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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久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日出东南隅


    卓忘言到家后, 群鬼不敢吱声。等到苏妙喘了口气, 歇好了, 群鬼围上来哭诉。


    “无聊死了。”


    “天天在家……”


    “我胡子都发霉了!”


    “后生, 我可跟你说, 我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说好的三天回, 这都要三年了!”


    苏妙:“省省吧,没那么夸张。”


    有眼尖的鬼看出少了个人, 问道:“毛衣大姐你给送走了?”


    “没, 送她回老家探亲访友了。”


    众鬼惊恐道:“你放弃她了?!你这是把她往敌人的火炮口送啊!在外头万一被消散了怎么办?她可是歇不住的人, 早晚都是要去鬼市逛街的……”


    “西北解放了。”苏妙忽然说道。


    司令顺口唱起了解放区的天。


    “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 解放区的人民……”


    苏妙在一言难尽的歌声里,面带微笑道:“我这次回来, 就是来解放全中国的!”


    司令哼了一声,飘到了琴房:“谁会弹琴,给我整个伴奏, 我们来合唱一曲!”


    苏妙:“司令, 别闹。”


    怔愣过后,众鬼哈哈大笑起来。


    苏妙说:“别笑嘛, 你们不是觉得, 天天在屋里没有自由, 不能上街,上街就有危险,无法享受做鬼的基本权利吗?”


    “何止。”一个魁梧的男鬼说道, “我最大的心愿就是重走当年的路,再走一遍全国。现在……全小区都不一定敢走。”


    苏妙道:“我这次回来,想做一件大事。”


    众鬼:“你说。”


    “卖什么药。”


    “你落了葫芦里仨字。”


    “就你挑我毛病……”


    “别吵了。”苏妙道,“你一嘴我一嘴的,我怎么跟你们讲正事?”


    凤凰跟龙回来了,抖去煞气,二宠从窗户外用身体降落,凤凰在儿童房摔了几个屁股蹲,站起来谢幕,蛟龙惨一点,他没掌握好方向,撞到了钢琴上,以鳞片为缓冲,从低音区,滑到高音区,才勉强刹车。


    屋里叮叮咚咚,众鬼七嘴八舌,司令唱起了第二遍,并组织大家一起合唱。


    蛟龙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索性在钢琴键盘上狂舞起来,佯装自己是在弹钢琴。


    苏妙立在屋中央,面无表情。


    现实将她推向了爆发的边缘,而她的怒气,只有一个人感受到了。


    卓忘言从洗衣房出来,看了眼苏妙,秒懂。


    他蘸着肥皂水,写了张“万鬼静寂”令,并把蛟龙抓过来,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他要去抓凤凰,凤凰乖巧地自己蹦到洗衣机上,眨眼。


    屋里安静了。


    苏妙终于可以说话了。


    她这次也不着急了,洗手泡茶,坐下来幽幽吹着茶叶,抬眼看头顶上一群鬼憋到脸发紫,一个个跟招财猫似的,使劲冲她摇手拜年,求她快点说。


    苏妙:“不急,让我享受一下这难得的静谧。”


    妙妙说要静谧。


    卓忘言关掉洗衣机,改用手洗。


    苏妙终于喝完了茶,放下茶杯,装模作样道:“是这样的,群众们,我们要改革开放,迈入新时代了。”


    众鬼翻白眼,求她快些进入会议主题。


    “我要说得不多,只有两点。”苏妙挑眉,效仿从小到大的学校领导讲话,慢悠悠道,“这第一点,我会分几个小点来说。”


    魁梧男鬼差点昏厥过去,他想起了自己被公司领导每晚的总结会支配的恐惧。


    苏妙不卖关子了,她笑了一声,说道:“法务部西北区,已经和我们达成合作了。”


    众鬼没明白,尚无表情波动。


    “我这次回去,遇到了一个大人物,和源集团以前的董事长柳京非。在她的财政支持下,我们正式开启了新合作。”苏妙说,“以西北区为试点,她亲自去谈,出台颁布了新文件。”


    苏妙从文件夹中拿出文件。


    “同志们,知道这是什么吗?”苏妙道,“这是澶渊之盟吗?这是国共第一次合作吗?都不是,这是宪`法!宪`法啊!”


    众鬼依然没听懂,没有人表现出惊喜或者震惊。


    苏妙:“就没个学法律的吗?我问你们,宪`法是什么?”


    鬼无法回答。


    苏妙道:“制约国家权力,保障公民权利。”


    众鬼点头,谁知道听没听懂。


    苏妙又道:“我手上这份,是划时代的,制约法务部权利,保障鬼的权利。”


    一个鬼举手要问问题。


    倚在门框边注视着苏妙的卓忘言动了动手指,解了他的封印。


    “都什么权利,拜托您老赶紧说行吗?其余这些都是没用的,没用的咱别啰嗦……”


    他又被卓忘言封了口。


    苏妙:“挺多的,比如允许你们自由活动,保障安全,共同打击人鬼犯罪等等。具体来说,这一条最关键,就是……我们会建立起鬼与法务部共同合作的警察制度,就和警卫岗一样,每个城市建立维护治安和鬼人身安全的警察巡逻队,主要职能包括,维护你们出行的合法权益,制止打架斗殴事件,制止化煞事件,维护城市治安,打击犯罪,这里包括人的犯罪和鬼的犯罪……”


    有些鬼就算被封了嘴,也能从表情看出他们的意思。


    苏妙:“嗯?有什么就说,我兼听则明。”


    卓忘言放开他们,众鬼七嘴八舌道:


    “根本不行……”


    “除非法务部疯了。”


    “这也太天真了吧?”


    “哪来那么多鬼去做警察,再者说,要是装的怎么办?”


    苏妙道:“先执行,发现问题我们再针对问题修订条例。这么多煞鬼,难道找不到学法的吗?法律规则又不是完美的,都是这么修订的,主要是做,做到了,你们就不必天天在我这里逃难……还有这位大哥,全国游也是可以实现的愿望了。”


    魁梧男鬼道:“那我支持,我投一票。”


    苏妙:“不用投票,方案已经确定了。”


    她扬了扬手上的文件,说道:“我会拿着这些,向东南部的法务部成员发出会议邀请。”


    这事,总要联系林书黎。


    林书黎亲自上门了一趟,翻看着西北部签订的合作书复件,说道:“我听说西北部的合作了……你们可真敢干。”


    苏妙问:“你觉得怎么样?”


    林书黎:“问题很多。”


    苏妙:“……”


    林书黎搓着下巴说道:“但合作前景一片大好。”


    苏妙:“那,你能帮我联系你们部长吗?”


    “可以,我想他会见你的。”林书黎道,“不过时间上不确定,可能需要你等几天。”


    “好。”


    林书黎放下文件,有些钦佩也有些感慨,说道:“你真的可以做好多事……”


    魂核在他手中,只是用来摧毁希望带来绝望的子弹,然而在她手中,却是能焕发生机的种子。


    “嗯?”


    “没什么,我只是感慨一下。”林书黎眼睛里流露着向往,“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做警察吗?”


    苏妙:“为什么?”


    “我从小正义感就非常强,我厌恶破坏秩序,厌恶给大家带来恐慌的人。”林书黎似笑非笑,“我当时想,自己如果能改变这个世界,让不好的人绝迹就好了。”


    “这不是挺好吗?”苏妙道,“我小时候也这样,咱俩挺像的。”


    厨房做菜的卓忘言耳朵一动,无声无息飘了过来,盯着林书黎看。


    “但我长大后,我变了,我肯定了一半小时候的自己,又否定了一半。我和你不一样,长大后,我认为世界不是我能改变的,我不相信自己有能改变世界的力量,所以就在现有的世界里,维持秩序,尽个人最大努力惩恶扬善算了。你不一样,你好像没有否定小时候的自己……我很羡慕你。”


    “我否定的时候你没看见罢了。”苏妙道,“但我现在重燃希望了。我不觉得自己能改变世界,是你们一直在说,我是花神,我可以,那我……就可以了。”


    苏妙一摊手,道:“可能这么说会很欠揍,但我就是这种人,只要有人说我可以,那我就会膨胀,认为自己一定可以。我会做给你们看,指不定真的就改变了。”


    卓忘言笑了一下,放心回厨房。


    林书黎看着他的背影,又道:“你肯定行。”


    毕竟你厉害,鬼王都在家给你做家政工。


    苏妙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厕所偷窥狂,累犯,一般你们会怎么处理?”


    “只是偷窥的话……顶多行政拘留十五天吧。怎么,你碰上了?”


    苏妙拉开抽屉,取出一个贴着符箓和封条的罐头瓶。


    “就是他。”苏妙说,“我们审问过了,生前就是个公交咸猪手,没被抓过。两个月前,在候车室死的,自己招了,变鬼之后,就在高铁上流窜作案,往少了估计,他偷看的也有上千人了。”


    被挤压在罐头瓶里的鬼嘤嘤哭诉道:“我就不信现实生活中,那些鬼都不看人上厕所,我又没看人做……”


    苏妙面无表情,拿起勺子使劲敲了下罐子。


    那鬼的爱字说不出口了。


    林书黎道:“嗯,是挺严重,你想怎么着?”


    苏妙道:“交给你这个警察,带他回去拘留。”


    “……”林书黎,“放我家跟放你家有区别吗?”


    “有。”苏妙道,“你是警察,不是还有批评教育吗?交给你了。”


    于是,林书黎提着猥琐的男鬼罐子回了家。


    苏妙说,这只鬼被卓忘言困在了罐子里,只要符箓不破,他就出不去。


    林书黎回家后,先找胶带缠了几圈,之后又把它放在床下。


    每晚睡前,就对罐子进行一番思想教育,罐子苦不堪言,嘤嘤哭泣,说他活着的时候都没受过这种罪。


    “这下信天道好轮回了吧?”林书黎说。


    罐子嚎叫起来:“啊!!有虫!有虫爬过来了!!啊!”


    林书黎在鬼的哭喊中,给部长打了电话,得到回答后,他闭上眼睛,翻了个身,睡了。


    法务部东南区部长同意会面,时间定于这周日。


    周三,苏妙做了一夜的会议PPT,对着卓忘言练了两遍,终于在半夜一点关了电脑,躺在了床上。


    屋里很安静,刚要进入睡眠的苏妙意识到了这平静中透露着一丝诡异。


    她睁开眼睛,问卓忘言:“你把它们弄哪了?”


    “赶隔壁去了。”


    现在,这群鬼得到信号,今晚不会回来打扰。当然,苏妙也得到了信号,身旁的这只鬼,想……


    苏妙:“……小卓,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你明天不上班。”卓忘言说,“我也没事做,多晚都可以。”


    苏妙卷着被子一点点往旁边挪。


    “那……打个商量,咱们规定一下时间,如何?”


    卓忘言:“好,你来定,多久都可以。”


    苏妙:“不能超过三点。”


    卓忘言没有应声,他的手伸了进来,并提出了疑问:“妙妙,睡觉为什么还要穿睡衣?”


    苏妙:“……”


    真是个好问题呢。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鬼都被赶到了隔壁。


    晁冲发来了卓昉的资料,这个姑娘的确是卓选和王晶的女儿。


    于是,卓昉得到了优待。


    她从玩偶熊转移进了洋娃娃,苏妙还给她买了好几套衣服,让她在儿童房玩。


    卓忘言对此没有异议,毕竟自己用着他们家的身份,必须要感谢。


    于是,龙凤成功从萌宠沦落成了保姆。


    主卧的家长三更半夜交流着感情,而隔壁的儿童房内,龙凤正陪着“卓家长公主”,鬼王的“亲姐姐”玩游戏。


    被拍了无数次脑袋后,凤凰叽叽喳喳道:“我宁愿冒着生命危险去打扰爸妈的深夜福利,也不愿在舒适的儿童房被一只能动的洋娃娃打头!”


    蛟龙吹着气球,含糊道:“我支持,你去吧。”


    隔音效果那么好都挡不住爸妈现在开心的欢愉声,你要去作死你就去,哥明早为你收尸就好。


    凤凰:“那还是算了吧。”


    毕竟命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卓昉的心愿是?


    当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时, 卓忘言低头看向趴在他身上睡得正香的苏妙。


    口水濡湿了他的胸膛, 但对于卓忘言来讲, 这叫睡相可爱,绝无虚言。


    被玩`弄一夜的龙凤如同肾虚,摇摇晃晃进来诉苦。


    卓忘言怕它们吵醒苏妙, 一个眼神把它们赶走了。


    凤凰绷不住了,出去后, 一屁股坐在地上, 倚着门哭, 泪水都化了煞气,落在地上又蒸发不见。


    蛟龙安慰道:“这有什么委屈的, 你让着他, 你也知道, 他上辈子没这福气, 缺得很了,所以这辈子才这么粘她……”


    凤凰还是叽叽哭个不停, 扑进蛟龙盘起的旋涡里, 把头埋进去哭。


    蛟龙又默默多缠了几圈,道:“哭吧哭吧, 不是还有哥嘛!”


    幸亏不是独生子女,否则被家长欺负了,都没兄弟姐妹安慰。


    苏妙这个从没有尽过慈母责任的家长终于睡饱了。


    她体力恢复远不如身边这个非人,饿了才醒,她睁开眼睛时, 另一个连忙闭上眼装睡。


    苏妙发现自己趴在卓忘言身上,光溜溜的,触感十分令人羞耻。


    她撑起身子,发现卓忘言胸前被口水涂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苏妙:“……”


    趁他没醒,迅速“毁尸灭迹”才是正事!


    苏妙拉过皱巴的睡衣擦了自己的口水,轻手轻脚离开。


    感觉到温暖离自己远去,鬼王也不再装睡。


    他翻身而起,抱着苏妙在大床上打滚。


    苏妙:“卧槽你放手!举起手来!”


