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的天空,在午后悄悄变了脸。
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下来,一口吞没了那点苟延残喘的阳光,空气里弥漫着雨前特有的土腥气和黏糊糊的闷热。
风也开始不安分地撒欢,卷起地上的落叶和纸屑,打着旋儿,明摆着一场秋雨就要噼里啪啦砸下来。
叶伟的心呐,也跟这鬼天气一样,沉得透不过气。
早上在“云顶苑”别墅区那档子事儿,虽然靠着乐乐那神乎其神的能力“兵不血刃”。
可半点没让他高兴起来,反而像块大石头砸进心窝,激起的全是后怕和揪心。
乐乐的本事越是邪乎,惹来的麻烦可能就越吓人。
他宁愿自己挨上十倍的羞辱,也绝不能让儿子那敏锐的“小雷达”暴露在更多不怀好意的眼皮子底下。
可日子哪管你愁不愁?它照样往前轱辘。
眼下最扎心、最火烧眉毛的,还是兜里那点钱。
韩博士给的旧房子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可水电费、柴米油盐,尤其是乐乐那个看着简单、实则对食材和辅助材料挑三拣四的“精神屏障”训练,样样都得真金白银往里砸。
周小小试着接点零散手工活,挣的那点钱跟玩儿似的,还不稳定。
养家的担子,终究还是沉沉压在他这辆小电驴上。
下午的单子明显稀稀拉拉,大概是天公不作美,也可能是平台的算法又耍脾气,把好活都分给了别人。
叶伟可不敢挑肥拣瘦,几乎是见单就抢,哪怕跑断腿、钱又少。
他得跟老天爷赛跑,抢在雨点砸下来前多跑几趟。
乐乐大概也嗅到了爸爸的低气压和空气里的沉闷,乖乖蜷在改装过的车头箱里,小胳膊紧紧搂着一个掉了点漆的合金小车模型——
那是叶伟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宝贝,也是他少得可怜的玩具之一。
小家伙不再像早上那样东张西望,只是偶尔抬起乌溜溜的大眼睛,瞅瞅爸爸绷得紧紧的下巴。
然后伸出小手,笨拙地拍拍叶伟握着车把的手臂,像是在无声地说:“爸爸,不怕。”
“爸爸没事儿。”
感受到儿子的小动作,叶伟心头一暖,勉强挤出个笑容,低头用下巴蹭了蹭乐乐毛茸茸的小脑袋。
“再送几单,爸爸给你买好吃的!”
话音未落,手机“叮”一声跳出一个订单——
来自“金融中心·环球金贸大厦”,目的地是附近那个出了名门禁森严、住户非富即贵的高档公寓“铂悦府”。
价钱还行,可备注栏里那几行字,简直像烧红的烙铁:“务必准时!超时必投诉!汤汁洒漏必差评!”
又是这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单子。
叶伟眉头拧成了疙瘩,搁平时他可能得掂量掂量,可这会儿,每一分钱都像救命稻草。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一秒,还是重重戳下了“接单”。
取餐倒挺顺当。餐厅就在金贸大厦底商,金碧辉煌,衣着光鲜的白领们步履带风。
叶伟抱着乐乐,穿着那身沾了点油污的外卖服踏进光可鉴人的大厅,四面八方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唰地一下全扎过来,像无数根看不见的针。
他赶紧埋下头,脚下生风,取了餐,确认包装严丝合缝,才逃也似的冲出来。
风雨欲来的味道更浓了。
叶伟不敢磨蹭,小心翼翼把餐盒固定在脚踏板上的保温箱里,又把乐乐抱回“专座”,仔细拉上防风罩,生怕待会儿淋着雨星子。
“乐乐坐稳喽,爸爸快点送完,咱们就回家!”
小电驴再次汇入车流。
去“铂悦府”的路比他想的还堵,几个红灯像故意跟他作对,次次把他卡在路口。
时间滴答滴答溜走,平台APP上显示的预计送达时间,已经刺眼地跳成了红色预警!
叶伟脑门儿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一半是急的,另一半是对那“必投诉”仨字的心惊肉跳。
他试着抄近道,拐进一条窄窄的单行路。
正全神贯注躲着路边乱停的车呢,前面一辆原本慢悠悠的黑色豪华轿车,毫无预兆地突然向右一甩,靠边停车!
车身“唰”地一下,几乎横了小半个车道!
“吱——嘎——!”
叶伟瞳孔猛地一缩,本能地死捏刹车同时向左猛打方向!
电动车轮胎发出刺耳的尖叫,车身像喝醉了酒似的剧烈摇晃,惊险万分地贴着豪车闪亮的右后视镜滑了过去!
饶是如此,电动车前轮的挡泥板,还是无可避免地蹭上了豪车那镜子般的漆面,发出一声轻得刺耳、让人牙根发酸的“嚓——”。
小电驴晃了几晃,总算站稳。
叶伟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第一反应不是看车,而是猛地扭头看向乐乐:
“乐乐!伤着没?!”
