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你很难说这次实地考察到底是在哪里打通了思路的关窍。但回家后的第一晚，宁岁仅用了三个多小时就做出了一个基本满意的初稿。
他滑动着鼠标，对着屏幕上的建模激动地想哭，脑海里敲锣打鼓着循环播放“我真是个天才”。
然后他一个上头，抄起手机拍了张电脑屏幕，点进微信。这才发现，现在已经凌晨一点了。
分享欲已经顶到了嗓子眼，但宁岁拔剑四顾心茫然，找到不发泄的口子。
突然他灵机一动！
现在知道了原来顾总有一个生活号一个工作号。都这个时间了，工作号当然下线了。那他先发给顾总的工作号，早上上班他肯定就能看到。
玄学层面，顾总保佑了自己，实践层面，还带自己外出取材。于情于理，自己现在表现的主动一点，显得自己不辜负栽培，也是理所应当。
宁岁郑重配文：【我把初稿定下来了，有了实地观察的素材画的都很快，我参考了海底隧道里石头和海草的布局，我还把那条鳐鱼和鲨鱼都放进去了，我打算后面几天给他们单独建模，再定制模具】
图文一并发送。宁岁正准备站起来，这时桌上的手机一阵，顾言术的回信弹出来：【还不睡？】
宁岁跌坐回椅子上，瞬间头皮发麻。
他颤巍巍又拿起手机：【你也没睡啊哈哈】，又翻出一个汤姆猫的赔笑表情包，【还在忙工作啊】
顾言术撇了眼面前的电脑屏幕——这两天出门游玩而导致的没看完的文件。
【没有】顾言术答，又话锋一转，【虽然我很期待你的作品，但该睡了】
宁岁感觉自己像是被亲爹催促的叛逆期小孩，委屈的撅了噘嘴：【我马上就睡了，睡前最后给你发一下】
顾言术：【以为我明天才会看见？】
宁岁：“……”
【晚安！】
宁岁被子一闷，逃避可耻但有用。其实这只是深夜的一次分享欲爆棚，他也没想到第二天中午，顾言术又找他聊了起来。
顾言术追问了宁岁关于自己建模的事。宁岁给顾言术看了文件夹里自己拍的几张照片。对于几个重点鱼类，宁岁不想用市面上千篇一律的模型。
这种最好的手段当然是3D打印，顾言术听完便发了个微信名片过来，说这是有设备的朋友，可以联系他。
距离比赛日还有整整15天了，宁岁此时心里只有冲奖项，不多推辞，加上好友后立刻把已经建模好的文件发过去，尝试打样，看成品，试做，再修改，再打印。
在他与顾言术的生活号里，每天除了咖啡订单的三两句对话，其余都是宁岁絮絮叨叨的分享进度。
【这个模型出来了，好好看好喜欢】
【太着急了……没冷却就想拿出来看，尾巴断了】
【你看这个石头，我自己调色的，是不是超级逼真】
【我试了一下，真的可以用这种炸面包屑染绿色，做成那种小海草】
【最后一个模型拿到啦】
【我当时买食用色素都买的最小瓶，我想着肯定用不完，这瓶竟然空了】
……
展会日，早晨四点半。
宁岁轻手轻脚的从房间出来，表情却难掩兴奋。他站在窗前，望着外面还黑漆漆一片的天，却觉得世界都光明灿烂。他现在干劲十足，感觉可以连轴转二十个小时。
宁岁不到五点出了门，快速赶往店里。几乎同一时间陆桦也到了。二人开了店门，却与以往不同，而是继续把店门的招牌维持在close的状态，顺便，一张海报也被挂了出去，上写【本店今日在体育中心主场馆B区52号参展，欢迎新老顾客光临】。
宁岁一边把海洋蛋糕的最后两层“海水”颜色浇入模具后送入冷冻，一边和陆桦一起马不停蹄制作除主展品之外的其他蛋糕和面包。
两人一直忙碌到八点多，外面深蓝的天从最底部透出来一层暖红色，准备工作也基本完成了。
宁岁看着最终完成的这个蛋糕，悬在心尖尖上的气终于缓缓落下来。他忍不住摸出手机，对着蛋糕拍了一张，点进微信发给了顾言术：【完成，准备出发】
一路去往场馆，顾言术都没有回信。想来他今天很忙。
车子就到了体育中心，还是从上次那个门进。顺着路往前开，首先不得不注意到的就是沿路停的一排白色冷冻保鲜车，车厢侧面还贴了LOGO，都是“德故”。从车上下来的是服饰整齐划一的德故员工，正井然有序的往里面运送一个个冒着干冰白雾的保鲜箱。
陆桦惊叹：“到底是大公司，这牌面。”
看了一阵，宁岁和陆桦也快速投入到工作中。把所有展品都运到摊位，布置带来的装饰，这边刚忙完，主办方工作人员带着一位摄影师就过来招呼各个摊主拍照了。
此次展会为扩大社会个人参赛者，特在开展前安排了摄影师给每个摊位拍照，届时这些照片会在展会入口处的几块大屏幕上循环播放。
眼见着那位摄影师按着顺序排过来，宁岁提前冲陆桦打手势，让她把挂在摊位招牌上的装饰彩灯打开——他特地选择了一层漂亮的冷光。灯一亮，透明的蛋糕体一下变得更加通透轻盈。