    卓忘言的手才没空举起,只是该举的东西举起就好。


    苏妙:“放下放下!我饿了,我要吃饭!我不陪你折腾了!”


    卓忘言轻轻叹了口气,颇为遗憾。


    他说了声:“等一下。”


    然后他坐起来,大咧咧盯着自己多出来的那个东西看。


    苏妙扶额。


    “干吗?别让我笑好吗?”


    卓忘言说:“我在等它冷静。”


    苏妙:“你盯着它看它能冷静吗?”


    卓忘言说:“可以,只要不是盯着你看就好。”


    苏妙了解,穿上睡衣离开,留他一个人冷静。


    苏妙出门,差点踩到凤凰和龙,蛟龙哈了一声,嚷嚷着说她差点要把龙凤呈祥踩死。


    当然,苏妙跟它有壁,听不懂它的语言。


    “都在这儿干什么呢?小鸡仔怎么了?”


    小鸡仔……


    凤凰哭得更痛了,毛都颤了。


    苏妙捧起龙凤,拔出凤凰脑袋,果然这家伙是在自闭。


    苏妙噗嗤笑了一下,抚摸着凤凰,说道:“你也有安静的时候,这样看,喜怒哀乐,就是你们也避不开。”


    凤凰软绵绵耷拉在她手上,又微弱的叫了一声。


    苏妙哄道:“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不是吉祥物吗?上古祥龙祥凤,有什么过不去的坎,都不值得你生气难过。”


    凤凰幽幽叹息。


    苏妙又道:“你们要听话一些,没那么闹,我就不会训斥你们,也不会惩罚你们,咱们好好相处,我怎么带孩子就怎么带你们。”


    凤凰呆毛立刻竖了起来。


    哟!真的啊?


    苏妙怎么带孩子它们可是知道的,看看儿童房里的那位长公主什么待遇!


    凤凰立刻回血:“妈!!我也要那种待遇!”


    蛟龙要是能翻白眼早就白眼攻击了。


    “什么待遇?那位公主可是我们在带,所以待遇放你身上,你自己带自己?”蛟龙说,“根本就是陷阱。爸是放任不管我们,而这个妈,绝对的说话不靠谱。”


    凤凰石化了。


    苏妙到厨房忙活,煎蛋的同时,顺便敲了两只鸡蛋喂龙凤。


    凤凰抱着鸡蛋,一边吃一边哭。


    “什么时候天地能开开眼,让妈喜爱我啊……”


    蛟龙机灵,趁着凤凰自抱自泣,他卷着铁铲帮苏妙翻面。


    卓忘言进来时,看见的正是母子俩合作做早餐的和谐画面。


    他眯眼一笑,顺手弹了案板边抱蛋哭泣的凤凰一个脑瓜崩,以示对它的不满。


    学学你哥哥——鬼王的脸上大写着这五个字。


    凤凰怔愣,抬头看向那只温柔绕在苏妙手腕上帮忙做饭的心机蛇,哭得更痛了。


    “你们识人不清!”


    “赤龙你个王八蛋!”


    “我活不成了,赤龙耍我!”


    民间流传了几个关于龙凤的成语,什么龙飞凤舞,龙跃凤鸣,龙兴凤举,龙章凤彩,龙凤呈祥……


    这些,是哥俩关系好的见证。


    关系不好的时候,那就是龙凤斗了。


    一般而言,龙凤斗,就是凤狠狠啄龙脑袋,而龙会反击,最终压制住这只磨人的小妖精。


    苏妙和卓忘言吃饭时,龙凤正在打架。


    长公主坐在苏妙的腿上,眨了眨洋娃娃的眼,发出类似恐怖片的那种诡异的笑声。


    卓昉正看得起劲。


    凤凰战败后,撅起屁股捂着脑袋趴在地上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苏妙只好把它捞起来,拇指搓着它的脑袋,一边喂饭一边安慰。


    “他俩为什么打架?”


    卓忘言说:“它嫉妒你跟蛟龙一起做饭。”


    凤凰抽抽搭搭,又吃了一筷子鸡蛋。


    苏妙说:“我以为什么事呢,原来是二胎争宠……这有什么,来,小凤凰,他跟我做饭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看最后做的饭,我不还是喂给了你吗?”


    效果绝佳,凤凰抖擞精神,趾高气扬吃了起来,边吃还边使劲吧唧嘴,故意吃给蛟龙看。


    蛟龙气的卷上卓忘言的胳膊,想让他也喂自己。


    卓忘言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蛟龙软了,它自暴自弃,跌落在地上,没动静了。


    魂都要被那只死鸟气飞了。


    蛟龙幽幽看着得意洋洋的凤凰,眼睛眯了起来。


    “走着瞧。”它说,“我会让你看到什么叫一家三口!”


    周五,晁冲提着仓鼠回到海市。


    暗暗较劲争宠的龙凤重遇劲敌。


    苏妙用实际行动告诉两个熊孩子,仓鼠还是她的最爱。


    “又不叫,又不闹,听话省心还好养,关键是,长得也好看……”苏妙抱着卓昉看着这群仓鼠。


    晁冲道:“我把卓昉爸妈的照片拿来了,具体资料搞不来,两位都是涉密人员,就算上头有人,也不会冒这个风险把东西给我,只有两张照片。”


    晁冲打开手帕,拿给苏妙看。


    “夫妇结婚照。”晁冲说,“你看,我眼光不错吧。”


    作假也要认真,晁冲给卓忘言找的几对父母,形神和卓忘言都有相似之处。


    卓选王晶夫妇亦是如此,尤其卓选,照片上的他看起来温文尔雅,眉清目秀,像淡了几分的卓忘言。


    苏妙把照片给卓昉看:“你看他们是谁呀?”


    卓昉说:“爸爸妈妈。”


    她指着照片抬头冲着卓忘言喊:“是爸爸。”


    苏妙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说道:“我和妈妈不像……唉。”


    王晶比她要婉约一些,像江南姑娘,小鼻子小嘴,架着一副眼镜。


    怪不得卓昉没叫苏妙妈妈。


    看来,之前那一声妈,是为了让她讲故事。


    遗憾。


    卓忘言单膝跪地,看过照片后,他指着自己:“哥哥。”


    卓昉:“爸爸……”


    晁冲:“什么哥哥,是弟弟。”


    卓昉更凌乱了。


    晁冲:“你就让人家叫爸爸吧。”


    “我不是她爸爸。”卓忘言说,“如果是,怎么告诉她,照片里的妈妈和现在的妈妈不一样?给予我身份的人,我需尊重。”


    晁冲说:“那就哥哥嫂子吧。”


    卓忘言再次教卓昉认人:“我是哥哥。”


    他指着苏妙:“这是嫂子。”


    苏妙:“还是叫姐姐吧……嫂子不好听,卓昉也听不懂。”


    卓昉加倍凌乱。


    到底是谁?洋娃娃的笑容都凝固了,一会儿转这边,一会儿转那边。


    卓忘言让步:“听妙妙的。”


    晁冲说:“你俩要一直带着这孩子吗?”


    苏妙摇头:“尽早让她开始健康无病的新生更好。”


    晁冲:“那愿望呢?”


    “可能是看海?”苏妙说,“之前就闹着要去看。”


    洋娃娃忽然问道:“爸爸妈妈呢?”


    苏妙愣了会儿,回答:“爸爸妈妈忙工作,哥哥姐姐带你玩好吗?”


    卓昉抱住苏妙的胳膊,哭了起来。


    这姑娘就是哭也没声,过了会儿,她自己说:“我不哭,爸爸妈妈就……就回来了。”


    苏妙捂着脸,吸了口气,说道:“周六带孩子出去玩吧。”


    卓忘言点头。


    苏妙说:“卓昉,明天哥哥姐姐带你出去玩。你想玩什么?”


    “和爸爸妈妈去海边……”卓昉到底是放弃了称呼,“捡贝壳,听海螺……”


    “好。”


    “要爸爸唱……唱歌。”


    “好。”


    苏妙轻声说:“明天就去。”


    苏妙说到做到,周六一大早就和卓忘言带着卓昉去海边。


    旁人看起来或许有些恐怖,年轻的情侣带着洋娃娃在沙滩上堆城堡,还会和洋娃娃说话。有几个家长留心听了会儿,肯定了他们确实在跟洋娃娃交流时,脑内就上演了小情侣年纪轻轻痛失女儿,移情假娃娃,把假的当真孩子来对待的悲情故事。


    原本,只觉得是女方失了神智,毕竟卓忘言看起来没那么傻。


    然而没过多久,她们就发现,这位帅气的年轻“父亲”把娃娃扛在肩头,愉快地去踏浪了。


    苏妙在后面跟着,忽然有了个念头。


    她找人来,帮忙拍照。


    她说:“一家三口合影。”


    好心人看清一家三口都是哪三口时,心里毛毛的,迅速拍了几张交差。


    苏妙看着照片,低声问:“走了吗?”


    卓忘言说:“没要走的迹象。”


    “所以……应该不是她的心愿?”苏妙奇怪。


    小孩子的心愿,应该是有就说,她不会骗他们。


    可卓忘言说得没错,卓昉没有半点要走的迹象,甚至还提出了新的要求:“爸爸唱歌!”


    苏妙笑道:“帅哥,来一个,我也想听。”


    “要听……听爸爸唱那首……那首歌!”


    “哪首?”


    “那首小朋友都唱的!”卓昉说,“护士阿姨也……也唱,爸爸也教我唱……”


    苏妙:“那你还记得爸爸教你怎么唱了吗?”


    卓昉急哭了:“我忘记了……爸爸教过……我忘记了。”


    去世这么多年,忘了也在情理之中。


    卓忘言道:“应该是歌。”


    苏妙:“你确定?”


    她问:“卓昉,一句也可以,这首歌歌词还记得吗?”


    “爸爸……回家。”


    “爸爸妈妈回到家,快坐下?”苏妙唱了她学过的儿歌。


    卓昉摇头说不是。


    苏妙拽头发:“惨了……要猜歌了,这该往哪里猜?”


    晚上回家,龙凤陪长公主玩,三个大人围坐在客厅,一点点拼凑信息。


    “晁冲你知道得多,你感觉这是哪首歌?爸爸回家。”


    “好爸爸坏爸爸?”晁冲写完又划掉,“这歌在她出生之后才有的。”


    “对……咱们应该找她听过的,卓昉五岁病逝,三十七年前出生,我们要找的歌,歌龄起码要大于三十二年。”苏妙托腮道,“这么久远的歌,会在网上收录吗?爸爸回家……爸爸回家,有爸爸……有回家……会是什么歌?”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来猜。


    歌龄大于三十二年。


    关键词,爸爸回家。


    ☆、爸爸妈妈不在家


    苏妙想到半夜, 也没能找到卓昉说的那首“爸爸回家”之歌。


    凌晨一点, 苏妙的眼睛沉的快要睁不开了,眼皮像是被涂了胶水, 眨一下眼睛都带着粘稠的声音。


    卓忘言开口说道:“妙妙,睡吧,闭上眼睛。”


    他用了言语的力量说出了这句话。


    苏妙的脑袋磕在了茶几上。


    卓忘言搀扶不及,懊悔不已,揉着她的脑袋,对着熟睡的苏妙道歉。


    晁冲道:“……你能别这么暴力吗?”


    卓忘言:“对不起。”


    晁冲:“不过这一世好多了, 虽然还是爱钻牛角尖, 性格也倔,但比起上一世,现在的花神真的很温柔了。”


    卓忘言:“不许你夸。”


    晁冲愣了一下, 只好手动给自己的嘴上拉链。


    没见过这种人,夸都不让夸,这也太专横霸道了吧?


    卓忘言说了理由:“你根本不了解她,不许你用简单的词汇来形容她。”


    晁冲:“我明白了。可您也不了解现在的她, 人是最复杂的生命体, 远比他们尊称的神要复杂得多。我认为您现在的简单,根本无法理解她作为人的复杂。”


    卓忘言挥手驱他走:“你是错的。”


    晁冲道:“行吧,明早来接你们。”


    晁冲回到车上,播放了一首他百听不厌的外文歌曲。


    这首外文歌曲,他听不懂歌词,也从没有去看过歌词, 但不影响他喜欢。


    听不懂它,正是魅力所在。


    晁冲忽然就不想较真卓忘言和苏妙的相处模式了。


    “旋律。”晁冲噙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说道,“怪不得人喜欢神秘又难懂的东西。”


    原来,上古神也是如此。


    “听不懂才喜欢,看不穿才沉迷。”晁冲道,“道理可真简单。”


    就如同这首歌,听了一遍又一遍,熟悉了它的旋律,却仍然对它一无所知,带着这种异常熟悉又陌生的感情,一遍再一遍播放。


    谛清追了她那么久,起初追逐找寻的是他熟悉的那个花神,然而人赋予花神的层层谜团带来的陌生和新鲜感,让他更加痴迷。


    “这么看,仍然是花神略胜一筹。”晁冲道,“我说得没错,被牢牢栓死的是最简单的那个。”


    悟到“真理”的晁冲隐隐有些兴奋,说道:“我能圣宠不衰了!”


    我不是寄居鬼,我是机灵鬼!


