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现在人很多。
除了钱府,客栈爆满,士绅客房家家挤满借宿的世交。
老师带着学生,长辈带着晚辈,如同庙会似的。
如此多的人流,苏州地方官反而轻松。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嘛,闹事太丢脸了。
苏州的小商小贩很开心。
尤其是饭馆酒楼,顿顿爆满。
江南聚会,向来少不了画舫,护城河中画舫相连,士子留恋,故事不断。
百姓是挺热闹。
士林大儒目标各不相同,对他们来说,参与就是声望,胜败不重要。
只有一部分人觉得诡异。
教士全部在西城教堂,五十人挤满,不出来。
高攀龙、徐光启等人,本来在巡抚衙门,京城消息以来,去往世交别院。
现在人最少的地方,反而是地方官府。
官员避嫌,就算老师、师兄弟、长辈来了,也得浪费笔墨通信。
分守道衙门嘛,比其他地方热闹。
赵南星赖着不动,千姬和王洽都在,自然有卫时觉。
僧兵在后院,前院的属官只在大堂办事。
点卯之后,有事处理,无事散去。
二月初十,辰时。
分守道属官,理问所七品官孙普铮换一身儒袍出衙门。
孙普铮乃湖广人,年龄不小了,五十有三,是个举人。
在街上对人微笑,看起来和煦悠闲,一副大自在的洒脱。
理问所,掌勘核刑名诉讼。布政司直属佐贰官,府县一级没有。
布政司直属理问是六品,分守道是布政司属衙,配理问就是七品。
布政司理问,听起来与按察司职能重叠,实则完全不同。
布政使掌全省的行政、民政、财政,传布政令,考察官吏。管理户口、田土、科举。班发禄俸、廪粮。均衡赋役额度,规定征收。
按察使掌全省的司法监察,刑名按劾,纠劾官吏,抑制豪强,平反冤狱,澄清吏治。
布政司的理问勘核刑名诉讼,就是税赋有关的刑名,重大刑案还会转按察司。
房守谦的分守道可不只管苏州,他同时监督苏州府、松江府、常州府三府税赋。
孙普铮的七品理问,就主管三府之内一切户口、田土、税赋刑名。
在朝廷眼里,理问有权力发现问题,没有权力处理问题。
实际权力运用起来,大有内涵。
理问说案件重大,就转按察司分巡道。
理问若能摆平,那就没事。
而士绅又负责给朝廷收税,理问就是所有士绅的朋友。
绝对的交情,绝对的利益共同体。
只有那些命案,才转给按察司。
按察司刑名更像是擦屁股的脏活。
大明朝官场二百年,已经渐渐形成风气,同样是刑名官,布政司刑名就是比按察司刑名清高一等。
苏州分守道理问,得到的好处超越很多参政,甚至比西南、西北的布政使都牛。
孙普铮一个举人,能混到苏州理问,不是一般的强。
他出身刑名世家,熟知大明律,中举之后,淮安府推官六年,徽州府推官六年,杭州府理问六年,苏州府理问这是第三年。
做官二十年了,孙普铮从未升过官。
一地两任,四平八稳,稳的可怕。
任职的地方越来越富庶,按他的计划,苏州做六年,就该致仕了。
儿子已经在江西做推官了,四年后就可以到南直隶了。
封疆大吏,高门望族,孙普铮从不指望。
实惠就行,争那个名头没意思,儿孙以后就这标准。
谁做封疆大吏,都离不开精通刑名的理问,他们起起落落,孙家稳如磐石。
天下如孙家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官宦之家。
他们,才是天下百姓存亡关键。
孙普铮笑呵呵溜达两条街,并没有回对外经常居住的房子,绕到一个小巷子,跨过一个独木桥,沿着墙角拐了两个弯进入水道。
又从水道上一个小船跨过去,还与小船上卖瓜果的小贩点头示意了一下,再次消失在拐角。
狭窄的巷子,仅能过两人,尽头一转,有个小门。
若不进来看,就算外面有船路过,也很难看出来这里还有个后门。
孙普铮进入后院,立刻有个妖艳的女子上前,“老爷辛苦了,客人来了。”
