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叶伟紧握着手机,在原地呆立了好一阵子。
秋日午后的阳光调皮地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他脚边洒下跳跃的光斑,却怎么也暖不了他心头沉甸甸的寒意。
顾明轩的邀请,活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哗啦啦淹没了刚才和王副主任那场短暂的冲突。
一位大学历史系教授,为同事的无礼道歉还算情理之中,可直白说对乐乐“非常感兴趣”,这顿时让叶伟的警铃叮当作响。
乐乐的能力是把双刃剑,先前已经无意间削掉了富豪权贵的体面,现在,难道又要招惹学术圈的目光?
这些整天泡在故纸堆和人类智慧里的人,眼光毒得像老鹰,心思深得像迷宫。
去?风险扑朔迷离。乐乐的能力可能暴露得更彻底,引来更深的窥探和觊觎。
不去?同样危机四伏。拒绝对方善意的邀请,会不会被当成心虚?
这位顾教授真要刨根问底,通过其他渠道查他们父子,在如今信息爆炸的时代,他们的足迹可不是无影无踪。
乐乐似乎嗅到爸爸的犹豫,仰起小脸,伸出小手轻轻扯了扯叶伟的衣角:“爸爸,我们不回家吗?”
叶伟低头,撞上儿子清澈见底、不含一丝杂质的大眼睛,心一下子软成一滩水。
孩子的世界简单如白纸,他没法向他解释成人世界的弯弯绕绕和暗礁险滩。
或许……这次碰面,未必全是坏事?
如果能趁机摸清点关于“特殊感知”的历史记载或学术观点,甚至挖出帮助乐乐控制或隐藏能力的法子呢?
韩博士的研究偏重现代科学与精神力结合,没准历史长河里,也有过类似的蛛丝马迹或应对智慧?
这个念头像黑暗里蹦出的小火苗,让叶伟摇摆不定。
他权衡再三,最终,保护乐乐、探求更多信息的渴望哗啦啦压倒了未知的恐惧。
他蹲下身,平视着乐乐,认真地叮嘱:
“乐乐,爸爸带你去见一位爷爷,他是个学问顶呱呱的教授。
待会儿,如果爷爷问你啥,或者你‘感觉’到啥,别急着说出来,先瞅瞅爸爸,好不好?”
乐乐似懂非懂,但乖乖地点点小脑袋:“嗯,乐乐听话。”
深吸一口气,叶伟重新拨通顾明轩的电话,爽快应下了邀请。
按顾明轩给的门牌号,叶伟抱着乐乐,踏进那栋有点年头的教师宿舍楼。
楼道里光线昏昏沉沉,飘着老房子特有的、灰尘和旧书报搅和的味道。
爬到三楼一户门前,门虚掩着,仿佛主人早翘首以待。
叶伟轻轻叩了叩门。
“请进。”里头传来顾明轩温润的嗓音。
推门而入,是个收拾得井井有条、甚至带点简朴的客厅。
家具多是老式木质的,漆面斑斑驳驳,却擦得锃亮。
最吸睛的是靠墙那几个顶天立地的大书架,密密麻麻塞满各种书,线装书、精装本、平装书挤挤挨挨。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墨香和旧纸张特有的芬芳。
顾明轩教授从里间书房快步迎出。
他约莫六十上下,身材清瘦,穿着半旧但干干净净的灰色夹克,鼻梁上架副黑框眼镜,眼神温和又睿智,脸上挂着真诚的歉意笑容。
“叶先生,快请进,刚才真是对不住。”
他热情招呼,目光落到叶伟怀里的乐乐身上时,明显顿住,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复杂光芒——
好奇、探究,更多是像发现稀世珍宝般的惊叹,不过瞬间就被他藏好。
“顾教授,您太客气了。”叶伟维持基本礼貌,身体却绷着微妙的戒备。
“来,书房坐,那儿清静些。”顾明轩引着父子俩走进书房。
书房比客厅更窄小,但书堆得更多,几乎霸占了每一寸墙壁,只留窗户和门缝。
临窗摆着张宽大的老式书桌,上头摊满打开的书、稿纸和笔记。
书桌一角,放着小巧的紫砂茶具,正袅袅吐着热气,飘出清雅的茶香。
“条件简陋,别见笑。”
顾明轩示意叶伟在书桌对面的藤椅落座,亲自斟了两杯茶,一杯推给叶伟,一杯留给自己。
还拿出个干净小碟子,放了几块自家做的、形状歪歪扭扭的小饼干,推到正滴溜溜打量四周书籍的乐乐面前。
“小朋友,尝尝这个,我老伴亲手做的,零添加。”
乐乐瞅瞅饼干,又抬头看看叶伟,等爸爸微微点头,才伸出小手拿起一块,小口小口啃起来,大眼睛乐得眯成缝。
这番细致体贴的举动,让叶伟紧绷的神经松了一丝弦。至少表面看,这位顾教授没啥恶意。
“叶先生,以茶代酒,再为我那不成器的同事赔个不是。”顾明轩端起茶杯,神色郑重。
“王副主任那人……唉,学问不咋样,钻营的心思倒活络,系里风气就是被他带歪的。
他为难你,八成是想借题发挥,在我这儿卖个好,或刷点存在感,让你受委屈了。”
叶伟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茶汤清亮,入口微苦,回味却甘醇,是上等好茶。他摇摇头:“没什么,习惯了。”
这平淡的三个字,却让顾明轩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和同情。
他放下茶杯,目光再次转向安静啃饼干、晃着小短腿的乐乐,语气更温和,带着学者特有的循循善诱:
“叶先生,恕我冒昧。刚才在楼下,令郎……似乎提了句,关于王副主任公文包里……纸张内容的话?”
