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轮回主场休息室的灯光亮起。
“坐。”
大约是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周泽楷刚才有点僵硬的表情缓和了不少。他冲黄少天点了点头示意对方自便，又看向了田鑫，“你……坐那边。”
田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是张理疗椅。这东西皇风的休息室也有，虽然款式不同，但功能想必大差不差，所以田鑫摇了摇头，“谢谢周队，不过不用了。我很快就好了。”
“唔。”被拒绝的人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歪了歪头，“喝水？有吸管。”
“……”
一般被人说“卧槽”的都是田鑫，但是站得这么近，哪怕心里并不很平静，她也难得地因为别人在内心“卧槽”了一回——毕竟，帅哥歪头这动作，多少有些犯规。
——玩儿战术的，心真脏。
想到刚才把田森拖走的喻文州和江波涛，田鑫不禁感慨。
“谢谢。”她没再拒绝。
于是这位相当自然地使用了杀伤性技能的轮回队长转身走去开储物柜，拿了两瓶水出来，一瓶递给黄少天，一瓶却是在拧了盖子、插了吸管后，才递给田鑫。
田鑫伸双手去接，稳稳将水瓶握在了手中。
她倒是没骗人，虽然刚才谁都能看出她手抽搐得异常，但这一会儿，她的状态显然有所恢复。
黄少天攥着水瓶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看向田鑫，突然开口，“对不起。”
田鑫一顿，转头静静看他。
“我，我本来并没想点你上台的……我就想偷偷看一眼，真的就一眼哦！”黄少天被她盯得发慌，比划着手指拼命解释，“结果那臭司仪突然拍我，吓我一跳，然后嘴它就自己……”
“黄少。”田鑫平淡开口。
“所以说你不能……啊？嗯？”
“如果你以后发消息都加标点的话，我就原谅你。”田鑫歪头，静静看他。
“诶？可每句话都加标点好麻烦……”黄少天下意识皱眉，但最终被田鑫现学现卖的歪头杀干掉，于是他撇过脸，乱糟糟地点了几下头，“好吧好吧好吧，我记住了。以后都会加！”
“嗯，”确认了这方法果然好用的田鑫满意地转回头，含住吸管，“那么没关系。”
黄少天悄悄松了口气，随即又安静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田鑫喝水。
“小时候出了事故，留下点后遗症。”咽下口中的水，田鑫突然开口。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但我一直在复健。我能克服。所以，没什么不能问的。”
“哦、哦……”黄少天一愣，赶紧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别说他被田鑫吓得一激灵，连那边正在假装不存在的周泽楷脸上都露出了局促的表情。
“本来是想着去试训的时候讲清楚，但现在……”田鑫略一停顿，歪头探询，“喻队会生气吗？”
“他不会！”黄少天差点原地弹跳，“他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我们蓝雨包容性最强了！大家都会欢迎你的！你那么厉害！”
“你觉得她现在这样很厉害？”
另一边，身处在通道中安全门附近、正和喻文州交谈的田森却苦涩地摇了摇头，“可她十四岁时就能打赢我了。”
喻文州心底猛地一沉。
对人情世故相当通透的江波涛在田森刚冷静下来、开始询问喻文州细节时就已告辞，此时此地，只有他和田森两个人。他看着田森低垂着头的侧影，握了握拳，才轻声问，“我记得你曾经常常提起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煤气泄漏。”田森声音艰涩，“他们一家三口，我叔我婶……当场就走了。而心心……昏迷了整整八天才醒过来。”
喻文州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她那时刚过完十五岁生日，和皇风签了合同……”
田森猛然甩过头，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又继续说下去，“一开始我们都觉得醒来就好了，她身体好，肯定能恢复过来。可过了两个星期，她连勺子都拿不住了。”
“说话吃力，记忆力差，甚至不认识回家的路……后来我才懂，身体健康是能逐渐恢复的，但一些神经损伤，却可能是永久的。”
他们这些年纪轻轻就开始打职业的，学历都高不到哪里去，可这几年里，他却快成了个相关医学知识的专家。田鑫这几年走过的路他一清二楚，因此一张嘴，便是一阵把心放在碎玻璃上碾压般的剧痛。但除了痛，他又不能不为自己的妹妹感到骄傲。
“她用五个月的时间回到了学校，正常参加了中考。后面这三年也一直在努力，夏天还考上了S市的大学。”田森甚至淡淡笑了下，“她是最棒的妹妹。”
田森这三言两句轻描淡写，但任谁都能听出被这简短几句话概括的时间里田鑫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喻文州几乎不知道要作何反应才好，只能抿着嘴唇艰涩开口，“她的状态……无法再恢复了吗？”
“不，还有痊愈的可能。”田森摇了摇头，“大夫说她恢复得已经很好了，除了情绪激动时不大认路，平时几乎和正常人无异。至于荣耀……你也看到了，只要不是长时间维持或是强行高爆发，她也不是不能打。”
——可不能长时间持续，不能高爆发，就足以封死一个电竞选手的上限。
田鑫明明有着超绝的天赋，却要被身体桎梏于平庸，甚至于她每一次的闪耀，都可能透支自己未来的可能。对于一个十四岁就能打败联盟大神、性格又那么坚韧要强的天才而言，这样的事实无异于将她的傲骨生生掰断。
喻文州觉得自己有些理解了田森不想让妹妹入圈的理由。