    在晁冲的大脑绘制百年荣宠的蓝图时,卓忘言在带孩子。


    他翻出苏妙找到的那些歌,一首一首,小声唱给卓昉听。


    凤凰跟龙在旁边加油打气。


    音乐在系统的语言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上古神在没有达成统一的语言之前,几乎都会用唱来表达心意,因而,按照规则,说要比唱难。


    但亡神是个例外。


    他只听别人唱,他是个聆听者。


    很久很久以前,他会在永无尽头的长夜中,听身边的花神唱歌。


    唱,成形的旋律,是蕴含生机的。


    旋律无法带来毁灭,言语可以。


    亡神善言,但不善歌唱。


    卓忘言与其说是在跟卓昉唱歌,不如说是在小声念。


    他尽量念到位,想让卓昉听到旋律后,捕捉到残留的记忆。


    可惜,或许是他唱功太差,卓昉不为所动。


    凤凰跟龙笑得东倒西歪,半点没有求生欲。


    求生欲是什么?不晓得,反正我们就是要笑,先让我们笑够再想后事。


    卓忘言放下本子,冷冷瞥了眼用笑声伴奏的两只熊宠,冷笑一声,淡淡说道:“你们喜欢笑?那就不要停。”


    大佬有两样杀手锏,一个是世间与死有关的人与事,都能受其所驱,另一个,就是言语的绝对命令。


    卓忘言未拿回言语时,只能通过文字与心语来驱使它们,有时效果极差。龙凤野惯了,早忘了被大佬言语支配的恐惧,等到它们笑到停不下来时,渐渐意识到了恐怖。


    嘲笑大佬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就是狂笑一晚。


    反正儿童房隔音效果好,只要不吵醒苏妙就好。


    周日,正是和东南部法务部约定见面会谈的日子。


    笑了一整夜虚脱的凤凰和龙软绵绵耷拉在卓忘言的肩膀上,颤巍巍跟苏妙打招呼,并小声告状。


    精神抖擞的苏妙看它俩一副肾虚的模样,玩笑道:“你俩骨科了?”


    龙别开脸,默默流泪,凤凰直接气昏了过去。


    接上林书黎后,几个人奔向会谈的地点。


    苏妙问起了安全问题。


    林书黎解释道:“我们都交枪了。而且魂核少了很多,上次因为反对北部区的联合清剿计划,总部已经不给我们提供魂核弹药了。没发现我们最近都处在半退休状态吗?安全问题你就不必担心了,除非近身战,用刀捅出那群鬼的魂核。我想你家这位肯定不是来吃干饭的……”


    有鬼王在,该紧张安全问题的,应该是我们。


    林书黎表达了这样的意思。


    东南部部长年纪没有苏妙想象的那么大,也就四十岁出头,两个人在会议室门外简单交谈后,部长请她到会议室做报告。


    苏妙深吸口气推开门,进门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大的阶梯教室内,坐满了听众。


    苏妙:“……都是?”


    “东南三省能来的工作人员全在这里了。”部长说,“这也是我选择周日会面的原因。”


    部长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位是苏妙女士,下面有请她讲几句。”


    苏妙拿起话筒,放下准备好的演讲稿,说道:“那我就不客套了,直接跟大家讲重点。”


    “首先,给大家介绍几个人。”苏妙的鬼房客们从门外飘进来。


    台下许多已经养成习惯的特勤煞气化了刀刃,又拼命忍住。


    “这位是南朝的江淹。”苏妙道,“你们可能听过他的典故,江郎才尽。”


    鬼老头不满道:“提什么不好,偏要提这个!”


    苏妙又介绍道:“这位是姚广孝,八十四岁高龄,学历史的可能知道他,生前是明成祖的宰相,只是现在已经忘了事。”


    秃头老鬼合掌打招呼。


    “这位是参加过抗日战争,牺牲在战场上的老兵卫六一。”苏妙介绍灰衣老鬼,“也是最早跟着我的鬼。”


    灰衣老鬼敬了个礼。


    “这位姐姐是学钢琴的,生前喜欢小动物,是流浪动物救助站的一名志愿者,后被灭绝人性的追求者残忍杀害。”卓忘言又介绍一位漂亮的长发姐姐。


    苏妙说:“这些人,都是煞鬼。他们有的在历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有的或许只留下一首诗,一个与他有关的词,他们当中,有曾经抛头颅洒热血,为抵御外敌战死沙场的士兵,也有只想过平静日子却惨遭毒手丧失宝贵生命的普通人。他们没有恶念,他们只有未了的心愿。”


    苏妙说:“或许有活着的人,对这个世界失望,但仍然有人,想拥抱这个世界,接受它带来的悲伤与痛苦,快乐与幸福,接受它带来的所有。我的工作,就是将仍旧怀有希望,渴望新生的这些人,送回人世,给他们新生的机会。”


    “世界的规则,是把煞鬼送入终,这么做是为了不让已经丧失生机的煞鬼干扰世界的循环,但如果规则真的严格又无情,就不会给煞鬼留下滞留人间的机会。我认为,既然让他们留下,让我们看到,就是要把辨别和选择的重任交给我们这些人。恶者不存于世,善者给予新生,这才是明辨者需要做的。”


    苏妙说:“我叫苏妙,我或许是花神,但我更是明辨者。我现在需要大家的帮助,我希望大家真正成为明辨者。”


    讲演继续。


    苏妙介绍了她提出的“明辨”方式。


    “这个是我们提供的场所。”苏妙指向屏幕当中的一个写字楼,“这是位于海市静街的办公楼,目前是由企业家们投资创立的互助基金会,第七到第十三层,是我们的综合办事处。从元月一日起,我们将进行为期一年的煞鬼实名登记制度。全东南的煞鬼都将在这里实名登记,我们今年的任务,就是在建立监察和治安维护系统的同时,让煞鬼到此处登记注册。”


    一个明辨者举手提问:“具体登记是用来做什么呢?”


    “个人资料,建立起心愿库和互助库。”苏妙说,“特长,以及想做的事,我们会根据资料做排查调查。我们不会让任何一个心怀希望和善念的煞鬼都无所事事,我想在混沌世之上,建立起让死亡不再可怕的新世界。”


    “另外,还有惩罚系统。”屏幕上出现了对法务部特勤的任务构想。


    “在座的大家都知道,一些煞鬼十恶不赦,严重危害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社会秩序,甚至国家安全。”苏妙道,“我想和普通的煞鬼做一个区分,这些穷凶极恶的煞鬼,我们要使出雷霆手段,震慑他们,坚决将它们送入终界。但为了公平,我提议,我们也可以把立法执法司法分开,相互监督又互不干涉。”


    “这种不现实。”一个特勤提出质疑,“这些建立在抓捕的可行的基础上,但大家都知道,我们只能杀鬼,不能抓鬼。”


    “所以,抓鬼,交给我们。”苏妙伸手。


    卓忘言走上台来。


    “他和他的部下执行抓捕任务。”苏妙说道,“另一方面,法务部中的符箓部门也可以加入我们,我们有办法执行抓捕。”


    卓忘言现场演示了。


    他用符箓困住了灰衣老鬼,成功将他活捉。


    苏妙说:“你们当中,有人擅长画阵用符。”


    下方有人点头。


    苏妙又道:“就像警方审讯一样,我们抓到人,审问交给专业的,比如职业是警察的明辨者或者鬼,进行综合提审。小恶小惩,大恶执行终极刑罚,如有需要剿灭的团体,我们会启用法务部特勤,就和之前一样,大家可执行任务行动,初步构想是这样的。”


    “其他方面,比如留在人间的煞鬼善后和处理,这些交给我们公司。”苏妙说,“这些就是我妙愿屋的服务范围了。我们会开设志愿者中心,会有偿招募一些阴阳眼,做一些志愿活动。比如修缮书籍古诗词,敬老活动,倾听心事之类的……具体我们会在发展中不断完善,明年此时,我们会拿出成文的报告,让大家的努力,都能看得见。”


    林书黎带头鼓起掌。


    留在苏妙家的鬼房客们今日也无心打麻将了,一直扒在窗口,等待苏妙回来。


    洋娃娃不停地哭,哄也哄不住。


    一位女士问道:“你哭什么啊?”


    卓昉抽泣道:“爸爸妈妈……又去上班了……留我一个人,我害怕。”


    女鬼叹息:“一会儿就回了。”


    “我想爸爸妈妈陪我……我害怕。”


    “有什么害怕的,爷爷叔叔阿姨们不都陪着你吗?”一个老鬼说。


    卓昉道:“爸爸妈妈骗人……他们好久好久没有回来看我了……”


    “搞科研的,也挺苦。以前以为聪明人,生活会一帆风顺,起码比我强。”女鬼说道,“现在看来,哪有容易的,唉……”


    东南区部长在合作文件上签了名字,正式加入了改革重组计划。


    苏妙表面无波澜,内里却心潮澎湃。


    她低声说:“大事……这是大事,我在做大业。”


    卓忘言屏息,听清她在说什么后,笑了。


    苏妙和东南区部长握手合影,转过身,听见卓忘言说:“事业有成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考虑一下家庭了?”


    苏妙:“……”


    他到底跟着电视剧学了多少台词?!


    苏妙:“卓忘言。”


    卓忘言带着几分期待,嗯了一声。


    按照电视剧的套路,苏妙下一句可能会说:“那就去领证吧!”


    但现实总是残酷的。


    苏妙说:“你以为我会说,咱们去结婚吧?”


    卓忘言笑容渐渐消失。


    苏妙:“一年。一年过后,如果各方面的运转还都井然有序,我就考虑婚姻。”


    卓忘言说:“虽然不急,而且混沌世的婚纸契约于我而言没什么意义,但……我还是想让你给我一次结婚的体验。我想和你,以人的方式,在混沌世,继续践行誓约。”


    “好。”


    旁边偷听的林书黎抖掉一身鸡皮疙瘩,并由衷表示:“有病。”


    作者有话要说:  咳,抱歉,来晚了。


    上一章评论区有人猜对了~很好听很欢快的一个歌,不过……催泪预警。


    ☆、小螺号


    做事业和打天下一样, 靠个人根本不行,有心成事业的人, 一定是要在外应酬的。


    以前的苏妙只是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对这种牺牲个人时间进行群体性`交流应酬的活动非常不屑,然而, 当她开始做“事业”后,她也被这样的生活拉下了泥潭。


    有人就会有事,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事情,各种各样的应酬。


    苏妙虽懂人,但应付这种场合还是略显稚嫩,连着几天下来,苏妙的情绪先崩溃了。


    应酬说白了, 就是撕扯自己的情感,托起别人的情感, 招架一切情感上大量而无用的需求。


    在她撕扯情感应付他人的时候,卓忘言是个纯粹的旁观者。


    他唯一的作用,就是让她身体上不那么疲惫。


    卓忘言像个24小时贴身管家,一日三餐加洗烫熨理,永远让苏妙保持健康的身体和良好朝气的形象,奔赴下一个战场。


    但情绪上的照顾,他还是疏忽了。


    第五天,妙愿屋跌跌撞撞站了起来,哆哆嗦嗦开始了自助营业, 法务部的人也应酬得差不多了,人事部也建了起来,开始运转。


    苏妙提出回家休息。


    “我已经快一周没回家了,我的仓鼠……”


    卓忘言表示,仓鼠让龙凤喂养,给它们九千九百九十九个胆子,它们也不敢饿死仓鼠。


    苏妙一颗心放回了肚子,歪在卓忘言身上,一秒入睡。


    负责开车的晁冲说道:“睡着了?您多少也照顾一下她的精神层面嘛,人工作起来,压力很大的,非常消耗精神力。”


    “我知道。”卓忘言道,“但她虽然累,却很开心,也没有向我求助。”


    “话是这么说的,但您偶尔关心一下,你俩距离会更近。”


    卓忘言说了句十分拉仇恨的话:“我俩早已没了距离。”


    晁冲默默发出了长久单身者寂寞又庆幸的叹息。


    “花神的精神力和承受力非常强大。”晁冲说道,“这个,我唐朝时就见识过了。这种替人完成心愿,将执念深重的人清零,自己承载他人悲欢的工作……说实在话,如果换成我,我可能会崩塌。有时候看着苏妙,又佩服又害怕。”


    “她的力量,是温柔又宽广的。”卓忘言说,“精神也是。我不担心她的精神,她就像那些树木,能够默默接受世间一切,还能给予他们新的生机。”


    “不不不,我的意思不是质疑妙妙,我是说……就算你知道她可以,也多少在精神方面照顾一下。”


    卓忘言道:“我怕添乱。”


    他是亡神,他是鬼,他至今仍然不懂人,无法处理细腻复杂的情感,他怕自己在精神方面的照顾会起反作用。


    这一点,他一直拎得清。


    晁冲无奈道:“其实你俩的事我不应该插手,但是吧,苏妙前天突然说,她认为自己有些孤独,有一种,尽管同行人很多,但路仍然只有她一个人在走,连你都看不到。”


    “……我知道了。”卓忘言道,“我明白她的意思,多谢。”


    花神为他在长夜里点燃了那盏明灯,令他不再孤独,然而他手上却没有一盏灯火。


    晁冲说:“自古寂寞难消除,苏妙跟我说她感觉自己一个人在路上时,我深有体会。”


    卓忘言关怀起了下属:“你也会有这种感觉吗?”


    “我可能……更多的是对生死的无奈吧。”晁冲道,“我在混沌世,一世又一世活着的时候,渴望早日终结,但真的濒临终结时,我又渴望生。我这种人,可能就是这个命,在你俩之间纠结……我会把这种感触,当作是触碰禁术的惩罚,也当作是天地奖赏我触碰禁术的勇气。”


    他逃不开生死的折磨,自然是要在生与死夫妻这里,纠缠一辈子了。


    晁冲道:“每次都是这样,我明明是你的部下,渴望着迎接最终死亡,却最终会被花神拉回人间,她会让我看到活着的魅力,混沌世虽然处处都是肮脏,但她总会给我希望。”


    苏妙迷迷糊糊说了声:“谁在夸我?”


    卓忘言轻声说:“大家。”


    “我说不清混沌世的生命为什么会如此令我着迷,我也参不透生与死的意义。”晁冲说道,“所以,我可能和你们创造的这个世界一样,会在寻求答案中,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下去。”


    “你如今,就是混沌世。”卓忘言说。


    晁冲似乎听懂了点意思,笑道:“这几个字,真可怕啊……”


    苏妙到家后,并没有睡多久。


    卓昉在哭。


    众鬼向她汇报这几日的情况,说着说着,竟然埋怨了起来。


    “把孩子放家里就不管了吗?”


