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扯头花一
温季礼刚转身走到廊下,衣袖就被人扯住了。
宋乐珩跟在他身后,急道:“你别误会。他就是想看看我伤得怎么样,你也知道,这孩子常年被关在院子里,没怎么和别人接触过,他不知晓怎么与人相处。再者,我是他姐姐,他对我亲近些,也无可厚非。”
“无可厚非?”温季礼侧头睨着宋乐珩:“督主当他是孩子,又可知他心里是如何看待督主的?”
宋乐珩奇道:“还能如何看?他自然是把我当亲人看。”
温季礼欲言又止,用力扯自己的衣袍:“你放手。”
“不放,你还没进去看看他的情况呢。他都泡了好一会儿了,我瞅那血浆里还是没有蛊虫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你用银针刺他膻中、神阙、气海三处大穴,若没有蛊虫被血浆诱出,那便是不曾中蛊。”温季礼面无表情地说完,使上了所有力气,将袖口从宋乐珩手里抽出,拔腿就要走。
宋乐珩见拉衣服没用,索性精准的一把捉住温季礼的手。温季礼顿时恼道:“你不要谁的手都牵!督主不重礼法,却不代表这世间没有礼法,某没有督主那般洒脱,还请督主自重。”
“哎呀,这是又醋啦?”宋乐珩凑近些,眨巴着眼打量温季礼,手上也不安分,食指轻轻挠着他的掌心。
温季礼眉间愈发紧皱,瞪了宋乐珩片刻,约莫还想斥她两句不知分寸,不想,话没出口,人就咳嗽起来。他这孱弱的身子骨禁不得熬夜,快入冬的天气一宿没睡,已是伤到了根本,方才又见了那样一幕……
哪怕他心里再是不愿坦诚正视,他也没办法欺骗自己,他只要看到宋乐珩和别的男子过于亲近,心里就是会翻搅成一团,好像原本就为病体所累的心跳更加吃力,沉重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这是占有欲。
人一旦沾上了占有欲,欲望就会生根发芽,再长出尖锐的倒刺,狠狠扎进血肉里。
温季礼咳着咳着,就觉喉咙一甜,急急掏出袖口里的手巾,捂在嘴上。宋乐珩眼尖,看到手巾上带了血色,头皮瞬间就发麻起来,所有玩笑意味转瞬烟消云散,忙不迭给温季礼拍背顺气。
“你、你先别恼,哎怎么都见血了,你这气性怎么这么大?他就是个孩子,我还能与他发生什么不成?你说礼法,那我遵循礼法便是了。”宋乐珩急得一个劲儿说好话,末了又强行把温季礼带进房间,摁着他坐下,手忙脚乱的给他倒茶,“来,先喝口茶水缓缓。”
温季礼颤着手接过茶杯,却是咳嗽难止,好一会儿也没能缓过来。宋乐珩握住他的手,这才察觉他的温度几近冰冷。凌晨露重天寒,吴柒那间客房又是处在廊尾的风口上,想必温季礼定是冻着了。一念至此,宋乐珩心中愧疚得紧,赶紧拿走茶杯放下,一边替他拢住两手使劲搓热,一边往他指尖呵气。
“抱歉抱歉,是我疏忽了,该在客房里添两个炭盆的。有时我想得不够周全,你若差什么,尽管使唤我的人便是,别亏着自个儿。冻了这一宿,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儿。”
她越是絮絮叨叨,泡在木桶里的宋流景越觉得,这些话……
实在是太刺耳了。
他的阿姐,凭什么要对这个人如此好?要是没有这个人在,该多清静。
此时,天际已经泛开了少许鱼肚白,照亮了窗框外院子里的景色。温季礼好不容易停下咳嗽,正要启齿,忽而听得屋外有细微的动静。他神情一凝,也顾不上其他,反手握住宋乐珩,道:“噤声。”
宋乐珩顷刻闭嘴。
不多时,屋里三人便齐齐看见,无数细小的黑色蛊虫蠕动着,从地面,从墙面,成片的爬进屋内。眨眼间,屋子里就卷起浓烈的腥臭气,直刺鼻息。这是蛊虫爬行的速度并不快,但是占了门窗,让人无处可逃。
宋流景讶异道:“这是什么?怎么这么多?”
“是蛊虫。”宋乐珩沉着答了一句,又不解地问温季礼:“哪儿来的?莫不是从柒叔那边爬过来的?”
“不像。”
温季礼接着话,眸光却自蛊虫扫到了宋流景的身上。宋流景那浴桶放置在房间的暗角,隐隐的天光照不到他身上,他处在若明若暗之间。雪发如流云倾泻在妖冶的红霞之中,那双灿金的瞳在黑暗里对上温季礼,带着诡异的冷光。
这两
人互相审视较量之时,宋乐珩还在关注快要爬近的蛊虫,全然没察觉后院像是在火烧屁股。她忽然想到什么,急忙松开温季礼便要往宋流景走去。
“这血浆会引诱蛊虫!阿景,你快……”
脚下刚迈出两步,才分开的冰冷温度骤然主动黏回来,扣住她的五指往后一拉。宋乐珩没想到温季礼会做这举动,脚下趔趄了一遭,温季礼便用一只手虚虚扶了一把她的腰。
宋流景眼神更是沉暗,听得温季礼道:“别去动他,他不会有事。”
说罢,温季礼快步走到屋子另一角。他一动,蛊虫就跟着换了方向,朝温季礼爬去。
他猜对了。
他又看一眼宋流景。
宋乐珩心下愕然,不假思索地跟到温季礼身旁,道:“怎会如此?”
宋流景喊道:“阿姐,你快过来,那边有危险。”
温季礼也道:“蛊虫是冲我来的,督主先离开吧。”
“这是什么瞎话。你是我请来岭南的,你在这宅子里出了事,我怎么向你那些黑甲兵交代。再说了,你背后的家族估计也不是什么好招惹的,到时候上门让我赔命,多麻烦。”
“我可以脱身,督主先走。”
温季礼脸色凝重地催促宋乐珩,宋乐珩却是钉在原地不动。
“你真有十足把握脱身,还让我走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拿这种话宽慰我。”说话之间,宋乐珩解开了自己的腰带,一身衣衫瞬间就变得松松垮垮。
温季礼:“……”
宋流景:“……”
温季礼急道:“你也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脱衣裳?你、你先穿好……”
话刚说了一半,温季礼就见宋乐珩把腰带分两头,一头系在他的腰带上,打上死结。另一头系在自己的衣带上,也打上了死结。
温季礼:“……”
宋乐珩:“这样你就可以省着废话了。容我先想想,有没有办法对付这些蛊虫。”
“你……”
温季礼眸光微动,注视着宋乐珩,好似一场细雨落下,枯竭之地自此生出了片片青苔。宋流景的目光也着落在墙角的两人之间,激烈起伏的情绪俱都隐藏在一片晦涩之下。与此同时,蛊虫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躁动,聚集在宋乐珩和温季礼的面前,却又像有所忌惮般,不敢往前。
宋乐珩没有觉察到这屋檐底下两个男人各自的心思,脑仁都快磨出火花地翻动着系统商店,寻找逃生路子。
温季礼轻声道:“督主这举动,是要与我生死与共?”
“废话。你才答应当我军师,你要是死了,谁跟我打天下去。”
重点是,这游戏主线是要她当主公开后宫,她当不了主公她也会死!
“天下何其大,军师非某一人。”
“不行。我就认你。退一万步说,你替我护全了裴氏,我还能让你一个人送死不成?”
得了她这一句,心中万般郁结,好像都那么轻而易举地消散了。温季礼低下头,看着两人腰间系着的腰带,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这一碰,他好像就触及了那一人的真心。
既如此。
何妨同路。
宋乐珩紧赶慢赶地翻遍系统商店,实在没找到应对之法,无奈之下,她只能花了三千红豆兑换了玉观音。温季礼看她变戏法似的手里陡然出现一块玉,也不知晓她要干什么。宋乐珩定睛一瞧,见蛊虫都快爬上她的裤腿了,情急之下踩死了好几只,刚要撩开衣摆捧着观音开拜求神迹,木桶里的宋流景终是低下了眼眉去。
他视线截住的刹那,所有蛊虫,如潮水退去。
宋乐珩保持着尴尬的半跪姿势,眼睁睁看着蛊虫退出房间,没入了花园的土壤里,就这么消失不见。她正寻思这蛊虫怎么来去得这般莫名,温季礼就打量着她的姿势道:“督主这是要跪下?跪这块玉吗?这玉……有驱除蛊虫之效?”
