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粤海楼外。
金碧辉煌的大门如同巨兽的嘴巴，吐出一群东倒西歪、酒气熏天的“杂牌军”。
冰冷的空调风被灼热的马路蒸气瞬间吞噬，一股混杂着酒精、汗水和野心的燥热气息，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弥漫开来。
“李总，我安排车送您和各位师傅……”大堂经理点头哈腰地跟了出来，那副谄媚的笑容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油腻。
“不必了。”李毅摆了摆手，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走走，醒醒酒。”
他带着一行人，步行在空旷得能听到回声的街道上。
两天两夜的疲惫与刚刚注入的酒精在每个人的血管里冲撞，让他们脚下如同踩着棉花，却又亢奋得像一群刚刚打赢了第一场胜仗的狼。
在通往陈田村的一个岔路口，李毅叫住了周虎。
他从那个巨大的军用包里，掏出一个用红布层层包裹好的、沉甸甸的长条状物体，递了过去。
“拿着。”
周虎一愣，接过来，入手冰凉坚硬。
他疑惑地解开红布，借着路灯微弱的光，看清了里面的东西一块崭新的、用最上等的亚克力板精心制作的招牌。
上面是四个龙飞凤舞、充满了力量感的烫金大字：
远方电子。
“老板，这……”周虎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滚烫的热血直冲头顶！
李毅没有解释，只是领着所有人，来到了“通达电子”那黑漆漆的铺面前。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沉重的羊角锤，塞进周虎手里，又给自己点了根烟，青白色的烟雾缭绕在他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上。
他指了指那块歪歪扭扭、早已被油烟熏得发黑的“通达电子”旧招牌，只用那双在黑夜里亮得吓人的眼睛盯着周虎，淡淡地吐出了三个字。
“砸了它。”
周虎握着那冰冷的铁锤，看着眼前这个象征着自己卑微过去的男人，又看了看那块代表着不堪回首的旧招牌，那双在道上足以让无数小混混闻风丧胆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歇斯底里的狂热！
他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蛇头，他现在是远方电子安保物流部的周经理！
“喝！”
周虎爆喝一声，抡起铁锤，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了上去！
“哐当！”
一声刺耳的、如同旧时代哀嚎般的巨响，悍然撕裂了黎明前的宁静！
那块承载了张有财所有野心与**的招牌，被砸得四分五裂，木屑与塑料碎片如同漫天飞舞的蝴蝶，在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重重地摔落在肮脏的地面上！
“老板，旧的，没了！”周虎扔掉铁锤，像一头宣告胜利的猛虎，对着李毅嘶声力竭地吼道。
“挂新的。”李毅平静地说。
众人合力，将那块崭新的招牌，稳稳地挂了上去。
就在这时，黎明的第一缕微曦如同金色的利剑，刺破黑暗，精准无比地照亮了那四个烫金大字。
“远方电子”。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们看着那块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的新招牌，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名为“开创”的豪情，如同岩浆般，在胸中疯狂地奔腾、咆哮！
李毅带着所有人进入店内。
一股属于张有财的、混杂着劣质香烟和隔夜饭菜的酸腐气味扑面而来。
“王工，你带人清点所有技术设备和库存，列个清单。”
“周虎，你带人清点所有现金和账本，同样列个清单。”
李毅的指令清晰而冷静，像一台正在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
半小时后，两份草草写就的清单放在了李毅面前。
他只是扫了一眼，便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个装着近五万块现金的军用包直接扔在了柜台上，拉开拉链，抓出大把大把的钞票！
“所有参与生产的师傅，除了之前的奖金，每人，再加三百块‘安家费’！”
随即，他转向**：“王工，你立刻去附近找一家最好的招待所，开十二个单间！让兄弟们洗个热水澡，睡个好觉！今天，所有人，带薪休假一天！”
工人们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山呼海啸般的感激欢呼！
“钱是打仗的**，人是打仗的根本。”李毅的声音洪亮有力，“**打完了可以再挣，人要是累垮了，就什么都没了！”
这番话，比任何金钱都更能收买人心！
随即，李毅转向周虎和他那几个早已看得眼都直了的小弟，脸上的温和瞬间敛去，变得严肃而锐利。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远方电子安保部的人了！周虎是经理，你们三个是正式员工，每月工资三百！奖金另算！”
在三人那瞬间变得无比激动的目光注视下，李毅的声音变得冰冷如铁。
“但，要守我的三条铁律：第一，不准欺压百姓；第二，不准私拿店内一针一线；第三，不准打着公司的名号在外面惹是生非！”
“谁犯了，别怪我李毅不讲情面！”
他给了周虎一千块钱：“去附近买几套统一的蓝色工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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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天起，你们就是企业的安保人员，不是街边的烂仔！建立巡逻制度，二十四小时，给我把店看**！”
在安排众人去休息的路上，李毅和**单独走在后面。
清晨的凉风吹散了些许酒意，也吹来了**心中那片挥之不去的阴云。
他终于忍不住，满怀忧虑地开口：“老板，那三万块……我怕……VCD那东西，我连听都没听过，那解码板，就像天书一样。我怕我们团队……会把钱打了水漂。”
李毅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包“红双喜”，递给他一支，又给自己点上。
他没有长篇大论，只是将那空了的烟盒拆开，在那粗糙的白色内衬上，用派克钢笔迅速画了一个极其简化的、由几个方框和箭头组成的芯片功能分区图。
随即，他在其中一个核心的方框里，写下了一个对这个时代而言如同天外咒语般的词。
“MPEG1”。
他将烟盒递给**，平静地说：“王工，你记住，我们不是发明家，是时代的搬运工。”
“这个标准，国外已经有人提出来了。你带着人去湘城，别的不用管，就一头扎进省图书馆，找所有关于‘动态图像专家组’的外文技术期刊。我画的这个结构，就是你们的研发捷径。我们的任务，不是从零开始造车轮，而是沿着这条路，第一个把车开出来！”
**看着烟盒上那个结构清晰、逻辑严谨得不似凡人手笔的架构图，又听着那句如同神谕般的点拨，只觉得一道闪电悍然劈开了自己混沌的脑海！
之前所有的不安和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醍醐灌顶般的、歇斯底里的狂热与崇拜！
他双手都在颤抖，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烟盒纸折好，郑重地揣进了最贴身的内衣口袋。
这哪里是一张图，这分明是一张通往未来的、标明了所有宝藏位置的地图！
招待所门口，**对着李毅，深深地鞠了一躬，那姿态，像一个即将领命出征的将军。
“老板，您放心，半年之内，我一定把解码板的样品摆在您面前！”
李毅拍了拍他的肩膀，目送他进去休息。
转身，天已大亮。
远方电子的门口，周虎正带着换上统一蓝色工装的兄弟们，精神抖擞地列队喊着口号，开始了他们作为“企业安保”的第一天。
一个奔赴远方，播撒技术的火种。
一个守护原地，铸造坚固的堡垒。
一个强大帝国的雏形，在晨光中，显得无比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