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北部山林。
夜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连绵的群山,在夜色中化为一头头,沉默而狰狞的远古巨兽,匍匐在大地上。
一条蜿蜒曲折的古道,在山林间穿行。
一支庞大无比的军队,正在这条古道上无声地疾行。
五万人加上,数万匹的战马与骡马,行进在这狭窄的山道上,却只发出如同林间夜风吹拂树叶般的沙沙声。
人衔枚,马裹蹄。
所有士兵的口中,都含着特制的木条,以防止有人在疲惫中发出梦呓或咳嗽。所有马匹的蹄子上,都包裹着厚厚的麻布,将那清脆的马蹄声,化为沉闷的脚步。火把早已全部熄灭,只有最前方的几名斥候,凭借着微弱的星光和对地形的惊人记忆力在前方引路。
这支军队就像一支行走在黑夜里的幽灵军团。
而这支军团的大脑正位于队伍的中央。
大汉中书令陆瑁,身披一件便于行动的玄色战袍,骑在一匹通体乌黑的西域良驹之上。他的身侧是满脸风霜的宿将廖化和神情略带焦躁的猛将傅佥。
从秭归出发,他们已经不眠不休地急行军了两天两夜。
宛城和江陵的战报,如同雪片般通过沿途的秘密驿站和信鸽不断地汇集到他的手中。
宛城的血战,魏延和张苞的死守,钟会不计伤亡的疯狂填命……
江陵的水战,关兴和罗宪的“玄武之阵”,诸葛恪的惨败与更加疯狂的反扑……
每一条情报,都像一把小锤敲击着陆瑁的神经。
他知道,两个战场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必须在天平彻底失衡之前,将他手中最重的那枚砝码狠狠地砸上去!
陆瑁勒住马缰,让大军暂时停了下来。
他转向身后那一片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阴影。
那是七百名特殊的士兵。
“黄崇!”陆瑁,低声唤道。
“末将,在!”他就是无当飞军现任的统领黄崇。
陆瑁翻身下马亲手将他扶起。
他凝视着黄崇的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说道:
“黄崇,从现在开始,整个荆州战场,就是你的猎场。”
“我需要你的‘飞军’,像雾气一样渗透到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
黄崇的呼吸,微微一滞。他能感觉到丞相,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个字都将重于千钧。
陆瑁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我要最精准的情报。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从现在开始每隔一个时辰,我都要知道宛城和江陵,两个战场最详细的动态!敌军的每一次,进攻每一次换防,甚至是钟会和诸葛恪,每天吃了什么,我都想知道!你的斥候要像苍蝇一样趴在他们的帅帐上!”
黄崇的心猛地一跳!
一个时辰汇报一次!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意味着他的无当飞军,必须建立起一条用生命和速度铺就的情报链!斥候们必须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进行接力传递!
“末将,遵命!”黄崇没有丝毫犹豫,重重地回答道!
下一刻。
七百名,无当飞军动了。
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是一滴水融入了大海。他们三人一组,五人一队,迅速而有序地分散开来。
有的像猿猴攀上了险峻的峭壁,消失在山巅的雾气中,那是去往宛城方向的斥候。
有的像游鱼,潜入了路旁的溪流顺流而下,那是准备渗透江陵水域的探子。
黑水,东流。
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七百名当世最顶尖的特种兵,就从陆瑁的眼前消失得一干二净。
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
夜,更深了。
大军在短暂的休整后,继续踏上了征程。
只是这一次,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不同了。
廖化这位身经百战的沙场宿将,此刻看着陆瑁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
这时陆瑁突然说道:“传令全军!两天之后,我要看到南阳的平原!”
“告诉,将士们!他们的家人在看着他们!先帝与先丞相,在天上看着他们!”
“此战!”
“不胜,宁死!”
时间,在宛城已经失去了意义。
对于城墙上的汉军将士而言,世界被简化为了两个部分:白昼的厮杀,与黑夜的喘息。
然而自从钟会下达了那道不计伤亡、日夜轮攻的疯狂命令后,连黑夜的喘息都变成了一种奢望。
整整两天两夜。
魏军的进攻,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疯狂地拍打着宛城这快摇摇欲坠的礁石。
白天是魏军的正规军,扛着云梯,推着冲车,在震天的战鼓声中发动潮水般的猛攻。
夜晚,则是那些被强征而来的民夫,和一些二线部队。他们被督战队的刀斧逼迫着,眼中充满了恐惧与麻木,抬着一筐筐的沙土、石块,甚至是被斩杀的同伴的尸体,冲向护城河。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用血肉,去填平那道,阻碍大军前进的壕沟。
凄厉的惨叫声,日夜不绝。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城头的汉军,也早已杀红了眼。他们机械地,将滚石擂木推下城墙,将弓弩射向任何移动的目标,将滚烫的金汁泼向那些,企图蚁附登城的敌人。
每一个士兵,都仿佛成了一部,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
他们的身体,早已疲惫到了极限。许多人,甚至是一边靠着墙垛打盹,一边在喊杀声响起的瞬间,猛然惊醒,抓起兵器,投入下一轮的血战。
张苞,像一尊,钉死在北城墙的,血色战神。
他的伤口,已经发炎、化脓,高烧,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依旧,提着那杆丈八蛇矛,站在,最危险的地方。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面,不会倒下的,旗帜。
“将军!白虎军的兄弟们,已经请战了三次了!”一名都伯浑身是血地跑到魏延面前嘶吼道,“再这么下去,兄弟们就快要顶不住了!让白虎军上吧!他们能撕开一道口子,让我们喘口气!”