宋乐珩摸鼻尖儿:“不太确定,想试试。毕竟菩萨保平安,主打一个走投无路我搞搞迷信。”
温季礼:“……”
温季礼抿了抿唇,掩饰着不合时宜的笑。
宋乐珩干嗓一嗓子站直身体,先去宋流景那儿查看了一通,见宋流景无恙,又跑到门口确定蛊虫是消失无踪了,方倒转回来指着门外问温季礼:“这蛊虫,究竟怎么个事儿?”
温季礼沉默片刻,敛眸道:“蛊术非常人能接触,亦非常理能解释,待我了解清楚,再告知督主。吴使君那边应当是差不多了,督主去看看他那边的状况吧。”
“那阿景……”
温季礼睨向宋流景,素来温和的眼神夹杂着不易察觉的霜冷之意:“宋小公子需要施针引出蛊虫,督主要留下观看吗?”
“咳,那就不用了。”宋乐珩想了想,磨磨唧唧走到温季礼边上,把手里的玉观音顺势塞给他,道:“你先拿着。万一蛊虫再出现,你试试求神。”
“……与其求神,不如信己。”
“那我给阿……”
温季礼立刻捏紧玉观音:“不过,偶尔信神也不失为出路。督主若是再不去吴使君那儿,过了时辰他不从血浆里出来,蛊虫便又要钻回他体内了。”
“好好好,我这就去。”宋乐珩走到浴桶边,叮嘱宋流景道:“你听话些,乖乖扎针,不要再使小性子了,阿姐先去看看那老辈子。”
“知道了,阿姐。”
宋乐珩边往门口走,边回头对温季礼道:“温军师给阿景施完针,就回房歇着,我叫人过来看着阿景。那鸡汤约莫也是炖好了,我给军师送房里去。”
“好。”温季礼浅笑望着宋乐珩。
宋乐珩正被那笑迷了眼,就听宋流景委屈喊道:“阿姐,我没有吗?”
温季礼:“……”
有你去死。
温军师想骂人。
温军师要保持形象不能骂人。
温军师猜他不骂人某些人就会作妖。
果不其然,下一刻,宋乐珩就一碗水端平道:“阿姐等会儿也给你端一碗。”
温季礼:“……”
他就知道!
温季礼的笑容消失了,成功转移到了宋流景的脸上。
宋流景甜腻腻的对宋乐珩说了谢,宋乐珩又一次被那少年笑意迷了眼时,就听有人重重咳了一嗓子。她即刻回过神,看也不敢看温季礼,收了视线就往屋外走,装得是一本正经刚正不阿。
等“刚正不阿”的督主走远了,温季礼这才关上门,随即坐到浴桶边的凳子上,从袖口里取出针包展开,道:“宋小公子需要扎针引蛊吗?”
宋流景满脸坦诚的笑。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看上去无辜至极,不带半点的尘垢瑕疵:“为何不需要?你不是对阿姐说,需要在三处大穴施针,方能引出蛊虫吗?”
“宋小公子不是想杀我吗?若我施针,你就没有机会了。”温季礼抬起眼,迎上宋流景的注视。
宋流景笑意更甚:“啧,被你看穿了啊。”
第26章 拿捏到位
“原本没往宋小公子身上想,一开始只是以为,你悄然下山,当真是少年心性。事实上,应当是七日之期到了,你去确认平南王府的人有没有漏网之鱼,对吗?”
宋流景无辜道:“你认为平南王府被灭,是我做的?我有这本事,怎会被当作粮草,送往前线?”
“游鱼困浅水,总是想游去更深的地方。你出现在粮车上,恐怕是顺势而为罢了。”温季礼说得云淡风轻。此时的天光渐渐亮起,将他的眸子映得愈发黑白分明,平静又幽深,仿佛潜着无数汹涌暗流的水渊。
“我与宋督主闲聊,方知督主和吴使君曾深入白莲教分坛,两人是自地下河逃出的。你若那时便尾随宋督主,必然知其危险,岂会不设法援救?所以,那时你并未跟在两人的身后,而是直接去了平南王府。宋督主要杀刘氏之际,你是
怕宋督主染蛊,才会出现引她离开,宋小公子,某说的,对不对?”
“温军师……很聪明啊。”宋流景的笑慢慢变了意味:“好可惜,我一向不大喜欢聪明人,除了我阿姐。”
温季礼不知晓宋流景是如何做到的,只见他眉头撇下来,死气沉沉地望着他,旋即,屋子外又出现了蛊虫踪迹,依然是成片成片的往屋里爬,甚至单看数量,比刚才还要多几倍。
温季礼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把针包收起来,道:“看样子,宋小公子的确不需要施针。你在想杀我时,就不考虑一下,我为何敢留下吗?”
那些近在温季礼脚边的蛊虫按照宋流景的预想,应该撕开温季礼的皮肉,钻进他的骨头深处恣意地啃咬。爬满他的整张脸,毁去他的皮相,自他的七窍入脏腑,把他的心肝脾肺肾都撕碎,搅烂,再从他的皮肤上,一寸寸钻出来。最后,这个人将化为一滩腐朽的血水。
什么都不会留下。
他的阿姐,也什么都不会看到。
可那些蛊虫,竟是停在了温季礼的脚边,围成一个圈,不停打转,独独不敢往温季礼身上去。宋流景略感诧异,很快又反应过来——
难怪,方才蛊虫都只敢往宋乐珩身上爬。
他眯了眯眼,幽幽道:“温军师的身上,藏了什么?”
“自是驱百蛊的东西。人在外行走,总得多些护身之法。”
“难怪……今日真是开眼界了。”宋流景眉峰稍稍抬高,重新笑起来。他一笑,蛊虫便随之而退:“那现在,温军师准备杀我了吗?”
温季礼的神情里,当真闪过一瞬间的杀意。那杀意过于凛冽,极冬里的雪锥似的,出现在那张温雅的脸上,本就不算和谐,是以极易让人捕捉到。但眨眼间,冷意又散了,来得快,去得也快。
宋流景琢磨不透这里面他转过了多少的心思,他只知,温季礼这个人,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更难参透。
温季礼敛着眸,从容道:“宋小公子与我,若是同谋,我便无谓做多余之事。人都有秘密,你的秘密,我无意探究,你我之间,维系平衡即可。”
“同谋?”宋流景兴致盎然:“怎么算同谋?”
“宋督主的同谋。你认为呢?”
“这倒……的确算。”
宋流景从血浆里起身。他腹部被刘氏刺伤的刀口还十分明显,经血浆一泡,颇有些触目惊心,但他似乎并不觉痛,坦然跨出木桶,拿过衣裳披上:“我不大喜欢旁人与阿姐亲近,这个度,温军师要把握好。”
温季礼也起了身,波澜不兴地走向门口:“这一点上,我与宋小公子,亦算同谋。”
宋流景面色微沉。
温季礼打开房门,稍是侧首道:“书里不曾记载子母蛊有解法,宋小公子既为子蛊,那你的母亲裴氏应当便是母蛊。原本有裴氏在,平南王府上下不至于死在这蛊毒中,宋含章将你母亲送走,也狻是自食其果。不过,为何只有宋含章能活下来?”
“自是他身上有我母亲之物。”
“哦?”温季礼只觉意外。他对蛊毒的了解只能算比寻常人稍多一些,但也说不上是精通。宋含章是留了裴薇什么东西才能活下来,他心中略有猜测。但想来继续追问,宋流景也不会给他答案。他沉思须臾,只道:“照理说,宋小公子的确是……怪物。你身上的剧毒,是如何解的?母蛊……还在吗?”
宋流景只是笑,没有再作答。
温季礼也没有再问,脚步声很快便行远了。
旭日破开了东方的浓云,自窗框透落一线金辉,越是有光,宋流景脸上笼罩的晦暗便越是如浓墨般,化不开。
“娘亲……她当然在了。”
客房里。
吴柒将将从血浆里泡完出来,正坐在桌边神清气爽地喝鸡汤。张卓曦招呼着冯忠玉和蒋律,三人合力把木桶给抬了出去。宋乐珩则倚在门口望着小筑方向。
吴柒喝完汤放下碗,咋巴着嘴走到宋乐珩身旁,轻轻戳了下宋乐珩的脑袋:“你和他才认识几天,是要变身望夫石吗?”
“哎什么望夫石。”宋乐珩摸摸被吴柒戳过的地方,道:“方才发生了一点事儿,我琢磨着,我这捡来的弟弟和军师,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儿。”
“怎么了?他俩为你打起来了?”吴柒说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让你把胳膊肘收一收,别见着谁都拐一下!迟早得惹出大麻烦!去年,你捡回枭卫那小子,以为你对他有意思,结果你处了两三天不搭理人家,人现在都在那洛城外的兴龙寺蹲着,说不定早混成主持了!”