摄影师按顺序走过来，第一眼也惊讶了一下。
宁岁笑眯眯从摊位后面绕出来，站到摄影师身边，伸手比划了个取景框：“麻烦从这个角度拍，这个角度最好看。稍微带一点仰视。”
摄影大哥一路拍过来，还是第一次遇见自带指导的，塔乐呵呵点头，按着宁岁手比划的位置拍了一张。
拍完查看样片，宁岁凑着看了一眼，微微皱起眉，但还没等他开口，摄影大哥自己发了话：“等会啊，我给你调个光，你这和别的不一样。”
“诶。”宁岁乖巧一笑，在旁边抱着手等。
摄影师看起来极有创作欲，给宁岁试了两个参数，拍了有五六张：“你这个确实好看。来，你选一个。”
宁岁挑了一张，摄影团队离开，而附近的人却没有变少。周边的摊位乃至于工作人员和志愿者都被吸引来目光，好奇的伸着脖子往宁岁这儿看。
宁岁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他几乎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像是“咕噜咕噜”冒泡的汽水——期待了这么久的事终于要开始了！
……
“顾总。”高荣跟在他旁边，点了点手中的平板轻声提醒。
他平板上一直开着今天场馆内的官方直播，这会儿采访的镜头就快到宁岁所在的B区了。
顾言术点点头：“走……”
“顾总！”身后一个跑起来胸前工作卡乱飞的年轻男人奔过来，“不好意思顾总，A区那边有两个企业对他们那边的采访时间有异议，现在争执起来了。我安排人先把现场稳住了，您能不能去看看？”
顾言术一皱眉，心说这都是早就写好的时间表，他不相信自己手底下的人会出这种错漏：“哪两个？”
“德故和启星。”
身后的高荣心底里“啧”了一声。他刚才就想，这一点小摩擦怎么会直接捅到顾言术这个一把手这里……原来是德故。之前几次跟着顾总应酬开会，德故二代负责人章总的态度他心里明镜似的。想必这个倒霉的工作人员硬着头皮过来找顾言术，也是章文启百般要求的结果。
他的目光微微转向，琢磨自家老班的态度。很显然顾言术对这个横插一脚的事务不太高兴，但这种情绪仅仅在下撇的嘴角出现了半秒，很快他就调整到了专业的态度，让那位工作人员引路。
章文启要的无非是顾言术来出面，听完了主办方给的解决方案，他立刻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接受了。
随即，他便想拉顾言术走进自家品牌的展位内部逛逛，但手抬到一半，还未碰到顾言术的衣袖，后者便自然而然的一个抽身而去，只留高荣在后面冲章文启留了个礼貌的皮笑肉不笑。
顾言术走得很快，顺着人流向宁岁所在的区域而去。
宁岁的展位前人满为患。比夜市时还能夸张一倍的人流。他那个蛋糕放在店里感觉体量巨大，但此刻面对里三层外三层拥过来的人流，宁岁看着它只觉娇小脆弱。
挤在最前面的是一群小朋友，他们来的途中在别的摊位拿了试吃品，这会儿都是人手一套餐具，小手扒着桌子边缘，一双双眼睛望眼欲穿盯着宁岁的大蛋糕。
有个自来卷的男孩每隔15秒就要问一次：“哥哥可以吃了吗？”
宁岁用风和日丽的微笑一遍遍说出冷酷的回答：“还不可以哦，要等评委叔叔阿姨们给我打完分才能吃啊。”
旁边他们的家长不停劝说：“先去别处逛逛再回来。”然而一个孩子都拉不走。故而宁岁展位上其他那些非参赛小蛋糕也成了周边展位中消耗最快的。
他们大抵对蛋糕口味不慎在意，因为每个人嘴里讨论的都是等下开吃后应该抢哪一个动物模型。
海星、珊瑚、小丑鱼这些很快被“预定”掉，而最后决战的核心，就是宁岁最得意的那个鲨鱼模型。
最开始十几个孩子一起抢这条鲨鱼，一番乱斗后，四个男孩子挺近决赛圈，宁岁试图推销旁边那只鳐鱼，却惨遭拒绝。眼见这几个孩子战斗到白热化几乎要掀桌子，宁岁欲哭无泪护着自己危在旦夕的成果……
“啪。”一只巨大的首张从孩子们头顶摁下来，稳稳扶住了桌子。小朋友们齐刷刷的抬头，对上顾言术半眯半笑的眼睛。
“你们想要鲨鱼啊？”顾言术笑着问。
周围所有的目光瞬间聚集到他身上，而那几个男孩一下就被顾言术的气场唬住了，满脸乖巧：“对啊。”
顾言术：“那是我的。”
“啊——？”这一下所有孩子都不乐意了。就连之前退出战局的也都激动起来。有个小姑娘突然叫了一句，“哥哥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要这个？”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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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都哈哈大笑。
