,原母妃跟儿媳谈及恵雅妹妹和梁家的亲事,儿媳的侍女正好前不久才从北疆回来,对梁家的事情略有所知,所以于情于理,儿媳都不能将此事隐瞒不报,免得误了恵雅的终身。”
“你的侍女?”
明舒的话挑不出半点不对,但老王爷却是听得愈加的火起。
而且他很快就抓到了重点。
他道:“你的侍女刚从北疆回来?听说梁家的案子是被人举报的,举报人就是你的和安药行的人……听说北疆的和安药行就是你派了身边的人去打理的,而且从一开始你的打算就是妄想取代梁家和军中合作。”
“夏氏,梁家出事是不是根本就是你一手操控的?你先是阻挠恵雅和梁家的婚事,唆使你母妃带她们来京城,然后趁我们来京城之际,就趁机在背后告了梁家。你居然为了一个区区药行的利益,就不惜颠覆北疆,不惜把王府闹得分崩离析?还是你实际另有目的?夏氏,你居心何在?”
明舒:……
她愕然地看了老王爷片刻,然后很快地就大概猜到老王爷现在是在做什么……大约是他失了权威,失了面子,火气无处可发,而赵景烜他是撼不动的,所以他要把这所有的矛盾都指向她,让她去做这场战火的替罪羔羊或者牺牲品,挽回他的颜面和失去的权威?
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前,惊讶和愕然的情绪退去,平静了下来。
不管这场战火要怎么延伸,她也不会让自己受到半点影响,然后影响到腹中的孩子的。
她抬头再次迎向他的目光,很平静道:“我居心何在?父王,我是王爷的王妃,王爷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梁衡品性和心思都不良,我既然知道了,便不能视若无睹,仍让妹妹嫁入梁家。”
“至于药行的事,那是公事,和军中合作也跟梁家算不得有多大的冲突。但和安药行的大夫和药师发现北记药行卖给军中的药材有问题,若是隐而不报才是目无法纪,枉顾北疆将士的身体甚至性命。”
老王爷您作为北疆曾经的一地藩王,发生这种事情不该是震怒彻查梁家吗?
竟然不管事情是真是假,就先逼着要将女儿嫁去梁家,想要帮梁家洗脱罪名是做什么?
不过她没说也没质问。
她没这个立场也没心思去质问他,和他理论。
毕竟她现在的身体也不适合跟人太过争执。
******
“就是她,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弄出来的!外祖父和舅舅就是被她陷害的,还有大哥……”
厅中老王爷和明舒正在对峙之时,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悲愤的声音。
众人回头,就看到了立在门口的赵景烜,南王妃,还有一个虽是穿了锦衣但却风尘仆仆,形容狼狈的年轻男子。
竟是此刻本应在北疆的三公子赵景烁。
声音正是从那男子口中所出。
他进了大厅就径直走到了老王爷和见到他一脸又是激动又是惊惶担心的梁老侧妃前面,然后跪在了老王爷面前,哽咽道,“父王,您一定要给大哥做主啊,大哥他,大哥他……”
说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
众人都又是震惊又是莫名其妙盯着他,倒是把前面的争执一时都给忘了。
梁老侧妃心中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
她道:“你大哥他怎么了?烁儿,你快说清楚你大哥他到底怎么了?”
赵景烁抹了一把泪,痛声道:“母妃,大哥他被人冤枉,就怒杀了一个和安药行的药师,谁知道第二日他就一病不起,后来才知道是身中了剧毒……虽然解毒后勉强保住了性命,但可能这一辈子都再也站不起来了。母妃……”
说着他就猛地转头看向明舒,手指着她一脸悲愤道,“是这个毒妇,都是她做的,是她想要了大哥的性命!”
众人大惊。
主要倒也不是惊于他对明舒的指控,而是震惊于他说大公子赵景炀身中剧毒,虽保住了性命但却可能终身再也站不起来的事。
梁老侧妃差点晕厥过去。
她再顾不上许多,急急就道:“烁儿,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大哥中的什么毒,你,你又如何说是夏氏所为?她为何想要了你大哥的命?”
太过震惊和焦急之中她都忘了说尊称,而是直接称呼明舒为夏氏了。
这场闹剧中,被指着鼻子骂的明舒虽然也有些惊讶,但委实还算平静。
她转头看向也已经稳步走进来的赵景烜,他便对她做了一个安抚的眼神……其实他的表情很凝重,还是一如既往的冷着,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明舒就从他的眼神里看见了安抚……
管他是不是安抚……明舒稳稳的坐在椅子上,心道,好吧,随便闹吧。
她还真不知道最后这一场闹剧矛头竟然全部都指到了她的身上。
就是用脚趾头都想不到吧。
她现在倒是很想要看看这事情最后会闹到什么程度,后面又能挖出些什么事来。
“烁儿,你好好说话,把事情都说清楚!”
老王爷手压着案桌,厉声道。
乍闻长子出事,他也是心头如受重刺。
那可是他的长子,他带在自己身边,亲手养大,亲自教导,叫他读书写字,骑马射箭,也最是肖似他的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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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赵景烁听到他父王的发问,跪在地上,泣道:“父王,夏氏这毒妇野心甚大,她在北疆开了和安药行,并利用她燕王妃的身份找北疆军合作,请北疆兵士开采军地种植药园,这些也就罢了,可她不仅有野心想要把手伸进北疆军,还想独揽北疆军的药材利益。”
“这么些年以来,北疆军的药材有半数都是购自舅舅家的北记药行,她为了将北记药行挤出北疆军,竟然让人伪造证据,诬告北记药行多年售卖劣质药材给北疆军。”
“大哥恼怒,就让人去查证,然后和那指认北记药行药材是劣质药材的药师对峙,没想到那药师趾高气扬,摆明了就是他是夏氏这毒妇的人,摆明了他就是要诬告梁家,大哥又能奈他何的态度。大哥愤怒之下就错手杀了那个药师,可没想到那日大哥回去几日之后就毒发,原来早已在那日和那药师争执之时那药师就已对大哥下了皇室的秘毒七星罗,若不是正好有夷族的巫医帮忙解毒,大哥怕是早就已经性命不在了……可是就算救回来,大哥以后也再站不起来了。”
他泣不成声道,“父王,您定要给大哥做主啊。”
老王爷只觉得一阵晕眩,心中一阵锐痛,差点就一口血喷出来。
但他还算是保存了最后些理智,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去质询明舒,而是继续问赵景烁道:“你大哥中毒,你为何说是那药师下手,又说是夏氏命人下毒,你可有人证物证?”
光凭长子中毒之前曾和和安药行的药师有冲突,并且错手杀了他这一点并不足以让人信服就是夏氏和那药师动手下的毒。
赵景烁抹了一把泪,道:“自然是有的。父王,那药师是让人将药下在茶盏之中的,那落药之人就是那药师的徒弟,大哥出事之后就抓了他审讯,他已经招供,画押之后就自尽身亡了。”
说完他就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张沾满血迹的供纸,双手捧着递给了老王爷,待老王爷接过,才道,“不仅如此,父王,那毒是大周皇室的秘毒七星罗,只有大周的皇室才有。”
“那药师徒弟招供说那药就是夏氏毒妇的侍女青兰给他的师傅的,跟他师傅说梁家是大哥的母族,一向跟大哥亲厚,而大哥是燕王府的大公子,在北疆一向威信甚高,只要有大哥在,军中之人想要动舅舅和梁家,或者他们想要栽赃给舅舅就不是易事,所以他们只有先除了大哥,才能彻底扳倒舅舅和梁家。”
老王爷手拿着那供纸,喘着粗气,手也不停的在震。
许久之后,他才抬起头来,看向明舒,眼中满满都是凶狠的厌恶和痛恨,道:“夏氏,你可有何话说?”
其实他并不确信自己的长子是不是这女人所害,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长子中毒定是和她,和和安药行是脱不开关系的,就只这一点,这夏氏就该死了!
明舒虽不知老王爷心中所想,但却也感觉到了他眼中对自己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很平静地看了老王爷一眼,那眼神甚至隐隐带了些嘲讽和蔑视,连原先因为他是赵景烜的父亲而有的最后一份尊敬都没有了。
然后她才再一次看向赵景烁,轻笑了一声,道:“就凭一个已经死了的小徒弟的供词……赵景烁,你是当所有人都是蠢笨如猪吗?”
“你既然指控我,你背后之人不惜毒杀你大哥,设了这么个大局想要陷害我,那你就跟我说说,那些人还跟你说过什么?比如说我做这些事情的真正目的?显然只是一个药行的利益还不足以让我去毒杀你大哥,致力于扳倒梁家吧?我可是摄政王妃,也有的是钱,可还看不上那么丁点利益。”
赵景烁看着明舒,咬牙切齿道:“因为你的心根本就不在二哥身上!你这个毒妇,早在嫁给二哥之前就已经和和郡王有苟且,你还和你母亲一样,心中只将大周皇室的利益看得高于一切,你根本就不想让大哥掌权,更不想让大哥坐上那个位置!”
“你把手伸进北疆的军部,又意欲拿梁家开刀,对北疆的世家动手,根本就是想让北疆陷于混乱,让二哥最后只能退回北疆……或者你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之所以先拿梁家开刀,一是因为父王定下了二哥和梁家表姐的亲事,梁家又直接送了梁表姐到京中来,你心中怨恨,二是因为你想利用药行把手伸到北疆军中,梁家挡了你的道。”
说完他就转头看向从入门到现在一直都是冷着脸没有出过一句声的赵景烜,道,“二哥,这个女人居心叵测,你可千万别被这个蛇蝎妇人给迷惑了啊!”
赵景烜定定看了他两眼,很久才吐出了两个冷冰冰的字:“蠢货。”
******
赵景烁一愣。
场上众人也都是一愣。
不过赵景烜说完这两个字目光却已经转向了明舒,脸色是一如既往的面沉似水。
这让众人一时之间就有些搞不清楚他这两个字,骂的到底是赵景烁还是他的王妃夏氏。
“景烜,不管你大哥到底是不是这个女人所害,但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立即命人软禁她,严刑拷问。还有她身边的那个侍女,既然那秘毒是这个侍女给那药师的,拿下她严刑拷问就是。”
死寂中,老王爷终于率先出声。
可是他发了话,赵景烜没有理会他,明舒也没有理会他。
赵景烜还是盯着赵景烁,道:“这些话,刚刚你说的这些话,是谁教给你的?”
