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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练鹊

作者:脆皮鱼卷大人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江三小姐,这钗可否借我一看?”


    闻朝雪撩开珠帘,端步而来,见她眉眼俏丽,神色柔和,仿佛只是为表关切。


    江渺月正准备起身回话,便听顾砚舟道:“宴上灯火晃眼,嘉懿郡主定是看错了,渺月此前从未入宫,又怎会有太后娘娘的金钗?”


    闻朝雪微怔,随后翩然一礼:“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朝雪也愿相信江三小姐清白。只是......”


    她望向珠帘后的太后,踌躇道:“只是这金鸾钗举世无双,实乃太后娘娘心爱之物,是娘娘当年入主中宫时,先皇亲自为其绘丹青,再命人打造的。”


    “娘娘早在那时便说过,欲在百年之后将钗子赠予皇后娘娘,使其得以与凤印一起代代相传,遗失之后,娘娘神伤了许久。”


    “江三小姐从未入宫,自然不假,可正因她未曾入宫,如今头上却戴着与太后旧物一般无二的钗子,岂不更显蹊跷?今日乍见旧物,朝雪一是为娘娘欣喜,二是......也怕万一有所闪失,令宝物再次蒙尘。”


    “既然太子殿下说宴上灯火晃眼,为了江三小姐的清誉着想,不如就近一观,当场验看,若果真不是,正好可还江三小姐一个清白,也免了日后小人借此非议。不知江三小姐意下如何?”


    这套话说得无可挑剔,看似是在问她,实则将她架在原地,非要她自证清白了。


    江渺月从容起身,见太后点头道:“验看一番也无妨。”


    她自发间缓缓抽出那支金钗,放到一旁宫女手中木案上,奉给闻朝雪。


    众人自屏息凝神,见闻朝雪将钗子捏在指间,端看一会儿,放回后,颦眉说:“江三小姐,我并非要令你难堪,只是这钗......”


    “鸾凤绕钗身,点翠于翎羽,的的确确,是太后娘娘遗失那支。”


    话音落,四下一时间炸开了锅,席间议论声起,江渺月尚未开口,江崇晟在众目睽睽下走到大殿中央,惶恐下拜:


    “禀太后娘娘,臣认为这一定是弄错了,月儿她自小从未进过宫,也未曾见过娘娘尊容,且自赐婚圣旨以来,宫中来的赏赐繁多,物件往来冗杂,或有疏忽遗漏,还请明鉴。”


    裴行琛从一开头便眉心紧拧,自是坐不住,不顾身侧人反对,自席中两下行至江崇晟身侧,一同拜道:“裴某也认为渺月表妹自小品性高洁,断不会行此偷盗之事,请太后娘娘明鉴。”


    “那依太师爷和裴世子的意思,是觉得负责清点的内侍省宫人做了手脚,还是皇上和太子殿下赏赐时,误将太后娘娘的金鸾钗写入了礼单之中?”


    闻朝雪字字玑珠,不容辩驳,惹得江崇晟身一震,伏得更低:


    “臣惶恐,此自然绝非皇上与太子殿下之举,臣绝无此意!”


    “如此,那便是宫人之失了。”闻朝雪得到太后首肯,遂一挥袖,命道,“来人,去内侍省,将之前负责清点御赐之物的宫人都带过来,逐个问责。”


    顾砚舟眉头深锁,知此事无解,看着冷汗如雨的江崇晟道:“太师爷,裴世子,先起来吧。”


    “臣谢太子殿下......”


    江渺月眸光淡淡,看完这一切,任凭座下数双眼睛上下打量她,缄口不言。


    江崇晟最怕的是连累太师府,若她因此受罚,更会断了江逸淳赦免的希望,故这般维护,不见得有几分真情。裴行琛念着儿时情谊为她辩解,她自是心间一暖。


    而闻朝雪......


    她一瞥上位亭亭而立的少女,心底已然明白此次构陷到底为何。


    自金鸾钗出现在催妆礼中,她便细细想过了,她一向行事低调,不曾与谁结交,更从未与谁人有何过节,而江晚宁和江漪柔自然也不可能蠢到为害她赌上江府之命。


    作梗之人此举无它,定是不满她与太子的婚事,为给她安上一个贪图荣华富贵,帝后尚在却觊觎中宫的罪名,以此引得太后盛怒,便叫她被人唾弃,毕竟皇室是绝不可能容忍如此一个狼子野心的太子妃。


    若是婚礼之前,那便可以此请旨将赐婚作废,若是成婚之后,也可借此打压羞辱。


    今日引蛇出洞,更让她确定了这般推测。


    闻朝雪自小在皇宫长大,与顾砚舟应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是她却不知,这场婚事不过是一场交易,原不值当她想方设法祸害。江渺月蓦地心生怜悯。


    她略一侧眸,才发觉谢忱川正凝着她,眼中戏谑笑意不加掩饰,俨然一副坐观好戏的样子。


    她眉梢微跳,此人......着实乖戾难懂。


    半柱香左右,内侍省四名宫人既到,站在殿内,齐齐行礼。


    殿内寂静,所有人的目光皆聚焦在这四人身上。闻朝雪端立其间,眼风如刃,刮过四人惊惧的脸:


    “御赐至太师府的礼单物件,由你们内侍省经手,每一道流程都需记录在册,经多人核对。你们且如实回话,在归档之前,可曾见过这支金鸾钗?”


