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19章 病房外的凝视

作者:谢栖宁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岛屿的喧嚣与混乱,随着夕阳一同沉入海底。婚礼的残局已被迅速收拾,受惊的宾客被妥善安抚并送离,媒体在顾氏铁腕的公关下,统一了口径,将这场刺杀定性为“境外恐怖势力的孤立袭击事件”,并大肆渲染顾言深临危不乱、保护爱妻的英勇,以及安保团队反应迅速、未造成更大伤亡的“成功处置”。


    但核心圈层的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暗夜”一次**裸的挑衅,一次精准而狠毒的打脸。打在苏氏和顾家刚刚缔结的盟约上,也打在苏晚和顾言深刚刚建立的、脆弱的信任壁垒上。


    主别墅的书房里,气氛凝重。顾言深刚刚结束与家族安全主管的加密通话,他背对着苏晚,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郁的夜色,挺拔的背影透着未曾散尽的杀伐之气。


    “枪手是‘暗夜’培养的死士,口腔内藏有剧毒胶囊,被控制的同时就已服毒。身份是伪造的,通过一个与我们有合作的小国代表团混入,排查时疏忽了。”顾言深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责和冰冷的怒意,“那个替你挡枪的人……消失了。”


    苏晚坐在沙发上,手中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水。她没有看顾言深,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还能看到那个穿着侍应生制服、在她面前踉跄倒下的消瘦背影,以及那双惊鸿一瞥、写满执拗与荒凉的眼睛。


    “监控呢?”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教堂内部的监控,在他冲向你到消失的短暂过程中,受到了强烈信号干扰,画面扭曲,无法清晰辨识面部。外围监控只捕捉到一个模糊的、捂着肩膀、快速消失在东南方向山林里的背影。”顾言深转过身,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晚晚,你确定……没看清他的样子吗?”


    他的目光温和依旧,但深处却带着一丝锐利的审视。以他对苏晚的了解,在那种距离下,她不可能毫无所察。


    苏晚迎着他的目光,心跳平稳,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疲惫与一丝劫后余生的余悸,掩盖了心底最深处那丝不为人知的波澜。她轻轻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杯壁。


    “太快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她垂下眼睫,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我只记得他撞开我的力道很大,然后就是……血。很多血。”她抬起眼,眼中带着一丝符合情境的、对血腥场面的不适,“言深,我有点累了。”


    她在用合理的情绪,结束这场危险的试探。


    顾言深看着她脸上显而易见的倦容,眼底的审视慢慢化为了怜惜。他伸出手,覆盖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温暖的掌心传递着安抚的力量。


    “好,不提了。你受了惊吓,早点休息。我已经加派了人手,岛上和回去的航线都会确保绝对安全。”他顿了顿,语气坚定,“‘暗夜’这笔账,我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苏晚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


    与此同时,在岛屿另一端,一个与奢华度假胜地格格不入的、隐藏在破败渔村深处的黑市诊所里。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血腥和廉价烟草混合的刺鼻气味。昏暗的灯光下,陆霆骁**着上半身,趴在一张铺着污渍斑斑床单的简易病床上。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因失血和疼痛而干裂,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角滚落,浸湿了凌乱的黑发。


    一个穿着邋遢白大褂、眼神浑浊的老医生,正用沾满血污的器械,在他左肩胛骨处那个狰狞的弹孔里艰难地操作着。没有麻药,或者说,陆霆骁拒绝使用那可能会让他意识模糊的东西。他死死咬着一块卷起的破毛巾,额角和手臂上的青筋因极致的痛楚而暴起虬结,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但他硬是没有发出一声痛哼。


    “啧……小子,骨头够硬。”老医生嘟囔着,用镊子在他血肉模糊的伤口里探寻,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摩擦声,“子弹卡得有点深,接近主动脉……算你命大,偏一点点,神仙也难救。”


    陆霆骁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被汗水浸湿,黏在眼睑下。极致的疼痛如同潮水,一阵阵冲击着他的神经,却奇异地让他的大脑保持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脑海中反复回放的,是苏晚被他推开时,那双骤然收缩的、冰冷瞳孔里一闪而过的惊愕;是她回头看向他时,那张在雪白婚纱映衬下、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是子弹撕裂皮肉、灼烧神经时,那瞬间席卷全身的、几乎让他晕厥的剧痛……


    值得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看到枪口对准她的那一刻,身体的本能快于一切思考。恨意、屈辱、不甘……所有复杂的情绪,在那一刻都被一种更原始、更强烈的冲动覆盖——她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他面前。


    “哐当。”一声轻响,一枚染血的弹头被扔进了旁边的金属托盘里。


    老医生开始粗暴地清理伤口、缝合。针线穿过皮肉的触感,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陆霆骁的呼吸愈发粗重,咬着的毛巾几乎要被牙齿碾碎。


    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毕,老医生胡乱地给他撒上消炎粉,用还算干净的纱布将伤口层层包裹起来。


    “行了。三天换一次药,伤口别沾水。发烧是正常的,挺过去就没事,挺不过去……”老医生瞥了他一眼,没再说下去,只是伸出手,“承惠,五千。现金。”


    陆霆骁松开几乎麻木的牙关,吐掉毛巾,剧烈地喘息着。他用未受伤的右手,颤抖着从扔在一旁的、沾满血污的侍应生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湿漉漉的钱夹,将里面所有的现金——包括他准备用来离开的最后一点积蓄——都拿了出来,数也没数,递了过去。