宋乐珩:“……”
“那大前年!”
吴柒掰着手指头准备挨个数。宋乐珩一扭头就看到温季礼正从身后回廊走过来,像是故意放慢了步子,听吴柒数宋乐珩的风流债。
“你从死牢里捞出来那个,被杨彻从东夷抢回来的男的,说是要以身相许,死活要跟着你,你非让人回东夷,好嘛,那人跳了河就飘回去了。”
宋乐珩:“……”
温季礼越走越慢,眼神也越来越冷的样子。
“还有那个……”
宋乐珩一把捂住吴柒的嘴,求爹爹告奶奶道:“别数了,你是我老辈子,是我祖宗,以后听你的,都听你的,我不拐了。”
吴柒拍开宋乐珩的手。温季礼目不斜视,像看不到两人似的,径直就要走过去。宋乐珩赶紧一把拉住他,讨好笑道:“温军师回来了。”
吴柒正想提醒宋乐珩胳膊肘,就被宋乐珩肘击了一下。看到宋乐珩这副色胆迷了眼的模样,吴柒懒得开口,索性闭了嘴去。
宋乐珩这才道:“温军师有没有伤着哪?阿景怎么样了?”
温季礼冷着脸道:“他的情况比吴使君好,蛊虫已经清除,不过要多休息,不宜见人。”
“哦,好,好。满地爬的那些蛊虫……”
“没有头绪。此事,恐需督主费心查明。”否则,她又要说他嫉妒吃醋!
想到这,温季礼的脸色更幽冷了。
宋乐珩被他冷得牙关都哆嗦了一下,心知吴柒的话惹了人不悦,人又熬了一宿,干脆先让人缓一缓,便知情识趣道:“柒叔把宋汶夕安置在了后山一户废弃院落里,我寻思她搞不好也中了蛊,打算和柒叔去看看。炖好的鸡汤送你房里了,温军师快回去歇着吧。”
说罢,宋乐珩拉着吴柒就要走。刚迈一步,温季礼有些别扭地捉住她的腕子,避开了她的视线道:“宋汶夕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小。眼下子母蛊尚有许多疑点,过于危险,你不要轻易接触。”
“这小子说得也有道理,那你留下,我去看看。”吴柒独自走出两步,忽然想到什么,又折返回来,重重拍开温季礼抓着宋乐珩的手:“你不要对她动手动脚。”
温季礼:“……那她对我……”
吴柒:“她是她,你是你。她是个姑娘家,你也是姑娘家吗?”
温季礼:“……”
“总之我告诉你,就算你救了我的命,我也不会让她把这辈子的幸福交在你这病秧子手里!我会死死盯着你!”吴柒比了个紧盯的手势,旋即才快步走进院里,跃上房顶消失不见。
被这么一打岔,温季礼心里的诸般情绪便平复了不少,哭笑不得地揉了揉眉心。宋乐珩憋着笑,劝他回房去歇着,温季礼还想着那些风流帐,只道白日里睡不好,索性晚上再睡。宋乐珩没作勉强,便让温季礼在客房暂歇,她去把炖给温季礼的鸡汤端过来。
等她走了个来回,温季礼已然困乏地撑着头打起了盹儿。宋乐珩轻手轻脚地进了屋,把鸡汤放在桌子上,又小心翼翼的将狐裘披在温季礼的肩头。末了,她匆匆离去,隔了一炷香光景,抱着个灌满热水的铜手炉回来,轻而又轻把铜手炉放在温季礼的腿上,将他的两只手都捂在铜手炉上。
她正握着这一双手时,便听到了近在咫尺的温润声线:“督主是对每个人都如此细致入微吗?所以,才会有那么些桃花债?”
“你别听柒叔瞎说。在柒叔眼里,这世上男的都喜欢我。毕竟,他把我当女儿看嘛,他觉得我老优秀了。”宋乐珩抬起眼,冲温季礼笑。
温季礼抿了抿唇,却也不禁被宋乐珩这话给逗笑了。他一笑,霜雪融
化,万物滋长。
宋乐珩松了口气,道:“温军师斯斯文文的,可冷下脸的时候,我都犯怵。”
“督主犯怵,是因心虚吗?”
宋乐珩:“……”
宋乐珩机智的转移了话题:“这铜手炉暖不暖和?我舅舅的。我刚悄悄翻进他屋子里拿的。”
温季礼面色一滞:“不问自取视为……”
宋乐珩做了个捏嘴巴的动作:“好了,不许说下句了。一家人嘛,没关系的。舅舅就算知道,肯定也会将铜手炉送给我。”
话音刚落,门口就有两个小厮飞快跑过,其中一人还在小声念叨:“大公子的铜手炉不见了!这会儿上火得紧!说抓到那贼人要直接送官!”
温季礼:“……”
宋乐珩干咳一声,拉过温季礼的狐裘遮了遮铜手炉,说:“晚点我就给他还回去,你先用着。来,尝尝这鸡汤怎么样。”
她卷起袖子给温季礼盛汤,体贴地送到他手边,然后一只手支着下巴,笑眯眯地盯着他看。温季礼迎着这道过于直白的视线,只能慢条斯理地拿起勺子浅尝。
短短数月,除却她害得他在岭南名声扫地、沉河一回,她就好像总是在照顾他。送他狐裘,怕他见血,堂堂枭卫督主,半夜还要亲自抓鸡……
她为何对自己这么好?
还是……
她对每个人都这么好?
温季礼正这么思量着,就见刚才那俩小厮换了个方向再次匆匆经过门口,这回的说辞换成了——
“夭寿啊!这到底是哪里来的贼!大公子养在后山要给老爷吃的鸡居然都被偷了一只!那可是大公子花重金从豫章运来的乌骨鸡!大公子气得说要打死那贼人!”
宋乐珩眉头一跳。
温季礼顿了一顿,刚想放下勺子撇清关系,那两个已经跑过门口但又闻着鸡汤味儿返回的小厮,谨慎地审视着桌面上的汤盅。
温季礼:“……”
小厮甲问:“小小姐,温公子,你们……在吃什么?”
温季礼:“我……”
温季礼既尴尬又羞愧难当,要闭眼认下偷鸡的罪,宋乐珩就面无表情道:“花椒鱼。”
温季礼震惊看向睁眼说瞎话的宋乐珩。
两个小厮也面面相觑一通,齐齐看向宋乐珩:“但是……我们闻到了鸡汤的味道。”
宋乐珩把汤盅盖上,继续面无表情脸不红心不跳道:“不是的,就是花椒鱼,你们闻错了。对吧?”
她冲着两人咧嘴一笑。好歹是当了几年皇帝走狗的人,这一笑,奸臣的威胁味儿拿捏得十足。两个小厮顿时一颤,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快步跑开了。
宋乐珩宽慰温季礼道:“没事,放心。我说是花椒鱼就是花椒鱼,这些人都看得懂……”
她话才说了半句,外面的院子里就传出小厮的呼喊声:“大公子!大公子!贼找到了,就是小小姐!”
宋乐珩:“……”
温季礼几乎看到了认识宋乐珩以来她最快的速度,转瞬之间,她就跑过去锁上了门,还关上了窗,随后坐回桌前喝了口茶压惊,道:“问题不大,我舅舅杀过来我就说在和你睡觉。读书人脸皮薄,他肯定不会撞门进来的。”
温季礼:“……”
温季礼“真心实意”道:“这真是……好办法。”
“你也这么认为?那你多喝几碗汤,不要辜负我为你担下的风险。”
说着,宋乐珩便又从汤盅里盛了些汤出来,把碗推到温季礼跟前。温季礼左右说不出拒绝的话,便小口小口地品着鸡汤。
只喝了小半碗,他便像是喝不下了,放了汤勺。他拿出一张雪白的巾帕,擦了擦本就很干净的嘴角。末了,方启齿道:“某方便问督主一个问题吗?”
宋乐珩好脾气道:“你问。”
“督主和你娘亲,感情好吗?”
宋乐珩一怔。她原以为,温季礼还会揪她的桃花债,却不料他问出了这么一茬。若是往常,他约莫就是在试探宋乐珩藏着的底牌,但眼下的时机,宋乐珩猜测大抵是和子母蛊的出现有关。她琢磨须臾,道:“我和我娘,其实也没有太熟。”
温季礼:“……”
温季礼:“?”
第27章 太刺激了
温季礼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什么叫……不太熟?”
