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从万米深的海底缓缓上浮。
首先恢复的,是“存在”本身的钝重感。每一寸肌肤,每一束肌肉纤维,甚至每一根新生的骨骼,都在向王恪的意识呐喊着它们的存在——以一种混合着微弱刺痛、酸软和难以言喻的脆弱感的方式。他依旧无法动弹,连抬起一根手指的意念都会引发神经末梢过载般的尖锐警报,迫使他的意识瞬间收缩,退回那片被温润修复液包裹的、唯一的宁静港湾。
他没有再尝试。只是静静地“躺”着,用全部的精神去感知这个新的“容器”。
视觉依旧模糊,但能分辨出光影的变化。听觉敏锐得可怕,修复液微微流动的汩汩声、仪器内部元件工作时几不可闻的高频振动、甚至远处能量管道中流体低沉的奔涌声,都如同放大了千百倍,清晰可辨地涌入他的感知,杂乱无章,却又构成了一种奇异的、充满生命活力的背景音。
嗅觉和味觉被修复液独特的气息占据——一种混合了臭氧、某种活性矿物和淡淡甜腥的味道,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孕育般的安定感。
最奇特的,是某种……“内视”的能力。他能够模糊地“看”到自己身体内部的能量流动。那不再是以前格洛菲斯本源奔腾咆哮的江河,而像是初春解冻的溪流,纤细、缓慢,小心翼翼地在新开辟的、还十分脆弱的能量回路中流淌,滋润着干涸的经脉与细胞。
“意识活跃度提升至基线水平。生命体征平稳。开始每日基础神经适应性训练。”冰冷的电子音准时响起,打破了沉寂。
刹那间,王恪的感知被强行拉入了一个纯白色的虚拟空间。没有上下左右,只有一片虚无。紧接着,一个极其简单的、由光点构成的网格状结构出现在他“面前”。
“任务一:凝视目标光点,持续三十标准秒。禁止任何能量调动及肌肉微动。”
这任务简单到令人发指。但王恪立刻发现,维持这种“纯粹的、不包含任何生理反应”的凝视,对于他这具敏感至极的新身体来说,竟也困难重重。眼球微不可查的震颤、试图聚焦时眼周肌肉的细微紧张、甚至呼吸带来的胸腔起伏,都会导致光点在他感知中剧烈晃动,训练立刻失败。
一次,两次,十次……
失败。失败。失败。
每一次失败,都伴随着神经反馈传来的一阵微弱却清晰的挫败感刺痛。没有愤怒,没有焦躁,王恪的意识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冷静地记录着每一次失败的缘由,调整着,再次尝试。
他习惯了挑战,无论大小。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种微妙的平衡终于达成,他成功维持了三十秒的“绝对静止凝视”时,一股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温和的能量流如同奖励般,从修复液中渗出,融入他近乎枯竭的经络,带来一丝细微的暖意。
“任务一完成。同步率提升0.01%。休息五标准分。准备任务二:模拟单次意念驱动指关节弯曲,幅度0.1度,允许能量波动阈值:极微。”
更精细、更苛刻的控制训练开始了。
日复一日,训练内容在不断变化、叠加,从控制单块肌肉纤维的微颤,到模拟简单的能量回路循环,枯燥、繁琐,且进度缓慢得令人绝望。但王恪以惊人的耐心和专注应对着。他的“真如之镜”在这种极致的内视与掌控中,似乎变得更加敏锐,甚至能捕捉到新身体在能量流过时,那些最细微的、不稳定的“震颤点”和“淤塞点”。
他不再将这具身体视为“自己的”工具,而是作为一个需要重新认识、精心磨合的、陌生而精密的“合作伙伴”。
期间,星澜的意念会定期出现,没有任何寒暄,只是简洁地通报外界情况,语气一如既往地冷静:
“‘守墓人’已正式接管李奥的维生舱,交涉陷入僵局。他们声称李奥体内检测到高度活跃的‘遗产’污染印记,需进行‘净化’。”
“沙鲁克帝国残余势力发生内讧,克罗索总督派系失势,新上台的派系对外表现低调,但暗中与‘掘墓人’残党接触频繁。”