    “你知不知道这孩子哭了多久?”


    “小孩子正是黏人,说好了要把她优先送走,结果事情做到一半就去忙工作,瞎忙活什么?”


    苏妙愣了:“你们嘴皮子一碰,说话怎么都不走心呢?不走心也就算了,脑子呢?什么叫瞎忙活?法务部那边的人事调动我们不需要关注?难道我这个新秩序是只拿嘴说就可以不用付出劳动和代价?我出去这几天难道是去度假?难道是逃避养孩子的责任?”


    众鬼道:“起码也要带着孩子。”


    “要么就安顿好……”


    “对啊,你自己把她放在家里,什么都不交代,她哭了闹了我们根本不知道怎么哄。”


    苏妙:“脑壳疼。”


    吵归吵,卓昉,她的确要哄,毕竟卓忘言承了情,她要好好对待。


    苏妙洗了把脸,也不敢睡了,盘腿坐在床上,开始一首一首放八十年代著名儿歌。


    卓忘言抱着卓昉过来听。


    其实从他俩回来那一刻起,卓昉就不怎么哭了。


    她伏在卓忘言肩头上,偶尔吸一吸鼻涕,发出微弱的啜泣声。


    苏妙面无表情放了几首,气氛很尬。


    她说:“老卓,来一首,跟着唱。”


    卓忘言张不开嘴,他说:“你换个称呼,我或许能唱。”


    苏妙闻言,无声笑了:“嘿,你还提要求了啊!”


    这可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苏妙道:“小情人儿,来一曲呗。”


    卓忘言微笑道:“轻浮。”


    “……”苏妙道,“别蹬鼻子上脸的。”


    卓忘言摇了摇头:“那我不唱。”


    “你不唱我唱!”苏妙接过卓昉,把她抱在胸前,边唱边跟着旋律拍手。


    卓忘言就在一旁看着,等一曲唱完,轻声拍手说:“妙妙唱得真好听。”


    卓昉不哭了。


    她咯咯笑了起来,苏妙也笑,一边笑一边吐槽:“妈耶,这要是拿正常思维想,真的挺恐怖的。”


    床上一大一小两只鬼,一只小鬼在洋娃娃里,这只洋娃娃扭动着身体,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绝佳恐怖剧本。”


    八十年代的经典儿歌,有好多苏妙也听过,看到歌词还能跟着唱。


    “是这个吗?《泥娃娃》,里面有提到爸爸……”苏妙说。


    卓昉跟着断断续续哼了起来,但显然不是。


    卓忘言小声说:“我唱过这首,不是。”


    苏妙点开了下一首。


    欢快的旋律响起时,卓昉忽然挣脱苏妙,向卓忘言爬去,几次试图拉他的衣袖:“爸爸,唱……”


    苏妙:“诶!这首吗?”


    她看向屏幕,歌单上正在播放的叫《小螺号》。


    苏妙一个激灵,拍床大喊:“这首!!爸爸回来!!卓忘言,快!!唱!!”


    卓忘言根本没听过,他抱起卓昉,低头对上她期待的目光,微微张了张口。


    “非常简单!”苏妙说,“一直在重复,老卓你可以的!”


    第三遍的时候,卓忘言低声唱了起来。


    卓昉笑了。


    她艰难拍着手,跟着他一起唱。


    苏妙飞速打开相机录视频留存。


    “原来是这首歌……”她看着歌词,心中突然像是被什么撞击到了,笑容渐渐消失。


    卓昉生涩的跟着同样不成调的卓忘言唱着这首歌,很满足,很开心。


    “这首歌……对她应该有什么意义吧。”苏妙说。


    小螺号,滴滴滴吹,声声唤船归啰,小螺号,滴滴滴吹,阿爸听了快快回啰……


    八十年代初,攻读核物理的卓氏夫妇带着不满一岁的女儿卓昉回国,从事科研工作。


    夫妻俩奔赴基地,女儿因年幼,交给家乡的远方亲戚帮忙养育。


    卓昉两岁时,高烧不退。为让夫妻俩放心工作,在单位的安排下,卓昉住进了疗养院。


    卓昉三岁那年,任务终于取得阶段性进展。夫妇二人获准假期,到疗养院看望女儿。


    夫妻俩与亲骨肉总算团圆,那个假期,是卓昉最开心的日子。


    疗养院的护士阿姨一直说爸爸妈妈在工作,让她快快长大,好好吃饭吃药,身体强壮了,爸爸妈妈就能回来看她。


    卓选和王晶自觉亏欠女儿太多,那个假期,拼命的弥补。


    王晶给她讲故事,卓选陪她玩,偶尔,夫妻俩像约好了一样,会告诉卓昉,爸爸妈妈在工作,很重要的工作,以后,等她病好了,爸爸妈妈的工作完成了,就带她去看国旗,去看白鸽,去看广袤无垠的沙漠,和那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


    卓昉说:“我想看大海,我想要海螺。”


    隔壁病房有个小男孩,他的爸爸妈妈来看望他时,给他带了一个漂亮的大海螺,还能听到海浪的声音。


    “我爸爸妈妈也会给我带海螺!”卓昉说。


    那时候,疗养院早上经常放广播,广播里唱《小螺号》,护士姐姐会告诉她,吹起小螺号,爸爸妈妈听到后,就会回来。


    “我想要个小螺号。”卓昉说,“想让爸爸回来。”


    卓昉五岁那年,卓选匆匆来了一趟,他从包里拿出一只海螺,一边唱着小螺号,一边把海螺给女儿。


    卓昉说:“我吹小螺号,爸爸就会回来吗?”


    卓选说:“是啊!”


    卓昉使劲吹,海螺噗噗响,卓选捂住眼睛,又放下手:“爸爸在这里。”


    卓昉笑弯了眼,卓选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说道:“快了,爸爸妈妈马上就能回来了。”


    从踏上故土的那一刻起,我们就知道,我们的小家,只在我们心中。


    卓选眼中流露着难过,微笑着说道:“等明年上学了,你就离爸爸妈妈近了,还能去看国旗,看白鸽……”


    “我想去看海。”卓昉说,“和爸爸妈妈一起。”


    “好。”


    卓昉画了很多画,一家三口,爸爸妈妈牵着小女孩,都笑着,身后是国旗,是白鸽,是大海。


    可她最想的,还是爸爸妈妈再也不用工作,陪着她。


    明年再也不会到来。


    卓昉看到了爸爸妈妈,好久不见,他们的头发都白了,他们好伤心,相互搀扶着流泪。


    她看见妈妈抱着她,就像抱着洋娃娃,给她穿上颜色鲜亮的衣服,仔细梳着辫子。


    爸爸妈妈带着一个小小的罐子和她的海螺走了。


    她跟着他们,在车上,叫爸爸妈妈。


    妈妈转过头,看着她。


    “卓选,你看……”妈妈指着窗外,她说,“你看窗外,是海鸥,是我们的芳芳,是她飞回来了!”


    窗外只有一望无际的黄沙。


    可爸爸却搂着妈妈的肩膀哭了起来:“我看见了,护士说,她最后还抱着这只海螺,叮嘱她们吹响海螺……她在等我回去……”


    “芳芳……爸爸没有回来,是你变成海鸥来看爸爸了吗?女儿,对不起……”


    卓昉不懂爸爸妈妈为什么伤心,可她也好伤心。


    她坐在椅背上,唱起了小螺号。


    她看到叔叔伯伯们安慰着爸爸妈妈,大家都很伤心。


    后来,她见到了爸爸妈妈工作的地方。


    就算离那么近,她也经常找不见他们。


    大多数时候,她就在一个大叔开的店里玩,她听见大叔经常感慨的一句话。


    在这里的人啊,就是有家人,一生也见不到几次。


    没有人评判值得不值得,有时候,有些事太重,无法评断。


    再后来,卓昉就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好久了,久到好多事都忘了,连爸爸妈妈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有一首歌,爸爸唱给她听,答应带病好后带她去看海,她只要唱起那首歌……爸爸就能回家。


    那天,她坐在石碑前,忽然想起了那首歌的旋律。


    “爸爸……听了,快回家。”


    她抬起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爸爸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标题,答案揭晓。


    ☆、人生即回忆


    互助基金下设的妙愿屋项目刚刚起步, 老板苏妙就请假了。


    请假理由:“带孩子旅游。”


    “有新来的就先安置好,等我回去处理。”苏妙如此交待。


    刚刚跳槽上任的法务部明辨者点头称好。


    苏妙和卓忘言开始了全国游,带着一个洋娃娃。


    她的妙愿屋主页上实时更新照片,每张照片都有洋娃娃,不同的衣服,不同的发型, 同样的笑脸。


    照片专栏叫做《小螺号和爸爸妈妈的旅行》。


    晁冲到公司查看业务时, 刷到了主页专题。


    苏妙刚刚上传了三张在雪乡打雪仗的照片, 洋娃娃和她都裹着厚厚的棉衣,而卓忘言则依然帅气十足的穿着件风衣, 抱着洋娃娃, 头发上落满了雪沫。


    “哟, 这是终于知道孩子的心愿了啊。”晁冲喝了口咖啡, 说道, “不知道的以为他俩去浪了……”


    旁边刚刚处理完访客的明辨者笑着说:“难道不是吗?蜜月之旅。”


    “你见那对夫妻的蜜月之旅还带孩子?”


    明辨者悟了:“哟!有了啊?恭喜恭喜,我这就给boss发祝贺短信。”


    晁冲抿了口咖啡,感觉自己“马屁丞相”的地位岌岌可危。


    这边登记煞鬼的资料的同时,还接到了多人报警,说东南和东部区交界的巴城有个煞鬼贩毒团伙。


    明辨者上报给了外勤部门。


    夜晚, 林书黎下班后, 到这里开了个讨论会, 大概定下了和警方联动抓捕的方案。


    “人归我们警察,煞鬼归咱们处理,咱们这边, 特勤出警三人,符箓部打辅助,尽量活捉。”林书黎说,“至于巴城跟他们串通一气的阴阳眼,抓捕行动成功后,再看如何处理。”


    “你们知道判例法吗?”有个煞鬼飘过来,先自报家门,“我生前是个律师,想给你们提个建议。英美法系是判例法,也就是说,他们没有明确的法律规定什么罪应该怎么判,都是看以前法官的判例来决定自己的判决。你们既然还没有立法,那么对待第一例,一定要严肃认真,在成文的法律没有出台前,我想你们第一次的判决会非常重要。”


    林书黎沉默许久,指着隔壁说道:“意见和建议到综合部1203办公室说。”


    煞鬼啧了一声,飘走:“算了,你不懂,果然跟警察就是没什么好说的,浪费我口舌。”


    林书黎:“……”警察现在有点焦躁,想收拾鬼。


    三天之后,两市警方开始了贩毒团伙抓捕行动,表面上看,这次只是海市和巴城的联合抓捕行动,实际上,却是跨越阴阳的大型综合抓捕行动。


    以为是首例,柳仁还亲自飞了过来,在互助基金会总部等待消息。


    而苏妙和卓忘言,已经从冬天来到夏天,在最南边的海岛,带着洋娃娃踏浪出海。


    一网兜的贝壳海螺铺上了甲板,苏妙跪在甲板上一个个翻找,想找个颜值最高的送卓忘言。


    阳光耀眼。


    卓忘言倚在栏杆处,眯着眼看着苏妙。


    苏妙哈哈笑了两声,高高举起一枚海螺,转过头问:“小卓,怎么样,漂亮吗?!”


    卓忘言的目光根本没有移动,他笑着说:“漂亮。”


    “哈哈哈哈,既然如此!”苏妙说,“那就送你!”


    苏妙抱着海螺光脚跑来,说道:“你拿着,吹一下。”


    卓忘言搂过她的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洋娃娃慢慢移动着手,捂住了眼。


    而在翻晒收成的向导大叔露出了两排白牙,笑了起来:“小年轻。”


    苏妙红了的脸在阳光下不是很明显:“你干嘛?我让你吹一下。”


    卓忘言又亲了一下,低声说:“我年纪大了,耳背。”


    苏妙跑了。


    “无耻,还有孩子在呢。”


    没见孩子都捂眼睛了吗?好歹也是你姐姐,在姐姐面前就不能矜持点吗?


    于是,向导大叔也误解了:“我说你俩怎么带着玩具……怀的是小女孩?”


    苏妙:“……”


    她还能咋说?总不能说孩子是那个娃娃,就只好认了呗。


    苏妙,年方二十六,未婚,有孕。


    肚子里只有她这一阵子狂吃海喝的美食和美食转化的脂肪,勉强能充当个怀胎三月。


    苏妙:“昂……有了。”


    卓忘言笑了,他转过身,望着海,抬起手抚摸着海风。


    心情莫名很好。


    向导大叔比画着,捧着脸道:“我就说嘛,看你有点怀孕的感觉。”


    那是她吃出来的!


    苏妙和肚子里那些美食一起默默垂泪。


    船快要靠岸时,成群的海鸥飞来。


    卓忘言从一堆海贝中捞起了一个,叫住苏妙:“妙妙,送你。”


    苏妙:“我送你海螺,你送我海贝?”


    卓忘言淡淡一笑,海贝放入苏妙手中的瞬间,碎为粉末的壳被海风带走,只有一颗乌黑如珍珠般的魂核。


    苏妙愣了,她抬起头,看向卓忘言手中的那个洋娃娃。


    她很安静。


    苏妙轻声问:“什么时候?”


