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指尖,轻轻划过那些星罗棋布的红点,最终停留在最偏远、最荒凉的几个州郡。
行囊早已备好,无需再多添一物。
她此行,不是为了悬壶济世,而是为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告别,去见证一个人的意志,如何化作山河的脉搏。
第一站,青州。
曾是十室九空的疫区,如今已是人烟鼎盛。
青州济世阁的分阁,矗立在城中最繁华的街口,门前却不见了往日排队登记的长龙。
林墨步入阁中,药香依旧,但一切都透着一股无声的诡异。
记录病患信息的案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贴着药方、不记名的药罐。
领取汤药的百姓,只需按症取药,喝完将空碗放回,甚至连那象征性的一文铜钱,都无人收取。
她拦住一位正在分发药材的年轻医者,沉声问:“济世阁的规矩,何时改的?”
那医者一愣,茫然地摇了摇头:“规矩?好像……好像一直是这样啊。”见林墨神色凝重,他努力回想,才不确定地补充道,“听老师傅说,大概是三年前一个雨夜吧,大家伙儿心里突然就觉得,该这样了。救人嘛,哪来那么多名目。”
心里觉得该这样。
林墨的心,被这六个字轻轻撞了一下。
她连访十城,从北地到江南,得到的答案惊人地一致。
所有济世阁分阁的变革,都始于某个雨夜。
当夜值守的医者,无一例外,都做了一个相同的梦——梦见一位白衣女子,不言不语,只是静静站在药炉前,看了一夜的火,天明时便转身离去,背影融入了晨雾。
无人看清她的脸,却人人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归途中,林墨路过一座破败的山村。
村口废弃的祠堂遗址上,几个孩童正在嬉戏打闹,追逐着一只蝴蝶。
那曾是供奉“烬宁娘娘”的地方,三年前香火鼎盛,如今却只剩断壁残垣,被青藤覆盖。
她驻足良久,风中传来孩童清脆的问答。
“喂,你们知道这里以前拜的是谁吗?”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问。
另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女童,从石缝里舀起一捧清泉喝下,脆生生地答:“不知道呀!阿娘说,不用知道,反正喝这里的水,就不会生病。”
林墨立于村口,望着那被岁月磨平的石基,终究没有下令重建祠堂。
她只是命随从在原址种下了一整排“忘忧柳”。
十年后,柳树成荫,垂下的万千丝绦在风中摇曳,如同一道绿色的屏障,守护着村庄的安宁。
再也无人知晓其由来,只知道在那片柳荫下歇脚,会忘却所有烦恼。
当林墨的马车碾过北境的冻土时,蓝护卫正立于风雪关的城楼之上。
他的手中,是一封来自兵部的密报:北境守军中,正流传一首无名军歌,曲调简单得近乎单调,却能让士兵在风雪之夜的警觉度凭空提升三倍,疲惫感大减。
他亲赴营地,正逢士兵操练结束,围着篝火取暖。
那歌声便在此时响起,雄浑而苍凉。
歌词只有三句,周而复始。
“风起时不闭眼,路断时不停步,黑夜里不等光。”
蓝护卫一把抓住身边哼唱的老兵,厉声问道:“此曲何来?”
老兵被他眼中的精光骇住,结结巴巴地答:“将军……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调子,打记事起就会唱了。”
祖上传下来?
蓝护卫连夜调阅军史,一卷卷尘封的竹简被翻开,直到他指尖触碰到一份记录苏烬宁被贬北境戍边的档案时,动作戛然而止。
档案附录中,一行小字记录着:彼时,随行兵士为抵御严寒,常于夜间哼唱无名小调,以振士气。
就是那一年!
当夜,蓝护卫召集全军,于风雪关外的空旷雪原上,亲自领唱。
一遍,歌声穿透风雪。
两遍,万众之声汇成洪流。
唱至第三遍时,异变陡生!
整片燕回山脉仿佛被这歌声唤醒,发出沉闷的共振。
远处的积雪如白色巨浪般簌簌滑落,发出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巨响。
雪崩过后,一条被冰雪掩埋了不知多少个朝代的古代驿道,竟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它蜿蜒曲折,绕开了所有最险峻的山崖,直通关内。
副将激动得语无伦次:“天佑大衍!统领,末将立刻组织人手,拓宽修缮此路!”