宋乐珩说的是实话。她穿进这游戏的时机就在宋含章要把她许给李氏联姻的前夕。说起李氏,在岭南也称得上是当地的巨富,除却宋含章的支持,李氏家族里,也有个朝廷的大官——
当今户部尚书,李保乾。
宋含章背弃裴氏,转头跑去支持李氏,主要就是因为这个李保乾。后来李家一举成了岭南首富,名声自是旺极盛极。但偏偏,李家人丁凋零,共就出了一个好大儿,便是要和宋乐珩联姻的这个,名叫李文彧。
这李文彧打从生下来,就深得全家上下的喜爱,李保乾这个大伯更是将他看作亲子一般。且这人别的不行,经商却颇具天赋,李氏盛极一时,一半的功劳都得归在他身上。
年少就有名有禄,家中和谐人生顺遂。人一旦过于顺遂,就很容易随心所欲。李文彧在私生活方面,就尤其的随心所欲。导致岭南有传言,十个青楼花魁有九个半都和李文彧睡过。
其中半个还是因为和李文彧身体上虽然睡了,心灵上还没睡……
就这样的一个浪荡子,宋乐珩压根儿咽不下这口气。更何况,彼时她只想着通关游戏,获得在现实里复活的机会,自然不肯嫁进李家。所以她和裴薇总共相处也没有三个月,就逃去了洛城。
要说对裴薇有多深厚的感情,那不现实。即使宋乐珩这一生都渴望母爱,而裴薇也的确是一个温婉贤良的母亲,但那会儿宋乐珩看每个人都是数据npc,很难产生真正的羁绊。直到她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才逐渐有了真实感。
可是,已经错过了……
想到这里,宋乐珩的心里便有种被针扎了一下的后悔惋惜,她掩饰着冲温季礼笑道:“我说笑的。”
温季礼定定看着她,道:“你眼里,有遗憾。”
宋乐珩那一点浅淡的笑意,就被他看得散了去。过了好一会儿,她方轻声说:“我娘亲,算一个很好的人。”
“略有耳闻。”温季礼道:“城中的百姓也称平南王妃有副菩萨心肠。”
“嗯。”宋乐珩懒懒撑住头,想了想,道:“每逢初一十五,她会去庙里烧香拜佛,求岭南少些灾殃战乱,百姓能过得好些。还总拿自己的首饰啊,陪嫁物件啊,换成银两,接济那些穷苦人。她也是一个很好的娘亲,你看阿景便知晓了。她从不会觉得阿景是怪物,也不会觉得我要逃婚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我走那天,还是她悄悄把我从后门送走的。她被夫纲困一辈子了……”
却能选择让她走。
宋乐珩还隐隐记得,那是一个雨天。
三年前的岭南,雨季好似格外的漫长。宋乐珩在宋家待了三个月,那场雨就断断续续下了将近三个月,只有少数几个艳阳天。她决定孤身前往洛城的那一日,收拾包袱时被裴薇撞见了。裴薇是个从不会忤逆丈夫的人,哪怕二房都快骑到她头上,她也由着宋含章对二房包庇偏宠,一味的逆来顺受。宋乐珩以为,她会劝她,让她和自己一样,三从四德,在一口井里呆到老死。
可是,她没有。
当她听到宋乐珩说,她要去洛城闯一条生路,她甚至都没有嘲讽宋乐珩是在说疯话。
这样的世道,一个女子在家中存活尚且仰人鼻息,更遑论是离家千里?但裴薇没有阻止她,只是问了宋乐珩到洛城有怎样的打算,然后便拿出提早准备好的银票,塞进了宋乐珩的包袱里。她对宋乐珩讲——
娘亲的积蓄,你一半,阿景一半。你先去凌风崖暂住半月,娘让舅舅送你去洛城。
那时,宋乐珩对裴薇并没有那么信任,她以为她是在拖延时间,等着她回心转意嫁去李氏。所以,在那个落雨的午后,宋乐珩撑着伞从宋家后门离开时,抱的是诀别之心。她对裴薇挥手,看见裴薇含泪而笑,就像她曾经在现实里
的某个车站看到过的,母亲对着孩子挥泪送别。但她没有留恋,出城就直奔官道去了洛城。
转眼三年过去,以至于宋乐珩每每想起裴薇那一天的眼神,都好像被一丛荆棘裹住了心脏。
宋乐珩微有些失神,而后轻叹一息,道:“说起此事,有些伤感。我娘亲是这世上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我却也没能回报她什么。此次回来,本以为还能相见,却没想到,她如今下落不明……温军师见笑了。”
温季礼的口吻异常柔和,温声道:“我知晓督主的答案了。”
宋乐珩沉默了片刻,坐端正了些,道:“前日我处置刘氏,听她说宋含章原本一直为岭南朝不保夕犯愁,直到我回来前大半月,宋含章才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解决岭南军备的问题,又能解决裴氏。我猜想,他是计划将我娘送往洛城的。如此一来,洛城必有他们的接应。我已往洛城去了信,让我的人帮着打听消息。”
话说到此处,宋乐珩也算是给温季礼交了底,温季礼自然也不做保留,从袖口里拿出两个食指大小的竹筒子。他从竹筒子里取出信巾,在桌面上展开。宋乐珩看到第一张信巾上写着:甲申年,丙寅月,名伶月评,裴薇第一,声名大噪于坊间。
第二张信巾则写着:白莲教俘获女子,按品貌而分,容貌上乘者,送往豹房。容貌中乘者,卖入青楼。容貌下乘者,作不羡羊。
宋乐珩皱了皱眉。第二张信巾的内容和她猜想基本一致。
杨彻重色重欲,长期都在豹房流连,赵顺还在杨彻身边伺候时,就总是帮着物色。如今这死太监想回到洛城那方繁华地,势必要更加讨好杨彻。再者,他还能借白莲教给杨彻提供军费和“军粮”,一举三得。
宋乐珩脸色沉沉地捏着第二张信巾,又看回第一张。
“我娘的声名早在未出嫁时就响彻岭南,但自她嫁给宋含章,深居简出,便很少有人再提及她的美貌。今次突然上了什么月评,太奇怪了。而且,平南王妃怎么能和名伶一样,被人评头论足,还拔得头筹?”
宋乐珩看了眼温季礼,两人便知对方是同样的心思。
宋乐珩道:“所以,我娘被送去白莲教一事,还有个背后推手?”
叮。
【支线不及黄泉,死生不见,进展50%,解锁关键线索幕后黑手,奖励知心匕首一把】
道具说明:把匕首刺进被怀疑者的心口,对方流出黑血,即幕后黑手。对方流出红血,恭喜你,杀错啦!
宋乐珩:“……”
宋乐珩捧着这把知心的匕首,终于没忍住爆了粗口:“我哔——你狗系统哔——”
叮。
【系统检测到您用词不当,根据管理条例,将对您进行禁言,为期一炷香】
宋乐珩:“……”
温季礼看着宋乐珩手里突然出现的匕首,下意识地端着凳子挪远了半寸,道:“我方才……好像听见督主在学鸟叫?”
宋乐珩说不出话,只能冲着温季礼眨巴眼。
温季礼又道:“某不是幕后黑手,督主先不要冲动。”
宋乐珩忙不迭把匕首收起来,随即拖着凳子凑近温季礼,抓住温季礼的手。温季礼也不明白好端端的说着正经事,她怎么突然就开始动手动脚。费了一番气力想把手收回来,可宋乐珩说什么都不肯放,还让他把五指展开。
温季礼耳朵发烫,估摸着她是真想牵着他,只能垂下眼皮妥协道:“那就……牵一下。这屋里虽然没有其他人,但……该守的规矩,还是不能逾越。”
宋乐珩:“……”
温季礼又抬眼睨着她,大抵是孤男寡女在同一个屋檐下牵手对他来说还是太刺激了,他的眼皮底下都晕开一层薄薄的粉,煞是好看。他矮声问宋乐珩:“必须得牵着手说吗?”
宋乐珩抿唇憋笑。
下一刻,温季礼有些冰凉的手掌便抵住她的手掌,五指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是因为督主的娘亲,所以需要慰藉?那如此牵着,心里好受些了吗?”
宋乐珩想,温季礼是真可爱。
也是真温柔。
她是真有些喜欢他了。
她笑眯眯地牵了温季礼好一阵儿,这才摊平他的手,在他的掌心写字:方才触犯了禁忌,现在无法说话。
温季礼虽然没有看全她写的字,但只要猜出其中几个,他就能明白宋乐珩的意思。稍作沉吟,他皱眉道:“禁忌?严重吗?”