魏延,站在城楼上,面沉如水。
他看着下方,那些用血肉之躯,为他筑起一道防线的普通士兵。他们的生命,在魏军的人海战术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
他的心在滴血。
作为一名统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士兵的生命有多么宝贵。
但是,他不能。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
“驳回。”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告诉白虎军的将士们。他们的价值不在这里。”
“他们的刀,是用来砍断敌人脖颈的,不是用来劈柴的。”
魏延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死死地盯着,远处魏军大营中,那面始终按兵不动的“虎豹骑”大旗。
他在等。
等钟会掀开,他最后也是最强的那张底牌。
白虎军是大汉的精锐,是国之利刃。每一名士兵,都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百战老兵。他们的价值,在于一锤定音!在于与敌人的王牌进行最关键的决死交换!
把他们投入到这种毫无意义的血肉消耗战中,是对他们生命最大的浪费!也是对大汉国力最大的不负责任!
这是一场意志力的豪赌。
魏延在赌钟会会先沉不住气。
而钟会则在赌魏延,会先被活活耗死。
“将军!”那名都伯双膝跪地泣不成声,“可是……可是,兄弟们真的快撑不住了啊!”
魏延,猛地转过身一脚将他踹开!
“撑不住,也得撑!”他的声音如同寒冬里的冰渣,“身为军人,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他们的荣耀!滚!回到你的位置上去!再敢动摇军心,我第一个斩了你!”
那名都伯愣愣地看着双目赤红状若疯魔的魏延,然后默默地爬了起来,擦干眼泪,捡起地上的刀,转身冲回了那片血与火的修罗场。
魏延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一行浑浊的泪水,从他那饱经风霜的眼角滑落。
“陆子璋……你再不来……”
“等着给老子收尸吧……”
第三天的,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弥漫在南阳平原上空的血雾与硝烟时。宛城的守军,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北面的城墙,在魏军连续,两天两夜不间断的冲车撞击和巨石抛射下,已经出现了数道巨大的裂缝。其中一段近十丈长的墙体,更是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塌。
城头的滚石、擂木,早已消耗殆尽。士兵们甚至开始拆卸城楼上的梁柱和铺路的石板,作为最后的武器。
箭矢也所剩无几。弓弩手们只能在敌人已经爬上云梯近在咫尺的时候,才敢射出宝贵的一箭。
更多的是惨烈的白刃战。
魏军,仿佛无穷无尽。
汉军将士,已经记不清,自己砍倒了多少敌人。他们只知道挥刀,格挡,再挥刀。手臂酸麻得失去了知觉。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让他们感觉不到疼痛。
唯一支撑着他们的是那一股不倒的意志。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那段早已岌岌可危的北面城墙,在又一轮冲车的猛烈撞击下,终于再也无法支撑!
无数的砖石轰然坍塌!
一个宽达十余丈的巨大缺口,赫然出现在了魏军的面前!
“城破了!城破了!”
“杀进去!杀进去!赏万金!封侯拜将!”
所有的魏军士兵,都疯了!他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咆哮着从那个缺口疯狂地涌入!
“给我堵住!!”
张苞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
他拖着那几乎已经不属于他的身体,第一个冲向了那个缺口!他手中的丈八蛇矛,舞成了一团,黑色的死亡旋风,将最先冲进来的几名魏军,瞬间撕成了碎片!
“白虎军!随我来!”
一万名白虎军将士,也在这一刻爆发出了血性!他们组成了一道血肉长城,死死地堵在了那个缺口之后!
然而涌入的魏军实在是太多了!
一名白虎军的老兵,被三柄长矛同时刺穿了身体。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怒吼一声死死地抱住了面前的一个魏军,用牙齿活生生地咬断了对方的喉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张苞的身上又添加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的眼前一片血红,连敌人的轮廓,都已经看不清了。他只是凭借着本能,在挥舞着手中的兵器。
他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飞速地流逝。
“爹……孩儿……尽力了……”
他的身体晃了晃,单膝跪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支冷箭,从魏军的人群中阴险地射出,正中他的后心!
“噗嗤!”
张苞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那截乌黑的箭头。
他想再站起来。
但是力气已经彻底被抽空了。
“将军!”
“将军!!”
周围的白虎军将士,发出悲痛欲绝的呼喊!
魏军则士气大振!
“张苞已死!杀啊!”
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城楼之上。
魏延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啊——!!!”
他仰天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悲怆长嚎!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古锭刀,眼中只剩一片决死之色!
“全军!随我!死战!”
他准备亲自下城去堵那个缺口!去与张苞死在一起!
然而。
就在这最绝望最黑暗的一刻。
天地间,突然响起了一阵奇异的轰鸣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初时如同远方的闷雷,渐渐地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最终化为千军万马奔腾的雷鸣!
大地,在颤抖!
所有,正在厮杀的士兵,无论是汉军,还是魏军,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愕地循声望去。
只见,在南方的地平线上。
一抹赤色的洪流,正以一种毁天灭地的气势席卷而来!
那是骑兵!
是遮天蔽日,望不到边际的骑兵洪流!
在那洪流的最前方,无数面赤色的大旗迎风招展!
旗帜上,一个龙飞凤舞的,巨大“汉”字,在晨曦的照耀下,是那么的刺眼!那么的振奋人心!
而在,那无数的“汉”字大旗中央,一面最为醒目的玄色大纛高高飘扬!
大纛之上只有一个字。
一个让所有,汉军将士,在瞬间热泪盈眶的字!
“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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