“赛纳帝国皇家科学院对星萤学者的灵能共鸣研究申请给予了最高级别支持,她的灵能特性被标记为‘极具研究价值’。”
“万界管理局内部对如何定性你最后摧毁‘遗产’源头的行动存在分歧。保守派认为你是不稳定因素,激进派则认为你是对抗‘遗产’的关键钥匙。”
每一条信息,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王恪平静(至少表面平静)的复健生活中,激起层层涟漪。但他没有回应,只是将这些信息沉淀在心底,化为更坚定的、要尽快恢复力量的动力。钥匙?他不在乎自己被称作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拥有足以打破僵局、守护剩余珍视之物的力量。
这一天,在进行完一轮极其消耗心神的能量微循环模拟后,星澜的意念没有立刻消失,而是沉默了片刻,突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王恪,在你最后刺出那一剑,触及‘遗产’源头本质的瞬间……你‘看’到了什么?”
王恪的意识波动了一下。那一幕,是烙印在他灵魂最深处的景象——那滴浑浊、冰冷、腐朽,却又蕴含着恐怖吞噬力量的“血液”。
他凝聚意念,试图将那份感知传递过去:冰冷、死寂、贪婪、以及一种……仿佛由无数破碎法则强行糅合而成的、令人作呕的“不协调感”。
星澜的意念接收到了这份信息,陷入了更长的沉默。良久,她才缓缓传递来信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你的感知,与管理局动用‘时溯之镜’观测到的残像高度吻合。但有一个关键差异……我们观测到的‘遗产’源头,其核心法则呈现出一种‘完美的、冰冷的、绝对排外的统一性’。而在你的感知中,它却是‘混乱、腐朽、不协调’的。”
王恪的意念泛起一丝疑惑。
“这有两种可能。”星澜继续道,语气如同在分析最复杂的数学难题,“第一,你的‘真如之镜’照见了我们无法触及的、更深层的真实——或许那种‘完美统一’只是表象,内核早已腐朽。第二……”
她顿了顿,意念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在你触及它的瞬间,你的力量,或者说你力量中蕴含的某种特质,比如那种‘否定’一切虚妄的特性,本身就对它造成了某种……‘污染’或‘干扰’,使你看到的,是它被你的力量影响后的状态。”
“无论是哪种可能,”星澜的意念变得无比锐利,“都意味着,你,王恪,以及你所代表的‘道’,与‘遗产’之间,存在着某种超越简单敌对关系的、更深层次的因果纠缠。这也是为何管理局内部对你争议如此之大。”
“好好体会你身体里发生的变化吧,默客。”星澜的意念开始缓缓退去,“你的复苏,或许不仅仅是力量的恢复,更是一场……我们所有人都无法预料的蜕变。”
星澜消失了,留下王恪在寂静的修复液中,独自消化着这惊人的信息。
他的“道”,能“污染”那种至高无上的邪恶源头?
他内视着那面悬浮的“真如之镜”,镜中仿佛有灰暗的火焰与冰冷的星尘在无声流转。难道格洛菲斯的悲怆,与“遗产”的腐朽之间,存在着某种未知的联系?
就在这时,那丝与星萤的灵能链接,如同温暖的阳光,穿透了层层思虑,轻轻拂过他的意识。
王恪躁动的意念缓缓平复下来。
他不再去思考那些宏大的谜题,而是将意识重新沉入那枯燥却必要的复健训练中。
控制。适应。变强。
无论未来有多少谜团和挑战,这是他眼下唯一能做,也必须做好的事。
修复液中,他新生的、苍白的手指,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了一下。
幅度,恰好是训练要求的0.1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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