宋乐珩摇摇头,又在他掌心轻轻写:不严重,一炷香。
宋乐珩的指尖不算细,没有世家贵女那样粉白粉白的指甲。她的指甲有些宽,有些扁平,修剪得干净又整洁。兴许是抓鸡这种小事她都要亲力亲为的缘故,手背上还有着深深浅浅的纹路。对比起温季礼这个男子,她的手都要显得更加毛糙些。
可此时的温季礼只觉得,那指尖上轻轻重重的力道,带着灼热的温度,好似融化了他手心经久的寒意,将她写的每一个字都融进他的骨血里。
再……
流往心间。
第28章 走对抗路
“消息都是四天前溯之传回来的,但近几日,消息全无,溯之的行动应当是受限了。这幕后黑手……”温季礼轻声说到此处,不由得顿了顿。
宋乐珩即刻在他掌心写:有苗头?
温季礼确然是有两个怀疑对象,但此时没有确切的证据,他不做空口评断,只道:“还无法确定,只能推断宋含章不会是幕后黑手,他可以直接把督主的娘亲送往洛城,不需要造势。”
宋乐珩又写:那会不会是二房?
温季礼轻轻摇头:“刘氏……据我的观察,行事冲动,非能筹谋之辈。”
“也是。”宋乐珩突然开了口。
温季礼面露诧异:“督主可以说话了?”
宋乐珩捏了捏嗓子,想骂系统,但忍住了,只咬着后槽牙道:“应当是过了一炷香的禁言时间。先不说这个。幕后黑手还可以慢慢查,左右是和平南王府有牵连的人。眼下重中之重,还是我娘的下落,以及江渝和萧溯之。萧溯之既断联四天,那至少被发现也有三四日了。我有种预感,赵顺这孙子恐怕是……”
话头还没落下,拍门声骤然响起,吴柒的声音出现在门外:“开门!我回来了!”
宋乐珩飞快起身把门打开。吴柒一进来就拎起茶壶倒了杯水,囫囵灌下去,方才脸色沉重道:“死了。那枯井底下,我看着只有一滩血,什么都没了。”
宋乐珩坐回凳子上,脸色也不大好看:“麻烦了。这下平南王府被灭门的屎盆子,包是扣我头上了。”
温季礼道:“宋含章必会蓄力反扑,督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若否,你娘亲和裴氏一族……”
温季礼微一皱眉。院子里又有一个人影从房顶上跃下,三步作俩就窜进了房间,正是去邕州探听消息的马怀恩。
马怀恩拿起吴柒喝过的茶盏倒了杯水,也囫囵灌下,嗓子发干道:“督主,出事了。”
宋乐珩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儿:“是江渝?”
吴柒急道:“江丫头怎么样了?你他娘赶紧说!别喝了!”
马怀恩急急放下茶盏,满眼忧色:“确实被抓了……不止江渝,还有温军师身边的随从。”
温季礼手指一动,表面上仍没显出什么情绪来。
马怀恩接着道:“两人都被吊在西城门的城楼上,宋含章贴了告示出来,说……”
吴柒勃然大怒:“这狗杂种说什么了!”
宋乐珩沉着道:“是不是要我去换人?”
吴柒一惊,却见马怀恩已经点了头:“不止让督主去,还有你那弟弟。告示上说明早辰时,若你们二人不出现,小渝儿和温军师的随从
都得死。他俩撑不过去的,会吊死在城楼上。”
宋乐珩和温季礼谁也没吭声,他们不表态,房间里的氛围便格外凝重。少顷,马怀恩才低声道:“宋含章那晚回去发现宋家被屠,刘氏的死的确像厉鬼索命,城里也都传是督主的娘回来报仇,可宋含章压根儿就不信这些鬼神之说。”
“他不信是正常的。他是行伍出身,信这个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宋乐珩思量着,不轻不重地应了句。
“那现在怎么办?我不能眼睁睁看江丫头去死。”
吴柒急得五脏六腑都烧着一团猛火。他和江渝是在枭卫里认识的,比认识宋乐珩稍晚一些。兴许是因为他曾经也有一个女儿,和宋乐珩、江渝的年纪都相差不多,是以他向来对这两个姑娘尤为关怀。江渝如今这圆滚滚的身材,都是吴柒的功劳。因为他平日放了值,就喜欢给江渝和宋乐珩开小灶,只要看到这俩闺女吃饭的模样,他就感到内心一片祥和安宁。
多年以前,他的女儿死了,死在战火里。
他不想看到江渝也死在他的前面。吴柒握紧腰间的软剑,下定决心道:“我去救他们。你不能折在邕州,枭使也不能全部折在邕州。我要是能救出二人固然最好,如若救不出,你能收埋我就收,要是不能,就让我烂在路边,别为我冒险。”
说完,吴柒就要往外走,宋乐珩忙不迭起身拽住他:“诶,诶,不至于不至于,柒叔你先别冲动。”
“我怎么能不冲动!我再去晚一点,搞不好江丫头就折在那城墙上了!”
“江渝是一定要救的,我且问你,方才你去查看宋汶夕的情况,她是连着衣裳首饰,全都化成血水了?”
吴柒知晓宋乐珩的脑子素来转得快,大部分时候他是跟不上的。她这会儿问起,必有缘由。吴柒便道:“倒也没有。不过那些东西都泡在血水里,我怕有蛊虫残留,没有下井。”
“那就好说。我去换人。”
宋乐珩这话一出,吴柒和马怀恩登时反对。
“不行!就算救了江丫头,你要是没了性命,枭卫怎么办?!而且一命换一命,这算什么狗屁法子!”
“督主!就算要赔上咱们所有枭使的命,也不能让你亲身犯险!”
宋乐珩忙安抚两人:“你俩别拿了半截就开跑,我的命我比谁都看重,暂时也没有以命换命的想法。”
否则,她就不用这么拼命通关游戏想要复活了。
马怀恩和吴柒闻言,更是不解,面面相觑一通,吴柒道:“那你打算怎么救江丫头?”
宋乐珩尚未开口,温季礼便了然了她的心思。
“宋督主是想,用宋汶夕,换回两人?”
宋乐珩坐回温季礼身侧。相处越久,她越发觉得和温季礼思维同频,许多没出口的话只需要抛个引子,他就能接住自己的念头。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着实很省心。宋乐珩欣慰点头,遂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简单勾勒出一个地形图。
“邕州城分东西城门,江渝和萧溯之被挂在西城门,而东城门外十五里,有一柳翠谷。柳翠谷腹地狭窄,若是骑马,只容两人并排通过,且两旁山壁陡直……”
“适合伏击。”温季礼接了话。
两人的视线碰撞在一起,顷刻间便已胜却无数言语,宋乐珩所有的谋划,他似乎都能在这无声里一一洞悉。
片刻,宋乐珩道:“可行吗?只要拖延三炷香,足矣。”
“可行。”温季礼给了肯定的答复,又说:“但,要有后招。”
两人的对话听得旁边的马怀恩一愣一愣的,费解地挠了挠头,小声问吴柒:“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吴柒一脸麻木:“我也听不懂。两个人说话都神叨叨的,我上回已经领教过一次了。”
“哦。”马怀恩闭了嘴,刚想接着神游天外,就见他家督主上了手,开始对着温季礼的手背摸摸蹭蹭。
马怀恩:“?”
马怀恩震惊指着他家督主不安分的手,又小声问吴柒:“他们上回也这样?”
吴柒按着眼睛:“没有。但也差不多。”
马怀恩:“……”
马怀恩还想多问两句上回到底是哪一回,又是在哪里,宋乐珩那厢已对着面红耳赤拼命想缩手的温季礼开了口。
“这萧溯之是温军师多年的随侍了吧。他出事,温军师应该也很想救的哦?你说的这后招,是不是已经在心里了?”
温季礼别扭道:“别、别动手,有人……有人在。”
他刚卯足了劲儿把手抽出来,宋乐珩手疾眼快一抓,与他十指交扣。
“刚他们没在的时候,我们不也牵着说话的吗?怎么现在就不能牵着说了,对吧,温军师?”
宋乐珩故意尾音上扬,话里话外都藏着一把小钩子。温季礼只觉被人看着又羞又惭愧,偏生还心如擂鼓,让他周身的血液好似一瞬间都冲上了脸皮去。他的确是有后招,本也没打算隐瞒,只是想看看若他没有动作,宋乐珩会如何处理,结果没想到宋乐珩打蛇就打七寸,一下就戳中他的软肋。
他服了输,微微垂下眼皮,和着自己鼓噪的心音,道:“是有后招。宋含章攻上山时,我在箭矢上抹了特制的香粉。这种香气,人无法嗅到,唯有黑甲兵豢养的雀鹰可闻。”
手背上的温度骤然一撤,温季礼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知怎么的,想要主动缠绕上去,汲取那柔软掌心的暖意。他不动声色的把手放到桌子底下,用力掐了下自己的虎口,遏制那不该生出的昭然心思。
宋乐珩眼里带着些许错愕和欣赏,睨了温季礼半晌,轻轻鼓掌道:“不愧是一杯毒酒干倒天下诸侯的温军师啊。别人是走一步看一步,我走一步最多看三步,你是走一步看五十步啊?你大名是叫外挂吗?”