    老医生接过钱,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满意地揣进口袋,不再多言,转身去收拾他那套简陋的器械。


    陆霆骁挣扎着想坐起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虚弱感让他眼前发黑,差点从床上栽下去。他用手肘死死撑住床沿,才勉强稳住身体。左肩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窒息,浑身如同被拆散重组般酸软无力。


    他知道,这是失血过多和伤口感染引发的高烧前兆。


    他不能倒在这里。


    他用尽力气,套上那件被剪破、染血的衬衫,扣子已经无法扣上,只能虚掩着。然后,他抓起旁边一件不知是谁留下的、散发着霉味的旧外套,勉强披在身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踉跄着走出了这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诊所。


    外面的夜风带着海水的咸腥气吹来,让他滚烫的皮肤感到一丝短暂的清凉。他辨明方向,朝着岛屿更偏僻、更荒凉的一处废弃灯塔走去。那里,有他提前藏好的一些最基本物资和一个相对干燥的藏身之处。


    每走一步,左肩的伤口都像是被烈火灼烧,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又被夜风吹干,带来一阵阵寒意。意识在清醒与模糊之间徘徊,耳边似乎有无数个声音在嗡嗡作响,有苏晚冰冷的质问,有顾言深温和却锐利的审视,有林薇尖刻的嘲讽,更有他自己内心深处那不甘的咆哮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确幸。


    至少,她还活着。


    他终于支撑着,几乎是爬进了那座废弃灯塔底层的狭窄空间。这里堆放着一些破旧的渔网和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霉味。他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身体的温度越来越高,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外面,似乎有隐约的搜救犬吠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是顾言深的人在搜寻那个“消失的侍应生”吗?


    他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直到那些声音彻底消失在远方,他才如同虚脱般,放任自己被高烧带来的黑暗彻底吞噬。


    苏晚站在别墅主卧的阳台上,夜风吹拂着她散落的长发。她无法入睡,一闭上眼,就是那片刺目的鲜红和那双熟悉的眼睛。


    她动用了自己最隐秘的一条情报线,绕开了顾言深的监控网络,秘密搜寻那个负伤消失的身影。她需要知道,陆霆骁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他到底想做什么?他的伤……怎么样了?


    然而,反馈回来的初始消息令人沮丧。岛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加上顾言深的严密搜查和“暗夜”可能存在的后续手段,搜寻工作如同大海捞针。唯一有价值的线索,是指向渔村一个黑市诊所的模糊信息,据说今天下午接待过一个受了枪伤、不肯用麻药的年轻男人,但人已经离开,不知所踪。


    不肯用麻药……是怕意识模糊暴露什么吗?苏晚的心微微揪紧。她下令扩大搜索范围,重点关注所有可能藏身的废弃建筑和偏远角落。


    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消息传来。在废弃灯塔底层,发现了昏迷不醒的陆霆骁。他发着高烧,伤口因粗暴处理和剧烈活动而严重发炎,情况危急。


    苏晚几乎没有犹豫。她避开顾言深的耳目,动用了一处连苏家都少有人知的、位于岛屿南岸的私人安全屋,并安排了绝对可靠的医疗小组。在她的指令下,昏迷的陆霆骁被悄无声息地转移到了那里。


    安全屋的医疗室内,灯光被调至柔和不刺眼。陆霆骁躺在洁净的病床上,左肩的伤口已被重新专业清创、上药、包扎。强效抗生素和营养液正通过点滴,一点点注入他虚弱的身体,对抗着感染和高烧。


    他依旧昏迷着,眉头紧锁,似乎在梦魇中挣扎。失血过多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干裂的嘴唇偶尔会因为身体的疼痛或无意识的梦呓而微微颤动。


    苏晚站在病房外,透过单向玻璃,静静地凝视着他。


    褪去了平日里的锐利与偏执,此刻的陆霆骁显得异常脆弱。那紧锁的眉头,仿佛承载着化不开的痛苦与沉重。苏晚的目光扫过他缠着厚厚纱布的肩膀,那里是为她挡下的子弹留下的痕迹。她的心情复杂难言,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层层扩散。


    恨过他,怨过他,决定彻底放下他。可当他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重新闯入,带着为她流淌的鲜血和濒死的危险,她发现自己无法真正做到无动于衷。那摊刺目的红,像一根尖锐的刺,扎进了她心底那片本以为早已冰封的荒原。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赎罪,还是另有图谋?亦或是……那被她刻意忽略的、残存的情感在作祟?


    她不知道。


    就在这时,病床上,昏迷中的陆霆骁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他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虽然没有醒来,但那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瞬,呼吸也略微平缓了些许,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与痛苦中,捕捉到了一丝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气息。


    苏晚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一细微的变化。她的心弦仿佛被无形的手指拨动了一下。他……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吗?


    隔着一道冰冷的玻璃,她在光明处心绪难平,他在昏迷中似有所感。


    无形的凝视,穿透了空间的阻隔与现实的迷障,落在彼此都无法真正触及、却又无法彻底割舍的彼岸。


    夜还很长,或者说,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对于在昏迷中与伤痛搏斗的陆霆骁是如此。


    对于在复杂心绪中权衡、无法安眠的苏晚,亦是如此。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