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枝在死前,见过周泽玉一面。
她杀人夺宝,被四大仙门联手追杀。
第一个杀她的,就是仙门首席,她曾经的师兄,周泽玉。
*
大雪纷扬,朔风掠过长长山径。歪斜的冷杉与一排排瘦骨嶙峋的荆棘,都朝着同一方向伸出虬枝,仿佛在绝望地朝太阳乞怜。
林有枝红衣猎猎,艰难地在山道上奔走。
肺叶如同破了的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气的灼痛。她不敢停下,身后那无形无质,却比朔风更冷的杀意,如影随形。
突然,一个趔趄,她身体失控地前倾,手掌猛地撑入雪中,刺痛感猛地传来。
她提起手,见雪白的肌肤上划开了几道细长的血口,温热的血珠渗出,滴落在雪地上,晕开点点刺目的红梅。
顾不上手心疼痛,她爬起来就往前跑,身后却响起了一道清寒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冻结了周遭所有的风声
“林有枝,站住”
她身行猛地一僵,缓缓回头
来人满身清寒的月光,沉静而立,仿佛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白衣不染尘埃,手中握着那把名动修真界的“寒商”剑,腰间悬着一管白□□ 箫。
仙门首席,周泽玉。
喉咙像是被炭堵住,林有枝艰难吐露“周……师兄”
心沉到了谷底。她已身受重伤,若他出手,她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把太一剑还回来”冰冷的话语砸下来,直直砸到林有枝的心头。
她抬起头,凝望着那双化为漆黑寒潭的双眼,那里再无往日的温和,只剩下泛着凌冽的、高高在上的寒光。
周泽玉是白玉京首席,公认的高岭之花,平日里恪守君子之道,性情温和克制,从不会给人脸色、让人为难,见过他的人,无一不交口陈赞。
林有枝咬咬牙,知道自己这次真的触动了不容逾越的底线。
可她没有回头路了。
她逼着自己直视他,一字一句道“我需要它,绝对不还”
“四大仙门会联手诛杀你,你逃不过去。”
“以及,我,也会杀你”
一阵朔风吹过,吹起两人的衣裳,漫天雪白中,一红一白,一正一邪,永不相融
林有枝捏了捏袖中的剑。
这是在对她下最后的通牒吗?
她曾与周泽玉有过一次短暂的交集,知道对方看似温柔,实则疏离冷清,对万物皆淡。
而她如今是被讨厌了。
她内心一阵迷茫酸楚。
随即又立刻清醒过来,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得想办法离开。
况且,讨厌她的人还少吗?
她这一生,不就是被人嫌弃、被人欺骗、被人抛弃的一生吗?
强烈的恨意取代了短暂的迷茫,她咬咬牙,抬起头,冷静道“周师兄,多年前我救性命,从未要求回报,今日,求你放过我,可以吗?”
周泽玉望着眼前的少女,堕魔似乎并未在她眉间留下令人心惊的戾气,此刻她就站在那里,十八岁的青涩窈窕,身体挺拔瘦削,风雪刮过,似雪中红梅,又似横斜遒劲的细长枝条,有一种令人心惊的坚韧感。
她白净的脸蛋被冻得通红,眼框也红红的,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可怜,还非要握着拳头,故作冷静地去和别人对抗,简直像一只蕴着全身力气的幼兽。
若旁人见了,定要对这楚楚可怜的姑娘心生怜惜,可周泽玉却罕见的铁石心肠
“你在自毁,到时候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林有枝心知无法善了。
肃杀之气在两人之间弥漫,眼见周泽玉已将那支白□□箫缓缓放至唇边
林有枝却突然弃剑了,随即并指如风,接连点向自身数处大穴
周泽玉瞳孔一缩
因为林有枝做的,是修仙者人尽皆知却不会轻易使用的“锁灵决”。此诀一旦运转,周身灵脉尽数封闭,与凡人无异,其间痛苦非凡人能忍。
只见林有枝面色瞬间惨白,身体微晃,却神情诚挚地说“师兄,我打过不你,只好跟你走。又怕你不相信,只好自封了灵脉,你若不信,大可亲自查验”
周泽玉“…………”
他摇摇头“”不用试了,我看的出来”
林有枝把剑交给他,乖巧万分地抬头“师兄,你可以绑我了。”
周泽玉语气也不自觉柔和了下来“不用了,师妹跟我走”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雪原上。林有枝时不时地说些忏悔的话,逾期哽咽,情真意切。周泽玉偶尔会应一声,不知不觉中,他自己也没意思到,紧绷的心逐渐放松了。
忽而听见身侧的师妹惊惶的语气
“师兄!你看看我的脸,是不是脏了?”