温季礼:“?”
确实还有个大名的温季礼心虚了一下,故作掩饰道:“何……何为外挂?我又何时用过毒酒?”
“不重要。”宋乐珩摆摆手,继续说正事:“所以,宋含章和白莲教攻上山时,你就想过要通过这些人找到被白莲教掳劫的女子?”
“还有溯之。我说了,他传信回来已是四天前。四天没有消息,必然出事。无论生死,我都要将人寻回。”
谋定而后动,白莲教实力不明,温季礼也在等一个契机,对白莲教发难。
宋乐珩道:“赵顺和宋含章是同谋,这次江渝和萧溯之被抓,定是被他的手笔,只有他能认出江渝,又对江渝恨之入骨。眼下要我去换人,那宋含章和赵顺主要的精力都会放在邕州城,白莲教内正好空虚。真把那些女子救了出来,这两人肯定自乱阵脚。”
“还能找到督主的娘亲。”
宋乐珩点点头,看着温季礼的眼神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冒进,仿佛在步步紧逼,要跨过横亘在两人中间的安全线,未受邀请便侵入到他的领地去。
“若这是第二步,那第三步,温军师作何想法?”
温季礼也看向宋乐珩,眸光交汇处,已亮出底牌。他为秀木,以身作柴,点一把助势的火,烧尽岭南。
而这火,是他选择的宋乐珩。
“督主所想,便是某所想。”
宋乐珩轻轻笑了,道:“那就让这火,再烧烈一点。正好暖暖这即将入冬的冷天。”
温季礼垂眼以示默许。宋乐珩起身面朝马怀恩和吴柒,豪情万丈地冲两人道:“都听明白了吧?”
马怀恩和吴柒也有豪情万丈,然后两脸懵逼地回答:“……没有。”
宋乐珩:“……”
第29章 父女成仇
南苑里,午后的暖阳正往水榭洒落一片融金之色。水榭之下,青绿色的池水泛着粼粼波光,几尾锦鲤就在水面底下绕着柱子游来游去。
甚是自在。
宋乐珩和宋流景双双坐在水榭里,宋流景正心不在焉地喝着他姐送来的鸡汤,时不时地觑一眼他姐。宋乐珩望着半空,
已然望了小半柱香,宋流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他姐到底是在望什么,居然能望得这么痴迷……
难道半空有什么东西,比他还好看——
宋乐珩盯着系统弹幕,时而心里好笑,时而又被爽到。
【珩珩和温军师这就是棋逢对手势均力敌的爱情啊!打哑谜的两个人都那么好嗑】
【虽然没看懂我女鹅要干什么,但我女鹅的样子有那么一点点帅】
【前面的,你就只看到珩珩和温军师势均力敌的爱情吗?退一万步说,我们就不能看点成年人的奸情吗】
弹幕一边欢乐地刷着,礼物数量一边也在缓慢地增长。宋乐珩之前换了玉观音原本只剩寥寥无几的几十颗红豆,这会儿又快攒到两百出头。观看人数也增长到三百多,还在稳定上窜。
直播间算是暂时稳住了。宋乐珩终于不用时时刻刻担心这个世界和自己都被抹杀了。
她关掉系统界面,定睛一看,对面的宋流景已经不在。忽而,一股冷冽又浓郁的木质香从身后包裹住她,她稍稍侧首,就见宋流景弯着腰,凑在她耳畔近处,也学着她的模样望向半空,疑惑地眨眼。
宋乐珩的鼻息下,俱是那萦绕的冷香,如同空山雨后,月明松间,被水气浸过的林木里,点缀着艳丽的繁花。她下意识道:“阿景,你好香啊。”
宋流景正寻思宋乐珩到底在看什么,骤然听宋乐珩冒出这么一句,他诧异扭过头,两人的距离瞬间就变得尤为亲密。
很快,他的眼尾上扬出多情又鲜妍的弧度来,也不退避,反而更凑近了些,说:“阿姐觉得好闻吗?从前被关在后院时,闲来无事只能翻书,见前朝熏香风气甚重,无论男女,日日都会在衣物上熏不同的香气。”他一边说着,一边就用手指把玩宋乐珩的发尾,话音里都携着一股子诱惑的意味:“我钻研了不少熏香,阿姐若是喜欢,随我去屋中拿一些,我送给阿姐。”
宋乐珩捏住宋流景的手腕,把头发从他的指尖拿回,一本正经地站起,拉开了少许两人的距离。
“今后不会再有人将你关着了。你这年岁,不能这么荒废下去,阿姐想过了,等平南王府的事情平息,我去给你找个学上。”
宋流景:“?”
宋流景刚想拒绝,吴柒快步走到水榭外,沉声道:“都准备好了。”
宋乐珩踱去吴柒身旁,小声确定所有的部署:“宋汶夕的首饰弄到手了?人马都到位了?”
“嗯。”吴柒一边应着,一边从袖口里拿出一支金钗。宋乐珩看过点了头,他又将金钗收起来,接话道:“都按你说的,马怀恩带了三十人在柳翠谷埋伏,张卓曦带七十人与我们同时行动,往西城门去救人。温军师也已经带黑甲兵出动,去找白莲教了。”
宋乐珩稍是颔首,睨了眼天边斜阳:“时辰差不多了,那出发吧。”
“好。”
末了,宋乐珩又转头对宋流景道:“上学的事你先做下心理准备,不急这一时半会儿。阿姐今晚要出去办事,你乖乖呆在家,这次不许再跟来了,知道了吗?还有,鸡汤喝完,把汤盅扔了,扔远点,别被舅舅发现。”
宋流景:“……”
不等宋流景回答,宋乐珩已经和吴柒一同快步离去。走在路上,她就听到弹幕里爆发出了猖獗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上学,好强的性缩力,完了,我以后都不能直视弟弟了】
宋乐珩:“……”
忘关弹幕了。
刚过戌时,天色便已全黑下来。接连三日,邕州城内都是一派死气沉沉的肃杀,家家户户闭门不出,长街之上,只有没来得及收走的小摊。有些商品原封不动地放在摊位上,有些菜摊上的菜已经腐烂枯黄,苍蝇在上面嗡嗡盘旋。
街巷两旁屋檐上的红灯笼在夜风里摇摇晃晃,却无人点亮,只有清冷月色,映照着每家门口那极其诡异的神像。
整个城内,听不到任何百姓的声音,唯有城中央的平南王府,一出丧戏已经唱了三天三夜。
此时,那唱丧戏的两人就在王府院子里,拖着沙哑的嗓音一刻不敢停地念唱悼文,王府上下的血早已清洗过一遍,但不知为何,总是有股子难闻的尸臭味,夹杂着浓烈的酒气,直刺鼻腔。
宋含章就坐在院子正前方的灵堂里,脚边堆满酒坛。灵堂里白幡昭昭,他打了个酒嗝,脸色坨红,醉态尽显。赵顺坐在他右手边,突兀地冷笑了一声。
“平南王岁数也不小了,还是少喝点。这酒喝得再多,你那妻妾子女,也是没法活过来的。”
宋含章猛地砸了手里的酒坛,酒水溅在赵顺的衣袂上。他甚是不满,皱着眉头还没开口,宋含章就三两步走到他面前,拎着他的领口,把人提了起来。
“你不是说,那两个人都是宋乐珩的心腹吗?你不是说,只要把他们挂在城墙上,宋乐珩一定会来救他们吗?宋乐珩人呢!”
赵顺力道虽处下风,气势上却丝毫不输宋含章,凉凉道:“平南王,宋乐珩可是你生出来的小杂种,要说琢磨她会如何行事,那也应该是你这当爹的琢磨得透才对。我是说过江渝是宋乐珩的心腹,也确实以为宋乐珩会来救她,可说不准,这宋乐珩就是遗传了你,刻薄又寡情呢。”
宋含章双眼赤红,怒道:“死太监,信不信老子杀了你!”
赵顺讽刺的啧了一声:“你就嘴上功夫厉害,你连再次攻上凌风崖都不敢,还杀我?没了我在这岭南,朝廷一定会以为你叛变,不日就会挥兵攻来。”
“你!”
“你什么你,老匹夫。”赵顺趁宋含章心神受挫,轻而易举推开了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我还愿意和你一起对付宋乐珩,你就偷着笑吧。等宋乐珩死了,我自然会把你那夫人送进豹房,向陛下陈述你的功劳。到时,朝廷加封,你名利双收,再娶上两房,生个一儿半女,也不成问题,对吗?平南王?”
