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价……”梁成修眉尾微挑，眼底滑过抹意味深长，接着又笑笑，“老板这是打算包我？”
男人眼角眉梢都染着淡淡的温柔和煦，态度好到路余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连带着语气都因为生疏而变得冷硬起来，但配上那张微微泛着酒晕的脸，却并不令人反感。
“价格好商量。老板想买多久，我给您打个折？”
“一年要多少？”
“一年么？”梁成修似是有些可惜，摆出副思考的模样，“这样吧，老板您开个价，要是合适我们就直接定下？”
“……”路余在心里规划着银行卡的余额，几秒后报出一个数字，“二十万？”
这是下血本了……漂亮的桃花眼微眯，眼底氤氲着看不清的情绪。
梁成修似是犹豫了两秒：“这……不太合适吧？”
察觉他想要讲价的意图，路余微微向后靠上沙发，撩起那双偏狭长的杏眼，眼尾平直后拉，哪怕是仰视，那股天生的淡漠疏离感也在瞬间倾泻而出。
对男模这个新身份的接受得十分良好，梁成修似是有些局促地低下头，恰到好处地用慌乱掩住了眼底那抹笑意：“抱歉，我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看着男人几乎各方面都优秀到再难找出第二个的外在条件，路余摩挲着酒杯杯壁，认真思考。
脾气温柔，皮囊也好看，如果是这样一个人，就算明知道是为了钱才装出一副关心他的样子，想想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路余抿了抿唇，当初打工攒钱的心酸混杂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救风尘的微妙心思。又试着在脑内模拟了一下男人穿正装的模样——
以他的样貌、身材和气质，必要时演个豪门少爷，甚至是个位高权重的年轻总裁，要骗过其他人估计也是绰绰有余……
梁成修似是有些忐忑，开口又是道歉：“不好意思，是我没说清楚。我的意思是给您打五折，一年十万，您可以接受吗？”
路余诧异地看他：“十万？”怎么会有人讲价把自己卖得更便宜的？
便宜没好货。梁成修暗暗观察着，见路余陡然警惕起来，反而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温声解释：”我第一次入行，很多方面还不太熟悉，便宜点这笔钱我拿着也心安。”
“第一次？”路余愈发惊讶，不由得问道，“那你之前是……”
“家里出了点事，走投无路。”梁成修苦笑着一笔带过，随即又认真补充道，“您可以放心，我有正经工作，不会额外跟您要钱的。”
“如果还是不放心，十万块您可以只先付一笔定金，剩下的就当做工资每月发给我，这样可以吗？”
这个提议无疑大大减轻了他的经济压力，甚至能让路余在没有其他收入来源的情况下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的富裕生活。心下一动，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殆尽。
路余重新抬头看向男人：“成交。”
梁成修自然没有异议，抬步想要走近，却又被路余连声叫停：“你干什么？”
梁成修语气温柔，思想觉悟极高：“不用陪酒吗？”
“不用。”路余低头揉了揉已经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摸出手机打开微信，“先加联系方式，加完就走，今天不用你上班。”
扫码的“滴”声在安静的包厢内显得异常突兀，很快便有好友申请弹了出来。
路余垂着眸点开申请列表，目光懒懒地往下滑，直到看清申请人昵称，他的眼神忽然一顿。
梁成修站在台阶下，隔着张酒桌，目光沉沉地落在青年精致却冷淡的小半张侧脸上，眼神复杂又收敛。
手指在屏幕上随意划了几下，两部手机同时弹出好友添加成功的新消息。路余点开那个只有半张空白信纸和钢笔的文艺范头像，视线在那几个熟悉的字母上反复扫过，良久，才忽然出声：“Raie？”
“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