电子竞技本身就很残酷，某一方面的缺陷能造成多大的痛苦不会有人比他更能理解。他早已同自己和解，甚至能将自己的缺陷利用成为战术上的诱饵，但这并不代表旧日的纠结与坚持不曾存在。
——可田鑫和他一样，想要站到赛场上。
哪怕他最开始也以为田鑫刚才在台上只是为了给叶秋出气，但听完田森的话，他就已经转变了看法。对她而言，刚才的比赛根本不是什么娱乐赛，而是她终于能够抓在手中的、展现真实的自我的机会。
“可她喜欢赛场。”喻文州开口，带着不忍，“再给她一点时间，或许……”
“你以为我只担心这个？”田森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觉得，她那样的人，进入咱们这个圈子，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喻文州愣了一下。
田鑫是什么样的人呢？
——她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但偏偏不能随心所欲地发挥；
——她个性鲜明炽烈，却偏偏有一张比性格更加张扬明艳的脸庞。
在荣耀职业圈这么个竞技层面无比残酷、商业化运作又已经成熟的地方，田鑫身上的每一个标签，都能引发巨大的争议。可以说，她几乎是个天然的、绝佳的靶子。
舆论的声音喧嚣嘈杂，哪怕是他们这些所谓的大神选手，也逃不过来自各方的指摘和评判，有时也不免受到影响。
那么，这些能从四面八方将人淹没的声音，又会给这个已经经历了太多的女孩子带来怎样的伤害？
一时之间，喻文州竟不敢细想了。
“我只有这一个妹妹了。这些烂事，我绝不要她也经历。”田森的声音沉重而坚决，“我会再和她谈谈，所以，也希望你们能回绝她。抱歉。”
喻文州欲言又止。
他的第一反应，仍是婉拒。
不管是谁，在真正意识到田鑫的天赋之后，都很难说出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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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弃这种话。可田森……
“你还是先和她好好聊聊。”喻文州看着田森那双写满疲惫和担忧的眼睛，最终只能这么说道，“你们是亲人。”
田森闻言，摇了摇头。
他其实之前就知道，田鑫恐怕不会轻易放弃。但他始终抱着种侥幸的心态，甚至有些卑劣地希望田鑫能因为皇风的放弃、更重要的是因为他的拒绝而失望退缩。但田鑫终归是那个田鑫。在今天发现对方已经和蓝雨搭上了线的时候，他心里竟也有一丝果不其然的了然。
而现在，喻文州虽然说得委婉，但显然是不会遵从他的想法，直接拒绝田鑫的意思。他烦闷非常，却也有一点微弱的希望在心底悄然萌生——
蓝雨是个不错的地方，如果去了那里，她不必和他一起承受皇风不断衰落的痛苦，不必为了无法实现少年时并肩战斗的诺言而神伤，更不必为了缓解队伍的经济紧张而被迫背上过多的商业任务。
如果是蓝雨……
“抱歉，我还是会劝阻她。一定会。”沉默片刻后，田森开口，“但如果……喻队，麻烦你，帮我照看她。拜托了。”
他说着，竟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那姿态，俨然是对说服妹妹已不抱希望，却仍要做最后一次努力。
喻文州被吓了一跳，连忙扶他，“别这样。你这样，我都要骗你说也许她会理解你、答应你了。”
田森一梗，又好气又无奈地笑了一声，“我认真的。你不知道她到底多狂热……你知道她当初怎么醒的？”
这话题转得有些快，喻文州不觉愣了一下，“嗯？”
“她朋友看她一直不醒，录了嘉世和霸图的比赛循环放给她听。那场比赛叶神打出了‘龙抬头’，她姐妹一直在旁边说‘你赢不了你赢不了’，给她活生生气醒了。”
“……”
喻文州缓了好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不是叶秋的粉丝吗？”
“是啊，”田森满脸郁闷，“是做梦都想和人家一决高下，结果听见别人蛐蛐叶神不行了，气得在训练室一挑七，最后把自己打犯病导致训练赛大翻车的那种粉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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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蛋东西！这么长时间你去哪儿了！”
赛场观众席这边，陈果却是爆发了一声怒吼。
刚才第三环节的比赛结束，她想去一趟卫生间，本来打算让叶修看包，结果一扭头才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座位。因为他昨天有过一次前科，陈果以为他溜出去抽烟了，想着他动作一向挺快，便也没扔唐柔一人在座位等，而是陪着对方闲聊。可没想到，叶修这次一去许久不回，直到原定的中场休息时间都要结束了，才阴沉着一张脸回到了座位上。
“唔，去抽了颗烟。”
叶修这回答显然有些敷衍，气得陈果直磨牙。倒是唐柔打量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拽了拽好友的胳膊，“果果，你趁现在快去洗手间，快开场了人少，你回来还来得及看下半场。”
“哎，对哦！”陈果反应过来，把随身东西往叶修手里一塞，小跑着离开了。
见她走远，唐柔挪到她的位子，看向叶修，“你去找田鑫了？”
“……嗯。”叶修侧头对上她清亮的目光，顿了顿，坦然承认，随即反问，“你都猜到了？”
“太明显了。”唐柔点头，“叶修，就是叶秋，对不对？”
“嗯。”
“田鑫也猜到了吧？”
“……应该吧。”
唐柔听他这话一皱眉，又问了句，“没找到人？”
“嗯。”叶修皱着眉点头，随即无法克制地，深深叹了口气。
他确实没找到人。
——但却意外听见了一些，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