来了!叶伟的心猛地一揪,核心问题浮出水面。
他攥紧茶杯,搜肠刮肚组织语言,试图圆滑解释:
“顾教授,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他可能就是……想象力天马行空,瞧见王主任紧张护包,就信口胡诌罢了。”
“想象力天马行空?信口胡诌?”
顾明轩轻轻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指了指自己花白的头发和周围书山书海。
“叶先生,我啃历史、考文献大半辈子,见过太多匪夷所思的记载和常理难解的个案。
人类的认知疆域,远比我们想的辽阔。有些孩子,尤其心智纯净的幼年,真可能拥有某种……超乎常人的直觉或感知力。”
他顿了顿,眼里突然迸出两道锐光,直直射向叶伟,仿佛要刺破那层伪装:
“令郎刚才那番话,可不能用简单的想象力糊弄过去!他可是一针见血,戳穿了王副主任那篇……嗯,
‘借鉴’得有点过火的论文核心矛盾,连原创者的憋屈劲儿都摸得一清二楚。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叶伟哑口无言。
在顾明轩这位阅历深厚、眼光毒辣的老学者面前,任何苍白的辩解都显得那么无力又可笑。
捕捉到叶伟的沉默,顾明轩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没有步步紧逼,反而话头一转,语气带着点悠长的感慨:
“叶先生,放轻松。我没有恶意,纯粹是……见猎心喜啊!
这种独特的感知力,在史书里可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古人管它叫‘赤子之心,明镜台’,意思就是心灵像明镜似的,能照见事物的本真,不受俗世尘埃蒙蔽。
可惜啊,人一长大,被凡尘俗事搅扰,这份灵性多半就渐渐蒙尘,消失不见了。”
他长叹一声:“真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居然还能亲眼见到一个可能身怀如此天赋的孩子!”
就在这时,“笃笃”两声轻响,书房门被推开了。
一个打扮入时、架着金丝眼镜、约莫三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脸上堆着精心修饰的恭敬笑容。
“顾老师,没打扰您吧?您上次让我掌眼的那块汉代玉璜,我托人请京城一位大专家瞧过了,高清图片和数据都在这儿呢!”
年轻人说着,目光像探照灯似的在叶伟和乐乐身上飞快扫过。
掠过叶伟那身外卖服时,眼底飞快闪过一丝轻蔑,又迅速被他压了下去。
顾明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显然对这冒失的闯入不太高兴,但还是点了点头:
“小严啊,进来吧。这位是叶先生,我正在待客。”
被唤作小严的年轻人冲叶伟敷衍地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迫不及待地打开锦盒。
里面躺着一块黄褐色、布满土沁和裂纹的弧形古玉,造型古朴。
“顾老师,京城的刘老看过图片和数据,初步判断这绝对是战汉时期的青玉璜!您瞧瞧这沁色,这包浆,开门到代的老物件儿啊!”
小严的声音里透着兴奋和自得,仿佛这玉璜的真假跟他有多大关系似的。
“刘老发话了,这种品相的,市场价起码这个数!”他得意地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
顾明轩接过锦盒,戴上老花镜,拿起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端详起那块玉璜。
他眼神专注,手指轻轻摩挲着玉器表面的纹理和沁色,久久没有出声。
小严在一旁有些急了,忍不住催促:
“顾老师,机会难得!卖家那边催得紧,好几个藏家都虎视眈眈盯着呢。您要是看准了,可得赶紧下定……”
叶伟对古玩一窍不通,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当观众。
他能明显感觉到,这位小严身上那股浓浓的市侩推销味儿,跟顾明轩书房里沉静儒雅的氛围格格不入。
而一直乖乖啃饼干的乐乐,不知啥时候也停下了动作。
他歪着小脑袋,好奇地盯着顾明轩手里那块古玉。
看着看着,小家伙的眉头渐渐拧成了小疙瘩,脸上又露出了和楼下时一模一样的、超级困惑的表情。
他突然伸出小手指,指着那块玉璜,用不大却字字清晰的声音对顾明轩说:
“顾爷爷,这块石头……它在‘睡觉’呢!”
正说得起劲的小严被打断,非常不爽,狠狠瞪了乐乐一眼:
“小孩子别瞎说!什么睡觉!这可是两千多年的古玉!”