这还是个三进院子,就是有点窄,只有三间宽。
两侧一定是熟人,找这地方可不容易。
孙普铮跨过中院书房,小儿子立刻迎上来,“父亲,杨先生与杨掌柜在喝茶。”
再到前院客房,孙普铮立刻堆笑拱手,“哎呀,劳烦先生久等,衙门琐碎真多。”
杨廷筠笑笑,正要介绍,孙普铮突然对杨六躬身,“这就是杨掌柜吧,如雷贯耳,中午敬您一杯,上任三天就查出五个混蛋,大家感激不尽,救命之恩。”
花和尚躬身回礼,“前辈过奖,江湖小把戏,您才是大拿。”
孙普铮再躬身,杨廷筠一下按住他的手,“好了好了,老孙,你这客套劲也让人腰疼,杨六挽救我和伯爷三次性命,刚回杭州转一圈,又处理那边的遗患,拜见过魏国公,是公爷、江北、江右朋友共同看重的后辈,北方还没来得及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是嘛?!大喜事,大喜事,请杨掌柜多多指教犬子,孙氏会说不会做,离不开您指点。苏州房子不便宜,老夫贺礼二万两,您买个小院歇脚。”
“前辈太客气了,晚辈受宠若惊…”
“咳!”杨廷筠重重咳嗽一声,“你再说下去,天黑了。”
两人大笑一声落座,孙普铮招呼儿子上茶。
花和尚伸出两根手指,“前辈是咱们的智囊,有一公一私两件事请教。”
孙普铮点点头,“先说私事吧,免得你担心。”
“好,前辈果然懂人心,晚辈私事有点乱,婆娘本来安排在杭州城郊,离开一个月,回去不见了,家里的银子也不见了,她还有孕,怎么找?”
孙普铮思索不到三息,淡淡说道,“偷千两以下,已经被杀人埋尸,三千两左右,不闻不问最好,五千两以上,不可能离开杭州。”
杨廷筠眉头一皱,“杨六婆娘怀孕,拿走三千二百两,为何不闻不问最好?”
“杨先生,三千两无法大手大脚,又无法隐藏,一定离开杭州,又不可能太远,差不多五百里方圆,收买人帮忙隐藏,而她又不敢说明银子来源。
这范围可太难找了,杨掌柜混江湖出身,江湖女子,一个月看不到男人,猜测掌柜故去,难免自我慌张,以后有缘会见,不必纠结,急着乱找,很可能让帮她隐藏的人害怕,进而害死孩子,何必呢。”
花和尚长出一口气,“听前辈一说,某就放心了,她跟别人就算,不能毁我儿女。”
“呵呵,杨掌柜还会有儿女,您这是第一个,难免心疼,老夫理解。”
花和尚点点头,再次长出一口气,干脆杨廷筠来问,“公事更难受,苏州府熟人出了八百万两…”
他还没说完,孙普铮就咧嘴一笑,“孙某猜猜,不是南勋不想还银子,而是不知还给谁银子,而对方暂时又没要?”
啪~
杨廷筠一拍手,“老孙到底是玩律法的人,就这么回事。钱文两家负责筹钱,这两家现在都说账目忘了,容他们合计一下,可时间太长,一旦开始辩论,公爷就成赖账之人了,士绅总不能直接拿南勋的银子。”
孙普铮再笑,自信说道,“《大明律》曰:凡私放钱债及典当财物,每月取利,并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八百万两一月24万利,最多不过本金800万两,且需三年。
律法内的事,孙某能绕晕债主,还可能替公爷省下这笔银子,但这不是律法的事,也不可能在律法内执行。公爷若想了结赎银,直接给周起元就行,他不得不收。”
“怎么给,他会收吗?”
“给800万当然不行,多给24万两,《大明律》曰:若豪势之人,不告官司,以私债强夺去人孳畜产业者,杖八十。债主不能抢,也不能强行借银生息,周中丞被迫做个好人,否则他就渎职。”
杨廷筠摇摇头,“周起元指望不上,不是敢不敢的问题,也不是强迫的问题,东林不能栽进来。老孙敢收吗?”
孙普铮眼神一亮,“好啊,愿替公爷解决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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