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7年的雨是酸性的，带着铁锈味。
林夜缩在一辆报废的磁悬浮列车底盘下，雨水混着油污从她发梢滴落，在泥水里砸出细小的坑。
她左眼的廉价义眼在黑暗中泛着浑浊的绿光——三百块二手货，夜视模式时灵时不灵，这会儿正拼命闪烁着雪花点。
“别这时候罢工啊，祖宗。”她低声骂了一句，用袖口擦拭镜头。
袖口蹭到脸上的伤口，她嘶了一声。
三小时前，她在第九街区的回收站撬一块神经接驳芯片时，被清道夫咬了一口。
那些生化改造的鬣狗鼻子灵得很，专追她这种"盗尸贼"。
她本不该来第七区边缘的这片废墟。
但昨天广播站的老张咽气前，偷偷塞给她一张芯片，说这里埋着"能让小七吃饱三年的东西"。
老张是第七区少数几个没装脑机接口的纯人类，脑子里的数据比黄金都贵。
林夜答应了。她总得让小七活下去。
小七是她从垃圾场捡回来的，当时那丫头才三岁，缩在营养舱残骸里啃自己的拇指。
现在十二岁了，还是瘦得像根芦柴棒，但眼睛清澈的透亮——纯人类的眼睛，没被任何义体污染过的那种亮。
林夜自己的右眼就是这种亮。左眼是废品，右眼是原生。
她活得像个缝合怪。
雨声里混进了脚步声。
林夜瞬间绷紧了脊椎。
不是清道夫，清道夫的脚步有四重奏——爪子、机械关节、呼吸阀，还有数据流的嗡嗡声。
这是人的脚步，沉重，拖沓，像拖着条断腿。
她缓缓抽出腰间的数据提取器。
那玩意儿长得像把电钻，前端是六根神经探针，能刺穿颅骨，直达海马体。
她靠这手艺吃饭，从死人脑子里拽出残存数据，卖给黑市做"记忆面包"——那些天穹区的富婆们最爱嗑别人的记忆当消遣。
脚步声停在了列车残骸五米外。
林夜透过底盘缝隙看出去，看见一双被雨水泡得发白的军靴。
靴子上没有标识，但脚踝处的金属骨骼暴露了一切——军用级义体，第七区没人用得起，除了"清道夫猎人"。
那些人是专门猎杀清道夫领赏的，但偶尔也猎杀她这种"偷尸体的老鼠"。
"出来吧。"男人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皮，"我闻到你身上的死人气了。"
林夜的拇指滑过提取器的启动键。
她没装任何战斗义体，肌肉纤维是原装的，骨骼是原装的，连神经都没强化过。
对付这种半机械改造人，正面冲突等于自杀。
但她还有张牌。
她慢慢从底盘下爬出来，举起双手，数据提取器吊在指尖晃荡。
"大哥，我就是个捡垃圾的。"她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十三岁，颤抖，稚嫩，带着第七区特有的口音。她这张脸有欺骗性，瘦小，苍白，眼神无辜得像只兔子。
男人笑了，露出一口钛合金牙。他左眼是猩红的瞄准镜，右眼是浑浊的人类眼球，瞳孔扩散得厉害，可能刚嗑过药。
"捡垃圾的用军用提取器？"他一步步走近，靴子溅起的泥水飞到林夜脸上，"第七区最近死了三个清道夫，脑浆都被吸干了。是不是你干的？"
林夜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她只干过一次，上周在废弃地铁隧道，为了抢一只清道夫脑子里的定位芯片。那畜生追了她两条街，她不得已才反杀。
她本来不想杀生的。
可杀活的，和挖死的，是两码事。
"误会，大哥，这提取器是我爸留下的......"她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另一堆废铁。
男人不打算废话了。他的右臂咔咔作响，弹出三把震荡刀，高频振鸣声刺得林夜耳膜疼。
"永恒集团悬赏五千块，要暗能者的**样本。"他舔了舔嘴唇，"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但拎你回去验验血，总能换顿酒钱。"
暗能者。
林夜第二次听到这个词。
第一次是三年前，小七发高烧，她冒险去天穹区黑市买药，听见两个穿白大褂的聊天："暗能者项目又失败了，吞噬记忆？笑话，他们连自己都保不住。"
她当时不懂，现在也不懂。
但她知道自己刚才在撒谎——数据提取器确实是她爸留下的，但那个男人五年前就死了，死前把自己的记忆全灌进了这块芯片。
她吞噬了那块芯片，学会了这门手艺。
吞噬。
这个词准确得让她想吐。
"我不是......"她的话被刀锋劈断。
男人速度太快了，震荡刀划出的弧线在雨夜里拉出三道银光。
林夜的本能比意识快，她猛地向左滚，刀刃擦着她的肩膀砍进废铁，溅起一串火花。
剧痛袭来——她的原生右臂被划开一道口子，深可见骨。
血腥味刺激了男人。