    管事太监伏地道:“回郡主,奴才们严格按照章程办事,所有赏赐皆登记造册,入库出库均有记录,奴才......奴才确不曾见过金鸾钗!”


    “你们可得仔细想了,此钗是先皇赠予太后娘娘之物,若事后查出是谁动了手脚,掉脑袋的不仅是自个儿,连带着宫外的家人也得跟着受罚,轻则流放,重则...抄家。”


    她将抄家二字咬得极重。


    扑通一声,站在最左侧的小太监猛地跪在地上,面色惨白如雪,浑身颤抖哭道:“奴才该死!是......是江三小姐......那日奴才奉命给太师府护送聘礼,箱子抬进江三小姐的院子后,正准备退下,她的贴身丫鬟便叫住了奴才...”


    他涕泪横流,仿佛悔不当初:“那丫鬟塞给奴才几锭金子,说...说江三小姐久闻金鸾钗盛名,心中向往,嘱咐奴才想想办法,将此钗调换出来。还许诺道,待她来日正位中宫,定不忘奴才今日之功,必会安顿好奴才的家人,让奴才升官发财......”


    “奴才......奴才一时猪油蒙了心,想着在内侍省当差,左右行事方便,就....就鬼迷心窍地应下了,后来趁着清点之便,偷偷将金鸾钗混入了送往太师府江三小姐阁中的赏赐里......”


    “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罪该万死!求太后娘娘开恩!求郡主开恩!”


    顾砚舟遂拍案而起:“满口胡诌!”


    小太监动作未停,只一个劲地磕头,重复着那句开恩。


    咚。咚。咚。


    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重闷响,回荡在大殿内,间隙可见小太监额头上已鲜血横流。席间沉寂片刻,又沸腾起来。这下,竟比刚才还要热烈。


    江渺月微垂眼帘,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人证物证,连同那看似合情合理的贪婪动机,环环相扣。此刻,在所有人的眼里,她是那个太子妃之位还尚未坐稳,便已急不可耐地将手伸向中宫权柄,窥视凤位的狂妄之徒。


    这盆污水泼得何其精准,又何其恶毒。要玷污的不仅是她的清白,更是她立足东宫乃至整个皇室的根基,一个被认定对后位怀有觊觎之心的准太子妃,必将成为整个后宫乃至朝堂的靶子,寸步难行。


    闻朝雪眼含痛惜回头:“朝雪知太子殿下护爱心切,可毕竟人证物证俱在,饶是朝雪心中不忍,也无法再为江三小姐开脱了......”


    江渺月听罢,自席上而下,与她并肩,却不看她,朝太后行了一礼:“太后娘娘,请听臣女一辩。”


    太后看着她,沉默片刻,才道:“准。”


    “谢娘娘。”江渺月正了身,回过头转向众人,“暂且先不论此钗是否为太后娘娘的金鸾钗,我有两点疑思,想问问嘉懿郡主。”


    闻朝雪扫过她的脸,犹豫道:“江三小姐有何疑思,但说无妨。”


    江渺月于是娓娓道来:“其一,若臣女有心私藏金鸾钗,在此宫宴众目睽睽之下,臣女为何要独独将其佩在发间,引人瞩目?”


    “这...许是江三小姐觉得外人不知,见了还可以太后赏赐之名以示威仪,却恰好被我看到......”


    江渺月没作理会,冷眼瞧着跪在地上的太监,继续道:“其二,金鸾钗固然金贵无比,内侍省无品级的小太监,又有何资格能进太后娘娘的寝殿,将其调换出来?”


    “内侍省掌管宫廷事务,本就可在后宫之中畅行无阻,被利益熏心而偷溜进娘娘寝殿,这也不足为奇...”闻朝雪眸色一动,辩道,“再说,宫中人员繁杂,有心者自然也可以托人行事。”


    江渺月回道:“若是偷溜,便可治太后娘娘宫中宫人看守不利之罪,若是后者,敢问是托了哪宫哪殿的谁?既要究其因,便要将这等子胆大包天,背主求荣的人连根拔起,以绝后患才是。”


    她的声音不卑不亢,座下众人便也应声称是,闻朝雪眼睫轻颤,微微侧首,似在思量,云鬓间,步摇流苏随之轻晃,映着殿内灯火细碎流光:“江三小姐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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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是,只是这宫人既然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暗中交接,必然早已想好退路。”


    “且无论如何,物证确凿,江三小姐还是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了。”


    江渺月心中冷笑:“郡主,人证指认尚且疑点重重,而这物证,依臣女看,也并不能治臣女之罪。”


    闻言,闻朝雪眸中一震,直直看向她:“你什么意思?”