赵景烁在以为自己二哥那“蠢货”二字是骂的夏氏,好不容易松了口气之后再次愣住。
“啊?”
他错愕道。
只是他“啊”字刚出口,赵景烜就已经上前直接一脚踹向了他,赵景烁尖叫一声之后就飞起扑倒在了地上。
赵景烜控制了力道,不然他一脚就能踹死他……虽然他其实很想。
但哪怕只是用了两分力,也还是让赵景烁飞起直接喷了口血出来。
梁老侧妃尖叫一声就疯狂地扑了过去。
老王爷一震之后就怒吼道:“孽障,你做什么?你要杀了你弟弟吗?难道你真是被个女人迷了心志,枉顾人伦了吗?这个女人搅风搅雨,祸乱北疆,毒杀你大哥,你竟然还要包庇她,虐打你亲弟弟,你是疯了吗?”
他气得直喘,道,“还有,你大哥遇害,你竟然完全无动于衷吗?”
******
赵景烜看了他一眼。
他其实也跟他母妃,跟原老侧妃她们一样,现在都懒得跟他多说一句话。
但这个是他的父王,他不能像对待别人一样,根本无需解释,也无需证明什么,直接把人扔进监牢里用最残酷的手腕去对待吧?
他冷冷道:“父王,梁家的罪行,是我命人彻查的,虽然卖劣质药材给北疆军的事,倒是意料之外……只能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让人查的是梁家矿山越权开采的事,还有梁家多年来私造兵器,暗中卖给异族还有西越北鹘的事。”
“我告诉现在就告诉你,这些罪名基本属实,很早之前我手中就有证据了,只不过按而不发而已,不过等周将军搜了梁家,那些罪证迟早也会送到你手上的……至于大哥中毒一事,我也会查清楚的。这些事,总会一笔一笔的算清楚的。”
在老王爷满目震惊之中,他再次转向赵景烁,道:“所以你说那么多,说本王的王妃意欲拿梁家开刀,对北疆的世家动手……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
他说着话人已经又站到了赵景烁前面两步。
赵景烁对上自己二哥的眼神,他刚刚被踢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的剧痛,他想大概他的骨头可能已经断了。
他突然才想起来外面说的,自己这个二哥是个暴戾,嗜杀无常的恶魔的事。
很多时候他都不会记得这个,以后那不过是外面传闻而已,毕竟他在战场上杀的人太多了,树敌也太多了,会传出那个名声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赵景烁也不知是痛得还是吓得浑身发抖。
搂着他的梁老侧妃哭道:“二公子,二公子你别逼他了,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二公子求求你了……”
“把她拖到一边去。”
他冷冷道。
他的话音刚落,后面就闪出两个黑影,架起梁老侧妃就往外拖。
“老王爷……”
梁老侧妃吓得尖叫道。
“孽畜,你做什么?那是你的庶母,是你的亲弟弟!”
老王爷怒吼道。
赵景烜转头看他,道:“父王,我说过,所有的事情我都会好好跟你一件一件说清楚的,不要总是从一件跳到另一件头上。但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不能说的……她是我的庶母?就她?我会拎人过来跟你说的,就她所做的事情,我就是让她死上十次也不为过。”
“不必拎人了,我来说吧。”
一直站在一旁,面色冷淡未发一言的南王妃突然道。
她知道让自己的儿子说出那些往事还真有些为难他……他是不屑于说那些琐事的。
而且自己的丈夫仗着是儿子的父亲,只会恼羞成怒,不停的对儿子怒斥……她看着实在是厌恶。
他到底有什么资格对他摆着父亲的架子?
她看向被拖到了一边扔在了地上的梁老侧妃,道,“梁氏,事到如今,我们就一件一件的算吧。”
“姐姐,姐姐你在说什么?姐姐……”
梁老侧妃被扔在地上,或许是预感到什么,她满脸惊恐,只希望面前这个人再不要说下去。
可是南王妃却不理会她,继续道:“你可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入王府的?建熙十三年,我刚到北疆,当时腹中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就是因为你,我见了一次你母亲和你,几天之后,那个孩子就没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孩子没了,大夫说我伤了身子,再难有孕,曾祖母就趁机让你入了王府,然后不久后你就有了赵景炀。”
“不,不关我的事,你身体弱,又长途跋涉……”
“闭嘴吧。”
南王妃斥道,“当年我就查出了真相,你放心,我不会冤枉你,回头会将证人拎给你一个一个跟你对质,现在你给我闭嘴,我没有什么闲工夫跟你闲扯。”
说完她看了一眼老王爷赵钇,看他面上一副惊疑不定的表情,她都懒得质问他,质问他当年是怎么对她的。
她转回头来,继续看着已经开始发抖的梁老侧妃,道,“建熙十五年,我再度有孕,你又想故技重拾,数次下毒,可是那时我已经早就对你有所防范,暗中又有祖父和祖母护着,才没让你得手,但我到底还是担惊受怕,身体很弱,最后生下烜儿身体也很弱,你便以此为由头,数次蛊惑老王爷,想要让赵景炀取代烜儿,送他去京城,也就是让赵景炀取代烜儿做这燕王府的世子,呵。”
说到这里她再转头看向老王爷,这一回牵扯到他,也不得不和他说话了。
她道,“赵钇,当时你被她说动,跑过来劝我,说什么都是为了我了好,我不从,你便打算直接越过我,送赵景炀去京城……只不过你们的如意算盘也没有打响,因为祖父直接斥责了你,然后越过你直接把烜儿送去了京城……哦,那时你就对我起了不满之心,你认为我枉费你的苦心,坚持要把烜儿送去京城,是为了这个世子之位吗?呵。”
她再看向梁老侧妃,道,“不过是因为我知道,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烜儿若是留在北疆,这个毒妇必定不会放过他。可就算如此,烜儿的祖父送了他去京城,从作出了这个决定,烜儿尚未离开北疆开始,遭受的大大小小的刺杀暗杀毒杀就有十数次……你还想要否认吗?不过你也用不着否认了,因为现在梁家的人俱已经在烜儿的手中,包括当年行刺暗杀的数个经手人,都已经在烜儿的手中,你认不认都一样。”
梁老侧妃已经彻底瘫倒在了地上,嘴里喃喃道“不是,没有”,可是她知道,再否认也是没有用的,那些人都已经在赵景烜的手里,她已经彻底完了,不仅她完了,就是她的娘家梁家也完了,还有她的长子,她最抱以厚望的长子……
她猛地转向老王爷,因着刺激拼着最后的力气疯了一样扑到了老王爷的脚边。
这一回也没有人拦她,她扑在了老王爷的脚边,哭道:“王爷,妾身没有,这都是他们的陷害,王爷,这么多年来王爷偏宠妾身,早就让南氏和二公子对妾身心怀怨恨,他们恨妾身,恨炀儿,恨烁儿……王爷,妾身死不足惜,求您救救炀儿和烁儿,他们都是您的儿子,您亲自教养亲手带大的儿子啊!”
老王爷发着抖,终于用着最后的一分力气一脚踢在了梁老侧妃身上,然后自己也往后倒在了太师椅上。
他那样子显然是大不好了,可这个时候在场的人都是又气又恨,或者还在震惊之中,竟然无人去理会他。
只有赵景烁看了自己的生母一眼,然后忍着身体的剧痛往老王爷的方向爬了爬,叫了声“父王”。
因为他知道,只有他的父王才是他能抓到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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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当然赵景烜显然也不会看着自己的父王就这样被气死……虽然就算是被气死了他也不会背上什么不孝的名声,因为他明明就是被梁老侧妃的所作所为,被赵景炀的中毒,被梁家的叛国罪行给气死的,跟他能有什么关系呢?
但那毕竟是他爹,他也不能完全不管他。
他往后看了一眼,就有人悄无声息地上前去给老王爷把脉了。
然后他再看了一眼瘫在地上一副三魂去了六魄却还想要做垂死挣扎的梁老侧妃母子,道:“先带他们下去吧。”
梁老侧妃和赵景烁被带了下去,老王爷也被人扶到了一旁下人刚搬过来的软塌上躺下,让那黑衣侍卫做着些急救。
这个时候的原老侧妃没有去看榻上捂着胸口痛苦喘气的老王爷。
她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拉着恵雅和淑雅就上前向着南王妃和赵景烜跪下了。
她落着泪道:“南姐姐,王爷,多亏了你们,我的惠儿才没有被人推入火坑……”
她简直不敢想这个时候如果女儿已经和梁衡成亲,后面会是什么样的局面……虽说可以和离,但梁家又岂是那么好脱身的?若是再有了孩子……而女儿又从来不是个狠心的……不管怎么样,就算是和离,怕也是要掉几层皮,而且女儿的心里肯定也会添上一道不可磨灭的伤。
南王妃伸手扶起了原老侧妃,又一手一个拉了恵雅和淑雅两人起来。
她柔声道:“原妹妹不必这么多礼,不管怎么样,恵雅和淑雅也叫了我这么多年的母妃……其实说起来我还觉得惭愧,我一向不管事,这次恵雅的婚事其实都是舒儿提醒,我才觉得其中的确有些问题,才出手阻止的,所以原妹妹要谢,就好好谢谢舒儿吧。”
原老侧妃点头,道:“是的,妾身知道,只是想先谢过南姐姐和王爷,再特别谢谢王妃娘娘。”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赵景烜,向他郑重行礼道,“说起来都是因为王妃娘娘太过心善,为着我们才遭了老王爷的厌弃,遭了梁家还有梁玉的恨,还请王爷不要因此迁怒了王妃娘娘。”
赵景烜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他的王妃干嘛要别人跟他求情,让他“不要迁怒”?
