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咨询客房收费标准吗？请稍等。”
电话里的人声停顿片刻，隐约传出点击键盘和鼠标般的细碎响动。
然而前台的的确确没有出现任何工作人员。
“当前我们只提供经济型标准间，价格为100……每晚，我们将从您入住的第三天下午六点开始收取费用，届时请您一次缴清三天房费，感谢配合。”
缀在价格后面的货币单位发音古怪，听起来不像中文，也不像某个确切的字眼，仿佛撕开一团粘稠湿润的软物。
林尽愁胃里一沉，原本紧密环绕她的众人似乎后撤了几厘米。
“……手机支付吗？还是现金？”
“……我们的标准间价格为100……每晚。”
对于林尽愁的问题，女声好像感到困惑，电子合成的嗓音因此显出些活人气，老老实实重复了一遍报价。
难道听不懂吗？这家宾馆的支付手段到底是什么？林尽愁的疑惑并不比听筒那头少，她飞速思考，决定先抛出关键问题：
“如果住在这里但不付房费会怎么样？”
“除去前三天延迟付费的新客活动，我们暂不支持赊账，如果您无力支付房费，我们将为您办理退房。”
“您可以在攒够房费后重新进入挽夜宾馆。”女声补充道。
瞬息之间，脑海中闪过那个被长手砸进二楼餐厅的人，一种猜想悄然浮现。林尽愁紧接着追问：
“如果没攒够钱却要进来呢？”
“请您放心，”信号大概不太好，电流滋滋声扰乱话音，“我们的安保……注意……客人，不会让……妨害您的权益。”
只言片语足够拼凑出事实。当时宾馆外的怪物果不其然是保安，虽然不清楚不采取与夜间相同攻击手段的原因，但保安攻击的对象恐怕正是名交不起房费的客人。
那名客人接近宾馆，被判断为干扰经营秩序的因素。
所以在他们之前，还有别人也来到了这个地方，林尽愁牙根发麻。
“请问您……问题需要咨询吗？”
“有，”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到了晚上，外面安……外面会很热闹吗？还是什么都没有？”
如果雾里没有异常的存在，被赶出宾馆也并非坏事。
“如果您想在休息时间之前散步或简单游览，推荐通过门口的公交车站，乘车前往商场、小吃街、公园等地，近期公园广场有免费表演可供观赏。”
信号恢复正常。
“若需要地图，您可以于前台处免费领取。”
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呼引得众人侧过脸，林尽愁也不禁讶异地抬起眉毛，因为原本只摞着温馨提示的前台角落凭空多出一叠折页。
是地图。
摊开的地图呈现于所有人面前，令人不安的是，其中很多处图文如同被橡皮擦蹭过的铅笔画，模模糊糊看不分明，清晰的地点只有电话里提到的那几处。
不过公交车线路倒是完整地标识在画面上，宾馆门前的站点既是始发站也是终点站，环绕地图走了一圈。根据地图右下角的特别标注，游客到此镇能免费乘坐公交车。
这么说，浓雾所覆盖的实际上是个类似于城镇的地点——甚至可能是旅游小镇——夜幕降临仍有生产活动。
代表存在本地居民。
房间门前矗立的活物如电影镜头闪回在眼前，林尽愁无意识地抠破指缝倒刺。余畅惶惑不安，搭上她的手臂，人们再也按捺不住窃窃私语。
“假如……假如我的钱不够，附近有什么能快速赚钱的地方吗？比如日结兼职？”
“……”
听筒陷入短暂的沉寂，林尽愁屏息凝神，她稍微仰起脸环顾身边一圈人，却又和默默盯着她的徐行对上眼。
“这里有部分日结招聘供您参考……”
娓娓道来的女声拉回林尽愁的视线，她凝视座机，余光看不到徐行的脸。
一番介绍过后，座机周围紧张的气氛并没有得到缓解。日结工内容表面上同正常世界区别不大，比如服务员、送货工，只干一天便能拿到两到三日的房费，可……
服务员服务的客人是什么？送货工运送的又是什么货物？
电话那头，所谓前台人员礼貌地询问是否仍有不解之处，林尽愁无话可说，她见其他人没有开口与女声沟通的意愿，道谢后将听筒放回原位。
“所以……我们现在得出去赚钱付房费吗？身上的钱好像用不了，是吧？”
余畅瞧着被搁下的听筒，寻求安全感一般握住林尽愁的小臂，后者蹙眉思索，慢慢点了点头：
“如果要一直住下去的话，就必须想办法付钱，用这里的货币。”
温馨提示中指出不得于营业时间，即18:00-次日9:00外的任意时间出去，此时已经过了早上九点，他们得等等。
这或许不是个好主意。
天色渐暗，站在站牌边的几人怀揣惶恐的期待，不住往浓雾里遥望，仿佛下一秒就会开来四四方方的高大车头。