周泽玉回过头,平静地望向林有枝,没有发现什么,刚想答复对方,却见林有枝漆黑的右眸瞳子骤然变成蓝色,他心叫不好,但无法抵挡的眩晕感如潮水袭来,双腿一软,不由得单膝跪倒在地
他从来没有发过脾气,更不会说骂人的话,只是抬头用一双眼睛寒冷地看向对方
林有枝不敢和他对视,她先前就知,周泽玉做事永远留三分余地,她既自封灵脉,他便不会再忍心绑她。
没过多久,周泽玉就昏迷过去,林有枝将他拉到一株背风的冷杉树下靠着,捡起地下的太一剑,最后看了一眼那张清俊的脸,转身踉跄着,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她确实封了灵脉,身上无任何灵力。
但她生来便具有一项异能,不需要依靠任何灵力。
*
说来凄凉,林有枝向来是被人嫌弃的那个。
她的母亲是父亲林彧偷偷养在外面的女人,街坊邻里闻着味,识清了这庄见不得人的丑事,风言风语闯入了那些孩子的耳朵里,于是都不怎么愿意跟她玩。
七岁那年,母亲重病身亡,临走前苦苦哀求林彧,才把她这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接回了林家。林夫人性情高傲暴躁,与林彧多年不和,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私生子,愤怒可想而知。
林有枝踏进门的第一步,林夫人就摔了一盏茶杯在她额头上,旁边的林彧假模假样训斥了几句,随即对她说“你母亲她脾气不好,你多担待”,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从那以后,整个林家保持一种诡异的默契,这个外面带回来的二小姐,是可以随意欺辱的。
一年多后,林夫人突然命家丁把她绑起来,不由分说地打了一顿,斥责她假冒身份,是来路不明的野种。
林有枝趴在冰冷的条案上,浑身痛的打颤,几次辩解都被凶狠的斥骂声打断,小小的孩子突然无师自通,领了这世上的第一条黑暗法则
人言微轻时,位高权重者说你是谁,你便是谁
想明白这一点,她从桌案上滚落下来,跪坐在地上,不顾钻心的疼痛,对着敌人摇尾乞怜“是我的错。但是,夫人一向仁慈良善,可否宽容我,留在府中做个丫鬟?”
她知道,被赶出林家只有死路一条,但留下来,尚有一线生机。
林夫人最后留下了她,当晚,她对着破窗冷月默默流泪,陪着她哭泣的,还有偷偷溜出来的林君也。
那是她的姐姐,林夫人的亲生女儿。林家真正的大小姐。
几年后,林君也决定前往最强的仙门“白玉京”修行,林有枝跟着她一同前往。
林君也人如其名,君子品行,温良如玉,对着所有人都能保持大家闺秀的风范和教养,如三月春风,加之其过人的修行天赋,所有人都仰慕称赞。
相比之下,林有枝可太逊色了。她性子孤僻,不擅长与人交往,没有什么朋友,时常有人提起她,便是“君也师姐身旁的那个孤僻女修”。
她整日没事做,便把心思放在修行上,慢慢地,居然从一众弟子中脱颖而出。后来,有一活泼女修总是跳到她面前叫囔着“冰美人师姐”,从对方仰慕的眼神中,她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已经不是“那孤僻女修”了
她开始有了朋友,脸上也有了笑容,新朋友会拉着她到白玉京到处跑,去见识许多新鲜的事物
一个阳春三月的午后,粉色的桃花灼灼盛放
她们一群人跑到桃花林,惊动了一只古怪的白狐,众人追着白狐笑闹着跑远,林有枝渐渐落在了后面
她干脆缓了下来,随手折了一只桃花簪在头发上。
“你怎么不和她们一起去追?”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有枝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墨发高束、黑衣劲装的俊美的少年,正闲卧在桃花树上,单臂撑头,懒洋洋地望着她。他腰间悬着一壶酒,恣意洒脱,与周遭规整的仙门气象格格不入
“我有些累了…”林有枝微微瞪大眼睛,有些不安地看向对方。“是……是我惊扰了前辈?”
那少年似乎觉得很有意思,抬头灌了一口酒,利落地从树上一跃而下,嘻嘻哈哈地说“前辈?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前辈”
“…………”林有枝有些迟疑
“说真话”少年笑道
林有枝垂下眼睫“白玉京里,爱穿黑衣,嗜酒如命,看起来…十分潇洒不羁的,想来只有辞镜君了”
“哈哈哈哈哈哈”郁烈闻言大笑,眉眼飞扬,十足的意气风发。“既然如此有缘,不如坐下陪我煮酒烹茶”
他广袖一挥,旁边石桌上就摆满了器具。他大马金刀坐下,撑着手臂笑吟吟道“姑娘好生脸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