他的王妃自然是他要护着的。
但这话他自然也不会说,所以最后他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道:“不必,恵雅也是我的妹妹,明舒她护着她们本来就是应该的。”
原老侧妃一愣,随即明明脸上带着泪,却又忍不住就露出了点笑出来,心也彻底放松了下来。
她就怕因为这件事让赵景烜对明舒起了隔阂。
南王妃看儿子别扭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道:“原妹妹就不必替舒儿担心了,那是景烜的王妃,要担心也是该让景烜去担心去。”
原老侧妃就笑着给南王妃又行了一礼。
然后她才拖着恵雅到明舒面前,让恵雅给明舒跪下,先让她给明舒道谢,然后就对明舒郑重道:“王妃,你对惠儿,对我们的大恩,我们这辈子都没齿难忘。”
“因为这件事拖累了你,梁家想要泼脏水给你,我们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虽然我们原家在北疆没有梁家势大,但也是数百年的望族,定会尽己之力帮娘娘正名的。”
明舒懂她的意思。
就算赵景烜能维护她,说她无罪,但有时候他越维护她,很多人包括那些想要分一杯羹的世家或者部下,他们就可能对她越忌惮,越容不下她……他们陪着他打天下,那个坐收其利,和他共享天下的人怎么能是她呢?
所以她需要的不仅是赵景烜的维护,而是需要更多人的敬重和认可。
这也是原老侧妃向她承诺,原家的立场。
明舒伸手拉了恵雅起来,笑道:“谢谢原母妃的心意。不过恵雅是王爷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维护她就是我的责任,原母妃不必太客气了。”
******
这边说的热火朝天,那边被人按着的老王爷却是气得一突一突。
他就要死了,可是那里,他的王妃,他的侧妃,女儿儿子们却在那里互相寒暄道谢感恩……他们眼里哪里还有半点他这个丈夫或者父王?
不过其实没有人真的忘记了他。
他才是制造所有这些悲剧或者磨难的源头,谁能忘记他呢?
只是实在不想再理会他而已。
就是恵雅和淑雅,她们以前对这个父王有多敬慕,此时对他就有多失望和无法面对……心底不是没有一点担心,那那些担心夹杂着劫后余生,痛恨,有些东西的崩塌,再加上被她们母妃拽着,根本不会上前,便表现得好像漠不关心了。
赵景烜走到了老王爷的床前。
他静默了片刻,先没有对他说什么,而是转头对他的母妃南王妃,原老侧妃还有明舒几人道:“母妃,我还有些话要和父王说,你们就先回去吧……原母妃这些日子也都搬过来王府一起住吧,西宅那边的东西可以让下人们去搬过来就是了。”
“好,那我们就先下去了,孩子们都受了惊吓,也该好好歇息一下。”
南王妃道。
“阿,阿曦……”
老王爷唤道。
南王妃看向老王爷。
她终于肯正眼看他了,可他此时面色痛苦,她却没有半点关心,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不,此时约莫是刚刚掀开了过往那些事情的缘故,神情更显冷漠,甚者隐隐带着些厌恶。
“阿曦,”
老王爷带着些祈求地唤着南王妃,显然是有什么话要跟她说。
南王妃最终还是往前了几步,走到了他面前。
或许这是他们最后一面了,以后她是再不会见他了,所以就让他说吧。
老王爷要和南王妃说话。
明舒觉得可能自己不方便听……是怕其中涉及一些他们的过去,听了或许会让南王妃不适,所以就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原老侧妃也是有眼色的,就拖了恵雅和淑雅离开,恵雅和淑雅两人看了看此刻只顾着看着南王妃的她们的父王,心里也不知是失望还是痛恨,咬了咬唇,便也随着原老侧妃出去了。
******
老王爷看着南王妃。
这么多年过去,其实她的面容并没有太大变化,还是一样的娇妍美丽,变化的只是神情和眼中的冷色罢了。
他喃喃道,“阿曦,抱,抱歉,是我的错,让你受苦了,是我受了人的蒙骗,没能兑现以前对你的承诺,好好照顾你,爱护你……阿曦,我们能重新来过吗?”
他挣扎着伸了伸手,似乎是想去抓住南王妃的手。
可是南王妃动都没动。
他神色中开始带了些回忆,挣扎道,“阿曦,我还记得,那时你跟我来北疆,我说过,我会带你骑马射箭,会带你驰骋草原,去雪山顶采摘雪莲花,去密林里狩猎……阿曦,那些我们都没有做过,我们重新来过,我带你去把这所有的事情都做一遍,好吗?”
南王妃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看着他。
这个人,他怎么还有脸说出这种话?
重新来过?
这数十年来,她见过他的无耻,矫情和虚伪,直至此刻,可以堪称是达到顶峰了。
好在她已经不会太有感触。
她冷笑了一下:“受人蒙骗?赵钇,你到现在这个地步还想要自欺欺人人吗?不,你从来都不是受了什么人的蒙骗,梁氏是什么人其实你心底一直都很清楚,只不过,过去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而已。就像你明知梁家犯有重罪,你还要推恵雅去嫁一样,你能昧着良心说你真的不知道梁家的问题吗?只不过,你在任何时候,都只会选择对你来说,最舒适,最没有压力,最能让你享受生活,享受别人对你的崇拜,对你最有利的一条路而已。”
“你心里不是一直不明白明明你文武双全,能力出众,但父王却宁愿选择烜儿一个稚儿去费尽心神教养,把手中所有的权柄都交给他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就是因为他早就看透了你,看透了你的这种性格,知道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有什么出息,只会被北疆的世家牵着鼻子走而已!”
老王爷面色陡变。
他前面受了那么多的刺激,但也不及南王妃这样一句话刺他之深。
因为那一直都是他心底最深的不甘和怨恨,他不明白他父王为何要越过他,把北疆真正的权柄交代了次子赵景烜的手上,临终前让那些跟随他多年的将军们发誓誓死效忠的是赵景烜而不是他。
南王妃的话真的是把他最不愿面对的一面给血淋淋的撕了开来。
南王妃说完却并没有多少兴趣欣赏他痛苦的表情。
她看了他最后一眼之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他对她来说,代表的就是一段长达几十年的或黑暗或灰暗的日子,那些因为他而造成的伤害痛苦阴谋算计,哪怕她云淡风轻,早看开了,并不代表不存在。
就是年少的日子,本应是最美好的,也因为有他,让她从不愿回忆。
谁愿意自己的一生是不愿回忆的一生?
她不会半点同情他,更不会念什么旧情,她只会好好过自己后半生的日子,才算不枉此生。
******
不过赵景烜一直陪着老王爷。
从太医过来给老王爷看诊,到丫鬟煎药,他喝了药情绪稳定下来,再到被抬到了王府外院的一处偏僻的偏院,赵景烜一直都在旁侧。
待所有事情都安顿了下来,他才对他道:“父王,太医说您受了刺激,这段时间不可再情绪激动,否则怕是会影响情绪。梁氏已经伏罪,原母妃又搬来了照顾恵雅妹妹,西宅那边已经没了人,这段时间您就暂时住在这里吧。”
老王爷有些僵硬地转头看了看这个儿子。
他再看一眼这陌生又冰冷的房间,还有守在门口陌生的侍卫,他心里便隐约知道发生什么了。
他被软禁了。
可是他还是不能完全相信。
他毕竟是他父王,也从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是,他是受了梁氏的蒙骗,但他再受她蒙骗,也从未想过要换了他的世子之位,也从未阻止过他掌权。
但他一向惜身,再加上刚用了大剂量的安神药,情绪也激动不起来。
他知道他目前最应该做的的确是养好身体。
只是他心底到底还是牵挂着在北疆中毒的长子和先前被拉下去的幼子。
他道:“景烜,你幼时的事,是父王疏忽了,让你受了不少的苦……”
“不,我很好。”
赵景烜直接打断他的话,他可没兴趣听他叽叽歪歪。
老王爷一滞,他默了好一会儿才能续上前面的话,道,“不管怎么样,梁氏有再多的错,梁家有再多的错,但你大哥和三弟他们都是无辜的,烜儿,你大哥的毒,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没有能完全治愈的可能?”
赵景烜淡道:“父王,你不会以为赵景炀的毒是我下的吧?他碍不着我任何事,我用不着,也不会用这种手段去对付他。这件事很明显就是有人给他下毒,想要陷害我的王妃的,所以就算不是为了赵景炀,我也会彻查的。”
老王爷听到他提起明舒,嘴巴动了动。
就算夏氏是无辜的,他现在对她偏见已生,心里已经对她十分厌恶……他甚至还坚持认为现在的局面,王府的平衡就是因为夏氏的到来才打破的,哪怕她不是罪魁祸首,也是一个不吉之人。
但他看着儿子冷冰冰石头般的面容,那“除去夏氏对你更有利”的话到底吞了回去。
只是道:“那你会如何安置你大哥和你三弟?景烜,等过些日子,我能带你三弟回北疆吗?以后我会和你大哥和三弟在北疆生活,不再回京城,我也会约束他们……”
赵景烜看了他一眼,道:“父王,你的身体不宜长途跋涉,待您在王府休养一些日子,我便会送你去庄子上调养,至于赵景炀和赵景烁,等梁家的案子都查完了,我会看他们牵扯的程度处置……你不用太过挂念他们,等案子结了,不管是梁氏,还是赵景炀赵景烁,我都会把他们送去庄子上陪你的。”
以后你们就一家人在庄子上“好好”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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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赵景烜安排了所有的事情之后,回到内院之时天色已经晚了。
他看到明舒正在练字,他没有唤她,而是径直走了过去,看着她一直到她写完手下的那个字转过头来。
也不知为何两人就那样对视着一时都有些相对无言。
好一会儿赵景烜才问道:“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明舒看了他一会儿,才笑着摇了摇头。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有些低沉道:“今日的事情有没有吓到?你放心,外面的事情我会收拾妥当的。”
后面一句“不会让那些明枪暗箭伤害到你,你只要放宽心就好”没有说出来。
事实上,就是前面的话他说得都有些艰难。
因为虽然他以前就知道,但却没有哪一次有这一次般,这么深刻的意识到原来有这么多的人,甚至包括他的属下,他的部将,不管是各有心思的,还是对他忠心耿耿的,对他的王妃恶意有这么深……
关键是,竟然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暗害她。
在他收到赵景炀中毒的消息之后,他就已经命人彻查。
其中布这个局陷害明舒的不仅仅有梁家,还牵扯到了不少其他的人。
这些人为了陷害明舒,连赵景炀都敢下毒……让他终身都再不能行。
而且这事,只要他不是他,或者说他只要稍微多在乎一些他的父王,他们也就成功了。
不是说陷害成功了,而是不管事情的结局如何,这件事情都会影响到明舒在王府中的地位,都会让他父王,让梁氏对她深恶痛绝。
也会影响到她在外的名声,让大量不明事情真相的人对她不满。
待他日他若为帝……必然会有很多人弹劾说她德行不配为后。
他一向手段强硬,他的属下或部将对他的决定和命令从不敢有质疑和违逆。
但他却没想到,他们竟敢把手伸到他的后院,用尽心机,不择手段的暗算他的王妃。
明舒看着他沉着脸的样子暗叹了口气,她大概知道他现在在想些什么。
可这是建立在她很了解,很信任他的前提下,不会被他的冷脸黑脸吓退……
她低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然后抬头对他笑道:“王爷,你知道吗?你这副样子,要不是我现在心理够强悍,大约会惶恐不安,怕你对我猜忌了。”
赵景烜皱了皱眉。
这是什么话?