乐乐才不理他,依旧认真地看着顾明轩,小脸绷得紧紧的,好像在努力描述一个特别复杂的感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它睡了好久好久……但是……它做的梦,好短好短呀……只有……只有一点点时间的感觉……”
他努力比划着,小手一张一合,想把“短暂”表达清楚。
“它梦里……没有泥土的味道……没有很深很深地下的黑……
只有……只有好多好多吵闹的机器声音……和……和一种苦苦的、涩涩的水的味道……”
“嗡——”
顾明轩握着放大镜的手猛地一哆嗦!
他触电般抬起头,目光如电,死死盯住乐乐,眼中翻腾着无与伦比的震惊!
小严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声音都劈了叉:
“胡说八道!哪来的野孩子满嘴跑火车!顾老师,您千万别信小孩子的胡话!这绝对是真品!刘老亲自掌过眼的!”
然而,顾明轩压根没理睬小严的辩解。
他放下放大镜,再次拿起那块玉璜,几乎要贴到镜片上,更加用力地观察那些沁色和裂纹。
手指使劲摩挲着,恨不得要从里面抠出真相。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放下玉璜,摘下老花镜。
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用深不见底的目光,看向面如死灰的小严。
“小严,”顾明轩的声音平静得吓人。
“京城那位刘老……他老人家最近身体还好吗?是不是眼神不太行了?或者……你塞了他多少‘咨询费’?”
“顾老师!我……我没有!这……”小严冷汗“唰”地下来了,舌头直打结。
“机器打磨做旧,化学药水泡出假沁……哼,手法不算高明,也就糊弄糊弄外行,还有那些……被猪油蒙了心的所谓‘专家’。”
顾明轩冷冷地说着,像丢脏东西似的把玉璜推回锦盒,“拿走。以后,别再来我这儿了。”
小严如蒙大赦,又羞又气,一把抓起锦盒,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书房,连个“再见”都忘了说。
书房里终于又恢复了宁静,只剩下淡淡的茶香。
顾明轩长长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当他再次看向乐乐时,眼神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探究和惊叹,而是带上了一种近乎虔诚的凝重。
“叶先生,”
他转向叶伟,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现在,你还要告诉我,令郎只是想象力特别丰富而已吗?”
他指着那块假玉璜消失的方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感受到的‘短暂的梦’,对应的就是人工做旧那点可怜的时间!
‘吵闹的机器’,就是打磨做旧的机器轰鸣!‘苦苦涩涩的水’,就是泡假沁的化学药水!
他甚至能‘听’到一块石头的‘梦境’和时间感!这……这简直是……”他激动得一时语塞。
叶伟盯着怀里的小乐乐,小家伙还是一脸懵懵懂懂,仿佛刚才只是聊了件家常便饭的小事,可叶伟的心里却像炸开了锅!
他早知乐乐能摸清人的情绪和关联信息,但万万没想到,连物品经历的“时光”和“历程”,他都能这样神奇地“读”出来!这份本事,简直超乎想象!
顾明轩从激动中回过神来,迅速冷静。
他重新给叶伟斟上热茶,神色一下子绷紧了。
“叶先生,你家乐乐的天赋,那是旷古烁今!
但福祸相依,这能力一旦被外人知晓,会掀起多大的风浪和危险,你肯定比我门儿清。”
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那个王副主任,小心眼儿,睚眦必报,今天吃了这么大个闷亏,八成不会善罢甘休。
还有刚才的小严,为了利益和面子,也可能会怀恨在心。”
叶伟的心又沉到了谷底。这正是他日夜担忧的事儿。“顾教授,您有什么高见?”
“我的建议是,小心驶得万年船。”顾明轩语重心长。
“尽量让乐乐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像个普通娃儿。今天这事儿,我会烂在肚子里。另外……”
他迟疑了一下,从书桌抽屉里翻箱倒柜找了一会儿,抽出一张泛黄的名片递给叶伟。
“这是我一位老朋友,他现在不混学术圈了,搞些……挺特别的研究,说不定能帮上你们。
当然,联不联系他,全看你自己。”顾明轩眼神深邃,“记住,护好孩子,比啥都重要。”
叶伟接过名片。
名片普普通通,上面就一个手写的名字“秦守诚”,外加一个电话号码,啥头衔单位都没有。
“谢谢您,顾教授。”
叶伟真心实意地道谢。不管对方有啥心思,至少这会儿的善意和提醒是真真切切的。
“甭客气。”
顾明轩摆摆手,目光又落在乐乐身上,满是怜爱和一丝说不出的感慨。
“能遇见这样的娃儿,是我的福气。只盼着,这天赋带给他的是好运,不是灾祸。”
离开顾教授家时,夕阳正西下。
叶伟抱着乐乐,漫步在落日余晖镀金的小路上,心情比来时更沉甸甸的,却又添了一丝莫名的期盼。
手里的名片摸着暖暖的。
秦守诚……特殊的研究……这会是条新出路吗?还是另一个大坑?
他低头,看着怀里吃饱饼干后昏昏欲睡的乐乐,小家伙的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靠在他肩上,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不管前路多艰险,他都必须硬着头皮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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