小家伙被这突如其来的急刹和摇晃吓得小脸发白,小手死死抓着箱子边,摇摇头,大眼睛里全是惊魂未定,愣是没哭出来。
叶伟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可随即又沉了下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停稳车,目光投向那辆黑色豪车——流畅的线条,低调却掩不住奢华的标志,还有右后车门上,那道虽然不长、但在乌黑底色上显得无比刺眼的白色划痕。
豪车驾驶座的门“砰”地弹开,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戴着白手套的司机铁青着脸冲下来。
他先紧张兮兮地查看车身的划痕,目光才扫向叶伟和他的小电驴,眼神瞬间变得像刀子一样锋利,怒气冲冲。
“你怎么骑的车?!眼珠子长着喘气的?!”
司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吼,语气里全是责备和居高临下的傲慢。
“看看!这漆让你刮成什么样了?!知道这车多少钱吗?补这一块漆够你挣几年?!”
叶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他知道,这时候发火辩解都白搭。
他支好车撑,走到划痕边仔细看了看,痕迹很浅,估计只蹭掉了表层亮漆,可对这种级别的车来说,修起来绝对是天文数字。
“对不起,师傅。”叶伟保持着基本的礼貌,但腰杆没像以前那样习惯性地弯下去。
“我刚才是在正常行驶,您的车突然靠边,没打转向灯,也没看后面……”
“什么意思?!还想倒打一耙?!”
司机嗓门猛地拔高,打断他,手指戳向行车记录仪。
“我这儿可都录着呢!明明是你自己飙太快,刹不住撞上来的!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等着赔钱吧你!”
叶伟的心一点点往下坠。
他太清楚了,在这种力量悬殊的对峙里,对方有的是法子把责任全扣他头上。
那行车记录仪的角度,搞不好真对他不利。
赔钱?他兜里那几张今天刚挣的、打算买米买油的票子,恐怕连个零头都够呛。
就在这时,豪车后排的车窗无声无息地降了下来,露出一张保养得宜、架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的脸。
男人约莫五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沉稳,带着一股子常年发号施令的威压。
他没看叶伟,先对着司机淡淡地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小陈,怎么回事?耽搁时间了。”
“董事长,对不起!”司机一个猛子躬身,语气恭敬又透着委屈。
“这送外卖的把咱车刮了,还拽得二五八万,想赖账!”
那位“董事长”这才把目光投向叶伟,还有他身后电动车里,正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张望的乐乐。
他的眼神在叶伟洗得发白的外卖服和疲惫的脸上打了个转,又扫过那辆快散架的电动车和车箱里的小不点乐乐。
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那感觉,活像看到块挡路的石子,本能地透出烦躁和疏离。
“处理一下,照规矩办。我赶时间。”
声音平平淡淡,没啥情绪,却带着股不容商量的劲儿。仿佛叶伟和这场事故,就是件需要赶紧扫掉的小障碍。
这种彻头彻尾的无视和轻蔑,比司机的嚷嚷更扎叶伟的心。
在人家眼里,他大概连个需要正眼瞧的人都不算。
司机得了令,腰杆挺得更直了,掏出手机就要报警找保险,语气硬邦邦:
“听见没?我们董事长发话了!等着定损赔钱吧!瞧你这样儿也赔不起,等着车被扣吧!”
扣车?!
叶伟浑身一激灵。电动车可是他的饭碗!车一扣,等于掐断了他最后那点活路!
乐乐咋办?小小咋办?下个月的房租、嚼裹儿从哪儿来?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瞬间攥紧了他。
他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手心。
难道又要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认栽,吞下这飞来横祸和压根扛不起的赔偿?
就在叶伟心里翻江倒海,司机电话眼看要拨出去的节骨眼上,一直安静待在车箱里的乐乐,突然扭过小脑袋。
不看那凶巴巴的司机了,而是把清澈见底的目光,直勾勾投向了后排那位派头十足的“董事长”。
他歪着小脑袋瓜,小脸上写满了大大的困惑,活像看见了啥天大的怪事。
接着,他用那奶声奶气却能让所有人听清的小嗓门,脆生生地问:
“爷爷,你心里头的那个天平……怎么歪歪扭扭的呀?”
这话一出,正拨电话的司机手僵住了。
后排那位一直面瘫的“董事长”,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平静第一次裂了缝,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唰”地变得锐利,猛地钉在乐乐身上!
乐乐好像压根没感觉到那目光的压力,继续用他纯真的小调调,指着自己心口,一字一顿地说:
“爸爸教过我的,天平要端平,一边放多了,一边放少了,就不对啦。”
他的小手指头,忽地指向那位董事长,语气里满是孩子式的想不通:
“可是爷爷,你心里那个大天平……一边堆着好重好重的‘钱’和‘时间’,像……像堆了好多好多大石头!
