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几个药剂师走进医疗室内,帮雷迪斯和特提斯处理伤口。药剂师给雷迪斯的太阳穴处刺入一个输液管,用以注射一种新研发的镇静剂。这是加兰的第二个方案,用药物控制甚至替代大脑被屠夫之钉损失的各项功能。
在药物的作用下,雷迪斯的情绪稍加平复。他要来了一本记叙者的画册,把眼睛几乎贴在上面观看。他翻到第一页便犹如石像般定住了,18个依次排列的军团标志是如此的陌生,在医疗室顶灯的照耀下反射出一圈神圣的光辉,仿佛还没有遭到恶魔的玷污。
自阿斯塔特圣典推广之后,各大军团的母团影响力逐渐分解。且为了掩盖叛徒的痕迹,诸多母团的信息被删改。雷迪斯仅仅见过来自极限战士、帝国之拳的表亲。
但此刻他不再有怀疑,他在原先的征服者号上经历了一场可怕至极的亚空间风暴。充斥着混沌力量且没有时间区别的亚空间将他带到了万年以前的征服者号!
这里……竟然是一万年以前!
他的血缘之祖可能还活着!
一旦意识到这点,雷迪斯的心灵便仿佛被一股无名的力量净化了。一种高贵的光辉将他从淤泥中托起,身上每一处血脉都叫嚣着要赶紧冲过去见到那个人,他真正的天使,他最爱的天使。他的心为承担过度的喜悦而不断抽痛,疼痛得令他想要落泪。
但屠夫之钉不合时宜地响起,打断了他的狂喜。
雷迪斯微微一愣,杀戮的阴霾再度笼罩在他的灵魂上,但没有令他意志迷失,而是让他愈发清醒——清晰地记起自己叛逃后的种种,那是比32条无辜生命都要过分的事。他未曾愧疚过,此刻却比以往时刻都要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堕落的每一处细节。
不……
雷迪斯攥紧画册。
他回不去了……
他熟悉的家乡已然消失,与他血脉更亲近的兄弟未曾出生。圣血天使军团如此圣洁,却是比记忆中的母团还要陌生的存在。他只能躲在万年的阴影里遥望这光辉的故乡。
狂喜的潮水退去,留存在雷迪斯身体里的是黑色的绝望。
雷迪斯淡金色的眼瞳扫到了另一个军团标志上,轻轻一颤。那个标志他绝不会忘记,在无数血脉相连的噩梦中,他曾数度粉碎了佩戴这种标志的敌人。这是所有圣血天使铭刻在基因里的仇恨与悲伤——荷鲁斯!荷鲁斯!这个叛徒杀死了他挚爱的天使!
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找到了出口。无论是对圣杯天使战团那点不成熟的怨怼,对自己堕落经历的悔恨,被屠夫之钉折磨的痛不欲生,与圣血天使军团亲近的渴望与求而不得……一切都转化为尖锐的恨意。
若不是荷鲁斯!他的天使怎么会死!他的基因怎么会拥有无法受控的黑色狂怒!他又怎么会被连长锁进禁闭塔,以致于不得不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变节者!
或许……亚空间把他送到万年前的征服者号,是天使在指引他一条新的道路?
雷迪斯的胸膛在剧烈起伏后终于平静,他的瞳孔不安地扫向那个万年未曾改变的军团标志——吞世者的犬牙圆环。
他的思维快速跳跃着,在这艘神神鬼鬼齐聚的征服者号,他反而不是最显眼的那位。这里可以成为他的修炼场以及跳板,让他为万年的血亲兄弟实施复仇。他将洗刷叛逃或者堕落的污点,执行只属于自己的高贵使命。
而在这路途的终点,他会用鲜血证明,他的自由配得上他的勇气。
……
“表亲,你想起些什么了吗?”特提斯第四次握紧雷迪斯的手,双眼怜悯。他的灵能温柔地浸润了雷迪斯的大脑,没有引起屠夫之钉的半点抗拒。
雷迪斯张了张口,在说出真相前他终于成功控制住自己的嘴巴:
“没、没有——”
雷迪斯,你可以记起对付这些灵能者的方法。他们是操控情绪的高手,但也被情绪所影响。在你的记忆被他们看干净之前,你要用你最激动的情绪伪造出一道屏障,仅告诉他们你想让他们知道的,捍卫你想要捍卫的。
“我、我只记、记得——”
“我、我……”
“我是吞世者。”
……
“我们可怜的表亲被异形折磨得太惨了!我定要将那异形千刀万剐!”智库特提斯义愤填膺地说,“还有屠夫之钉在他头上,我看情况不容乐观……”
“现在我们要观察第二个方案对屠夫之钉的治疗程度。”另一个药剂师说道,“最好让他出去走走,接受不同的刺激源,再看看数据变化如何。”
医疗观察室外,众多药剂师来了又走,连索拉克斯都被临时军务叫走了,只有卡格斯一直倚靠在墙边旁听。
“我们应该指派一位药剂师跟着他。”加兰一锤定音。
于是所有药剂师都看向卡格斯。
卡格斯惊讶地指向自己:“这种事难道不是资历最浅的来做吗?特提斯的地位已经比我高了?”