手拿地图的林尽愁仍然在研究各个停靠站点，她、徐行以及另外几个对不上名字的同行者决定先前往小吃街一探究竟。
从地图上的卡通涂鸦来看，“小吃一条街”承载当地特色美食，非常值得一去。
林尽愁脑海中无端浮现出一条长到没有尽头似的窄巷，各类小吃摊占据人行通道两侧，她抬头才能看到热气蒸腾在刚出锅的炒粉上，慢慢飘向夜空。
记不起来何时何地，一准又是童年记忆的碎片。林尽愁甩开想象，联想到当下的目的地，她心里轻快不起来，这儿的小吃街会飘着股什么气味呢？
“如果要赶在十一点半之前进房间，等下还要记住公交车从宾馆到小吃街花费的时间，然后推算最迟可以什么时候回去。”
旁边的徐行解锁手机，几秒后又将其收起。他低着头，不知把话说给谁听，但剩下的人纷纷表示有道理，开始在盼望公交车的间隙确认时间。
这话没错，简笔画般的地图并未标出任何有关距离的信息，只有方位。尽管在位置上小吃街离宾馆最近，但也说不好具体的路程长度。
林尽愁没有查看手机，她偏头瞧了眼徐行，后者察觉到视线，反射性地对她露出微笑，笑里带着询问的含义。
看不出异常。
早在出发前，忧心忡忡的余畅偷偷拉住林尽愁，似乎想向她打听关于徐行的事。
开口讲了没几句，便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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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讨论的当事人敲响房门，余畅欲言又止，只叮嘱林尽愁最好多留意这个男人。
本来余畅也有跟着来的念头，但她和不足十岁的小女孩同住。
带上孩子投入充满未知的雾中，无异于偏向虎山行，可留下孩子守空屋自己出来更不放心，因此余畅抱歉地与林尽愁告别。
回想到余畅为难的神情，林尽愁不由得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原来不止她自己能觉出徐行身上的违和感，从外表看毫无破绽，言行举止也称得上是个有脑子的人，但有什么不对劲。
这个人有真正紧张害怕过吗？有真正对眼中的一切感到难以置信的时候吗？落向餐厅里破损墙面以及血迹的目光不是恐惧，不是惊讶，林尽愁记得那副样子。
反刍到现在，林尽愁认为那接近于一个斯文惯了的人强压怒气。
浅褐色的眼睛徘徊在心里，徐行的目光似乎时不时停在自己身上，又不像故意窥视，即使瞪过去他也不会心虚地移开眼神。
怪人。
“欸！欸欸！车来了！”
“真的来了……”
同伴的手指向轮廓渐渐清晰的公交车，与送他们来的车一模一样，却处于反方向。
车头应显示线路名称的电子屏漆黑一片，驾驶室居然和在车里看到的一样，被黑布牢牢包裹，根本不见司机。
车辆如自动驾驶般准确地停在站台边，冲一行人敞开前门。
要上车吗？有人迈出一步又缩回腿，踌躇不定地望向林尽愁和徐行。
车厢里没人，没有尸体和鲜血，到处干干净净，林尽愁率先踏上台阶，手扶栏杆进入车内，其他人见状依次跟上来。
若地图没画错，下一站就是小吃街，林尽愁坐在后车门前面，这才掏手机看时间。
“希望不会太远。”
两条腿立在座位边，还没仰起脑袋就听到徐行刻意放轻的声音。林尽愁用眼神示意他空位很多，后者斜了一眼同样倚在后门扶手不敢坐的人，又侧身展示附近被填满的位置。
……好吧。林尽愁不再关注徐行无奈的苦笑，专心致志研究地图。
行程顺利，广播只为了报站响起。有前车之鉴的人们不敢松懈，一听“叮咚”一声脊背僵硬，直到公交车平静地靠站，悬着的心才往下落。
赶在可能发生的第二遍报站之前，车上为数不多的乘客急匆匆跳出车厢，林尽愁给不幸踩空的陌生女人搭了把手，没注意脚后跟一块石头。
她差点崴脚，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背。
“小心，这里的路好像不太平。”
热心人士提醒一句，就转而盯着前方的巷口。
雾气弥漫，两堵墙突兀地矗立，它们朝左右边延伸的部分极长，隐于雾中找不到边界，中间隔出的巷道大约可让三个人并排通过，巷子两侧依然是砖墙。
站在外面，无法看清巷子里的情景，耳边捕捉不到小吃街该有的声响。
真的是这里吗？
“啪。”
像团泥砸在地上，林尽愁死死盯住巷口，所有人的反应和她一样。
“沙——沙——”
人的手……不，是叠在一起数双肤色怪异的手，正拖着什么东西往巷子外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