明舒摇了摇头,道,“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在梦里的那些事情吗?那时候我是王爷的侍妾……那时我只是一个卑贱的舞伎,没有高贵的出身,没有任何支持……而且,我还不能生养。”
“那时候我遭受的恶意比现在大多了,那些自认为可以成为你的正妃的,或者是至少可以成为你的侧妃的,谁都敢过来到我面前挑衅,或者嘲弄挖坑我一番,而我跟王爷嫌隙很深,觉得我对王爷来说其实不过就是一个……暖床的……工具而已……”
说到这里她看到他的面色可见的阴沉了下去,抿了抿唇,伸手拽了他的手,笑道,“所以经历了那样一辈子,现在的这些对我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他们害不了我,但他们肯定能害了他们自己。”
她可不管那些谋算她的人是个什么身份,曾经对赵景烜有过多少功劳,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她可不是忍辱负重,要用慈悲感化世人那种人。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再上前一步就将她拉到了怀中,另一只手则是按在了她按在小腹上的手上,道:“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还有我们的孩子。”
明舒低声“嗯”了声。
她以前可能没有那么信他,但经了今天的事,她却终于明白了他……也愿意去相信他。
因为以前其实她一直不能完全明白他对自己的感情……不能理解他从一开始就尽心尽力保护自己的原因。
那时他明明对她并没有多么深的感情,尤其是前世,他那样冷情的人,最初能有多深的感情?能有多在意她?
她最多只能归结于各花入各眼,他就是喜欢她的容色,她的身体而已。
但这个理由显得那么苍白,根本支撑不起明明她对他算不了什么……甚至最开始他就是这么直接告诉她的,但实际上,他对外从一开始就是处处护着她的……所以她不能理解。
可经了今天这一幕,她总算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好像我们对待自己的孩子,对待自己最爱的人,在他们身上,总是会下意识去弥补曾经的自己。
如同她心底一直跟自己说的,如果她有了孩子,一定不会让她或他受到她曾经受过的那些伤害和痛苦一样……
他这么些年不近女色,有了她之后,哪怕一开始并没有多少感情,但因为他自己的经历,他母妃的经历,在他决定要了她的时候,他大概在心底已经不允许他自己再去喜欢别的人,根本就不会再起那个心思……
这些,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但她却看明白了。
她往他的身上再靠了靠。
其实只要忽略掉他外表的冷硬和不可接近,再靠近一些,就会发现其实他身上从来都是温暖的。
她低声道:“我在那个梦里的时候,一直觉得我于你来说不过就是一个低微的侍妾……但那个时候,你也帮我抵挡了外面所有的算计和攻击,可是那时我却一直都处于自怜自艾中,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你,理解你,只觉得我们在一起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吧。”
他搂着她,突然道,“舒儿,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明舒抬头看他……他不会是想带她去看什么大师吧?
他看到她有一些疑惑的眼神,伸手摸了摸她的额角,道,“她跟你一样,梦到过你梦到的那个故事,只不过她是她,不是你,所以知道的事情也不一样……而且她还知道你被毒杀身亡之后的事情。”
“你现在有了身子,原本我没有想让你这么早见她……只是我不希望你一直困在这个心结中……你想见她吗?但是你有身孕,而她对你也可能会有很大的恶意,所以我会就在隔壁的房间旁听。”
“我见。”
明舒震惊之后就毫不犹豫道。
******
姚玉莲一直被关在一座庄子的秘牢里。
除了最一开始,赵景烜之后并没有再对她用过刑,不过是用了两个聋哑不识字的婆子看管着她,再接触不到旁人而已,甚至还应了她的请求,扔了琴棋给她打发时间,只是没有纸笔。
不过她已经被关得太久了,关得她自己都怀疑自己精神是不是已经出了什么问题。
赵景烜一直没有告诉明舒那个人是谁。
等她在房间里,看到那个被带上来的人竟然是据说和人私奔了的姚玉莲时,一时又是被惊了好一会儿……所以,这个人跟自己一样,也重活了一世吗?
她想到她当初的各种怪异违和行为。
各种低声下气的想进赵景烜的后院……所以其实她的目标是他的后宫,因为知道他会是最终的胜利者,所以就放下所有身段也要挤进他的后院?
姚玉莲已经被关得太久了,所以她被带了出来看到明舒的时候,哪怕这个人曾经是她又妒又恨又“可怜”的人,此时她的两眼也放出了异样的光芒。
她太久没有和一个人说过话,有过任何的交流。
现在只要是个能和她说说话的人,她见到都会犹如久旱的人见到了甘霖……更何况这个人是夏明舒,她就更想跟她交流了……虽然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明舒还在打量着姚玉莲,姚玉莲却是已经耐不住先道:“县主……兰嘉县主,还是王妃娘娘?”
明舒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道:“摄政王妃。”
姚玉莲一震。
摄政王妃……所以赵景烜果然如梦中的轨迹那般,成了摄政王了吗?
她喃喃道:“那我表哥呢?赵存晞呢,还有那个贱人,陈诗柔呢?他们怎么样了?现在他还是皇帝,还是终于又走上了那个轨迹,是宁王府的小王爷继承了帝位?”
明舒看着她。
原先她心里还尚存有几分疑虑,现在却是真的相信了,这位真的跟自己一样,有过前一世……她有些茫然,所以那一世是真实存在的吗?
她看着她慢慢道:“是宁王府的小王爷。赵存晞已经被废,被囚禁在皇陵。而陈诗柔有了身孕,算着日子,应该这几个月就要生产了,她现在在源州宗学生活,因为不管怎么样,她肚中怀着的都是皇家的子嗣,孩子无辜,所以宗学那边有专人在照顾她。”
姚玉莲的面色数变,有喜有恨有幸灾乐祸,最后却定格在怨毒上,道:“她不是也应该被囚禁在皇陵,为何能住在源州宗学,还有专人照顾她?”
明明静静看着她没有出声。
无关的事,她并没有什么兴趣回答她,顺着她的情绪跑。
姚玉莲的情绪转换也很快,她见明舒不理她也立即收了先前的话题。
她实在是太想说话,太想表达了。
她看着明舒道:“赵景烜竟然肯让你来见我?还是你听到了什么消息,偷偷来见我的?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赵景烜的那个宠妾南姬吗?哦,她现在是不是应该已经是赵景烜的侧妃了?”
“你的出身虽然高贵,但在赵景烜的眼里也算不了什么的……那时候我想找你合作,可是你看不上我,你现在来找我做什么?”
说到这里她突然笑了出来,道,“他不是送你来给我作伴的吧?他接了那个南侧妃到京城,要把你软禁在此了吗?”
明舒打断她的神神叨叨,道:“你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南氏,为什么就那么相信外面的人言说王爷有多宠爱她,不过就是一个姬妾而已……我什么都比她强啊,出身,相貌,哪一样差过她呢?她就是一个妾侍而已,任何人想要杀她都轻而易举。”
姚玉莲像是看一个可怜至极的人一样看着明舒,目光怜悯又带着异样的兴奋。
她道:“是啊,你的出身,相貌都比她强,大概很多人都比她强吧……可是他只喜欢她一个啊,我都很奇怪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因为你知道那些女人……摄政王以前的那些未婚妻都是怎么死的吗?她们哪个不比那个女人出身强啊,可是他为了她把她们都给杀了。”
她说着话就开始乱,显然是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梦里的那一世,哪里是现在的这一世。
她絮絮叨叨道,“他要册封她为侧妃,很多大臣都反对……其实他是要册封她为正妃的,听说是有大臣劝他一步一步来,他才暂时册封她为侧妃的……那些反对的大臣,全部都被他贬黜的贬黜,罢官的罢官,有女儿的直接被发配嫁去了异族……他就像是个疯子,所以你说你哪里比得上她?”
“哦,你说任何人想要杀她都轻而易举吗?你知道英国公府的人害了她,结局有多惨吗?他血屠了英国公府满门……就你?你在他眼里怕是替她提鞋都不配,为了要你给她让位,他早晚也会杀了你的……或者,就像我现在这样,一日一日的煎熬着,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所以,为什么当初你不肯跟我合作呢?明明我们可以合作,我可以预知后面发生的事情,定然能够把握先机……反正,她早晚都是要死的,我们只要等着,就可以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说完又怜悯又轻蔑地看向明舒,道,“可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把我害成这样,你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你不是也把自己弄到这个地方来了吗?你这个蠢货,也就是出身好一点罢了,可是这朝廷上下,出身好的贵女那么多,你不过是为她人做嫁衣裳而已,又蠢又恶毒……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本来我握着先机,定是能成为笑到最后的那个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早上出去了,有点赶,回头修一下……晚上0点前会二更,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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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明舒站了起身。
她看着面前梳洗虽然还算干净,但眼神涣散亢奋,形容却十分憔悴,明明才是未满十八的少女,头上却已经有青丝隐现的姚玉莲,心中也不知是悲悯还是漠然。
她道:“你以前不是跟我说,你只想要过些平平静静的安宁日子,不想入宫,不想要如何的尊荣,更不想要如何去跟别人争吗?如果你有半点那种心的话,你既比不知这世上多少苦难之人幸运,握得了先机,便有千百条路可以达到你的目的,如何却是正好选择了一条和你昔日的话截然相悖的一条路呢?”