特提斯主动揽过任务:“我虽然知识浅薄,但会用尽全力看护好我们的表亲。”
“不。”加兰阴仄仄地笑了,“特提斯没有你能打,卡恩说要保住他的命,冠军。”
特提斯欲言又止。
卡格斯抱臂而立,透过观察窗看向里面的雷迪斯,对方正将整张脸埋进画册里,仿佛书上有美味佳肴似的。
卡格斯脸上难得露出思索的神情,数秒后才说:“行吧,麻烦精。”
……
雷迪斯获得了自由活动的权限!看来他已经成功蒙骗过吞世药剂师了!
他信心大增,但有些别扭地扯了扯自己的衣物。不同军团有不同的文化,衣食住行都有显著的差异。十二军团的原体来自一个科技落后的世界,但没有对服饰风格有过多的影响。无论是战犬还是吞世者,他们都有除了除了动力甲外的两套服装,一套是蓝白相间的海军制服,通常在重大宴会上穿着;另一套则是宽松的角斗场训练服,以灰色和黑色为主。总体来说比较接近20世纪的穿衣逻辑。
雷迪斯穿着普通的训练服,走在万年前征服者号明亮洁净的长廊上。
这里会有恶魔破门而出吗……雷迪斯摸摸墙上被层层增加的补丁。
这里的水龙头竟然没有流出血……雷迪斯打开水龙头,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清澈的水柱,用手稍加试探,再用清水洗了一把脸。
天啊万年前的机仆原来长这样……雷迪斯跟着负责清洁的机仆走过了一整条长廊。
由于在雷迪斯的时间线里,征服者号已经被亚空间腐化,供水系统流出的都是鲜血,墙面时不时有恶魔的印记浮现,精神脆弱的人在上面稍微停留都会沦为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如今雷迪斯看什么都很新鲜。
在看到数百条横梯交织形成的交通枢纽,雷迪斯更是忍不住张大嘴巴,他从未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他正身处于一艘荣光女王级战列舰上。在万年后,帝国已经难以汇聚众多铸造世界的力量再建造一艘巨舰了。
卡格斯跟在他身后,脸上写满无语。
雷迪斯听见一道大门后人声沸鼎,夹杂着粗犷的呼喝声,他忍不住推开门走进去。
大门后连通着巨大角斗场的环形看台。从看台往下看,白砂被一道道动力场分割成不同的小块,上百个吞世者在这里进行无甲的决斗。嘶吼与骨裂声混杂着观众的狂呼,风中弥漫着血与金属的气味。
雷迪斯被这里聚集的阿斯塔特数量惊到了。在他的时间线,人们生活在阿斯塔特再度叛变的恐惧之中,阿斯塔特圣典便规定,一个连队不得超过1000人,一个战团最多10个连队,多了要自动分队。但更普遍的情况是,一个连可能连百人都没有。失去了原体提供的遗传物质,阿斯塔特只能依赖血亲兄弟的两枚基因种子以“繁殖”,每一个新兵都极其珍贵。
听说征服者号有7万阿斯塔特,而单独一个八连就有一万人……这是多么可怕的数量!他的圣杯天使战团都没有一万人!7万吞世者!都能把审判庭拆掉了吧!
雷迪斯握着栏杆,被这万年前的辽阔图景所深深震撼。
“你想下去玩玩吗?”卡格斯来到他身边。
雷迪斯紧张地握紧栏杆,看着吞世者的旗帜在角斗场上方飘扬,谨慎地点头。
“我给你挑一个对手……”卡格斯撑着栏杆往下看,“看看这里有没有新兵……找到了,沙卡!给你选了一个新对手!来试试!”
