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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丧上丧

作者:路边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夜半时分,烛光隐去,小巷无人。


    萧沅翻回撷华院,刚一落地就听见芸儿喊她。


    “小姐,你可回来了。”


    芸儿蹲在门口像夜猫儿在等她。


    “进去说。”萧沅快步往屋内走,脱下男子衣裳,丢进火盆。


    净了手,芸儿替她披上新衣。


    “都办妥了?”青罗这才问。


    萧沅“嗯”了声:“下手时特意留了力道,多余痕迹已抹去,他只能判定是自戕。”


    趁林邵入狱的两日时间,萧沅打探了监狱的换班情况,只需踩点混进去。又借今日的生病,有人证物证,怎么都怀疑不上她。


    于是,萧沅挑在今夜动手。


    萧沅穿好干净的衣服,问她们:“没人来过吧?”


    “没有。”芸儿答,“小姐放心,芸儿看得紧,小姐说要休息后就没人来打扰。而且,还有青罗姐姐在呢,谁敢闯就把人踢出去。”


    萧沅点头,府中的担忧也没了,她道:“那就好。”


    ……


    次日一早。


    林邵的死讯传到林宅,死因是——林邵认罪伏法,追悔莫及,食不下咽,割腕自杀。


    林邵的尸首被扔进乱葬岗,林家人找去,把尸首悄悄带回家。


    事情严重,不能被外人知晓,他们只能关起门来,只敢在屋内挂起白帆,放置棺材。


    林母泪干肠断,软瘫在儿子的棺材前,如烂泥起不来。


    她想,若是不逼儿子进学,不舞弊,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若是不来燕京该多好;若是不离开松山该多好。


    享尽荣华富贵这段时间,每发生一件事,她就愈发想回到以前的贫苦日子,做着后厨工作,工作虽无聊重复,但人员简单,她快乐。


    “哭哭哭,就知道哭。”


    林瑶见到母亲死气沉沉模样就气打一处来。


    由于是丧事,林瑶不再身穿艳丽华服,而是换了白色罗裙,发饰也是往日不喜的白玉簪。她少了打扮的心思。


    “一定有人害哥哥。”她道。


    “爹,我不信,我不甘心!”林瑶看向林见德,激动道,“如今哥哥没了,我们努力得来的一切就更不能这么轻易变成过眼云烟!”


    “爹,我去太子的必经之路守着,这次,我一定要见到太子!还有他身边的人,柳随风、静恒道姑,无心法师……”


    “我们曾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到了这副残局,他们不能不管不顾!”


    燕京的一切是多么美好,她喜爱,迷恋,贪恋。林瑶无法接受到手的一切突然化为乌有。


    说着,林瑶跑出去找人。


    林见德焦头烂额,他没来得及阻止女儿,看女儿疯了似的提裙跑出去。


    复又回首看家里,是儿子的灵堂和伤心欲绝的夫人。


    他仰望天空,仰天长叹。


    他想:“他林见德犯了什么错!要让他目光所及,满目凄凉!”


    到了夜里愈发冷寂。


    林宅的下人都跑光了,没人管束,仅被杖责伤了肋骨的林见德一人也穷于应付。下人们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了院子。


    真正变成空空如也。


    灵堂正中,黑漆棺材横着。一阵阴冷的风猛地灌入灵堂,白帆在夜幕下舞动,发出呜咽般声响。堂内长明灯摇曳,几乎熄灭。


    林母溺在丧子之痛中察无所觉。


    而林见德恍然醒悟,警觉道:“不对!有情况!”


    “瑶儿?”他喊了声,“是你回来了吗?”


    夜深长,无人声。


    林见德试探性往大门走去。前是大门廊柱,后是正厅屋檐,他正值中间空旷庭路,突然,一道融入夜色的身影落下。


    那身影如鬼魅般悄然浮现。


    来人一身夜行衣,她的脸笼罩在风帽下,林见德能隐约感觉到阴影深处是更深的幽邃,令人心悸的压迫感悄无声息漫开。


    “你是谁?”林见德说着,却是毫不犹豫,一击致命的劈过去。


    夜行衣与夜色完美融合,迎接他的是视线里飘忽不定的残影。女子的攻击如影随形,随后,夜空中划出一道冰冷,林见德“嘶”了声,面容抽搐,极致痛苦。


    “咔嚓”骨裂声清晰响起,一把匕首深入他的肋骨。


    自下而上,骤然下沉。


    咔嚓——


    噗嗤——


    生死僵持的瞬间,起了夜风,风灌入林见德的肺腑,也掀起了女子那一直深深压下的风帽。


    帽檐被风向后拂去,如幕布拉开,终于彻底露出了那张一直隐藏在阴影下的脸。


    那张脸十六七岁模样,清丽、苍白,下颌还沾染着几点刚刚溅上的、温热的血珠。那双眼睛不是被阴影笼罩的寒潭,而是燃烧着火焰的复仇之瞳,正目不转瞬地盯着林见德剧痛、极度震惊而扭曲的面容。


    复仇降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林见德的惨嚎戛然而止,喉咙里的嗬嗬声也瞬间停顿。


    视线里,是一张万分熟悉的脸。他幻听般有女孩在山间奔跑、嬉闹,远远地喊他“林伯”。


    “是……是你?”