宋含章咬牙切齿地瞪了赵顺半晌,却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当初赵顺让他献出裴薇,他是自愿的,那会儿他根本想不到,宋乐珩会挑在这节骨眼儿上回来。更没想到,宋乐珩如今手段了得。眼下一步错,步步错,他赔上了刘氏和一双儿女,使整个王府都被屠。他这把年岁,一儿半女如何好得?
绝后之痛,只让他痛入肺腑,恨不得把宋乐珩碎尸万段!
宋含章拿起一个酒坛,猛灌一口酒。就在这时,守城都尉快速跑进灵堂禀报:“王爷,宋乐珩来了,就在东城门外。”
宋含章和赵顺精神一震,宋含章当即放下酒坛,转头看向都尉:“来了多少人?”
“就两人。没有您的命令,我不敢开城门,不知在城外有没有埋伏。”
赵顺道:“城外平坦,不像凌风崖易守难攻。就算那夜的黑甲兵攻城,只要有弓兵在城楼上,他们也讨不到好处。”
宋含章思量片刻,眯眼道:“命所有弓箭手在城楼上准备,点百人随我出城!”
“是!”都尉小跑着离开。
宋含章眼神狠戾:“宋乐珩,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不认我这个爹,也别怪我拿你人头祭威儿!”
东城门外,宋乐珩和吴柒各骑一匹马,正看着火光织盛的城楼上。
“我还是有个问题没想明白。温季礼说平南王府被屠,是因子母蛊,没道理大家都中了蛊,只有宋含章还活着,这到底是为什么?”宋乐珩撸着马儿的鬃毛,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吴柒说话。
吴柒焦麻一张脸,道:“我怎么知道。你和那小子说话,我就没几句能听懂!”
宋乐珩恍若未闻,喃喃道:“那子母蛊,到底会是谁?”
她这厢还在思考,冷不丁听见城楼上有兵甲动静。两人抬头一望,一排配备齐全的弓兵跑上城楼,分列开来,架好弓箭,对准了宋乐珩和吴柒。与此同时,城门发出厚重沉闷的开启声,护城河上的吊桥放下,宋含章和赵顺领兵而出,停在距离宋乐珩五十步开外,两方对峙。
宋含章和宋乐珩是父女成
仇,见了面分外眼红。两人都还没开口,赵顺就阴阳怪气道:“宋乐珩,你这狗娘养的腌臜货,算你还有点人性,知道来救人。”
宋含章噎了一下,但时至此日,他也不想再因赵顺的口不择言起争执,只望着宋乐珩道:“早知你丧尽天良连自己家里人都不放过,当年我就该把你掐死!王府的每一笔血债,今夜你都得拿命来还!”
宋含章赫然拔出佩剑,身后的士兵随他而动,整齐地亮出兵器。
宋乐珩咂巴一下嘴,道:“我要是说王府不是我屠的,我只杀了刘氏和宋威,你估摸着也不会信?”
“有什么区别!”宋含章大怒吼道:“你今夜都得死!宋流景在哪,让他也出来!否则,等我杀了你,我就把城楼上那两个人千刀万剐!裴氏族人我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就知道,我和阿景在你这儿,都算不得亲生的。”
宋乐珩对着吴柒摊手,吴柒会意,拿出金钗递给宋乐珩。宋乐珩把金钗举高,宋含章看到首饰的一瞬间,双眼圆睁,嘴唇颤动。
“这是……夕儿的发钗?”
宋乐珩道:“老东西,你儿子和小妾都没了,我和阿景也不会认你当爹,你就剩宋汶夕这一个能给你养老送终的了。我这人呢,惜命得紧,不打算拿自己的命换任何人的命,不过,我可以拿宋汶夕的命,换江渝和萧溯之的命,你觉得,划不划算?”
第30章 剿他老巢
“夕儿……夕儿还在?夕儿她没有死?”宋含章略一失神,约莫是缰绳收得太紧,身下的马匹不安地躁动起来。
赵顺见状,就近拉了下宋含章的衣袖,低声道:“宋乐珩向来诡计多端,你别着了她的道!”
宋乐珩道:“宋汶夕命比我好,爹疼娘爱的,在王府上也算是被宠着长大的。现在王府上连只鸡都没得剩,老东西,你这唯一的女儿要不要保住,就看你怎么决定了。”
宋含章恨得咬牙切齿,沉思须臾,甩开了赵顺的手,问道:“夕儿在哪?将她送回来!”
“你放了江渝和萧溯之,我便立刻放出信号,让我手下把宋汶夕送回城内。”
宋含章正是犹豫,眼看着已现妥协之色,赵顺陡然高声道:“宋乐珩绝不会留下活口!她已经杀了你的妾室和儿子,何妨多一条人命?!平南王,你要是这都要上当,那我就不奉陪了!”
宋含章不理会赵顺,冲宋乐珩道:“你先把夕儿还回来,那两个人,我定会放了。”
“千年的老王八装什么干净。”
“你……”
宋乐珩打断宋含章还没说出口的威胁,把金钗递还给吴柒,又自袖口里拿出两只竹筒来,解释道:“我右手的信号焰火,是红色,只要我放出去,就会有人带宋汶夕下山,返回邕州城。我左手的信号是绿色,放出去就代表宋汶夕会死无葬身之地。千刀万剐这种酷刑,我在这死太监手下做事时也很擅长,不信你问他。”
“你敢!”宋含章勃然大怒提高了嗓门。
宋乐珩的嗓门比他还大:“我数三声!你要是不救宋汶夕,我就把宋汶夕剁成碎肉,给你送回来!三!二!”
随着每一声间隔的倒数,宋含章的慌乱就更重一分。
这是他唯一的子嗣了。
眼看宋乐珩最后一个字要出口,宋含章急忙阻止:“好,我放人!”
与此同时,变数骤生,赵顺竟是喝道:“弓箭手听令,放箭!给我杀了这腌臜货!”
宋含章愕然看向赵顺,令他全然没想到的是,他的兵竟也听命于赵顺,只见一支羽箭凛然射出,从宋乐珩的腰腹擦了过去,随后,便是更多的羽箭射下。宋乐珩这边一时间险象环生,马匹惊鸣。吴柒迅速拔出软剑,拼命护在她身前,斩断射来的箭矢。等宋乐珩好不容易控制住马儿,她当机立断道:“撤!”
她驾马飞驰往柳翠谷的方向,吴柒断后砍落数支箭矢,跟着她奔入夜色之中。
赵顺盯着两人消失的方向,恶狠狠道:“给我追!谁抓到宋乐珩,我赐他良田,赏他金银!”
府兵们岿然不动。
宋含章拿剑指着赵顺骂道:“我哔——你爹!你敢在我的兵里安插暗桩?!”
“平南王!你有时间说暗桩,还不如先解决宋乐珩!”赵顺也是气得脸红脖子粗,斥道:“依我对宋乐珩的了解,你那唯一女儿,十有八九已经被杀了!否则,宋乐珩会带着你女儿来换她的人!你要是想报仇,只有今晚!错过这个机会,指不定你和宋乐珩是谁杀谁!”
宋含章咬紧后槽牙,终是信了赵顺的话,下令道:“给我追!”
黑压压的天幕底下,火光和马蹄声穿行于树林之间。宋乐珩和吴柒与宋含章的人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吴柒跟在宋乐珩身后,这会儿才瞧见宋乐珩的左腰上已经晕出了一大片血迹,不由得心头一紧。
“你受伤了!严不严重!?”
宋乐珩额头上满是细密的冷汗,脸色也越来越苍白。那支羽箭是从她一层薄薄的皮肉底下穿过去的,撕开皮肉的痛可想而知。此时又骑着马颠簸,伤口必然会裂开。她甚至不敢应吴柒的话,生怕一口气没绷住,疼得从马上摔下去。吴柒知她肯定是疼得厉害,也不再多问。
两人用最快的速度引着宋含章来到柳翠谷。柳翠谷的腹地狭窄,不过一两丈,宋乐珩早跟吴柒叮嘱过,两人需骑着马一前一后快速穿过。
宋含章领着追兵赶到时,见腹地最多只容两人并排骑行,生怕前方有埋伏,自己放慢了速度,让其余士兵先行通过。不成想,就在前面几人通过之时,山顶下陡然落下无数大石,随之而来的,是如急风骤雨般的箭矢。
宋含章和赵顺等人顿时阵脚大乱,还没来得及下令回撤,就见邕州城西门方向,浓烟滚滚,直冲天际。
“中计了……西门那两人!”宋含章咬牙切齿地盯着浓烟升起的地方,高声喝道:“所有人听令,回城!”