    那一双剪水秋瞳之中,是出奇的冷静。


    所有人都目不斜视,等她下文,她抬了步子,怡然上前取过金钗,一面在手中端详,一面问道:“郡主可曾听说过练鹊?”


    众人哗然,她自闻朝雪身后绕过,浅笑道:“其形似鸾鸟,状似凤凰,长尾且飘逸,小巧而娟秀,又名绶带鸟。”


    闻朝雪神色一变,然不等她开口,江渺月便继续说:


    “臣女自小爱涉猎一些志怪杂谈,曾在《南岭异物志》上,瞧到此鸟为梁祝化身之传,念其忠贞不渝的寓意美好,便在前些日子命丫鬟去城南巧珑轩,以此鸟为形,打造一支金钗,当时去巧珑轩定制的票据犹在,也有掌柜的可作人证。只是没想到,这钗子竟和太后娘娘的金鸾钗撞了样。”


    她微微一顿,转向众人:“可纵使形貌再相似,鸾凤乃天家象征,威仪万千,尾羽如焰,翎羽参差,自有睥睨天下之姿。而练鹊虽形貌华美,终究是娇小玲珑的山林之灵,自然是不可与前者相比较的。”


    声清犹如玉石相击,她安慰似地看向席间一直眼含担忧望着她的江知浅,辗转后,她行礼,将金钗双手奉予太后:“太后娘娘可再明鉴。”


    闻朝雪玉面凝固,依旧闭口不言,一双眼死死盯着那钗,仿若唯恐生变。


    太后身旁的宫女上前,自江渺月手中接过金钗,递到太后眼前验看。隔过珠帘,太后的神色瞧不太真切,只见她往前微微一倾,细细端详起来。


    分明只是半晌,静默中,却好似过了几个时辰般漫长。太后缓缓靠回凤座,目光扫过江渺月,落在那支金钗上,又不动声色瞥了眼脸色微白的闻朝雪,声音听不出喜怒:


    “原是如此。既是依古籍打造,又出自民间匠人之手,形制相近,闹出误会,也在所难免。”


    众人恍然,方才座下还言辞激烈的人,此时全尽面面相觑,不再出声了。可这到底是误会还是有心为之,则都心照不宣。


    闻朝雪方才脸上稍有挂不住,但复看向江渺月时,倒瞬间转为满面歉意,接过话道:


    “江三小姐......太后娘娘既已明鉴,定是朝雪见识浅薄,一时情急,这才看走了眼。”


    “今日原是我不够谨慎,险些让三小姐受了委屈,还望三小姐看在我关心则乱的份上,莫要与我计较才是。”


    听“误会”二字,江渺月打心底里清楚,太后是护着她这个侄孙女的,自然也懒得去费神争个什么自讨没趣,福身道:“臣女不敢。”


    说完,江渺月冷眸凝了她好一会儿,她眼中神色略显心虚,却也不避,与她四目而视。此般心气,着实令人佩服。


    太后道:“此事既已分明,便到此为止。今日是贺春宫宴,莫要让一桩误会,扰了佳节雅兴。江三小姐博闻强识,心思灵巧,这是好事。只是往后,既是御前之物,样式还是需更为谨慎,避些嫌疑,也省去许多不必要的口舌。至于这个胆大包天的太监......”


    太后凌厉扫向殿中央面如死灰,不断磕头恳求的小太监:“宫宴之上,胡言乱语,扰乱宫闱,其心可诛。念眼下正值新岁,暂关押到内侍省去,于年后杖毙,以儆效尤。”


    只听他高声嘶吼:“太后娘娘开恩,不是奴才啊!不是奴才!太后娘娘!太......”


    “拖下去!”太后一拍扶手,严声喝止,待人已被拖远了,复而道,“既如此,都回席吧,诸卿不必多作拘谨,宴会继续。”


    话音落处,丝竹声适时响起,席间众人心领神会,纷纷举箸推杯,觥筹交错,仿佛方才的插曲未曾存在过。


    歌舞交融,香烟缭绕,江渺月觉着累,便寻了借口,出去透气。


    大殿外,她回身一望,宾客满座,眼花缭乱,没能寻到江知浅那小姑娘的踪影,倒看见座上有一空处,是谢忱川的。


    他竟也离席了。


    复回过头朝前望去,人可不正站在她面前。


    修长身躯掩去身后的光,马尾因慵懒坐姿而微乱,却竟未能给他添半点柔和。


    他轻声唤道:“皇嫂好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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