“笑到最后,何谓笑到最后呢?将所有的人都踩到你的脚下是叫笑到最后吗?荒谬。”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
姚玉莲见她要走,一时就有些惊惶失措。
她被关在这里都不知道有多久了,好像是一年,又好像是一辈子那么长,她不想再回到那个漫无边际什么都没有的房间……她想出去,哪怕真的就只是平平静静的日子,只要有个人陪她说话就行了。
她也忙站起了身就想上前拽住明舒。
可她身边的那两个聋哑木刻般的老妪却立即抓住了她。
她身子动弹不得,愈发的惊恐,尖叫道:“县主,王妃娘娘,你带我走,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事情。”
“我告诉你那个南姬的喜好,我告诉你她是怎么死的,我告诉你京中还有哪些人想要她死,你可以利用那些人让她去死……还有,我知道很多事情,我告诉你,有了我的帮助,你定可以坐稳你摄政王妃的位置,不,甚至后位,只要我助你,说不定他会封你为后。”
“县主,你带我走,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你只要有我,定能想到法子置那个南姬于死地的……”
“我为什么要让南姬死?”
明舒在她的不停嘶唤声中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看向她,看到姚玉莲因为她的停下和回头眼中迸发出异样的光彩,重复道,“我为什么要让她死?”
“因为赵景烜会为了她杀了你的,没有我的帮助,他容不下你的!”
明舒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不知道吗?我就是南姬,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南姬。”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姚玉莲的眼神瞬间呆滞,像是一下子被雷击中一般。
明舒却不再理会她,转回身这回是彻底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她听到她在背后喃喃道“南姬,你说你是南姬……不,不,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是南姬……你明明就是个可怜可悲之人……”
然后就是一道猛然拔高的尖叫,和被仆妇们拖走的声音。
明舒再也没有回头。
她没有兴趣再跟她多说一句话,也没有兴趣再从她口里知道更多的事情。
她只知道,原来前世所有的人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他爱她,为了她可以和所有人对抗……她死后,他也没有娶夏明珠,而是屠尽了英国公府的每一个人。
她的眼泪滴了下来,她不知道如果他那么在乎她,那那么多的日子,她生前厌恶他的日子,她死后没有她的日子,他会是什么样……而且她了解他,他是那样强势的人,一定会痛苦和自责于没能保护好她……
她出了门口就看到了他。
泪眼朦胧中,她的手又被他握住。
她听到他说,“我听说孕中女子情绪不可太过激动,我不该让你现在就见她的。”
但是他总是听她说梦中的自己有多卑微,他怕她虽没有表现出来,但那些事情郁结于心,终究不是好事,这才带她过来的。
明舒抬头看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到底没有说出来,只是靠到了他怀中。
她想说的是,这一次,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话,就让以后的日子慢慢兑现吧。
****
时间很快就翻到了新的一年。
长豫元年。
过去的这一年,大周的皇帝换了好几个,从文和帝到赵存晞再到赵越,年号从文和,到瑞安,再到长豫,但因为没有跨过年来,所以一直都没变,现在终于翻过去了一页,到了新帝的长豫元年了。
这个时候的老王爷赵钇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年前就被移送到了一个偏僻的庄子上。
庄子很大,但却没有人,连个佃户都没有,只有重兵把守,照顾他的两个仆妇倒还算精细,就是相貌粗陋不堪,老王爷对生活品质一向很高,对此很是不满。
只是他再不满也没有任何办法。
被送过来的这一个月,他起先还发过脾气,暴怒过,可是并没有人理会他。
就是大年三十……他除了一顿较平时更为丰盛的饭菜之外,连他的王妃侧妃儿子女儿的面都没有见着过。
他就这样过了年三十,大年初一,初二……一直到元宵节,新的一年年十五的这一天,他才再次见到了次子赵景烜。
若是次子再早一点出现,他可能会对他怒斥,可是过了这么久,他的脾气也蔫了不少下来。
他知道次子的性格,无论他怎么对他怒斥,也没有任何用处的。
所以他只能命令自己静下心来,和他以理来争。
他看着儿子那张棺材脸,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道:“梁家有罪,梁氏有罪,所以我是犯了什么大罪,你要这般枉顾人伦,将我软禁于此,这般虐待吗?”
“父王何出此言?”
赵景烜道,“这里位处山坳,气候宜人,太医说最适宜您调养身体,所以儿子这才送了您到此居住,您每日的饮食也都是太医亲自写下的方子,儿子命人精挑细选的食材进行烹制的,父王您觉得有哪里不妥吗?”
老王爷这么些天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一下子燃了起来。
他冷笑道:“好个孝顺的儿子,你扔我在此,连大年三十,整个新年都没有出现过,你可还真是孝顺呢!”
重点是他的王妃,他的侧妃,女儿儿子没有一个在他身边。
不,重点是他被自己的儿子软禁了。
赵景烜道:“父王,这些年您不都是和梁氏,还有赵景炀赵景烁他们那一大家子过的吗?这一次大年三十梁氏和赵景烁都在被审中,赵景炀又在北疆,他们未能陪您,的确让您身边冷清了,不过您放心,以后不会了。”
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门。
门被推开,梁氏和赵景烁就被推了进来。
他们形容狼狈,面色惊惶,见到房间里坐着的老王爷赵钇就忙扑到了他面前,一个叫着“王爷”,一个叫着“父王”,那样子委实凄惨。
这回老王爷却没有理会他们。
他的眼睛紧盯着赵景烜。
因为他记得他曾经说过,以后就让梁氏,还有长子和次子陪自己一直住在庄子上。
他心里已经有不好的预感。
但赵景烜被他盯着却没有出声。
因为事情还没有完。
就在老王爷准备出声质问他是什么意思之时,门口终于又传来了动静,先是被竹椅抬进来一个人,接着又押进来几个人。
被抬进来的是赵景炀,被押进来的是梁家的几个人,梁氏白发苍苍的父亲梁老爷子,梁氏的大哥二哥,还有侄子梁衡。
梁老侧妃见到被抬进来的儿子,被押进来的年迈父亲和兄长,那心就跟撕裂了似的,简直不知是要往哪边扑。
她看了老父一眼,唤了一声“父亲”,但到底还是更牵挂儿子的身体,待那些侍从将赵景炀抬到他们身边,她就扑到了赵景炀身边,泣不成声的问他身体如何。
身体如何?
赵景炀没有回答梁老侧妃,他转头看向赵景烜,眼中满是怨恨,道:“外人言我的这位二弟冷血暴戾,嗜杀无情,我以前且不信,只当那是二弟对北鹘人,对西越人的。”
“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些都并非是空穴来风,二弟为了清除异己,独揽北疆的大权,不仅罗织各种罪名,就为了扫除北疆各大世家在北疆的势力,更是连我这个亲兄长都不放过,不惜除之以后快。”
“母妃,你不是问我身体如何吗?我中了自己这个二弟下的大周皇室秘毒,虽然勉强解毒,但每日却都要忍受钻骨之痛,都只恨不得死了才好,每日里更是夜不能寝,只能坐着入眠,因为只要躺下,腹中时时刻刻都会翻绞出酸液,灼烧着我的腹腔,让我生不如死……所以我便只能彻夜彻夜的坐着,不,是永无止境的坐着。”
梁老侧妃听得简直是心痛如绞。
她转头看向赵景烜,目眦俱裂,哭喊着骂道:“赵景烜,你还是个人吗?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你大哥啊!是,我是曾经做了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妃的事,但这种事情,哪家的王公内院不是如此?是你母妃清高,高贵,不屑与我们这等女人争宠,那她就守着她的清高和高贵过好了。”
“我是可能做过一些对不起你的事情,可那也都不关你大哥和三弟的事,他们身上可是跟你一样都流了你父王的血,更是一向对你敬爱有加,你怎么就下得了如此的毒手,你是个人吗?你还是个人吗?”
赵景烜才懒得跟她浪费口舌。
他转头看向梁老侧妃的父亲梁老太爷,冷笑道:“梁松赫,赵景炀身上的毒,你最是清楚,还是你来跟他们解释解释吧。”
作者有话要说:偶总觉得过两天正文应该就能完结了,你们觉得呢?
第156章
赵景烜的话一出,房间里老王爷梁老侧妃等人都一时愣住。
他们都不是庸人,自然听出了赵景烜那话的潜台词。
梁老太爷从梁家被查抄,被问案,一直到罪证确凿移送京城,这都已经有一个多月近两个月的时间,他受到的罪和折磨也已经很多,早磨损了他雪山下沉冰般的意志。
他颤颤巍巍的跪下,尽显龙钟老态,但张了张口,那话却没吐出来,样子却是惹人同情可怜得很。
看得原本愣住的梁老侧妃又是大为心痛……那毕竟是她的老父!
梁老侧妃一下子又跳起来,冲着赵景烜骂道:“赵景烜,我们梁家都已经落到了你的手上,你查抄了梁府,虐待我父亲兄弟侄子侄女不说,现在难道还想要趁他们无任何还手能力,自证清白能力的时候给他们泼脏水吗?”
说完她转头就跪在了老王爷赵钇的脚下,哭道,“王爷,妾身之罪妾身愿意承受,妾身所作的一切也都是为了王爷您……可是炀儿和烁儿是无辜的啊,您可一定要给他们做主啊……”
其实她也知道大约此时再求老王爷也没有用了。
只不过除了求他,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赵景烜不理会梁老侧妃最后的挣扎。
他再看向梁老太爷,根本就不在乎旁人是否说他是在威吓,道:“梁松赫,你和你们梁家做下的事还需要本王来替你们说吗?你知道,你们梁家所犯下的滔天之罪就是让几个梁家灭族,你们主使几人受万蚁之刑都不为过。”
“本王说过,念在你们梁家祖上跟随先祖征战,也曾立过汗马功劳的份上,本王会将梁家贬族,除了部分万恶不赦之人,其他人皆可饶去性命,或流放或只判为奴籍。但若你冥顽不灵,到现在还想遮掩己过,你当知道,本王是没什么耐心的。”
梁老太爷抖了抖。
那边梁老太爷的长子长叹了一声,道:“父亲,您就说吧。所有的事情之前早就招供了,您说不说都是一样的。”
梁老太爷这才抬头看了眼女儿梁老侧妃,再看了一眼坐在躺椅上的外孙赵景炀,目光又颤了颤,垂下了头去。
他声音沉痛道:“阿玉,这毒是我被其他几个家族相迫下的,他们手中有太多我们梁家的东西,为了家族,我不得不这么做。”
除了赵景烜和梁老太爷的长子梁伯焘,满场皆惊。
这事,就是梁老太爷的次子和长孙梁衡,到现在也是不知情的。
梁老太爷在大家震住之时,颤颤巍巍道,“阿玉,是阿爹对不起你,对不起景炀,但阿爹是梁家的……”
他的话尚未说完,梁老侧妃就“嗷”一声尖叫了出来,道:“阿爹你胡说什么,你被赵景烜逼着要替他背黑锅吗?阿爹你不是一直最看重景炀,你说过你做的那一切都是为了景炀吗?……”
“为什么?”