    “在那里。”卓忘言指着蓝天下的海鸥,说道:“船归见海鸥的时候,她飞走的……”


    “我还……什么都没有对她说。”


    “她会很好的。”卓忘言道,“她会长大,也会有父母陪伴,也会真正的理解卓选和王晶……你这些天一直在这么想,所以,祝福早已给了她,放心吧。”


    苏妙的脚踩上柔软的沙,她躺在沙滩上,看见卓忘言为她遮住了烈阳。


    “妙妙哭了。”


    “我好矫情啊……根本不想哭的……”苏妙说。


    “没有泪水的话,你承载的那些情绪会把自己弄坏。”卓忘言说,“每一个,你都会为他们流泪。他们给你的感情越多,离开时,你的眼泪就越多。”


    “卓忘言……”苏妙开口道,“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是不是因为卓选和王晶留有遗憾,天地才会这样安排?如果你没有选择这个身份,如果没有我爸爸的疑心,她可能会永远在那个地方一世又一世空等她的父母……对这片土地和大众贡献一生的夫妻,连天地都会为他们补圆遗憾。”


    “因果并非单一,它们错纵交织,但最终,该圆满的得圆满,应惩罚的得惩罚。”卓忘言道,“尽管有些未能在活着时完成,但该得到的结果,总有得到的时候。”


    苏妙举起手中的洋娃娃,笑了起来。


    “如果我们有孩子,可能也是个不称职的父母吧。”苏妙说,“我在做的,就是置换情感……这种工作,也会让我没有精力去照看孩子。”


    “龙凤那样的,不好吗?”卓忘言问。


    苏妙笑出了声:“卓老师,你认真的?你是跟我有仇吧?”


    她翻身滚来,趴在卓忘言膝上,问他:“不过,咱俩能生吗?你不是亡神吗?身体里的应该都是死的吧?”


    他人身都是靠她从魂核里种出的生机而活。


    卓忘言表情十分玄妙,他说:“如果你的生育意愿强烈,就算是我,也阻止不了你创造新生命……但很有可能,会像混沌世一样,混合着生死,非人非鬼。”


    苏妙:“你是说,咱俩很有可能生个……晁冲?”


    在海市庆祝第一次联合抓捕行动取得圆满成功的晁冲连打了三个喷嚏,他放下酒杯,在搜索引擎中输入一行字:打喷嚏代表的吉凶。


    林书黎说:“晁律师忙什么呢?怎么还迷信了?来来来,老板老板娘不在,就敬你这个二掌柜一杯。”


    晁冲吓的差点把杯子摔了。


    他说:“使不得!!二掌柜那不是说我跟我家老板娘有一腿吗,你这是陷我于死地啊!”


    林书黎挑眉道:“哦哟,原来你还有这种念头啊?!”


    晁冲看出来了,林书黎绝对是故意的。


    晁冲说:“有一点,我是非常肯定的,林警官这个人……一定是个衰神。不仅衰自己,还豁出命来衰别人。”


    林书黎言简意赅:“放屁。”


    强行碰杯后,林书黎打电话骚扰苏妙。


    果然,于千里之外,衰了苏妙和卓忘言的好事。


    孩子送走,俩人正在交流感情,却被林书黎的庆功电话扰了良夜。


    卓忘言叼着苏妙的两根手指,放空了自己。


    苏妙急于挂电话,但听到林书黎讲述这一周大家是如何加班加点抓捕了涉毒煞鬼后,她不敢过快说再见,只好耐着性子听,还要夸的不那么敷衍。


    无聊舔着苏妙手指的卓忘言幽幽叹了口气,他当着苏妙的面,拿出一张符,写上:“你这个前相亲对象真的很烦。”


    苏妙夹着电话,空出一只手去安抚卓忘言。


    林书黎终于有了挂电话的意思,寒暄道:“我看你下午上传的图片,你身边那个小娃娃已经送走了,怎么,还要公费旅游啊?你俩还不回?我们现在开庆功宴,你俩干吗呢?”


    天知道,他的本意是问一问这两个人吃的什么,并催促他俩快些回来主持大局。


    然而,说完后,他听见电话那头幽幽传来一句:“忙生孩子。”


    电话挂了。


    林书黎:“……”似乎,自己有点不知趣?


    他转头,问晁冲:“你家头儿能生?”


    晁冲喷出一口柳仁带来的八二年拉菲:“林书黎,我活了两千多年,还当了你们的祖师爷,你知道原因吗?”


    晁冲说:“因为我从不多管闲事。”


    林书黎:“我好奇。”


    晁冲:“哎唷我的林警官啊,好奇会害死猫啊,还是黑猫警长的那种!”


    林书黎笑咳了——


    卓芳是名海洋学家,三十岁了,忙的时候,会跟船出海,有时候一去就是半年。


    每次返航,她都能看到岸边的爸妈,他们高高挥舞着手臂,满头银发的父亲吹着海螺哨。


    她靠在船头,笑看着父母,漂泊不安的心,瞬间踏实安宁。


    她带了好多学生,一些学生年纪比她还要大,会问她:“教授不考虑结婚吗?”


    “我对爱情没什么期许。”她说,“有亲情就够了。”


    “爱情也可以变成亲情嘛……”


    “是可以。”卓芳说,“但……很奇怪,我和我父母,好像生来就是个圆,一家三口,充实圆满。”


    就好像要补全上辈子欠下的遗憾,一家三口,简简单单,分离团聚。


    “这样就好。”卓芳喃喃着,“人生都是一个又一个的圆。这辈子我和我父母就是这个圆,太圆满了,不想加入其它的圆。等下辈子,再体会丰富的人生圆圈吧。”


    “卓教授认为还有下辈子吗?”


    “会的吧。”她说,“地球是个循环的整体,是圆的,人的生死也是首尾相连,所有的都是循环的整体……人生应该也是。”


    “有些东西,第一眼看到,就很熟悉,仿佛是老朋友。柏拉图说过,学习即回忆……我认为,人生也一样。”卓芳说,“活着,其实是为了唤醒回忆。我这么爱我的父母,可能是前世注定的因,我爱着他们,或许是在回忆,他们以前,有多么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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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兵卫六一


    苏妙的双手像猫一样揉搓着卓忘言的头发。


    两个人能不顾形象的躺在床上说一些擦边话, 做一些情侣之间的肉麻事, 这种悠闲的日子……今天就结束了。


    等卓忘言醒来后, 他们就要回海市了。


    卓忘言似乎知道她的心思, 任她揉圆搓扁也不睁眼睛。


    鬼王装睡是一流的。


    如此定力, 让苏妙从“玩弄”他, 渐渐变作了如何将他叫醒的花样游戏。


    像什么挠痒痒捂嘴巴的招数根本没用, 二十分钟后,苏妙丧失了耐心,摇着他道:“你是石头吗?醒啦!该回家了……”


    对方没有睁眼睛,只是抬起一只手,竖起食指, 轻轻触碰她的嘴唇。


    “妙妙还没有解锁我。”


    “……”苏妙冷笑,“你是真把起床小游戏当情`趣玩吗大少爷?”


    “妙妙还没有解锁我。”鬼王的本质, 也是复读机。


    苏妙:“行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


    她抱着卓忘言的脸, 亲了上去。


    “醒了吗?再不醒就不给面子了啊!”


    卓忘言只是笑,眼睛仍然紧闭着。


    他说:“位置错了, 解锁失败。”


    “得寸进尺啊?”苏妙道,“你不要天天看那些电视剧,那些恋爱小花招都是没谈过恋爱的编剧胡编乱造的,坑人于无形懂吗?”


    卓忘言说:“在妙妙这里,奏效。”


    苏妙嘿嘿笑了两声,擦去口水,坐在他身上, 狠狠吻了口。


    起身,苏妙豪迈地一抹嘴,自夸道:“我这一下子,绝对标准!”


    卓忘言缓缓睁开眼,有一瞬间,就是清晨清澈的阳光都挡不住他眼眸中暗暗流动的妖异。


    苏妙差点软成泥。


    “卧槽……妖孽。”苏妙感叹。


    卓忘言静静看着她,苏妙歪头,问他:“拖延时间不想回去?干吗看我?”


    卓忘言说:“你过度解锁了。”


    苏妙:“嗯?”


    嗯?


    ……嗯?


    她直起身,这才发现,不仅大魔王醒了,小魔王也仰起了头,兴致勃勃等待着她。


    苏妙跳起来就跑:“卧槽!死去!不许活过来!”


    然而大魔王的爪子已经牢牢抓住了猎物。


    “是你偏要叫醒我的。”


    “你绝对是故意的!”苏妙说,“你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放肆!它根本就是听你的命令才……”


    “妙妙解锁了它。”卓忘言抓住她亲了一口,“功能永久激活了,妙妙。”


    有句话怎么讲来着,越折腾越有滋味。


    原本定于中午回去的二人,到家时,已经是晚饭时分。


    晁冲把中午的饭再次热了招待两位“蜜月”归家的情侣。


    苏妙一进门,久违的收到了晁冲的马屁夸赞。


    “啊呀呀!苏总您可真是越来越美丽!”


    “哈哈哈哈……”苏妙用一大串豪爽的笑回应。


    她放下包卸妆,蛟龙缠在晁冲的脖子上,凤凰站在他的脑袋上,俩宠齐齐点头:“果然是越来越有生机了,她在发光。”


    “真可怕啊……”晁冲低声感叹。


    凤凰和蛟龙又表示赞同,继而转头去看万年老父亲。


    老父亲也神采奕奕,越发妖孽,以前的那些骨子里带的丧和煞,如今像是涂上了一层修复精华,闪闪发光,魅力无穷。


    “你们的老父亲,现在是行走的人类杀手了。”晁冲故作深沉道,“太可怕了!”


    苏妙和卓忘言,身上都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吸引力。


    蛟龙一语道破:“生育力吧。”


    凤凰呆毛高高竖起,如临大敌:“什么?!万年老鬼要生孩子了吗?”


    蛟龙从灯泡眼变成了刀眼,白了二胎一眼,说道:“我是说,是那种想让人和他们生孩子的吸引力。”


    晁冲连忙捂住他的嘴,警告道:“谨言慎行,引人深思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反射弧长的凤凰叽叽笑了起来。


    饭桌上,苏妙边吃边看晁冲递过来的登记档案。


    “截至目前,总共有三百六十七人登记。”晁冲说,“数据部门做了归类,习惯以煞鬼的身份活下去的占百分之六十,我们正在根据他们的志愿和特长分配相应的岗位,剩余百分之四十中,心愿易完成的有一半,还算不错,是吧?”


    “心愿易完成?”苏妙翻看着,“唔……把自己的骨灰和爱犬的骨灰葬在一起……销毁电脑中偷偷写的色`情……把妈妈忘烧的那本漫画补给他……请告诉我老婆,我在电脑主机旁偷偷存了六千私房钱……想开个演讲会……当一天领导……”


    苏妙双眼发直:“……”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些……确实,还,挺简单。


    “零碎的小愿望,我把它们归类到了容易实现这类。”晁冲又拿出一本黑色档案,拍了拍本子,说道,“难的在这里!”


    苏妙颤抖着手接过。


    第一页就趴下了。


    “想通过通灵的方式,向我的偶像表白!”


    “这是什么玩意?!!”苏妙疯了。


    晁冲道:“这只是开始,苏总,交给您了。”


    苏妙合上黑色档案,抬头问晁冲:“其他业务呢?”


    “互助班已经开课了。”晁冲说,“法务部有两个姐姐想学钢琴,正巧煞鬼里有个钢琴教师小姐姐,签好了协议,法务部的两个姐姐周末去看望钢琴小姐姐的奶奶,小姐姐教她们弹钢琴。地点就在咱们总部的喵屋教育,这是咱们公司签的第一份互助协议。”


    晁冲把协议书递给苏妙。


    苏妙眼睛亮了:“哇!大家都好棒!”


    “第一个判例也有了。”晁冲说,“协助贩毒的煞鬼,有两个主犯,六个从犯,判决下达,两个大鬼主犯送往终界,六个从犯,林警官已经按照王说的方法,把他们关在瓶子里了。”


    晁冲给她看案件照片和案情档案。


    “这个是咱们写字楼的安保室。”照片上,安保室的保险柜上贴着编号和刑期。


    “我们把案情档案和瓶子按照犯人的编号放入了保险柜中,标记上刑期。”晁冲说,“刑期满后,如果悔改,那就按照他们的意愿,或者选择留在这里工作,或者选择被您送走。但如果死不悔改,那他们只有一条路可走。”


    苏妙拍桌称赞:“天才!”


    我怎么能如此天才!


    这些点子,都是她想出来的啊!


    晁冲笑道:“您夸起自己来可真卖力!”


    苏妙:“我一向不吝于自夸。”


    卓忘言道:“妙妙的工作什么时候开始?”


    “苏总有工作表。”晁冲说,“如果一项心愿完成的时间不超过三天,那么完成一个之后,休息一天。如果心愿完成时间超过三天,小于五天,那完成心愿后,您有两天假期。如果心愿复杂,大于五天才能完成,您可以有五天的休息时间。并且,柳京非为您提供了专业的心理咨询团队,如果您中途觉得累,可以去看心理医生。”


    晁冲道:“您的行程不固定,所以需要配备一个经纪人,随时随地给您安排任务和时间,保持和总部的沟通,这样随时可以联合动员所有力量,帮助方便您实现愿望。”


    “天才!”苏妙说,“这次我夸的是你们!”


    “过奖。”晁冲道,“那么您的经纪人,目前暂时是我来担当,一周后,会让这位接手。”


    晁冲把卓忘言推到前面:“夫妻搭档,不会累。他比我更贴心更贴身,此外,有他这样的经纪人跟着您,还省去了保镖费,划算极了。”


    卓忘言伸出手:“苏总,请多指教。”


    苏妙双手握住,一边嗷嗷一边疯狂摇动:“好的好的,这经纪人小哥长得也好看!”