宁岁也在笑，甚至可以说有些嚣张，他大声嗔怪道：“你怎么回事？和小朋友抢蛋糕吃啊？”
顾言术冲宁岁一挑眉。后者这才明白过味来：“啊哈，确实……这条鲨鱼呢，要给这位哥哥。”
小朋友们失望的哀嚎起来。
“为什么？”
“他是谁啊？”
宁岁顿了下，清清嗓微昂起头，正色道：“他呢……就是这条鲨鱼！”
众人：“？”
宁岁：“没错！这位哥哥是鲨鱼变的！我呢……是他的好朋友，就以他和他的海洋动物好朋友为原型做的这个蛋糕，所以这个鲨鱼，理所应当应该给正主本人。”
顾言术：“……”
好吧他现在有点尴尬了，顾言术心想。他是想给宁岁解围来着——帮他解决“鲨鱼应该给谁”的困境，但他显然无法预判宁岁神奇的脑回路。
十几秒前，他还能大方中带着点炫耀的和这帮孩子们对视，但现在他突然有种想抬头望天的冲动。
“噗嗤。”顾言术先是听到一声很轻的笑，随后一阵阵偷笑声响起，周围所有小朋友都乐的相互搀扶起来。
“他喜欢他，绝对是。”
“他吃醋了，好幼稚哦哈哈哈。”
“喜欢人家，还和我们抢玩具。”
“算了算了，给他啦。”
“给他给他，不然他要气死了。”
顾言术：“……”
这一下，不仅孩子们不争鲨鱼了，好像也不执着于等着宁岁切蛋糕了，一旁的年轻妈妈们终于可以把他们暂时拉走，一边和宁岁说等评审结束再回来，一边也忍不住在顾言术和宁岁之间转换几次八卦的眼神。
宁岁也听到了孩子们的话，他的面颊瞬间涨的通红，嘴唇微微抿着。他目光闪烁着与顾言术对视了一下，又立刻尴尬的躲开：“他们…瞎说，你别……”
顾言术这时距离展位更进一步，倾身向前，在宁岁耳边一字一顿道：“我是鲨鱼变的，那…这条鳐鱼是谁？”
“啊？”宁岁发出一记疑惑的气声。
顾言术脚下绕过了展位台，又靠近了他些。一对剑眉星目近在咫尺，他又短促的“嗯”了一声——用上扬的尾音表达追问。
宁岁有种被顾言术完全笼罩住的感觉，他后撤了小半步，“哈”了一声：“我…不知道啊。”
“评委来了！”远处有人喊了一声，宁岁赶紧往后一跳，装作寻找评委，眼神忙碌的在半空中乱晃了几下，只为了避开顾言术的视线。
“我刚才好像是听说一群孩子在议论一个海洋蛋糕。看来就是这个了。”评委队伍为首的这位年纪约莫50上下，带着一副无框眼镜，显得斯文又专业。他走到宁岁的展位前，先看了看他，“很年轻啊，想听你说说思路，自己介绍一下吧。”
“好。”宁岁刚要开口，跟在评审团后面的那个摄影师一个健步上前，几乎和宁岁脸一样大的、黑洞洞的一个镜头“刷”的怼了上来。在镜片的闪光中，宁岁猛一下甚至能看到自己变形的影子。
他呼吸一滞，突然嗓子紧住了。
扛相机人对他打口型：“直播，没事，看镜头说就行。”
什么叫“就行”？这感觉太奇怪了。
他两只手在身后用力绞在一起，他感到自己后脖子已经出了一层冷汗。他貌似看到摄影师在冲他比口型：放松，不要瞪眼睛……之类的。宁岁感到脑子里“嗡嗡”响着各种杂音，后面就连摄影师的提示都解码不出来了。
他甚至忘了自己当下在说什么，只是机械的动嘴巴。
“啪。”一个轻轻地响动在并不算安静的环境中精准的钻进宁岁的耳朵。
他的目光顺着摄影机镜头往后看去，就在几乎一条线上，顾言术不知何时绕到了摄影机后面的几米处，抬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
看这里。顾言术的口型说。
宁岁的目光就这么聚焦到顾言术的指尖。
“诶好，眼神自然了。”摄影师的声音重回了他的耳朵，“继续继续。”
在顾言术稳定而不失柔和的目光中，宁岁的心绪和思路好像都被抚平了。他咳了一声，随即嗓音好像也打开了。他重新找回了自己的音色，继续接下来的介绍。
评委们在听完宁岁的阐述后点了点头。为首的老师向宁岁伸出了手。宁岁赶紧鞠躬回握，触碰的那一刻，老师傅厚重的、布满老茧的手极大震撼了宁岁的内心。
“继续加油。”老师傅低声耳语。
评委和摄影机都走了，围着的人有些也跟过去看热闹。宁岁站在原地，呆呆看着顾言术走近。
顾言术的眼神似是一团火，烧的宁岁心跳加速。
“做得很好。”顾言术说，“我要去那边了，等会宣布结果时见。”
宁岁长呼出一口气，用力点头：“祝我好运。”
“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