梁老侧妃的破音之中,赵景炀嘶哑的声音传了出来。
他双目血红,盯着自己一向敬重的外祖父,重吼道,“为什么?”
他一向和外家亲近,对梁老太爷不亚于嫡亲祖父的,对梁家也一向倚重。
梁老太爷能厚着脸皮对着自己的女儿说话,此时却也有些不敢去接赵景炀的眼神……这事,他的确愧对了外孙。
他长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萧瑟和颓丧道:“因为他们的目标是摄政王的后院之位,但夏氏王妃善妒,只要有他在,摄政王根本就没有再迎娶他人的打算,所以他们想要毁了夏氏王妃。”
梁老侧妃呆呆地看着他,好久才抖了抖嘴唇,道:“就为了毁了夏氏,你们就要害了炀儿?”
“那你们达到目的了吗?”
这时一直坐在椅子上,从这所有的人进来到现在一直未有发言的老王爷赵钇阴森森道,“你们这般狠毒,为了景烜的后院位置,不惜毒害景炀至此,你们达到目的了吗?”
“枉我这么多年来对你们这些世家这般优待,可是到了关键时刻,你们就为了景烜的后院位置,就能毒杀我的长子……难道你们就看不出来,景烜他动你梁家,根本就已经是要拿世家开刀的意思了吗?你们竟然还敢这个时候毒杀景炀,陷害夏氏?……”
这不就是嫌人家动手动的还不够快,不够狠,自己把脑袋凑上前去让人家来砍?
老王爷气得发抖。
他道,“呵,毁了夏氏?不,不,你们没有那么蠢,你们已经意识到了景烜是要大动北疆了,你们知道景烜是想要收回北疆的大权,你们以为景烜觉得影响他独揽北疆大权的是我这个父王,是景炀这个王府大公子,所以你们就替他废了景炀,顺便毁了夏氏,再献家财的献家财,投诚的投诚,以为这样景烜就能放过你们这些人了。”
“畜生!”
老王爷操起桌上的茶杯就向梁老太爷砸去,喘着气骂道,“你们这群喂不饱的恶毒畜生,难怪我父王一直让我远离你们这些畜生,可是我不听,我不听……”
他不仅没有听,还顺从了祖母娶了世家女为侧妃,对各大世家恩宠有加,明知道他们有很多问题,但为了北疆的“稳定”,也睁只眼闭只眼……
因为这些,他的王妃和他离了心,他的次子和他离了心,他的父王对他失望,母妃对他冷淡……他到底为什么那么做?
他手按在桌上,只觉得又是一阵的天旋地转。
茶杯砸到梁老太爷头上。
梁老太爷不敢让,“砰”得一声,碎瓷飞溅,鲜血混着茶叶茶水一起滚下来。
梁老太爷晃了晃,他身旁的梁大老爷梁二老爷还有梁衡便此起彼伏的唤着“爹”“祖父”。
梁老侧妃目中也露出惊吓和心痛之色,但那声“阿爹”只唤了一半却又收了回去,唯有眼泪汩汩的流下来。
她知道,她已经彻底完了。
她的儿子完了,娘家完了,丈夫也会将她打入地狱,这一生她都没有翻身的希望了。
赵景烜看着这一出闹剧。
看完了,他就道:“父王,你不是说赵景炀是我的兄长,一定要让我给他一个公道吗?真相已经就在这里,毒害他的那些凶手,我一个也没有放过,为了把持北疆的利益,毒杀燕王府大公子,意图嫁祸和安药行,所有涉及的北疆世家都已被抄家,联同其他的罪行,例如贪慕军饷,多年来高价出售劣质药材,粮草,军衣给北疆军,还有贪赃枉法,强抢民女,滥杀无辜,进行一并治罪……您看重的这些家族还真是罪行累累。”
“至于梁家,”
他转头扫了一圈梁家众人,道,“我说过,虽然梁家之罪,足以灭数次族,但念在梁家先祖有功于北疆的份上,灭族就免了,只是梁家会被刻入北疆的耻辱柱上,永远受北疆百姓的唾弃。梁家将被贬为奴族,世代为奴,并且全族流放至极北之地,除了……”
他冷冷的看着梁老太爷,道,“除了你们这一支嫡支,念在你们是赵景炀和赵景烁的外祖一支的份上,这几年就留你们这一支在这庄子上为奴,以后就好好服侍我父王和赵景炀赵景烁他们那两家子吧。等梁老爷子和老太太都过世了,再将你们这一支送去极北之地流放。”
他再转头看向自己的父王,轻笑了一下,道:“父王,您之前不是抱怨说年节时太过清冷,无妻妾子孙服侍在旁吗?”
“这些年,赵景炀和赵景烁和梁家一起,所犯下的罪行也不少……就是他们手上有分子的梁家矿山,梁家之所以能私造兵器,再卖给异族和西越北鹘,这其中也都是靠了赵景炀和赵景烁的掩护和包庇……”
“你胡说,我们没有……”
赵景炀吼道,他不是傻子,若揽下此等大罪,不仅是他毁了,他的子孙也都毁了。
可是他否认了半句心里却突地一声,面色也一下子白了。
他想到了很多的旧事,他祖父送他的兵器,他觉得只是少量制造兵器并无碍……还有一些他以前觉得并不是什么大事的交易。
当时不觉得是大事,但等罪名一砸下来,才知道是通敌叛国之罪。
他握着椅子的手直抖,此刻他简直恨不得一把火把梁家都给烧了……他们竟害他至此。
赵景烜连看都没看他一下,等他没声了,才继续对老王爷道:“但不管怎么样,就像父王说的,他们是父王的儿子,身上流着父王的血,所以父王在,我便不会杀你们,只是会贬他们和他们的妻子儿女为庶民,以后就被幽静在这庄子上陪着父王您,享受天伦之乐……他们很快就会和梁家人一起被送过来了。”
“不过既是庶民,自然不会有人供养,以后这庄子上,除了服侍父王的人,提供给父王的饮食,梁氏,赵景炀赵景烁和他们的妻子儿女,还有梁家之人,不会得到任何食物衣物,全部要靠他们自己的劳作去换取食物和衣物……如此,他们也才会明白百姓每一份的粮食是怎么辛勤劳作耕种出来的,他们曾经的罪行有多深的罪孽,好自为之吧。”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
老王爷呆滞之后就怒吼了一声,他为什么要跟这些人日日待在一起?
他一想到这日后的日子就脑袋“嗡嗡”响,可是他再吼,赵景烜却是理也不理他就径直离开了。
赵景烜觉得自己做得可真是仁至义尽了。
这么多年来,他父王不就是最享受梁氏的温香软玉,小意温存,不就是最享受和赵景炀赵景烁父慈子孝,享受和他们的孩子祖孙天伦吗?
他不也是最器重梁家,最喜欢和北疆的那些世家亲近吗?
他可是为了他,近乎赦免了他们的杀头大罪,就为了让这些人好好陪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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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景烜回到王府跟明舒说起这个安排之时,明舒几乎是呆了呆,他一向都是直来直去,处理事情手起刀落,干脆果断的……可这件事的安排,简直可以说是奇葩。
但她当然什么也没说,只道:“今日是元宵节,我安排了母妃,原母妃还有恵雅淑雅妹妹两个一起用膳,你今天不用去参加什么宫宴吧?”