    这怎么可能,眼前人的出现远比肋骨折断更加难以置信。


    他分明见到萧沅已死,被她女儿一剑穿膛,断了气的。


    “你……怎么会没死?”他唇齿间溢出不可思议的疑惑。


    “死了,但又活了。”萧沅再度发力,将匕首在他肋骨间反转、搅动。她逼视道:“苍天怜我,允我生还。奉天道,索你命,祭亡灵!”


    林见德痛不欲生,可萧沅的手法不打算让他快快了结,他求死不得。


    风过去了,萧沅抽出匕首。


    噗呲,林见德得以喘息,知前路已绝,他惊悚偏头,正欲提气往后奔。


    可下一刻,后路屋檐下,阴影里,另一道身影,缓缓迈步而出。来人同样夜行衣,身形更加魁梧几分,他未风帽遮面,但林见德不认识。


    他知,来人挡了他的后路。


    啪嗒——


    林见德被后路人一脚踹飞,在院中滚了滚。


    “老爷。”这时,林母听见动静出来寻人。


    许是食米未进,在灵堂呆得久了,林母还未近林见德的身,便膝下无力,猛地跌坐下。


    然而,当她回过神来,却又觉不对。


    不是人的原因,是药!


    她想起半年前她在松山派后厨工作,她在吃食里下过同类型的药,只是今日,她未经口服,且剂量不足才导致她半个身子软下。


    不不不,是有人故意使然!


    “老爷。”


    林母猛地抬头,才发现两位穿夜行衣的人。和她受重创的丈夫。


    “是你们杀了我儿!!!”


    都说为母则刚,她此刻哀默大于恐惧。她爬过去,抓住萧沅的靴子,撕心裂肺地喊:“还我儿命来。”


    奈何她喊破喉咙都无用。


    林家向往上人的生活,叛主换功勋,连宅子都置办很大,外边巷子的打更声一点也听不见。


    没人救他们,属孤立无援了。


    为什么会这样?这样无力,无助?


    为什么会这样,这样无力,无措,无助?


    “无助就对了。”萧沅垂首,一把抓起林母的头发,顺势抬起她的脸。对她问:“可感受到了?”


    “当初,他们比这更无力。”


    她望着灵堂,忿道:“他们的爹娘也不敢开着门给他们办一场丧葬,因为,会被看见的人唾骂。骂他们晦气,纸钱烧下去会脏了地府的门,骂他们同流合污,通敌叛国,让他们滚出梁国。”


    “如今林邵‘罪证确凿’,这等滋味如何?”


    滋味如何?萧沅一句句砸下去,林母也不知是被抓住导致头皮发麻,还是言语刺激引起。


    她儿子已经没了,她将失去所有。与其继续折辱,她哀求道:“你杀了我吧。”


    她求立即死。


    萧沅闻言冷笑。她看林母,总是一副可怜、胆怯模样,任谁都可以欺负她,儿女对她不敬,可毒是她参与下在饭菜里,同样蛇蝎心肠!


    萧沅今夜就是来送人上路,他们早该被碎尸万段,可她筹谋这么久,不能让人轻易、如愿的死去。


    “想死?”萧沅放开那把头发,将人重重地摔地上,她允道:“可以。”


    林母被摔在地上,她吃痛地仰望萧沅,却听见萧沅又嘲讽开口:“想死,当身死名辱才畅快。”


    林母闻言,立时怵然。


    “你,你想做什么?”说话的是林见德,他的脸被青罗踩在地面,几乎扭曲。


    萧沅不再答他,也不多言。她走过去,微微倾身,一只冰凉的手扼住他的脖颈,林见德顿感窒息。


    又一次得以近距离看,这女子是萧沅的脸,可身形却不似。女子手臂看起来纤弱无力,力气却很大。


    当然,不由得他停留思索。


    萧沅抓住他的脖颈,手法粗暴地将他拖拽至灵堂棺材前,重重一击,将他按跪下。


    “砰——”


    用他的额头撞击棺材凤顶,黑漆染血,萧沅道:“白发人送黑发人,要这样才显诚意。”


    林见德头晕目眩。


    可这才是开始。


    “砰——”第二次撞击。


    林见德头痛欲裂。


    女子让他给儿子下跪,叩首。


    女子近乎癫狂,她疯了!