什么?我打沙卡?真的假的?
雷迪斯曾在万年后的征服者号上亲眼看见沙卡手撕恶魔。
但现在沙卡可能还没成长起来,说不定他能赢呢……
赤着上身的沙卡来到雷迪斯面前,身形比雷迪斯大了一整圈。他用古怪的语言朝卡格斯嘟囔几句,才进入一块空着的小决斗坑。雷迪斯随之进去准备他的第一场决斗。
30秒后,决斗坑附近的动力场解除,雷迪斯被扔出场外。一些围观的吞世者发出嘘声。
“干嘛对傻子还下重手!”卡格斯不满地朝沙卡喊道。
“他在医疗室攻击索拉克斯!”沙卡同样气势汹汹地回应。
卡格斯无话可说,拽起晕乎乎的雷迪斯,检查了一下身体各项数据。他拍拍雷迪斯的脸,道:“别介意,沙卡就是索拉克斯身边一条狗。”
“一条狗……”雷迪斯被揍得想吐,他的思维却如火车般乱撞。已知索拉克斯是沙卡身边一条狗,沙卡又是索拉克斯身边一条狗,所以推理可得沙卡和索拉克斯其实是两条狗。
卡格斯忍俊不禁:“我再给你换个对手。”
“不,我自己能行。”雷迪斯严肃地拒绝,“因为我是吞世者。”
“闭嘴!”卡格斯变了脸色,“给我乖乖待着!好多人想揍你!”
雷迪斯不解:“为什么想揍我,我什么都没干?”
话音刚落,一个上身遍布灼伤伤疤的吞世者向他们靠近。他用带有浑厚口音的低哥特语对雷迪斯道:“喂,打一场三血如何?”
雷迪斯刚想说话就被卡格斯拽到身后。卡格斯皱起眉头:“你一个连长和病患较劲什么!”
这位连长低吼道:“他侮辱了我!他侮辱了吞世者!他怎么可以自称父亲赐予我们的名号!”
卡格斯看看一脸呆状的雷迪斯又看看满脸怒容的连长,摆摆手:“别说了,我和你打。”
连长不满:“你凭什么替他应战?”
“就凭你也代表你那帮愤怒的兄弟们,那我就代表他,懂吗?”卡格斯用目光搜寻场上空出的坑位,“而且和傻子新兵打没有荣誉,安格隆要是知道了第一时间把你脑浆都捏出来。”
连长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与卡格斯走进另一个决斗坑。
雷迪斯手足无措地站在坑边,不少吞世者已经聚集过来旁观这场精彩的决斗,为场上两位战士的勇猛欢呼。
他们的喝彩声与嘘声包围着雷迪斯,像一阵野蛮而原始的风暴。雷迪斯试图从角斗场上找到一点艺术的气氛,然而失败了,这里的柱子连雕花都没有。文明没有在这里留下痕迹,阿斯塔特们在此褪下伪装,用血与肉进行一场场激烈而纯粹的搏斗。雷迪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欢呼,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能心安理得地嘲笑血亲。
他不安地等待着,看着卡格斯与那位连长打完了三血,然后又有一位吞世者上前挑战卡格斯,又是一场三血。他听不懂吞世者之间的语言,但能听出卡格斯在骂人。雷迪斯猜测卡格斯在骂自己。
8场三血结束,卡格斯把链锯斧扔在白砂上,按着自己的晕乎乎的脑袋离开了决斗坑。有人高呼卡格斯名字,送上荣誉的庆贺。卡格斯回头看了看庆祝的人,大幅度摆手,也喊了一句类似的话。当他回头时,脸上还扯着笑容。
“我现在要带他走!”卡格斯站在雷迪斯身边,喊道,“还有人有意见吗!”
“带他走吧。”最先挑战卡格斯的连长说道,“还想我们说什么,你今天的额度都用完了。”
“今天打得很痛快,我会期待下一次。”卡格斯捶了一下对方的肩膀。
他没有和雷迪斯说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角斗场。雷迪斯愣在原地半晌,才紧张地追上去。在长廊上,他始终和卡格斯保持着一定距离。卡格斯,这位“鬼故事”中的主人公,万年后的恐虐战帮之主,今天却替他站在角斗场上。雷迪斯心中不禁翻涌起奇怪的情绪,他感觉……
……感觉怪怪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