第157章
外面的确有各种宴席活动,但却没有什么赵景烜必须参加的宫宴。
小皇帝年幼,才七岁,性情冷淡不喜言谈。
冯太后崇尚节俭,约莫是前半辈子清冷惯了,也一向不喜与内命妇多来往,所以什么宫宴节宴之类一向是能免则免,也好在现在虽然南方大捷,但天灾尚未去,西南边异族的动乱也还未平定,国库又空虚,想要减掉些什么宴会庆祝活动简直是再容易不过。
所以赵景烜这一日就留在了家中和明舒,南王妃等人一起吃了元宵节的团圆饭。
赵景烜一向都是卡着点出现的,所以都是明舒早早的去了饭厅,先陪着南王妃,原老侧妃,和恵雅淑雅她们说话。
赵景烜把梁侧妃,赵景炀,赵景烁两大家子,还有梁家的人都塞到了老王爷调养身体的庄子上“陪”老王爷,这事南王妃她们还都不知道。但这事也瞒不久,等那几家人老老小小拖家带口的到了京城,南王妃她们肯定都会知道的。
与其等她们从其他渠道知道,明舒索性就自己先告诉了她们。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道:“老王爷年纪大了,在庄子上一个人住着也不合适。以前在北疆的时候,老王爷一向最是偏宠大公子和三公子,所以虽说大公子,三公子犯了大罪,但王爷考虑了老王爷的心情和身体,就只是贬了他们为庶民,让他们住到了庄子上去陪老王爷。”
“王爷也对梁家格外开恩,没有对梁家满门抄斩,只是把梁家贬为奴籍,把梁家族人流放到了极北之地,不过梁氏父母兄长的那一支却是送到了京中,也送到了庄子上,道是以后就让他们服侍大公子和三公子他们。”
南王妃和原老侧妃都是一阵错愕。
好一会儿南王妃才道:“那真是求仁得仁了,也算是一种圆满。”
原老侧妃也点头道:“王爷考虑得周全。”
淑雅面色有点复杂。
她们都是早知道梁家的罪行,还有她们大哥的毒是梁家所下的,所以听到这么几大家子住到一起,她想一想就头皮发麻。
她二哥……她不知道说啥好。
毕竟她二哥暗戳戳“整”的那个人是她一向敬重的父王……
唯有淑雅年纪小,听到了这个安排很是有些不服,皱了皱鼻子轻哼了一声,道:“那也太便宜了他们……那样的大罪,二哥竟然还要好吃好住的养着他们。”
明舒轻咳了一声,道:“这个倒也不会。”
“现如今梁氏,大公子和三公子还有他们的妻妾儿女皆已贬成庶人,所以庄子上除了几个专门服侍父王的奴仆和给父王的膳食供给,其他一应的伙食用度都是不会供应的,仆从也只有梁家众人,庄子上倒是有些田地,王爷格外开恩不用租金给他们使用……以后他们的膳食衣物就都要靠这些田地自己供给了。”
淑雅:……
她脑中闪过自己大哥三哥的那些漂亮娇媚的妻妾,养得娇纵无比的子女,还有梁家的那一众个个眼高于顶,骄傲得跟什么似的公子姑娘,想想他们下田劳作,耕田织布的情景……顿时就不出声了,反倒是生出有空定要去探访探访的念头……
明舒见她这副模样有些好笑,忍住了,转头看向恵雅道,“说来这次还有一个人也一起过来了,就是梁大公子的那个表妹梅若晴。之前梁大公子不是说家中已经给那个梅表妹定亲了吗?亲事倒是真定了,但梁家出事之后,对方就把亲事解除了……现如今这位梅表妹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这事跟前世一样。
前世这位梅表妹也是差不多时间怀孕的,恵雅嫁过去半年就喜当娘了。
起先梁家还瞒着这件事,把那梅表妹送到了庄子上,只是恵雅一次意外小产之后,大夫说恵雅伤了身子,几年之内怕是不可再孕,梁家就把那梅表妹连大人带娃的都接回了梁家,并且“说服”了恵雅接纳那梅表妹做了二房。
而有梁老侧妃的先例在,明舒十分怀疑恵雅的小产是不是人为……
不过这些是前世之事,怕是永不可解了。
这边恵雅听了明舒这话很是愕然。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淑雅就又忍不住在一旁插言了,道:“有了身孕?有了身孕还退亲?那是个什么样的……”
她的话还没说话就被原老侧妃的咳嗽声给打断了。
淑雅也是极聪敏的,她就是年纪小了些,说话快了些,此时被打断,她看看自己母亲和姐姐的面色,立时就反应了过来……有了四个月的身孕,那个时候她们可还没有来京城,而那梁家表妹应该还在跟那个梁衡卿卿我我呢。
“呸!”
淑雅反应过来后就恼怒的“呸”了声,道,“好不要脸!”
恵雅的面色先是发白然后是发红,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道:“那也算是让他们一家团圆了。”
原老侧妃在旁搂了搂女儿,也冷笑道:“可不是,差一点就拆散了一对有情人。你父王向来做什么都觉得自己是最对的,现在就让这一对日日在你父王面前晃悠才好,也免得你父王将来还怪你没舍身去救那梁家和他的大公子三公子呢。”
说起来越发的恨老王爷,对他现在的处境可是半点生不出同情来。
明舒笑了一下,原老侧妃还真是玲珑心肝。
她刚刚说这些可不是为了膈应恵雅的。
而是恵雅一向心软柔善,她虽恨她父王差点把她嫁到梁家,但现如今她父王已经落到现在境地,她便又会生出些愧疚复杂的情绪来,所以明舒这般说,也是让她不要太过心软……女子心软本也算得上是美好的品质,但若是太过了再被有心人利用就很可能会把自己和自己身边人的生活过得一团糟。
前世的恵雅被梁衡拿捏成那般,和她本身的性格也是有直接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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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正闲谈着,赵景烜就过来了。
他随口问道:“在说什么?”
南王妃看到儿子过来,笑着岔开了原来的话题去,道:“在说和亲一事呢。烜儿,母妃听说,有几家涉事的世家贵女都表示说想要代替宗室女去和亲,可是确有此事?这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自长豫帝登基,赵景烜为摄政王之后朝廷就开始肃清吏治,清理了不少的勋贵世家和官员,这事虽说没有引起朝堂动荡,但也的的确确让不少世家和官员开始自危了,尤其是那些勋贵世家,这些世家历经上百年,有心要挖,总是能连萝卜带泥的挖出不少事出来的。
大周朝早些年就有世家贵女代替宗室女和亲的先例,朝廷对这些贵女的家族一般也都会有特别的恩恤和优待。
就算是有罪,也可以从轻发落。
这个时候这些世家自请和亲,多是他们心中不安的自保手段。
这事牵涉到很多事情,赵景烜默了默,但还是尽量简洁道:“我打算请太后娘娘在其中择上几位收为义女,即使不和亲,也可以嫁去边疆异族。”
和亲并不是必须的,他原本并没有打算和亲,只是没想到会有几个世家大族表示愿意为国效力,送女和亲……如果是自愿,他也没有一下子就拒绝,现在世家犹如惊弓之鸟,稍微一些安抚手段还是要的。
南王妃看了他一眼,笑道:“嗯,我就是昨日入宫的时候听太后娘娘说的此事,太后说这段日子天气寒冷,她的旧疾又犯了,皇帝也咳嗽了一个月都未好,她就想带皇帝还有兰喜公主一起去皇庄住上一段日子,怕是这事可能做不好,就想把这事交给我。”
赵景烜皱了皱眉。
他母妃一向不喜理这些闲事……
南王妃看他的面色就笑道,“正好我和你原母妃也闲着无聊,也想着让恵雅淑雅多见见些人,所以就跟太后娘娘商量了,索性就和你原母妃带着恵雅和淑雅也一起住到皇庄上去,然后请了那些自请和亲的姑娘们去庄子上住上些时日,看看她们的性子,是不是自愿远嫁的,总不能让她们为了家族就牺牲了自己。”
赵景烜没有出声。
明舒听了也有些意外,她有些过意不去,忙道,“母妃,这事原该我来管的,竟然还要让您去费神……”
南王妃摆了摆手,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是我自己想找些事情做,这些时日和太后也很能聊到一块儿去,我看兰喜公主性情爽朗,和恵雅淑雅两个也很合得来,才做下这个决定的。”
“而且和亲也好,远嫁也罢,这些都是影响这些小姑娘一辈子的事,若是合适的,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若是不合适的,可能就会害了她们,所以也是真的想和她们相处上一段日子,看看她们的性情。”
说着又笑道,“还有,你知道我有心编撰一本大周女子传记,但以前我一向深居寡出,又离京城日久,对京中贵女其实已经不太了解,这一次和她们接触接触,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明舒一愣,随即就想起南王妃以前的确是提到过一次。
那时是她在北疆,跟南王妃说想去武英堂做事,并且提起女子学堂时她曾说过的。
她说武英堂的确出了很多不错的女子,别说是明舒,就是她也很是心羡的,那时她就说若是以后有机会,便想编撰一本女子传记,记录不同女子的事迹,不同于《列女传》的大义大善,而是更贴合实际,更让人感同身受,可以教导女子如何自强自立,在困境中如何保持心境,如何好好生存的。
明舒那时听了也很有兴趣,说若是南王妃不嫌弃,她也想要一起参与的,还提过,若是有此书,可节选一些做女子学堂的教本。
她忆起此事,瞬间便明白过来,南王妃此举并不是勉强她自己去帮忙,而是真的是有兴趣。
她笑道:“母妃这么说的我也想住过去看看了呢。”
南王妃就笑道:“你有空也可以过来看看,但你怀着身孕还是小心些好,这事也用不着多少日子,若是有什么,就让恵雅和淑雅回来跟你说上一说,也解解闷。”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赵景烜也看出是他母妃自己想做的事,便也没再说什么。
总比吃斋念佛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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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豫二年元月末。
一晃就是一年过去。
过去这一年对大周来说,可以说是颇为动荡的一年,但也是捷报频传,振奋人心的消息颇多的一年。
南面失地彻底收复,南面军大捷班师回京。西南各族臣服,至于西北和北疆,前几年战事便已定,过去这一年,西越和北鹘又发生内乱,更顾不上也不敢侵犯大周了。
朝堂虽然被清洗过,但现如今吏治清明,国库也终于充盈了起来……这还多亏了那几波的清洗,很多世家和官员的私库可是比当时的国库还要有钱……国库充盈,国家能拨出来赈灾的钱也自然就多了起来。
另外赵景烜又于工部成立了几个小组,专门从事农事水利等各方面调查统计的,并请了各地经验丰富的老农和工匠以及官员,以作各种天灾防治的应对措施。
整个大周都一扫前几年的乱局和奢靡颓废之气,变得蓬勃和欣欣向荣了起来,就是大街小巷的商贩们吆喝的声音都好像带了更多的朝气和喜气。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大长公主这日到了宫中,原本她是想要找冯太后说一些事,可是刚踏入御花园,她就看到了在御花园挖土的小皇帝赵越,他后面还站了一排小太监。
她原本还算不错的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赵越什么都好,小小年纪说话行事就很沉稳,心性也没有长歪的迹象。
可是他天资聪颖,却偏偏对读书不太感兴趣,只对种植花草果树稼桑这一块有兴趣……还喜欢自己种植。
原本作为皇帝关心农事这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坏事,但如果沉迷于此,每日都要花上数个时辰干这事,不是亲自种植,就是让人整理典籍,翻阅之余还很认真的做笔记,对其他事情却是一概没有任何兴趣,这就有很大的问题了。
几位太傅谈及此事也是一脸的无奈之色。
第158章
大长公主走上了前去。
那些侍从们见到大长公主忙默默地往旁退了两步,给她让出了条道来。
赵越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此时他身着布衣,手上还一手拿着个小铲子,一手拿着颗小幼苗,满手的泥污。
连身上也满是泥污。
大长公主见他如此,越发地皱了皱眉。
她绷着脸道:“陛下,你是我大周的天子,当时刻注意龙仪,这些事……就算是喜欢,偶尔让宫人们做做,您在旁看看也就是了。但陛下还当以学业为重。”
大长公主一向严肃,但赵越却看不出来怕她的样子,因为……他现在看起来比她还要认真严肃……虽然明明他还只是个孩子。
他不急不缓的把小铲子和幼苗放置在了一旁,然后直起身冲大长公主点了点头,唤了一声“姑祖母”,然后认真道:“姑祖母有所不知,朕在母胎时身体就曾受毒,幼时也一直都体弱多病,后来是一位老太医跟我父王和母后说,朕的身体除了要细细调养之外,亦要多受阳光,多接地气……正是因此,母后才自幼就带着朕在自家园中种植蔬果,而此养生之法也真的是很有效,这样几年之后,朕的身体竟然真的就好了许多。”
“所以姑祖母说什么喜欢不喜欢,朕也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不喜欢,只是做这些事的时候,朕就能静得下心来。朕的身体,甚至可以说性命都可以说是由此而生,所以朕做这些事情之时便很难不有一种虔诚之心,如此,宫人是宫人,朕是朕,又如何能让他们去代替朕呢?”
