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不再是虚无的死寂，也不是痛苦挣扎中的压抑，而是一种风暴过后的、带着沉重疲惫的宁静。
王恪缓缓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睁开了眼睛。
视野不再模糊。弧形的透明舱盖外，医疗室冰冷的金属墙壁和闪烁着柔和微光的仪器轮廓清晰可见。他甚至能看清空气中漂浮的、极其细微的能量尘屑。
他尝试动了一下手指。
不再是撕裂般的剧痛和失控的颤抖，而是一种迟滞的、仿佛在粘稠液体中移动的沉重感。指尖传来修复液微凉的触感，真实而清晰。
他成功了。
以灵魂近乎崩解的代价，他将那缕侵入本源的“遗产”残响，强行逼至意识海的角落，并用初步复苏的“断妄”剑意将其暂时封印。虽然那冰冷的侵蚀感如同背景噪音般依旧存在，但已无法再轻易撼动他的意识核心。
更重要的是，在这场近乎自毁的抗争中，他的意识与这具新生的躯体，完成了一次残酷却彻底的融合。不再是乘客与舟的关系，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合一”。
心念微动。
一股微弱但确实受控的能量，如同苏醒的溪流，沿着重塑的经络缓缓运转一周。所过之处，不再是脆弱的刺痛，而是充盈着一种沉甸甸的、实实在在的力量感。这力量远不及全盛时期的万一，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第一簇火苗，带来了生的希望与温暖。
他缓缓地、支撑着坐起身。
动作依旧缓慢，每一个关节都发出生涩的轻响，仿佛锈蚀的机器重新启动。长时间的卧床让肌肉虚弱无力，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不得不停顿片刻，才适应了这种直立的姿态。
修复液从苍白的皮肤上滑落，露出下面匀称却略显单薄的肌肉线条。身体表面看不到伤痕，但内里每一处，都铭刻着那场法则之战留下的无形印记。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手掌修长，指节分明，肤色是一种久未见光的苍白。他缓缓握拳，能感受到肌肉收缩的力量，以及骨骼承受的压力。
这，就是他现在拥有的。
“检测到目标意识清醒，生命体征稳定在安全阈值。能量波动趋于平缓。初步判定，适应性恢复第一阶段完成。”电子音响起，语气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丝……确认的意味。
舱盖无声地滑开。
一股微冷的、带着消毒剂气味的空气涌入，刺激着他新生的、异常敏感的呼吸道，引发一阵轻微的咳嗽。但与此同时，一种“自由”的感觉，也伴随着这口真实的空气，沁入心脾。
一道柔和的光束投射在他身前，凝聚成星澜那熟悉的数据流影像。她审视着王恪，目光一如既往的冷静，但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
“恭喜你，默客。你成功跨过了最危险的一道门槛。”她的声音直接响起，“你的身体基础强度已稳定在标准星际文明成年个体水平，能量核心初步复苏，意识与肉身的同步率超过99.9%。从生存角度而言，你已脱离危险期。”
王恪抬起头，紫眸中不再是之前的迷茫、痛苦或疯狂的暴怒，而是一种沉淀后的、冰冷的平静。他看向星澜，没有说话，但眼神已经传递出询问。
星澜明白他的意思，继续道：“这意味着，你可以离开医疗舱，在限定区域内进行自主活动，逐步适应常规环境。也可以开始尝试进行一些基础的能量运用和战斗技巧恢复性训练。但是——”
她的语气加重：“记住，你只是‘初步恢复’。你的本源远未复原，这具身体依旧比同级别存在脆弱得多，尤其是对高维法则冲击的抗性极低。过度使用力量，或再次遭遇类似‘遗产’源头那种层级的法则污染，结果将是毁灭性的。”
王恪微微颔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就像一件刚刚修复的古董瓷器，看似完整，实则经不起任何猛烈的磕碰。
“外面情况如何？”一个沙哑、干燥，却清晰无比的声音，从王恪口中传出。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用这具喉咙发声，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陌生的摩擦感。
星澜似乎并不意外他会问这个：“‘遗产’污染扩散速度超出预期，管理局已启动‘边境封锁’协议。‘守墓人’对李奥的监护权态度强硬，理事会层面的谈判陷入僵局。另外，我们监测到多个与沃尔博士研究相关的信号，在‘螺旋回廊’废墟附近的扭曲空域再次出现，虽然微弱，但值得警惕。”
都是坏消息。王恪的目光沉静如水，没有任何波动。他早已习惯在绝境中寻找出路。
“我需要做什么？”他问得直接。
星澜的影像闪烁了一下：“恢复，变强。然后，会有任务交给你。管理局需要你这份独一无二的‘特质’，去处理一些常规手段难以解决的问题。但现在，你的首要任务，是适应‘走路’。”
说完，她的影像便消散了。
王恪深吸一口气，那股微冷的空气再次灌入肺腑。他双手撑住医疗舱的边缘，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将双腿移出舱外，双脚触碰到了冰冷光滑的地面。
一股冰冷的触感从脚底传来，伴随着久违的、脚踏实地的感觉。
他尝试站立。
双腿剧烈地颤抖，虚软无力，险些跪倒。他强行稳住身形，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仅仅是站立，对他而言就如同一次艰苦的训练。
但他站住了。
一步，一步，他如同初生的婴儿学步，缓慢而坚定地，向着医疗室外那扇缓缓滑开的门走去。
门外，是一条空旷的、散发着金属光泽的走廊。
就在他迈出医疗室大门的那一刻，脑海中，那丝与星萤的灵能链接，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和活跃起来。
一个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又有些哽咽的声音，直接在他心中响起：
“王恪……你……你能走路了？！”
王恪的脚步顿了一下，苍白的脸上，嘴角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嗯。”
他回应道，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新生的力量。
然后，他继续迈开脚步，走向那片属于他的、依旧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未来。
第一步，已经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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