    晁冲捏着嗓子,低声说:“是啊,附加排解寂寞的深夜服务,让您全身心得到最优质的服务。”


    苏妙:“那就这么定了!小晁,业务能力真优秀!”


    晁冲:“客气,不过先说好,本周的经纪人不提供排解寂寞服务。”


    然后,晁冲就消失了。


    他被卓忘言的煞气甩到了儿童房。


    晁冲坚强地对着苏妙招手,说道:“开个玩笑……那么,现在,我要给您看你明天的安排。”


    晁冲爬出来,翻开日程表,举高:“这是您明天的客户。”


    抗日红军,卫六一。


    “司令……”苏妙收起了笑。


    她蹲下来,接过晁冲的档案表。


    “他没有告诉我具体心愿是什么,他说他想当面跟你说。”晁冲学着司令的语气复述了他的话,“老子跟着闺女这么多年了,有什么我亲自去说,跟你们这群小年轻没什么好叽歪的!”


    晁冲学完,笑道:“是他的风格呢……”


    苏妙面无表情道:“他之前不这样说话,他是跟《亮剑》里的李云龙学的。原因……可能是,他们连长也这么说话吧。对他我了解的不多,你有调查过吗?”


    晁冲说:“不多,大多是听三姐说的,据说阵亡时间是1946年,阵亡地点是一个叫枣子地的小地方。”


    “……我其实,有些不舍。”苏妙道,“又想把他好好地送走,又想让他留在我身边。”


    苏妙站起身,说道:“心愿什么的……我去问他,他人现在在哪里?”


    “在总部给孩子们讲故事。”


    “……孩子们?”苏妙愣住。


    “能看到鬼的孩子。”晁冲说,“东南部有一套档案,里面记载了东南区域已知的能见鬼的孩子,之前掌握这些是想早期监控,之后让他们加入明辨者。现在被我们接管后,我们打算利用孩子们的优势,组织一些有意思的活动,让他们提前了解一下我们的业务范围,将来也好填写志愿部门。”


    苏妙:“……这我倒没想到,天才!”


    “多谢夸奖。”晁冲道,“老红军正在讲故事,一起去听一下?”


    孩子们围坐在一起,听卫六一讲他的红军生涯。


    “晚上天黑,连长下了指示,让我们现在出发,我和我的战友康娃子就先去摸排,摸排什么呢,摸排敌人的火力,位置,兵力……”


    卫六一说:“康娃子岁数跟我刚参军时一样,才十六,但他不是我们连最小的,我们连最小的有个十四岁的,鼻涕就没停过,天天刺溜刺溜吸鼻涕,但每次连长说要隐蔽,就听不见响,他隐蔽得可好了……”


    “爷爷你是怎么死的?”


    卫六一愣了愣,说:“叫爷爷也对。”


    他说:“我跟康娃子去摸排侦察,被炸死的……”


    “被敌人吗?”


    “被小日本!”卫六一狠声道。


    有个年纪稍大点的孩子提出质疑:“您刚刚说您是1946年,内战时牺牲的……那时候日本早投降了。”


    卫六一说:“人走了,带不走的武器他们给埋了,地雷炸`弹,什么都有……炸死我的,就是那群小日本埋的炸`弹。”


    原来是这么死的。


    一点都不波澜壮阔。


    高年级的孩子撇了撇嘴。


    “那你这不算牺牲……”


    “凭什么说老子不算牺牲?”


    “你有没死在正面战场上。”小孩说。


    卫六一胸疼。


    他忽然感到孤独和迷茫。


    哦,是啊,他……是自己踩到了废弃的炸`弹,“不光彩”的死了啊!


    而且,连长交待的任务他也没有完成。


    连长和他的战友……


    卫六一低下头。


    他不敢想,连长和他的战友,他们……会因为他,牺牲在那次战场上吗?


    苏妙推开了门。


    “小朋友们,阿姨和这位老红军说句话,你们先到别处参观好吗?”


    那个提出质疑的小男孩嘁了一声,低声说着无聊,插着口袋兜出去了。


    苏妙叹息:“唉……也不是所有小孩都讨人喜欢。”


    她转过头,仰起笑脸:“司令,到你了。”


    “告诉我,你的心愿。”她说,“不管是什么,我都会替你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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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色枣子地


    司令让大家都出去, 他只跟苏妙谈。


    然而静坐了十分钟, 司令依然没有开口。


    苏妙道:“没关系, 不管是什么样的愿望,我都可以实现给你看。”


    司令转过脸,神情悲伤道:“我把你当闺女看……虽然年年催促你快帮我完成心愿, 可如今真要说的时候, 我却开不了口。”


    能说出来,也是和自己的和解,苏妙想。


    她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等待着司令开口。


    司令对上她的目光, 那目光太温柔,司令愣了一下,抱着头伏在桌上,好半晌,他说:“我……可能会让你为难。”


    “我现在专职做的工作就是替你们处理各种困难。”苏妙轻声道, “不用考虑我, 请考虑你自己,这么多年了,总算是有机会能实现心愿了, 不是吗?”


    司令笑了一声, 又叹息一声。


    他坐直了身子, 挺直了腰板,军人的模样,对苏妙说道:“我想知道我的战友们, 他们……在我死后,都去了哪里,是牺牲了,还是活着。我有好多战友,但到撤退前,连里只剩下十三个……连长让我和康娃去勘察……我想知道康娃他有没有牺牲……还有个叫石子的……”


    苏妙记下来,问他:“你是让我帮你找他们吗?”


    “要是活着,最小的那个,今年也有八十多岁了……”司令苦笑道,“我……想看看他们葬在哪里,我不敢想……我害怕他们会告诉我,其实他们死在枣子地。”


    苏妙忽然放下笔,问道:“司令,你什么时候变成鬼的?”


    “我不知道。”司令说,“我已经忘了。”


    “……忘了?”苏妙有些疑惑。


    按理来说,如果他在战场上牺牲化了煞鬼,是能看到战友们最后的结局。


    “忘了吗?”苏妙想起卓忘言的话,有些煞鬼会在时间的洪流中忘记大多数的东西。


    就连亡神也是经历百年,要用千年时间去休息铭记。人化作的煞鬼,在岁月的累加中,会忘记曾经,只把仅剩的执念放大。


    “我忘了。”司令的眼睛血红一片,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即便是想哭,他也忍着。


    “在没来你这里之前,我就想,如果是连长的话,他如果因为我没完成任务牺牲在枣子地,这里一定会有刻着他名字的墓碑。我在各地的烈士陵园找,找他们的大名,我把枣子地附近的陵园都摸了个遍,有名字的墓碑都不是他们……我原本记着他们的名字,可有一天,扫墓时,碰到一个法务部的人,我感觉他击中了我,但我没散,再醒过来时,我就不记得了……不记得他们的名字。”


    苏妙在本子上狂记关键词:“连长,是个连。牺牲地点北部区枣子地,识字。”


    苏妙抬头看着司令。


    司令讲话的声音和语气,都会让人觉得老。


    可实际上,仔细看他帽子下的脸……牺牲时,应该才三十多岁。


    他在这个世界上飘荡了七十多年,是个年轻的老人。


    他以老人自居,他的年龄虽然停滞了,可他死后又经历了许多。


    他找到苏妙时,早已满身沧桑。


    三十多岁的老人。


    一个七十多年前死去的年轻战士。


    司令说:“对不起啊,闺女。我……可能要麻烦你了。”


    他不记得战友们的名字,其实,他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清了,卫六一这个名字,三个字中,起码有一个字是他抓住心中影影绰绰的感觉蒙上的。


    但这太丢人了,他不敢对苏妙说。


    “工程量有些大。”苏妙笑,“但一点都不难,司令,我一定让你见到他们!”


    一个老兵徘徊多年,只是想知道他的战友的结局。


    他心中隐隐有个答案,但他不愿信。


    司令讲述他摸着陵园墓碑上的字一个个找他战友的时候,苏妙胸口发闷。


    他是带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去找那些名字?找不到,是焦灼,找到,或许只剩下悲痛。


    司令抹了把脸,说:“妙妙,辛苦你了。


    “没事。”苏妙扬了扬手中的笔记本,“我该做的,您放心,愿望必会实现!”


    司令笑了笑,话题一转,指着玻璃门:“问问那些小孩儿还听吗?”


    苏妙转过头,看到刚刚特拽的那个小屁孩趴在玻璃门上,看着他们。


    被发现后,小男孩吐了吐舌头,走了。


    “……小屁孩。”苏妙道。


    这时候,她才发现,家里的龙凤还是好孩子——


    司令还是留下给那群小孩讲当年的故事了。


    那个小屁孩一边听一边质疑。


    “根本不对……你是在讲抗日剧吗?”


    “我参加过抗日。”司令说,“难道我不能讲吗?你坐下好好听!”


    “可你讲的不就是电视剧吗?”小屁孩说,“情节一模一样,你到底是不是红军?”


    苏妙问晁冲:“你说他那么喜欢看抗日剧,会不会是因为里面有原型?刚刚我听了听,确实跟那个小孩儿说的一样,很多和剧情重合。”


    晁冲说:“有道理。”


    卓忘言忽然开口:“不要被干扰。有很多煞鬼,尤其生前是军人的,成为煞鬼后会严重忘事,这是一种掩饰性保护,但忘记是件很残忍的事,他们会做反抗,不愿意承认,就会把现在看到的,从别处听到的,当作之前的经历讲给别人听。”


    “……唉。”苏妙叹了口气。


    卓忘言做了火锅,汤汁咕嘟嘟冒着泡泡,苏妙举着筷子,戳着泡泡,说:“我要想想从哪里入手找。”


    “牺牲地啊。”晁冲挑起一块牛肚,被蛟龙抢先一步咬走。


    “枣子地……”苏妙搜起了地图。


    晁冲报出了具体地址。


    “去那里找什么?”


    “今年那边建了个红色旅游景点。”晁冲说,“上个月刚落成,我查了,有个纪念馆,我们去找负责人就可以。”


    晁冲把手机放在苏妙面前:“一点点来,先把名单做好。车票已经给您订好了,也给纪念馆的负责人打过电话了,我说我们是星星之火老兵救助项目的前期负责人,想和他了解一下情况。到时候那边会把他们留存的档案资料都带上给我们看的。”


    苏妙夹起羊肉给晁冲,以资奖励:“经纪人,满分!”


    卓忘言目光幽幽,调配料汁时,使劲倒了半瓶醋。


    晁冲默默端起碗,移到了旁边。


    这周末,苏妙到达了北部区枣子地。


    因为北部区尚未从法务部特勤的执掌下“解放”,出于安全起见,苏妙没有带司令同行。


    “我们先去找,您就留在机构和他们聊聊天吧。”出发前,苏妙对司令说。


    那个挑刺的小屁孩最近一直来找他,两个人仿佛较上了劲,一个讲,一个挑。


    虽然这孩子总气到司令,但有人理总比一个人寂寞要好,所以,双方在“沟通”这件事上,都异常的积极。


    枣子地坐落在北部工业城市下设的乡镇,刚刚下过雪,天气异常冷。


    纪念馆坐落在土丘上,刺骨的寒风吹着纪念馆前的红色旗帜,旗帜发出闷闷的声音,听起来就冷。


    苏妙鼻尖通红,卓忘言脱掉大衣,裹住了她。


    苏妙:“你快……穿上。”


    卓忘言说:“我不冷,你知道的。”


    苏妙:“看起来冷,会……心疼你的。”


    卓忘言笑了笑,拉着她的手:“那就别看我,有我看你就够了。”


    他的手依然温暖,苏妙舒服的打了个哆嗦,由他拉着上山。


    晁冲拽高了衣领,有连衣帽却不能戴,因为帽子里装着龙凤。


    看见他这个可怜模样,凤凰抓紧一切机会嘲笑:“吃柠檬吗?”


    晁冲哼声道:“他俩产的柠檬,在老子嘴里是蜂蜜味的!”


    “单身狗的味觉也会变?”蛟龙补刀。


    晁冲:“你俩就皮吧,段位太低了,也敢来我这里试刀?老子活了这么久,要是柠檬做的玻璃心,早死千百次了。”


    晁冲拍着金刚心,神色得意。


    纪念馆很简单,也就一百来平的面积,冷冷清清的,墙上贴着一些简陋的画报,上面写着关于枣子地经历的几次战役的介绍。


    大多数战役都是抗日战争,内战只有一小块专区,简介也是一笔带过。


    苏妙跟晁冲比对着时间,还是在三行字的简介中找到了关键词。


    “1946年,在我国著名中将王行峰的指挥下,枣子庄驻军进行了战略掩护性撤退……”


    “王行峰。”苏妙记下,“也就是说,司令所在的连队,应该是他的兵。”


    “王行峰在当时起码指挥的是一个团。”晁冲说,“我们要找的是连队,而且是经过几番交锋后,只剩十几人的连队。”


    苏妙问纪念馆的负责人:“你们有详细的资料吗?”


    负责人说:“要多详细?我们这是根据县志和专家的分析请人写的,应该没有错误。”


    苏妙:“误会了,我们只是想了解的更详细些,我们在找经历过这次战役的老兵。”


    负责人想了想,说:“我这里有当时做简介时留下的文稿,在旁边的开水间放着。”


    纪念馆旁有个开水间,是纪念馆工作人员值班的地方,堆放了许多杂物。


    负责人从他杂物室取出厚厚一沓打印纸,脏兮兮圈划着,字迹又密又小,有几张还滴着油渍。


    负责人红着脸道:“当时写简介也花费了不少功夫,最后请上面的领导来圈划了重点……所以简介上没有过多介绍参加战役的小兵,领导的意思是,只提几个军衔高的让大家知道就好……”


    他把这一沓资料递给苏妙,苏妙翻看着。


    头顶上的红旗猎猎作响,不一会儿,她的手指就被冻麻木了。


    手中的文稿捏了不少,卓忘言说:“我替你拿着。”


    “没事没事,进屋看。”负责人说,“外面冷。”


    苏妙:“诶!”