大长公主:……
小皇帝的话还没说完,他继续板着小脸,道,“而且,母后说,稼桑种植之事,虽非皇室子弟世家之子必习之课,但实际上却关系天下民生,国家的兴亡,百姓的性命也皆系于此,所以朕不觉得对此用心有何不妥。”
他说完转身看向了他开垦出来种植的一批也不知道是啥的小幼苗,表情柔和了些,道,“而且,姑祖母,这些花草蔬果谷物皆是有灵性的,你若是用心种植的,便也就会发现它们就会长得格外好些……朕也希望百姓能习得更多的种植技艺,百姓能丰衣足食,遇到天灾时也不再是束手无策,连树皮草根的寻不来果腹。”
说到这后面,却是又恢复了庄重严肃的表情。
大长公主被一个八岁的孩子给堵得哑口无言。
她不是无驳斥之言,但对方是八岁的小皇帝,他的话句句都是大道理,她要如何驳斥他?
而且看小皇帝的样子,怕是她说什么他也都是听不进去的。
他怕是被人教坏了。
***
大长公主心事重重的去了慈恩宫。
她到慈恩宫的时候冯太后正神态闲适又专注地修剪着花草。
大长公主一见她如此,就想到了闷头在地上种草的小皇帝……她隐约像是抓到了小皇帝现在变成如此这般的源头。
而且小皇帝不是口口声声都说着什么“母后说”吗?
大长公主给冯太后行了一礼,略寒暄了几句就道:“太后娘娘,刚刚臣妇经过御花园之时,见到陛下正在种植园地。娘娘,陛下毕竟是一国之君,稼桑之事的确重要,但却自有专人研习,陛下只需作出表率以示重视即可。但臣妇却听说陛下现如今沉迷此事,每日必拨数个时辰不是亲去园地种植,就在翻阅整理典籍,就是太傅教课之时,他也多是问稼桑农事,对帝位之术却是无半点兴趣……”
“姑母,”
大长公主絮絮叨叨,冯太后却是直接打断了她,根本不接她那个茬,而是牛马不相及道,“前几日摄政王妃带了祯哥儿过来了,那孩子现在不过才不到七个月大,竟然已经能看出眉眼像极了皇祖父,就是那小性子,还有那气度,竟然已经能看出威严来了,真真是让人想不惊叹都不行。”
祯哥儿是明舒和赵景烜的长子,旧年七月出生的,赵景烜给他起了全名叫赵毓祯。
大长公主听了冯太后的话心里就是一咯噔,脑中也不由得闪过小外孙大大的眼睛,坐在看人的模样。
那孩子……虽然乍一看过去,那就是赵景烜模子里刻出来的,但仔细去看,眉眼之间却也的确有几分她父皇的影子……
可是她们明明在说着小皇帝,她这时候跟自己提祯哥儿做什么?
大长公主神色不定。
冯太后看着大长公主,道:“说起来祯哥儿不仅是我大周皇室的嫡系血脉,身上还留着皇祖父和姑母您母妃老太妃娘娘的血。哀家听说,当年父皇之所以能得到帝位,都是因着老太妃娘娘之故。”
“但父皇称不上是一个好皇帝,生生把祖宗打下的大好基业,皇祖父励精图治几十载创下的繁荣盛世毁了个干净……若不是摄政王力挽狂澜,这大周皇室怕是早就不复存在,这龙椅上所坐的人怕也是早就改姓了。”
大长公主抿了抿唇,道:“摄政王为我赵氏子弟,大周臣民,世代享受大周的荣宠,保护祖宗基业本也是他的分内之事。太后娘娘,您既想到这些,就更应该督促陛下,让他成为一个好皇帝……他秉性聪慧,哀家相信,只要好好教导,他会是一个好皇帝的。”
冯太后扫了一眼大长公主。
她真不明白她为何会有这般的执念……若不是她也算是了解她,怕还会觉得她惺惺作态,实在令人讨厌呢,因为毕竟摄政王是她女婿,摄政王捧在手心里独宠的那是她的独生女儿。
她叹了口气,道:“公主,在你的心里,什么是最重要的?”
大长公主一愣。
在她心里什么是最重要的呢?
她的父皇,她的母妃,这个大周皇室?
冯太后也没有等她的回答,她慢慢道:“公主可能一直都不知道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或者说,这个最重要的东西一直都在变,就好像公主曾经为了摄政王妃远避江南,不惜直面对上废后和废太子,想必那时候对公主来说,摄政王妃应该是最重要的。但当时势转变,那个好像又不重要了……”
她摇了摇头,目光看向了远处,目中也流露出了柔和慈爱之色,道,“但对哀家来说,不管世事如何变迁,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对哀家来说,最重要的永远都是阿越和浅儿。从哀家怀上他们那时候起,哀家心里焦虑和期盼的,也就只是希望他们能够躲过重重算计,能够平平安安出生,平平安安长大而已。”
阿越是小皇帝赵越,而浅儿就是兰喜公主。
兰喜公主闺名赵浅。
大长公主的面色一下子涨得通红,她张了张嘴,可一时之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想去反驳冯太后,还是去解释,亦或是再去就着先前的话题继续讨论小皇帝赵越的问题。
冯太后没理会她的难堪,只轻叹了一下,道,“姑母,冥冥之中万事自有定数,人也贵有自知之明,阿越他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哀家心里很清楚。他因胎中受毒,先天体弱,哀家听了太医和高僧的嘱咐,好不容易才让他长成现如今这般,哀家已经很是满足,更不敢妄想本不该属于我们的东西……更何况那些东西根本就不是我们想要的,更不必为此枉付了性命……公主,人当惜福,否则,再多的福气也是会守不住的。”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这样的谈话。
大长公主的面色已经由红转白,手脚也慢慢凉了起来,也不知是被冯太后竟然有这样的心思给惊到,还是被她最后那一句话给刺到。
当然,她现在想到的,也只是冯太后故意养废小皇帝,如此不对赵景烜造成威胁,以保平安。
隔了许久,她才道:“在其位,谋其政。陛下已经在那个位置,那个位置,从来都是退无可退的。你这般,难道就不怕害了他?还有,你竟然有这样的心思,皇兄又知道吗?”
冯太后听了她前面的话还好,听了她后面竟然问起太上皇文和帝,诧异的挑了挑眉,转身走回先前的桌案前,拿了剪刀伸手扒了一截枝条,“咔嚓”一声就剪断了。
这样一番动作之后,她才笑了笑,转头看向大长公主,道:“据我所知,当年公主的驸马,夏大将军的死,摄政王妃幼时被追杀失踪,虽说是废太子所为,但真正纵容他做出这种事情的,其实是父皇。”
“哀家原本以为,公主对父皇应该是深恶痛绝,倒是没有想到,相较于驸马的死,摄政王妃所受的磨难,所经历的痛苦,公主倒是更看重这皇家的血脉亲情,兄妹情深了。”
大长公主又是狠狠被刺了一下。
明明是在说皇帝的教导问题,冯太后却偏要扯到那些事情上,难道就因为她兄长对不起她,她就该盼着皇帝被养废不成?
真是荒谬至极!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此时再也忍不住,冷冷道:“这根本就是两回事!太后娘娘,你当分清家事和国事的区别。”
“是,我是厌恶皇兄曾经所作的事情,但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并且现在还在受着惩罚。可我们现在谈的却是陛下的教养,陛下现在是我大周的天子,但太后娘娘却似有故意……耽误陛下之嫌。”
“当初你若无心让陛下继承帝位那便直接拒绝便是,如何能在陛下已承继帝位之后,却又不好好教导他,反而刻意引导他成为一个庸君?你以为这样,就能让赵景烜让你们安安稳稳的坐在那个位置上保得平安吗?简直是……”
她顿了一顿,吸了一口气,道,“是,皇兄是对不起我,但那都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身为太后,却如何能用那等语气提他?我听说,阿越和兰喜也对他们的皇祖父多有不敬,是不是这也是你教导出来的吗?太后娘娘,你当知道,他们毕竟是一国之君和大周的公主,不管心中作如何想,礼数却是不可废的,对皇兄不敬,这对他们来说并无丝毫益处。”
冯太后看大长公主大义凛然的样子,嗤笑一声,道:“益处,哀家还想要什么益处?还有,引导阿越成为一个庸君?公主殿下,你真是想太多了。阿越是什么样,以后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哀家很清楚,不需要公主来作评判,你还是做好你自己吧。”
说着她摇了摇头,低声道,“你就是想得太多,顾虑得也太多,自以为是,才会屡次做出伤害本该由你来保护的人的事……你真该庆幸你生了一个好女儿。”
被你折腾那么多次也没被你折腾死,也不知该叹她命大,还是该赞她天生聪颖,性情刚毅,才能修来现在的福气。
大长公主气了个仰倒。
这人真是不知所谓!
她冷声道:“太后娘娘,您当清楚,陛下他不仅是你的儿子,还是大周天子!”
冯太后定定看着大长公主,突然嘲讽地笑了一下,道,“罢了,既然公主这般执着于阿越的教导,又屡次提起太上皇,那不若今日哀家就请公主随哀家一起去见见太上皇,好好说道说道吧……有些事情,也是该说清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