另一边……只飘着一点点轻飘飘的‘对’和‘错’……所以天平就一直歪着,歪到石头那边去了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眨巴着大眼睛,特真诚地问:
“爷爷,把‘对’和‘错’弄丢了,就算搬回来好多好多大石头,不会不开心吗?乐乐上次弄丢了最爱的糖糖,都难过得哇哇哭了呢。”
“……”
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风刮过街道,卷着几片落叶沙沙响。
司机举着手机,僵成木头人,嘴巴微张,像被啥掐住了脖子。
那位“董事长”脸上的从容彻底崩了,换成了极致的震惊,还有被一句童言瞬间戳破内心某种隐秘平衡后的……难堪和震动!
他高高在上惯了,早把效率和利益当成了尺子,所谓的“对错”,常常要给“得失”让道。
这都成了他的本能,一套没人敢质疑的规矩。
可今天,就在这窄巴巴的街边,在一个破衣烂衫的外卖员和他顶多两三岁的儿子面前。
他运行了几十年的内心法则,被一个孩子用最朴素的“天平”比喻,扒了个精光!
“钱和时间”是沉甸甸的石头,“对和错”是轻飘飘、还会弄丢的东西……这比喻,简单,稚气。
却像把淬了火的匕首,精准地捅穿了他所有精心打造的盔甲,直插心底那片他自己都不愿细看的荒凉!
他死死盯着乐乐,眼神复杂得要命,有惊怒,有审视,更有种灵魂被撞了个趔趄般的剧烈震荡。
这孩子……他怎么……他到底……
叶伟也懵了,没想到乐乐会蹦出这么一番话。
这已经不是抖落隐私,是直接对一种根深蒂固的活法发出了纯净的拷问!
他下意识地把乐乐往身后护了护,警惕地盯着对方。
过了老半天,那位“董事长”才慢慢收回目光,脸上的惊涛骇浪渐渐平了,但眼神深处,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瞥了眼车身上那道刺眼的刮痕,又看了看紧张护崽的叶伟,还有那辆破电动车和保温箱里可能快超时的外卖。
他抬了抬手,示意还在发僵的司机:“小陈,算了。”
“董事长?这……”司机一脸懵圈。
“我说,算了。”语气恢复了些平静,但没了之前的冰冷,“我们也有责任。走。”
司机满肚子问号,但还是乖乖收起手机,狠狠剜了叶伟一眼,转身上车。
黑色豪车重新发动,慢慢开走,留下叶伟和乐乐杵在原地,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像场幻觉。
秋雨,终于在这时淅淅沥沥落了下来,冰凉的雨点子打在脸上,让叶伟猛地一激灵。
他赶紧把乐乐搂进怀里,用防风服裹紧,快步推到旁边屋檐下躲雨。
看着怀里儿子那依旧纯净、仿佛刚才只是说了句“吃了吗”的小脸,叶伟心里五味杂陈。
又一次……是乐乐那看似无害、实则锋利得像刀子的话,化掉了一场能把他压垮的危机。
他一点没觉得轻松,反而觉得肩上的担子更沉了。
乐乐这本事,就像颗不定时的炸弹,这次能让个大人物自省收手,下次,会不会点爆一个更凶残的恶棍?
他抱着乐乐的手臂不自觉地箍紧。
必须尽快找到法子控制或者藏住这能力!韩博士的“精神屏障”训练,得玩命提速!
雨幕里,那辆黑色豪车早没了影儿。
叶伟不知道那位“董事长”回去后会咋想,会不会查他们,会不会因为被冒犯而报复……
所有这些,都成了悬在他心口的新一把刀。
他瞅了眼电动车挡泥板上那点不起眼的擦痕,又摸了摸保温箱里那份侥幸保住的饭。
“走,乐乐,送完这最后一单,回家。”
他重新跨上车,冲进细密的雨丝里。风雨带来的寒意,远比不上他心头那份对未来的迷茫和对乐乐能力的忧惧带来的冰冷。
这次“赢”了,却没啥实在的收获,除了那点可怜的送餐费。
但它留下了一道沉甸甸的警示,和一个必须在雨里继续往前拱、却更加倔强的背影。
回到梧桐街77号时,天早黑透了。
雨也停了,清冷的月光洒在湿漉漉的地上,泛着微光。
周小小早等在门口,看见父子俩平安回来,尤其是叶伟眉宇间那化不开的疲惫和沉重,她啥也没问,只是默默接过乐乐,递上干爽的毛巾和热水。
叶伟闷头吃着饭,嚼着饭菜却像啃着蜡块。脑子里反复响着乐乐那句“天平”的话,响着那位董事长震惊又复杂的眼神。
夜里,他躺在床上,听着身边乐乐均匀的小呼噜,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轻轻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雨水洗刷过的、清冷的夜空。
力量……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不是去欺负谁,是用来护住想护的人,用来面对不公时,能有不靠儿子那危险本事、靠自己也能挺直腰杆的底气。
他想起了韩博士提过的、除了“精神屏障”之外,一些据说能更深激发和稳住“特殊感知”者潜能的神秘训练法,还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痛苦。
之前他一直犹豫,可现在……
他的眼神在黑暗中,一点点变得像淬了火的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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