    “你要复仇该去找太子,”千疮百孔的林见德不知哪来的力气说话,或许是人的本能,他奋力挣扎道:“你爹得罪了他。太子决心扫平松山,我林家也只是捡了机会而已,没有我,还会有其他人。”


    “砰砰砰——”


    萧沅缄默不语,只是扼住他后颈的手不停歇,前后来回,一下又一下。


    棺材盖被他的额头撞开一条血淋淋的缝,萧沅忽而一笑,她将林见德身体猛地提起,头颅按进漆黑的棺材里。


    林见德如五雷轰顶,故意摧辱使他失去唇舌蠕动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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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棺材里是他从乱葬岗找回来的,不成人样的儿子。听说出牢狱还不是这般,或许是见人已故,那些该死的小卒将人抛去乱葬岗,又滚下山坡,树枝、石头滚刮身体所致。


    林见德气息渐无,萧沅黑色的眸子一转,下一个是林母。


    儿子的白帆缠上她的脖子,她足下挣扎,“哐当”一声,踢翻装满灰烬的瞑盆。


    烛火在这穿堂风中明灭不定,光线摇曳将幡影、棺材,瑟瑟发抖的人影拉长,将整个灵堂变成了一个复仇戏台。


    萧沅这才按住他答道:“你以为人人都如你们这般,恩情也讲究利益?当别人给予更多,便会忘恩负义?”


    “至于你想用太子唬我……”


    萧沅将林见德灌入棺材的半个身体抓起,他面目全非的头顿时后仰。


    她道:“知道我为什么晚上来杀你?因为这条路我会走到黑,太子又如何?那只是一个位置,能上,自然能下。残害同门的人,一个不放过!”


    林见德奄奄一息,无法开口。


    不知是幻觉,还是临死前的征兆。面对狞恶残暴的女子,迷迷糊糊中他竟看到一个小姑娘模样的人。


    小姑娘与自己的女儿不同,她快活无比,恣意潇洒,乐于助人。


    她的身边有一位中年男人,是她的父亲,叫萧瑾。萧瑾与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同,萧瑾对自家姑娘严格但也万般宠爱于一身,可作为父亲的他,无任何给予,反而快看着一双儿女饿死、冻死了。


    小姑娘的身边还有几个同伴,是她的师兄妹。


    他们分食地瓜,相亲相爱。


    那行人冒着风雪上山去,心却是暖的。


    女儿病重,妻子昏迷,风雪受阻的路边,他遇到唯一希望,哀求道:“老爷,救救我一家吧。”


    那时松山只能算个小村庄,跟在萧瑾身后的人都是附近农户的孩子,一起挣点小钱,养家糊口。他们都心底淳朴,善良,于是林家被带回去了。


    路上,萧沅将自己的厚衣服脱下盖他女儿身上,自己投进父亲的怀抱取暖。


    第一顿是一碗粥。他叩首感谢:“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人啊,过得舒坦了就会忘记一碗粥的恩情。”萧沅将他再撞向棺材,随后将林母的白帆一拉,戏台落幕。


    她了结道:“落魄时的粥,无富贵金银比之。”


    ……


    林宅发生了什么外人不知。


    林瑶是三日后回家的。她彻底心灰意冷,她所依仗的权势……权势根本没理她。很快,父亲被卸职的位置有新的人取代。


    回家后,她越过那狂乱舞动的白幡,越过那纷飞的纸钱灰烬,父亲死在兄长棺材前,母亲吊幡自缢。


    一片狼藉。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是谁所为。


    孤寂,凄凉陡生。


    燕京只是梁国的一座城,说小也小。可说大,也可以无限大,能够只手遮天。


    她该何去何从?


    她先去当铺把唯一值钱,当初看不上的白玉簪子当了。然后花钱找块地将父母、兄长,简单下葬。


    以前,她喜欢被人围绕、宠爱,现如今成过街老鼠。


    以前,她喜欢好看的衣服、首饰,现如今却是好几日未换洗了。


    墓前,看着自己狼狈模样,她自我厌弃。


    她仍旧不甘心。


    “爹,娘,哥哥。我是不是错了?”她问。


    三座冰冷的墓碑不会回答她,但活着的人会。萧沅今日没易容换面,她朝人走来。


    “错了,就该罪有应得。”


    “是你!”林瑶闻声,回头看她,“你来做什么?”


    做什么?萧沅环顾四周,凄凄惨惨戚戚。她嘴角勾起一抹笑:“自然不是吊唁。”


    林瑶听得出她的讥讽,她心底的那点不甘又滋生、增长。


    她恶狠狠地瞪向萧沅。


    都怪萧沅!若不是萧沅,父亲就不会被卸职,哥哥就不会为博得校考头筹舞弊,林家就会顺风顺水,扎根燕京。


    可她现在只能暗恨,萧沅能在游园会打她,能在驱邪现场擒拿父亲,武功远在她之上。萧沅身后还有萧家,而她,无权无势。


    萧沅注意她的表情就知林瑶心中所想,她道:“你曾说,我什么都不如你,凭什么博得大家的喜爱。”


    “今天你看好了,前世今生,自始至终,我都比你强。”


    “你是谁?”她反问。


    萧沅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把匕首,朝她逼近:“你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是……是萧沅!


    林瑶认出那把梅花匕首,她当时还羡慕萧沅来着。萧沅赠过她很多东西,但也有自己的坚持,这把匕首,她未动过送人的念头。


    噗呲——


    一剑穿膛,血溅当场。


    她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今日碧空如洗,明澈如金。萧沅事了拂衣去,而原地掉落一颗石榴,阳光下,浑圆艳红,色泽诱人。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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