垂眸看着信息栏时，青年周身的气质都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他没有抬头，自然也看不见男人微微挑起的眼尾。
“随便想的。”梁成修像是有些好奇，反问他，“这个名字是有什么问题吗？”
……有。
路余摇摇头，像是刚才的对话只是自己的一时兴起：“没有，就是随便问问。”
“你先走吧。”路余不打算再和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多说些什么，话里话外逐客的意味都十分明显，“我想自己再坐会。”
男人出乎意料地听话，没过多久，包厢门便被妥帖关上。
路余沉默着伸手将桌上的酒瓶推得远了些。
明亮的灯光下，一双偏狭长的杏眼恹恹垂着，琥珀色的酒液在剔透的酒瓶中微微摇晃，海浪般荡起一圈圈涟漪。
迷蒙的思绪被撕扯着回到上一世。熟悉却令人讨厌的消毒水气味再度充盈鼻腔，他站在医院走廊里，指节泛白到近乎要把手上那份单薄的纸张捏碎：“他不会改的！”
他扶着墙面冰凉的瓷砖，声音暗哑到几近哽咽。
“医院不愿意提供第二个□□了才想到我是吗？妈，在你们眼里我只是路宥嘉的血包是吗？我难道不是你们的儿子吗？！”
“就切一部分而已，你又不会死！”蒋霏死死拽着他的袖口，“宥嘉生病，你这个当哥哥的帮忙不是应该的？！”
腰间穿透骨髓的刺痛终于在这一刻扎醒了他的一厢情愿，碰巧护士赶来通知病人苏醒，蒋霏便没再管他，匆匆离开前只不容置疑丢下一句尽快签字。
思绪陷在不可控的混沌中无法自拔。
车祸来的猝不及防。又偏偏赶在路余最心灰意冷的当口，碰撞声，惊叫声，还有不知从哪里陡然炸起的嗡鸣声，路余意识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或许要死了，反而精神一轻。
据说严重车祸会导致内脏破裂，这样路宥嘉就拿不到他的肝了……
只是有些遗憾……
突兀的消息提示音打断了愈陷愈深的回忆，路余抿着唇，捱过那阵晕眩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重新打开手机。
不过是一条新闻推送。
路余皱着眉划掉弹窗，却没想到反而点了进去，放大加粗的标题十分引人注目。
【曜恒新任总裁突然回国，梁氏内部暗潮汹涌！】
梁氏的新任总裁？
回国？
思绪被愈演愈烈的酒劲冲得混沌。
“诶！”
来人颇为熟稔地侧着身撞了撞他的肩膀，一副明显吃瓜没吃尽兴的模样，挑眉打趣：“英雄救美？”
“那个帅气出场的小王子呢？”那人好奇地左右看了看，“怎么不留人家喝两杯？”
梁成修眼神微动，视线从某个方向不着痕迹地收回，抬手另拿了一个酒杯满上推过去。凉凉瞥了来人一眼：“贺老板倒是潇洒，店里出了事到现在才来？”
“我的错我的错！”贺子杰接过酒杯，用胳膊杵杵他，“不过我是真好奇，怎么突然一声不吭地回来了？”
“上个月打电话的时候不是还说国外那批孙子太难缠这几年暂时都回不来？”
“你家真破产了？”
梁成修：“你大学专业不选编导真的太可惜了。”
贺子杰眉毛一挑：“是吧？我也觉得我有天分。不过说认真的，你妈那个状态，没点人死鬼怨的事能放你出来？”
“……靠，不是吧？好不容易回国一趟你真就只待几天？哪天的飞机啊？”
梁成修抿了口酒，唇角微勾：“昨天。”
贺子杰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兄弟跟你心连心，你跟兄弟玩脑筋！”
“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
余光时刻注意着的包厢忽然开了门，梁成修动作一顿，随即跟着起身，随手在贺子杰肩膀上拍了两下：“帮个忙。”
……
酒吧的一扇门仿佛彻底隔开了里外两个世界，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路余浑身一颤。
手机再次弹出了电量预警，打车软件却迟迟无人接单，路余万分无奈地扭头看向了不远处亮着灯牌的宾馆。