“不必。”蓝护卫抬手制止,声音平静得可怕,“传令下去,不拓不修,只在路口立一木牌。”
木牌上,他亲手刻下八个字:“此路由风踩出来。”
次日清晨,巡逻的士兵回报,那块木牌竟不翼而飞。
唯见一位牧羊人,正赶着大群的牛羊,沿着那条古老的驿道悠然前行,深深的蹄印,为后来者踏实了前路。
旧宫深处,聋令亭下的废井旁,阿阮正带领着新一代的使徒。
她要测试,在《共感始文》焚毁之后,“共感”的法门是否依然能被激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刚顺着绳索降至井底,十二名使徒的身躯便同时一震。
一股无形的力量如水流般将他们包裹,所有人的心跳开始以完全相同的频率搏动,连呼吸的起伏都分毫不差。
一名最年轻的使徒,双目紧闭,嘴唇无意识地开合,吐出一段古奥晦涩的祷词。
那音节从未有任何人教过他,可他身边的其余十一人,竟仿佛演练了千百遍,自然而然地接续下去。
祷词如水流淌,在幽深的井底回荡。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刹那,干涸龟裂的井壁上,竟缓缓渗出温热的泉水。
水质清澈甘冽,饮之令人神志清明。
阿阮闭目感知,心神剧震。
她发现,这段祷词并非来自任何传承,它是由这十二颗心脏的共振频率,与地脉的律动交感,从而自然生成的全新篇章。
她睁开眼,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她不是留下了密码……是教会了我们,怎么一起呼吸。”
说罢,她令所有使徒将私下抄录的《共感文》残卷尽数取出,撕成碎片,投入新生的泉眼之中。
古老的纸张遇水即溶,将那些曾经被奉为圭臬的文字,彻底还给了这片土地。
这一年,天下大旱,赤地千里。
然而,百姓不再涌向龙王庙祈雨,而是自发组织起一支支“寻痕队”。
他们不再仰望苍天,而是俯首大地,依据风吹草动的方向、飞鸟投林的轨迹、蚁群迁徙的路线,来判断地下水源的位置。
百试百中,无一落空。
有地方官员叹为观止,上奏朝廷,请求将此“寻痕法”编入律令,设立官职,向全国推行。
萧景珩的朱批很快发下,只有六个字:“法可立,名不可立。”
他允许各地官府将此法绘制成图,供人参考,却严令禁止为它命名,更不设任何专职官员。
三月后,甘霖普降。
民间乡野,已无人再提及什么“寻痕法”,只在缺水时,习惯性地说一句:“莫慌,跟着感觉走。”
也就在那时,远在京城的林墨,在济世阁的药田中观测到一种奇特现象:所有宁神草的开花时间,竟集体提前了整整七日,且花蕊的排列,呈现出一种环形的波纹,与千里之外的宁心湖,被风吹过的涟漪,一般无二。
她看着这超越常理的一幕,却没有在药典上留下任何记录,只是对身旁的弟子淡淡说了一句:“有些规律,知道了,反而就看不见了。”
春分之日,萧景珩独自一人,来到了宁心湖畔。
他没有带任何香火祭品,身后也无半个仪仗随从。
他就那么静静地立在湖岸,望着芦苇深处那片不起眼的漩涡,许久,忽然开口,像在对一个老朋友说话。
“我知道,你早就走了……可我,一直不敢说。”
风拂过他的面颊,带着湖水的湿意,没有回应。
他自嘲地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朴的铜符。
那是他登基之初,亲手铸造的“烬宁令”,凭此令,可号令天下所有济世阁。
它曾是她权力的延伸,也是他思念的寄托。
他抬手,缓缓将铜符投入湖中。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沉重的铜符并未下沉,反而如一片羽毛般漂浮在水面,随波逐流,向着湖心而去。
阳光下,它折射出十七道璀璨的光芒。
就在铜符触及湖心漩涡的那一刻,它竟“咔”的一声,无声断裂,瞬间化作了亿万点细碎的铜屑。
那些铜屑并未散开,而是在水流的牵引下,飞快地拼出了一个极淡、极浅的水纹——
“放”。
字迹一闪即逝,彻底溶于湖水,仿佛从未出现过。
萧景珩伫立良久,最后,终是缓缓转过身,大步离去。
归途的马车驶过乾元殿前,他下意识地掀开帘角回望。
夕阳的余晖中,高耸的殿顶鸱吻被染上了一层瑰丽的金色。
恍惚之间,他似乎看到一道白衣身影,正独立其上,在漫天霞光中,对他回首一笑,随即,如烟般消散。
他猛地放下帘幕,靠在冰冷的车壁上,闭上了眼睛,低声自语:
“你连王朝都松了手……是因为你终于相信,人间,可以自己长大。”
次日清晨,宁心湖畔多了一块无字的巨大石碑。
七日后,石碑便在风雨的侵蚀下变得光滑如镜,棱角尽失,渐渐与岸边的寻常岩石再无分别。
林墨的巡行,至此已近尾声。
她见证了种子的萌发,看到了花开遍野,那颗因挚友离去而冰封的心,也渐渐被这无声的温柔所融化。
旅途的最后一站,是南境。
那里是大衍王朝最偏远的角落,与瘴气弥漫的十万大山接壤,是济世阁在大衍版图上的最后一个红点。
她想,那里或许会有她此行所见的、最微弱,也是最纯粹的回响。
然而,当她风尘仆仆地抵达那座建在悬崖边上、孤零零的分阁时,迎接她的,既不是那个熟悉的梦,也不是井然有序的善举。
而是一片死寂,和满地被烧成灰烬的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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