还没被箭矢所伤的士兵即刻调转方向。宋含章瞪着赵顺道:“猪脑子!要不是你,我不会被宋乐珩耍得团团转!要是那两个人被劫走,我好好跟你算账!”
宋含章率人先行。赵顺此刻也恼红了眼,盯着峡谷前方凶狠道:“宋乐珩,我迟早要拿你的命!”
话罢,便随大队人马离去。
火光渐远,只余数十具死于落石箭雨下的尸身,归于再次死寂的黑暗。
柳翠谷上方山道,埋伏在浓稠夜色里的三十名枭使见宋含章撤兵,刚刚收起了弓箭,就听见马蹄声渐近。带队的马怀恩知晓是宋乐珩和吴柒来了,便让其余枭使点起路边早已堆好的枯柴。柴火将将亮起,照出宋乐珩和吴柒的轮廓,众人就见宋乐珩身形一偏,竟是直直摔下马去。
马怀恩等人顿时惊呼道:“督主!”
吴柒一直关注着宋乐珩的情况,见她跌落,踩着马镫一用力,飞身而起,刚刚好接住了宋乐珩。他疾步抱着宋乐珩在火堆边坐下,其余人也飞快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追问:“督主受伤了?伤在哪了?”
“老吴!你怎么保护督主的?还说你武功最好,让你陪着督主行动,我看还不如我呢!”
“现在怎么办?督主是伤腰上了吗?快,谁带伤药了?!”
“我有我有!快把督主衣服扒了!”
吴柒沉着脸,正要伸手去剥宋乐珩领口,宋乐珩憋着一口气道:“你疯了?我是女的!”
吴柒也急道:“都这会儿就别的女的男的了!你是闺女我是爹,爹给闺女上药怎么了!”
“一边儿去,怎么老想当我爹!”宋乐珩随口抱怨了一句,夺过马怀恩手里的伤药,瞟了眼众人:“都给我转过背,挡住风!”
她一下令,吴柒和所有枭使都自动转过身,把宋乐珩里里外外围了三圈。她龇牙咧嘴地解开自己的
衣裳,只见左腰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表皮裂了,翻出里面血红细嫩的肉来。宋乐珩只是看了一眼,都觉得呼吸一滞,头晕目眩得好像要晕过去。
在现实世界里,人活一辈子都没几个机会能体验到这种皮肉伤,顶天了便是一些生病的苦痛。只有在这个刀光剑影的乱世中,中箭中刀那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也正是因为如此,宋乐珩才坚定的想要通关游戏,回到那个属于普通人的平凡世界。
她作了个深呼吸,闭着眼睛把药粉抖落在伤口处。
太疼了……
她忍不住倒抽了好几口凉气,喉咙里都挤出一丝哼声来。
吴柒心里难受,只恨自己当时怎么没替她挡下那支箭。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听得宋乐珩明显带了些呜咽说:“行了,都转过来吧。”
众人又齐刷刷面朝宋乐珩,看见宋乐珩丝毫不掩饰地擦掉脸上的泪水,然后张嘴骂了一句:“干,赵顺这死太监……真他大爷的疼……”
吴柒纠结道:“你个女孩子……”
马怀恩手疾眼快地捂住吴柒的嘴,凶巴巴地道:“你没见督主疼成这样了,让她骂两句发发火怎么了!督主,你想骂就骂!老吴敢说半个不字,我替你缝了他的嘴!”
吴柒踹开马怀恩,瞪他一眼,却也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宋乐珩把药瓶递还给马怀恩,又看了眼邕州城西门方向的浓烟,自顾自道:“看样子,应该是救下来了。”
“邕州城兵力少,弓箭手和大部分府兵都来了东城门,张卓曦肯定是得手了,才会按你说的,在西城门放火为号。”吴柒接了话。
宋乐珩站起来,脚下尤然不稳,踉跄了一步。众人见状,七手八脚要上去扶,宋乐珩摆了摆手,道:“事情还没完,宋含章和赵顺发现两人被救,气急之下指不定会再次攻上凌风崖,现在必须赶去和温季礼汇合。”
“让我和老马去!”吴柒拎着马怀恩道:“你受伤了,让他们先护送你找个安全地方歇着。”
“我不放心。我要去看看,我娘亲在不在白莲教。”
邕州城外西南方,四平山。
就在距离宋乐珩撞见赵顺的采石场约莫五里路开外,便是一处人为设下的石林。石林里布有奇阵,寻常人一旦误入,便很难再脱困。是以石林中有不少早已皮肉腐朽的白骨,和散发着臭味的新尸。
在这世道,哪里死人都不足为奇,这处石林便不曾引人注意。到了石林深处,是偌大的祭祀神坛。神坛砌得有七八米高,上面矗立着巨大的无生老母石像,粗略一看,约莫有十丈之高。隔着缭绕的湿气雾霭,无生老母的眼睛睥睨着脚下众生,不见悲悯,唯有冷漠与麻木。若非擅长奇门遁甲术的人走到此处,根本不会发现神坛底下还设有八门,而在死门处便是隐秘地宫的入口。
眼下地宫里激烈的战势已毕,白莲教的教众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半个时辰内,他们的老巢就被一群为数不多的黑甲兵攻破。留守地宫的白莲教众正被分为两波,站在地宫左右的墙角处。在地宫正东方位,一座巨大的石莲上空荡荡的,想来平常坐在上面的,只怕是装神弄鬼的赵顺。温季礼站在祭桌的前方,轻掩口鼻不停咳嗽。少许黑甲兵领着从私牢里救出来的女子,陆续来到温季礼跟前。
这些女子大多衣衫褴褛,头发凌乱,身体上有各种各样被虐待的伤痕。有的人眼神麻木,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有的则浑身颤抖,小声啜泣。
随着地宫中央站的女子越来越多,慢慢聚成了五六排。一名黑甲都尉清点了人数,走到温季礼身侧道:“公子,这地宫总共有三十间牢房,目前被关在牢房里的,都救出来了,有一百三十五人。”
温季礼稍是颔首,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轻声叮嘱道:“去将每个人的家世背景登记成册,问问她们在白莲教的遭遇,不愿说的,不用强迫。再问一问她们,是否愿意归家。”
“是。”黑甲都尉复又走回人堆里。
温季礼眉头轻拧,再次咳起来之际,就见宋乐珩带着一群枭使从入口处走进来。她脸色比平日里更白一些,两鬓的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脸颊上,快步走到温季礼身侧,轻轻拍抚着温季礼的后背。不等他开口,宋乐珩便道:“这地宫里的空气太浑浊了,你留在这里会难受的,先出去吧。”
温季礼摇摇头,缓了一口气,道:“你……受伤了?”
宋乐珩正想打句哈哈先揭过,温季礼已然隔着一层薄薄的袖口布料,两指按在了她的脉象上:“让我看看,严重吗?”
吴柒冷着脸道:“怎么不严重,她中了箭。”
温季礼眸色一沉:“你给她拔箭了?”
“没有!你个臭小子当我这么没有常识的吗?我怎么可能胡乱给她拔箭!”
正在登记女子家世的黑甲都尉转过头翻着白眼瞄了吴柒一遭,小声嘟哝:“就你们这群大老粗乡巴佬敢叫我们公子臭小子……换成公子前几年的脾性,你们脑袋都不知道滚什么地方去了。”
都尉的话音不算太小,正好被站得近的马怀恩听见,马怀恩当即指着他道:“骂谁大老粗乡巴佬呢!”
黑甲都尉本想还口,见温季礼的眼神看过去,识趣闭上嘴,继续干活儿。宋乐珩也拧了一下马怀恩的胳膊,数落道:“你都多大人了,怎么还到处计较。”
“不是,他连着督主一块儿骂了,我这不是看不过去吗。”
“行了行了。”宋乐珩打了个圆场,示意马怀恩别说了。末了,才对温季礼道:“见笑了,枭卫里的人,都不太讲规矩。我这箭伤没事,就是擦着腰过去了,柒叔没给我拔箭,不打紧的。”
说着,宋乐珩环视了一圈周遭:“被掳走的女子,都救出来了?”
“嗯。”温季礼咳嗽了两声,竭力按捺着喉咙上的难受,道:“都在这里了,你看看有没有你娘亲。”
宋乐珩没有应话,目光仔细的在一排又一排的女子身上搜寻。很快,她眼里的光就一点点暗淡下去。眼神巡完一圈,她还是不肯死心,又走到人堆里,在每一个女子的脸上看了又看,连眼睛都不敢眨。
隔了须臾,她从最后一排回来,站到温季礼身侧,沉声道:“没有我娘亲……我怎么和我外爷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