直到看着青年走进宾馆，那辆一直远远缀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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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黑色宾利才终于靠边停下。
贺子杰单手搭着方向盘，屈指在扶手箱上敲了敲：“诶，到底什么情况？”
梁成修视线堪堪从窗外收回：“你猜。”
“咱能不打哑谜了吗大哥？”贺子杰一脸鄙夷地撇了撇嘴，“真没事你能随便让我开你车？”
“酒驾犯法。反正你那杯还没来得及喝。”
贺子杰一噎。这人酒量好得要死，而且总共也才喝了几口，对梁成修的酒量来说和喝水有什么差别。
“等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到底干什么非得跟着人家？”
贺子杰眉毛一挑：“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梁成修：“哪样？”
贺子杰一脸高深莫测地凑过去，眼睛亮得像是发现了世界第八大奇迹：“一见钟情？”
梁成修低头敲手机，没否认却也没承认。
“你等着的，等回去了我就找严严三堂会审！”贺子杰从口袋摸出突然响起的手机，一边解锁一边骂骂咧咧。
车厢里才安静下来没多久，贺子杰没忍住“操”了声，连带着脸色也跟着沉下来，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扭头道：“我妈说老头来酒吧抓我了，走不走？酒吧这边反正暂时不能待了。”
“咔哒。”
车门应声而开。
贺子杰满脸的问号恨不能化作实体砸向自家发小。
“我还有事。”梁成修说。
贺子杰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再次确认：“不是，你认真的？”
这人今天绝对有问题。
“要走快走，要真被你爸抓住了，到时候别哭着求我们去救你。”梁成修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转身利落下车，毫不客气地甩上车门，“对了，别走坝前路。”
***
路余背靠着墙站在走廊尽头，半封闭式的阳台有扇大开的窗，冷风从窗外吹进来，刺激得大脑皮层都跟着发麻。
“怎么站在这？”背后忽然响起道低沉却温和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好闻的香甜气息，眨眼间便笼罩了这小小的一片区域。
路余扭头，脸颊还晕着淡淡的红意，声音却被夜风染得有些凉：“跟踪我？”
“朋友有事先走了，这边打不到车。”梁成修向他展示了一下手里造型精致的小蛋糕，“为表歉意，还送了我两个蛋糕，说是元旦节礼。”
“你的朋友貌似不太靠谱。”路余笑了下。
蛋糕当节礼，要是说给他带班时的那些小八卦精听，绝对要义正言辞地让这人单独一个国。
触及过往，青年的眼中静悄悄蒙上层缥缈的落寞。
梁成修低头看着，心脏却像是被他攥在手里，泛酸又发疼。他举了举手里的包装盒，在路余眼前晃了晃，语气轻缓：“吃蛋糕吗老板？”
年节前后的日子总是格外适合劝人，四字神功可谓是功不可没。
路余明明没觉得饿，也不是很想和男人分享这独特的元旦节礼，却还是因为一句“大过年的”而沉默着接过了打开包装的蛋糕。
奶油香甜，蛋糕柔软，隐约还能闻到点芋泥的清香，路余捏着把塑料小叉子，从蛋糕上又戳下一块。
路余抿了抿唇，感受着口腔中超标的糖分和香甜口感，原先苦涩的心情都像是被蛋糕挤占赶跑了。
吞下最后一口蛋糕，收好包装丢进垃圾桶后，路余才腾出手摸出手机。
11:49
还是元旦。
两人沿着走廊往回走。
路余看了眼男人的背影，视线又落在垃圾桶里的包装盒上。
不论怎么说，在十二点结束前，他还是吃到了蛋糕。
而且是一个很甜很好吃的，别人送的蛋糕。哪怕没有蜡烛，没有许愿，也没有生日帽，甚至另一个当事人并不知情，但他有了一个时限一年的亲人和一个很漂亮的小蛋糕。
柔和的月色下，一双墨染的瞳孔不太适应地眨了眨，隐约露出几分脆弱的柔软，路余认真地想，和上辈子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