他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左眼的瞄准镜红光暴涨，右臂的刀锋再次扬起。
林夜知道自己跑不掉了。雨水糊住了视线，左眼的义眼彻底罢工，陷入一片黑暗。
她只剩一个选择。
当刀锋第三次落下时，她没有再躲。
她迎了上去。
数据提取器的六根探针，狠狠刺进了男人暴露在外的颈部接口——那是所有改造人的弱点，神经管线与生物组织的连接点，像一排细小的USB口。
男人僵住了。
林夜按下了提取器的逆向开关。那不是提取数据，是吞噬。
她第一次主动这么干。
电流窜过神经探针的瞬间，世界变成了信息的洪流。男人的记忆、技能、情绪，甚至他临死前的恐惧，像被戳破的脓包，全部喷涌进她的大脑。
她看见他名叫陈锋，三十二岁，曾是个快递员，女儿被清道夫撕碎后，他把自己改造成怪物，专门猎杀畜生为生。
她看见他第一次杀清道夫，呕吐了三个小时。
她看见他昨晚在酒吧，用赏金买了一支记忆面包，是他女儿三岁生日那天，他抱着她吹蜡烛的画面。
她看见他此刻的恐惧——不是怕死，是怕死后没人记得那个小女孩。
林夜尖叫起来。
这些信息不是被"提取"，是被吞噬。它们没有变成数据包，而是直接融入了她的意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海马体在膨胀，像被硬塞进一个冰箱的杂物。
更可怕的是，她同时学会了他的战斗技能。
她的肌肉记忆被改写了。她知道自己该怎么格挡，怎么出刀，怎么利用震荡刀的频率差反制对手。
但这种"知道"不属于她。像有个陌生人在她脑子里开了个培训班，强制她毕业。
男人倒下了。雨水混着血，在泥水里晕开。
林夜跪在地上，数据提取器还插在他脖子上。
她的左眼——那个三百块的垃圾义眼——突然恢复了视觉，但视野不一样了，她能看见男人尸体上残存的神经信号，像萤火虫一样缓缓熄灭。
她还能看见自己。
在她的视网膜投影里，她的身体被标注为：【暗能者，熵值：12%】
熵值。她本能地理解这个词。混乱度。人格侵蚀度。
她吞噬了陈锋，获得了他的技能，失去了12%的"林夜"。
她松开手，提取器掉在地上。她捂住自己的头，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还在冲撞，像碎玻璃在颅骨里刮擦。
小七的脸忽然浮现出来。那张干净的脸，纯人类的眼睛，叫她"姐姐"的声音。
林夜咬破舌尖，用疼痛把自己拽回现实。
不行。她不能在这里发疯。第七区的雨夜里，发疯等于死亡。
她迅速搜刮了男人的尸体。震荡刀臂没法用，但她卸下了他的瞄准镜义眼——比她那个垃圾货高级多了，能透视三米内的热源。
她还找到了他的身份芯片。插在颈侧接口上，捏碎，里面的数据流涌入，她本能地想吞噬，但硬忍住了。
不能再涨了。12%的熵值已经让她分不清自己是谁。
她把芯片塞进防水袋，准备拿回去给小七研究。那丫头虽然没改造，但对数据有天生的直觉。
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她看见了那只乌鸦。
它站在断裂的霓虹灯管上，金属羽毛在酸雨中泛着蓝光。不是真鸟，是机械造物，右眼是颗微型摄像头，正对着她。
林夜的身体瞬间进入战斗姿态——那是陈锋的记忆在操控她。她知道自己该抄起震荡刀，该计算抛物线，该在0.3秒内切断那只鸟的能源线。
但她没有。
她只是站在原地，任由那只乌鸦盯着她看。
乌鸦的左眼忽然亮了一下，投射出一行字：
[ 熵值 ：12% ]
[ 威胁等级 ：中度 ]
[ 建议 ：合作 ]
林夜冷笑着。合作？现在连机械鸟都学会谈判了。
她没理会，转身走进更深的雨夜。她的左肩伤口在流血，但她没管。她能感觉到陈锋的记忆在安抚她：这种伤，用火烧一下最管用。
她得赶紧回去。小七还在等她。
但在她身后，那只乌鸦振翅飞起，无声无息地跟了上来。
雨更大了，新东京的霓虹灯在酸雨里扭曲成光的河流。林夜顶着雨前进，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第七区的黑暗里苏醒了。
不是清道夫。不是猎人。
是命运。
她以18年的贫民窟生存经验发誓，那只乌鸦的主人，会让她后悔今晚没死在陈锋的刀下。
但她不知道，她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熵值12%的林夜，已经不是昨晚那个只想让小七吃饱的林夜了。
她正在变成别的东西。
一个暗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