    她看见了关于1946年撤退的详细介绍。


    正要抽出这张,却不料,一阵风吹来,加上卓忘言伸手过来帮她拿,苏妙下意识松了手,风把文件卷起,漫天飘扬。


    负责人追着跑,眼睁睁看着几张纸被风卷走,飘向下方的土沟,离他们越来越远:“糟了……”


    苏妙身边,忽然扬起一阵煞风。


    在苏妙的怔愣中,卓忘言跳下了山丘。


    “卓忘言!!”


    卓忘言身后扬起尘土,当尘土散去后,清越的身影出现在半坡,他高高举着一只手,扬了扬手中的资料。


    苏妙一口气终于舒了出来:“卓忘言啊……”


    他慢慢走回来,莞尔。


    “这一张。”他把那张详细记载着大撤退战役的资料递给苏妙。


    苏妙抱住了他。


    “你傻吗?”虽然知道他不会受伤,也能办到,可看到他跳下去的那一刻,心仍然紧张的想要吐出来。


    卓忘言轻轻摸着她的头发,说:“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什么都可以做到。”


    晁冲扶额,伸手替旁边的负责人合拢了下巴。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所有的都是化名,战役也是,有参考,没原型。


    ☆、荒漠水壶


    文稿里只提到了枣子地驻扎的几个连队, 苏妙问了负责人, 计划拜访写稿子的研究员。


    几番周折,总算是在天黑前,约到了这位研究员。


    “你好,我是革`命根据地研究所的。”来者是位年轻的姑娘, 看起来和苏妙差不多大。


    “你请坐。”苏妙说,“我们是星星之火基金会寻找老兵项目的负责人,是这样的, 我们接受了一个委托, 想要寻找曾经在枣子地和他一同战斗过的战友,但是因为对方年事已高, 许多事都忘了, 我们能了解到的信息很有限, 就只有地点和连队撤退前的大概情况。”


    苏妙把她抄录的连队信息转给研究员看:“我们去了纪念馆,看到您写的文稿,您了解得多,或许能帮我们找到老人的战友……”


    “枣子地当时有三个连驻扎,依然是老番号。”研究员说,“情况都不好,三个连几乎全部阵亡, 我们这边也是去年筹建纪念馆时,才在国家档案馆找到了张六一连长1952年写的回忆录。”


    苏妙一愣。


    “张……六一连长?”


    研究员:“我拍摄的有影印本照片,你看。”


    确实不假,这是经过整理后的回忆录, 由某参谋团七连连长张六一口述,1946年枣子地战略撤退战役的战况回忆,第一页就介绍了。


    苏妙把图片放大后,瞳孔乍缩。


    “……牺牲了?”她看到,张六一的简介中,标记着他牺牲在1952年。


    研究员道:“嗯,情况特殊。枣子地战役后,这位连长和幸存的战士们又参加了援朝战,回国后由参谋长带领,进驻戈壁滩参与了两弹核基地建设工程……之前,戈壁滩的核基地建设是保密的,前年才公开。”


    苏妙又是一喜:“也就是说,他这个牺牲年份是虚假的?”


    研究员愣了愣,说道:“为什么会这么理解?”


    “不能说,所以设置了一个假的牺牲年份……”


    研究员怔愣:“不是……这个牺牲年份是真实的。张六一连长在1952年参与核基地建设时牺牲,只不过资料是这几年才公开而已。以前是隐姓埋名保密阶段……”


    晁冲开口:“枣子地其他的幸存战士呢?”


    “根据他的回忆录,可能幸存的还有三个。”研究员指给他们看,“这段是张连长回忆援朝战争时说的,他说邓康,陆光明,还有他们的政委,是跟着自己从枣子地打出来的好战友铁战士,他可以死,但他们一定要撑下去。”


    晁冲:“邓康,陆光明,还有一个政委……”


    “可能是因为口述的原因。”研究员说,“有些太琐碎,最后也对不上。张六一连长跟着当时的参谋长王行峰援朝时,参加的就是著名的下坝岭战役。看他口述,他带领的是新七连,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邓康,还有一个政委。”研究员说,“大家都提名了,但这个政委却没有提名。”


    研究员指着最后一段:“张连长说,参谋长问他们回国后想去哪里,政委要邓康去上学……你看这段。”


    回忆录原文中,连长张六一这样说道:“参谋长说活着的大家都要打起精神,好好活着,加把劲活。他问我们回国后有什么打算,我说,政委说过,让邓康上学去。参谋长问我,那你呢?我就说,我和政委跟着参谋长干!王参谋长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连说了三个好,说,不要辜负他,不要辜负他们。”


    研究员说:“但奇怪的是,这个政委我们不知道是谁,因为当时连队并没有政委,如果指的是连队指导员,那不管是枣子地还是下坝岭,指导员都牺牲了……”


    苏妙一个激灵,按下心中的想法,问:“关于张六一连长的资料还有吗?”


    “没有了,这是回忆录最后,根据我们推断,可能是援朝战争刚刚结束,回国前口述给记者的。”研究员说,“最后一页的后记是整理回忆录的记者在1965年备注的,交待了一下张六一连长1952年牺牲在了戈壁滩,为国家两弹核工业事业献出了生命。”


    苏妙咬着指头,沉思许久,说道:“您能把当初给您看这份资料的军事档案馆负责人电话告诉我吗?”


    回程路上,苏妙说:“我有个想法,司令的名字会不会是自己记错了。他说他忘了连长的名字,其实是忘了自己名字,记住的反而是连长的名字。”


    卓忘言道:“他的姓是真的,卫。”


    鬼王给她看了符。


    “我能看到他的生辰八字和姓氏。”


    “为什么不能看到名字?”


    “因为无处能提取他的名字。他自己不记得,周围也没有人记得的话,我就无法抓取到。”


    “还能这样?什么原理。”苏妙好奇。


    “魂核……就像你们的电脑信息承载芯片,魂核有出厂时间,也就是你们的生辰八字,名字是出生后主人自己认同的名字,名字会根据自己的意愿刻在魂核的生机中,也会传播到其他人的魂核中,有生机有名字,我就能知道。司令的魂核受损,生机中只有一个他的姓,其余的名字,都不是他的……”


    苏妙:“我懂了。”


    “记住了自己的姓,把一直记在心中的连长名字六一当作自己的名字?”


    “应该是这种情况了。”晁冲道,“该死,我闻到了悲伤的气息。苏总下一步打算去哪?”


    苏妙说:“找到张六一的埋骨地,带司令去……祭拜战友。”


    三天后,司令上了柳仁安排的专机。


    “破费了……”苏妙说。


    柳仁道:“应该的,这是大家都应该重视的事情,我一直在想自己除了钱财还能帮上什么忙,后来想,我来保障您出行效率吧,这方面对我而言并不麻烦,也不破费。”


    “小柳真会说。”晁冲瞥到了卓忘言的脸色,说道。


    大家诡异沉默了许久。


    苏妙说:“我……之前吧,会觉得羞耻。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一直在受大家的各种帮助,尤其是卓忘言,我经常会问自己,是不是在倚靠他才走到今天的……”


    卓忘言惊道:“不可能……”


    苏妙笑道:“后来我想通了,我并不是躺着自己享受果实啊?这不就是团队合作吗?不否认任何一个成员的功劳,不拒绝任何一人的帮助,为什么我要为接受帮助感到羞愧?大家都在各司其职,都在发挥作用。哪怕只有一句话,一句鼓励,也是在发光。”


    晁冲:“我今天才算松口气……妙妙你是不知道啊,老卓也是这么个想法。他总觉得你身边的人都在发挥作用,只有他是在浑水摸鱼。”


    卓忘言不语,但表情已代表一切。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会抓住一切机会秀自己的作用。


    比如风中飞舞的那几页纸,他抬抬手就回来的事,却偏要自己亲自飞身下去。


    他不想被苏妙冷落,上一世……上一世因为目盲,他的作用有限,他也不了解人,加上缤纷复杂的混沌世让他无法看穿身为人的花神,所以积压在心中的无用感后期令他焦灼不已。


    这一世,他用力过猛,只是想让自己的存在感强烈些。


    可万万没想到,苏妙也是这么想的。不仅苏妙,连柳仁也是这么想的。


    人……真的很奇怪。


    一直沉默的司令说:“战场上不管你开枪击中了多少个敌人,你都是为胜利作出贡献的士兵。胜利是大家一起努力挣来的,只要不是临阵逃脱的逃兵,那么参与作战的每个人都有功……”


    苏妙:“就是这样!所以司令也是个英勇作战的英雄。”


    “临走前,我教育了那个臭小子。”司令骄傲道,“老子掰正了他,能说出死的逊,没死在正面战场所以不是英雄烈士的,全是他这种毛没长全的小崽子。国家危难之时,为拯救国家贡献力量的,全是英雄!死在敌后战场的不计其数,难道他们不是吗?那些情报英雄,那些战士上前线,妻子在后方避难保护家庭孩子的,难道不是英雄吗?”


    苏妙:“司令说得对!!”


    司令道:“我这么教育了那小孩一顿,告诉他,黑暗时,努力燃烧自己发出亮光的,就是值得尊敬的英雄。不管那光是能与日争辉还是比萤火还弱……”


    “司令……”苏妙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想。


    司令并不是满嘴他娘的粗话将军,他是个文人。他想记住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他战友的影子。所以在他遗忘后,他把自己活成了战友的样子。


    司令一直很会说话,道理也懂得多,他是读过书的人,再粗鄙的语言,也遮掩不住。


    飞机转绿皮火车,绿皮火车转越野车。


    太阳快下山时,苏妙站在车顶,高高举着电话,终于拨通了表哥的电话。


    “我们好像快到了,但没看到来接的人……你战友呢?太阳快落山了。”


    “在路上。”冯天说,“三个小时前就出发了,放心,不会让你在荒漠里飘荡。”


    苏妙把老兵圆梦计划告诉了曾经在某支援部队服役的表哥冯天,冯天一口答应下来,帮忙联系了戈壁滩驻军。


    太阳落山前,苏妙终于看到了前来接应他们的车。


    “来看张六一?”


    “嗯,我们受到老兵委托,来看望一下张六一同志。”苏妙递上名片。


    “张六一是七连的。”开车的军人说道,“七连是英雄连。当初我们要在这里自己研究两弹,建设基地,工程和人都需要水,七连,六连,三连分头去找水。水找到了,但七连没有回来……”


    苏妙怔了怔,涩声道:“他们……是牺牲在找水的路上?”


    “这里气候恶劣,现在还好,装备技术都上去了,没那么辛苦,还有找水仪器设备。”来人低声说道,“当时我们设备简陋,全靠人一点点找,牺牲了许多人才找到水源。这片大漠,一旦失踪,基本就没有生还可能了……七连就是失去了联系,后来搜救队只找到了两个空掉的水壶,我们就把水壶埋在了基地,建了个纪念碑。”


    苏妙看向司令。


    太阳即将沉入地平线,天色赤如血,然而暗下来的沙漠,入目却是苍凉的颜色。


    司令的帽檐压得很低,看不到眼睛,只有一道血痕蜿蜒而下,缓缓的,安静的。


    卓忘言转过头,向窗外望去。


    晁冲小声问:“怎么了?”


    卓忘言没有说话,他轻轻一指,凤凰带着煞气飞向天地交接处。


    夜晚,苏妙和司令到水壶纪念碑前祭拜。


    司令飘上前,摸着碑上的名字,鬼影忽明忽灭。


    “张六一……”他喃喃道,“张连长……张六一。谢谢你,撑过了枣子地……”


    他们没有因为他而牺牲在枣子地。


    他们南征北战,最后,为这片热土贡献了短暂一生。


    那个时候,哪里不是战场呢?


    苏妙听到,他低声自语着:“连长,我找到你了……那我……我又是谁?”


    我念念不忘的,是你的名字。


    我找到了你的名字,可谁来告诉我,我是谁?


    “妙妙。”卓忘言走过来,凤凰安安静静站在他的肩头。


    卓忘言说:“这片沙漠里,有游魂。”


    苏妙半晌没能回过神。


    “游魂?”


    “扛着旗帜的一个游魂。”卓忘言抬起手,指着远方,“很远的地方,有一个扛着七连旗帜,穿军装的游魂。”


    司令愕然转头:“你是说?!”


    “他被困在荒漠中,天地风沙吹出的阵,困住了他的游魂。”卓忘言说,“已经许多年了。”


    司令挣扎着起身:“找他!!快,找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国名就算了,不写也对应不上时间,地名我虚构了,会用一些谐音。


    这些事迹依然是有参考无原型,真实中加了点虚构,意为纪念致敬。


    ☆、永远的七连


    沙漠深处, 坐着一只鬼。半面骷髅半面干枯的肉影,他被困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为了不使自己忘记, 他每天都会望一眼头顶飘扬的旗帜, 七连。


    那面旗帜提醒他, 他是七连连长,他的名字叫张六一。


    他从三七年开始,几经战场,随着国家一起经历动荡的年代, 他抵御外敌,平定战乱, 支援邻邦, 保家卫国, 最后, 牺牲在了为振兴国家找水的途中。


    人生有死, 死得其所,夫复何恨。


    这是政委教给他们的。


    每天,看到太阳时, 他就想一遍, 想他的战友, 想他的军旅生涯, 想他这一生。


    最后,他抚摸着身边的白骨,想政委的话。


    人生有死,死得其所, 夫复何恨。


    他想起邓康总是问:“这听起来都是字,连起来啥都听不懂。”


    政委就说:“革`命战士不怕艰难困苦,若是死在向胜利和光明前进的路上,那就永不后悔。”


    邓康现在,应该知道这些话的意思了吧。


    无聊时,骷髅鬼影就坐下来这么想。


    他七连的战士,从无到有,从有到无,剩下的,只有邓康。希望那小子到了学校好好学习。


    仗总有打完的时候,那时候,国家太平,他们七连,最年轻的战士邓康,就能长大成人,拿着书本,当爸爸,做爷爷。


    “臭小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一天。”他自言自语着。


    这里太寂寞了,他不停地和自己说话,风沙把鬼叨叨自语的声音吹走,在空旷的沙漠上飘荡,有时候,会发出嘶嘶呜呜的声音,路过的旅人把这种声音称作:沙漠鬼哭。


    旅人们会把这种解释为风声,夜里静下来,旅人们半睡半醒之间,会听到一些似真似假的话。


    “我们连只剩你了,康娃。”


    “光明死在了异乡。”


    “我还好,怎么说,老子也是死在咱家里的人。”


    有时候,这些鬼话就会化作低喃的歌声:“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有些旅人一觉睡起后再上路,就会不自觉地在路上哼起梦中听到的歌曲。


    有人说,或许沙漠里真的有亡灵在唱歌。


    “唱军歌吗?这儿以前打过仗?”


    “没吧……沙漠也没什么争头,会不会是以前过沙漠死掉的兵?”


    “……过沙漠也不会在这里过。”


    旅人们聊着夜晚听到的奇怪风声,走远。


    鬼所在的地方,从没有人出现过。


    他也走不出去,上天似乎跟他开了个玩笑,风和沙,以及黄沙下,七连战士们的白骨,组成了天然的隔离障。


    三个排,九十七人,他们分头找水,后来失去了联络,有失踪的,有被风沙掩埋的,有渴倒在路上再没起来的。大家没有死在一起,可慢慢地,风沙却带来了他们的遗骸。


    张六一每天走一遍,数一遍。


    九十七人,九十七具尸骨。


    数完,张六一坐在地上号哭,难过又心疼。


    他们都死了,他的战友们都没了。


    只剩他一个,又是只剩他一个!


    哭完,他又欣慰,每天去看一看他的战士们。


    他握着的旗帜还飘扬着,这些战士的亡灵没有找到他,但尸骨回到了旗帜下。


    他没有倒,这些战士也还在。


    他就在这里等,等有一天,会有人发现,这里的黄沙下,埋着他的七连,埋着他的战友。


    又是一次日升月落。


    黄沙猛然扬起,他抬起头,在沙雾中,看到了一只巨大的鸟。


    “……凤。”他睁大了眼睛,仰望着这只拖着长尾的鸟。


    那只鸟盘旋了一周,又消失不见了。


    他站起来,又一次数着白骨,叫出他们的名字,然后回来,竖起红旗,叫自己的名字:“七连连长张六一,到——”


    他闭上眼,垂下头。


    低声答:“到。”


    今夜星河璀璨,可能是他这些年来见过的最漂亮的夜空。


    张六一仰望着星空,仿佛听到了陆光明的声音。“连长——政委来了!政委要犒劳咱七连!”


    邓康问:“光明哥,啥是犒劳?”


    “就是奖励!”


    “为啥子奖励?”


    “因为咱七连全体脱盲了!上次的识字比赛,只有咱七连零失误,参谋长说了,这跟打仗一个样,做得好就奖励!”


    “奖励咱啥?”


    陆光明左右看了,低声说:“猪后臀。”


    因为他们七连有个最小的战士邓康,政委对他们非常照顾。三营长还曾经酸过:“张六一,你们七连真有出息,政委亲自教……你们连里到底藏了什么好东西,怎么政委训话提起你们的次数,都比我们多。”


    “我们能打仗能识字,样样做得好!”张六一说,“政委这是树榜样给团里看!”


    可是,政委却牺牲了。


    二营营长和教导员牺牲后,政委接过了后方指挥棒。


    “对方是在虚张声势。”


    “还剩多少人?”


    “邓康,向参谋长报告情况!!”


    “张六一,撤退!!”


    “邓康,你个臭小子,给我找准方向……陆光明,掩护!”


    政委追着邓康而去,不久之后,只听到一声巨响,和一声长长的:“政委——”


    太阳再次升起时,张六一眼前的硝烟战火慢慢散去。


    “想政委了。”他低声说。


    政委初到团里时,大家都很新奇。


    他念过抗大,还跟主席握过手,他打过鬼子,参加过抗联,对了……还会照相。


    他们都有照片,第一次拿到照片时,邓康那个小孩子的手都激动抖了。


    “政委,下次比赛我要是能全对,你……你戴围巾那张照片送我。”邓康说。


    政委就笑:“你个臭小子,要大老爷们照片做什么?”


    “你那张……那张照片穿,穿的好看,还拿着书……像知识分子。”邓康说,“我就把它想成我。”


    “这张?”政委从兜里摸出一张照片,是他学生时期的留影。照片里,他戴着围巾,穿着青年学生正装,夹着书本,一脸忧国忧民的表情。


    “就这张!”邓康说,“我以后也……也跟政委一样,这么照!”


    “你想要,等打完仗,就跟我回去念书。”


    “好!!”邓康说。


    张六一想起,政委曾笑着对他说:“孩子是民族和国家的希望,等日子太平了,我一定想办法送康娃去念书。”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们七连吗?”政委说,“因为有精气神,有最年轻的战士,也有铁一般的精神!你们,是咱们团最年轻的队伍,也是最有希望的队伍……”


    “七连,永远是咱们的希望。”政委笑着说,“张六一,扛好了七连的旗,希望不能倒!”


    曾经,参谋长问他:“张六一,七连不在了,你想去哪?”


    “参谋长,我还想……还想要七连。七连一直都在,我们七连还有人呢!”


    “好,那我就让你当七连的铁连长!”参谋长说,“我现在把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交给你们七连……”


    远处,出现了两道烟痕。


    张六一转过头看去,等他看清是辆车渐渐逼近后,他不禁激动起来。


    这么多年了,终于有车经过。


    他站起来,也不管这辆车能不能看到他,他使劲挥舞着手中的旗帜,含着血泪大声叫道:“这里啊!!这里啊!!七连!!七连!!!”


    我的脚下,是七连的战士们,请接他们回家。


    车慢慢减速,停在了他面前。


    张六一:“七连!!这里!!在这里!!”


    一声好听又悠长的凤鸣声传来。


    张六一抬头望去,跌坐在黄沙中。


    他的头顶上,不仅有凤,还有一条赤龙。


    龙飞下,盘在车顶上,幽幽喷出一口白气,黄沙被吹开,露出下面衣衫褴褛的白骨。


    车门打开后,一个年轻的女孩走下车,看向他。


    张六一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她仿佛会发光仙人,从天而降。


    “你好。”姑娘发出声音,“您是,七连的战士吧?您叫什么名字?”


    张六一疯了似的喃喃着:“她能看见我,她能看到我……有人来了,真的吗?真的吗?”


    他猛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从车上又走下一个高个男人,似鬼魅一般,阳光照在他身上,一半虚一半实。


    他苍白的手指间夹着一张纸。


    “张六一。”他说,“七连连长,张六一。”


    他低下头,看着脚下的白骨。


    “还有……”他说着,龙凤刨着沙,把尸骨整整齐齐挪放在一起。


    “九十八个……七连的战士。”


    “九十八?”张六一愣住。


    赤龙腾空,又一跃而下,龙爪拍向张六一站着的地方。


    煞气分开了黄沙,露出了中间的一具尸骨。


    他的手高高扬着,高举着早已被风沙腐蚀掉的旗帜。


    “七连连长,张六一。”卓忘言说,“好强大的精神意志。”


    苏妙问道:“怎么了?”


    卓忘言垂眸看着这些战士们的尸骨,他慢慢说道:“原来……这就是他徘徊不离开此地的原因。”


    以自己为旗帜,以精神为向导,指引着他的战士们,回到旗帜下,等待着回家的那一天。


    苏妙深深吸口气,回到车里,说道:“司令,是他。别哭了,来见见吧。”


    司令擦去脸颊上的血泪,跟着她走下车。


    张六一愣住。


    司令脱下帽子,抬起头。


    “……连长。”


    张六一哭了。


    他喊:“政委!!”


    司令呆滞。


    张六一奔向他,抱住他,大声哭了起来。


    “政委!!七连……七连还在!还在!!”他颤抖着手,把旗帜交给司令,“政委,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政委,我送邓康去读书了,枣子地之后,七连只剩下我,邓康和陆光明。光明他牺牲在了朝鲜,邓康,参谋长和我,绑着他,送他去了学校。咱七连还在啊政委,希望没死,邓康一定会好好读书,他还在!”


    咱们的七连也在。


    司令接过旗帜,呆滞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波动。


    一行血泪滑下。


    司令抬起胳膊,遮住了眼睛,许久,他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我是……”


    “我是……”


    我是卫绍仪,团里的政委,我死在枣子地大撤退的战场。


    我牵挂着七连的命运,那个平均年龄最小的连,最年轻的连。


    我牵挂他们,渐渐地,我忘了自己,活成了他们。


    “七连连长,张六一!”政委说。


    张六一立正了,颤抖着回答:“到!”


    “张六一!”


    “到!”


    张六一慢慢向他敬了个礼,说道:“政委,七连连长张六一,向您汇报。”


    “七连所有的战士,都牺牲在光明和胜利的路上,没有一个逃兵,也没有一个孬种!没有辜负您的期望!连里年纪最小的战士邓康,已经交给学校,他会成为新七连,延续希望,绝对不会给您抹黑!”张六一大声说道,“政委,您交给我们的任务,我们都完成了!您交给我们的旗帜,如今还在飘扬!”


    政委缓缓抬起头,看向那抹飘扬的殷红。


    “七连。”


    他队伍中最年轻的七连。


    如今,依然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最年迈的七连战士


    为了让张六一看如今的祖国风貌, 苏妙接受了晁冲的提议,自驾回海市。


    路过闵汇时, 又捎上了表哥冯天。


    “开车回?”表哥说, “你们的老兵救助项目进展如何了?”


    苏妙瞟了眼将脑袋探出后备箱,一路感慨的两位老兵, 回答:“还不错, 找到了七连,还剩两件事……”


    表哥捏着直板手机笑道:“嗯, 我想也是, 我妹妹可是福星, 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东西。”


    苏妙:“……哦, 你是说七连战士们的遗体吗?你战友告诉你了?”


    表哥笑得神秘,卓忘言瞥了他一眼, 拿出一张符箓。


    好半晌, 符箓上才浮出冯天的姓名和八字。


    “接下来去哪?”冯天问。


    “先回海市。”苏妙说,“我们跟投资人联系了,目前正在打听消息……”


    “不如向我打听?”


    苏妙道:“唔……跟你打听应该打听不出吧?你的学校和工作地点都在南边……话说我们要找的老兵应该在北边。”


    “我战友遍布全国。”冯天一眨眼,笑道, “你给个名字我就能找到, 如果有服役部队的番号, 不到一天我就可以搞定。”


    苏妙:“……这样好吗?我不了解你们的规章制度。”


    “别人不行,但我可以。”冯天笑着说,“我有权限。”


    苏妙愣了愣,说:“……哥, 你可别吹牛皮哈,那我把资料给你,只有名字跟服役的部队参加过的战役,你看这些行吗?”


    冯天接过她的笔记,眼睛扫过笔记上的字,单手飞速录入到手机中,从输入到发送不到十秒时间。


    他关上手机,舒展了上肢,翘起二郎腿,笑眯眯道:“等消息吧。”


    他说完,双手抱胸,闭上眼睡了过去。


    苏妙嘁了一声,道:“拽。”


    她的表哥一半像他爸爸,沉稳有才气,另一半像他妈,臭屁且拽。


    或许正因为如此,苏妙总觉得冯天就是个军校毕业的普通男人。


    更何况,她印象里,表哥现在不是现役。


    她正在发愣,卓忘言递来一张符纸。


    “嗯?”


    卓忘言:“你看。”


    苏妙接过符纸,上方写着一行小字:


    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


    “这是什么?”苏妙低声问道。


    卓忘言指了指闭目养神的冯天。


    “我不了解,但这是规则。”卓忘言说,“会出现这种情况,在进一步探究某些人时,他们的个人信息是隐蔽的,会出现相应的隐蔽规则。”


    “……这么神奇?”


    开车的晁冲道:“情况应该和卓老师的相似。”


    他说得很隐晦。


    苏妙:“卧槽,不是吧?”


    她一直认为表哥只是个普通的军校毕业生,在某个单位领个清闲职位,后来转业退役。


    苏妙戳了戳冯天:“哥,你不是退役了吗?”


    冯天睁开眼,笑嘻嘻道:“对啊,你们认为我退役了就行。”


    “……你在学校读的什么专业?”


    “我之前给你说的是什么专业?”


    “……我忘了。”苏妙诚实作答。


    “那我也忘了。”冯天说道。


    他打开手机,点开新来的信件,迅速看完后,他说:“苏妙,你要找的这个邓康,我给你找到了。”


    苏妙:“靠!哥,牛!你搞情报的吧?”


    冯天哧了一声,笑道:“……那谁知道呢,随便你想,我们只是搞战略支援的。”


    晁冲唔了一声,说:“哦,那就是了。”


    战略支援,多么含蓄的名字。


    冯天做了个封口的手势,对着双眼闪烁着崇拜星光的苏妙,弹了个脑瓜崩,说道:“清醒点,我只是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


    “信你就没鬼了。”苏妙捂着额头说道,“这么牛掰,忽然感觉你吹牛皮时的得意样子不那么刺眼了……”


    “嗯,以后对我尊重点。”冯天说。


    “先说你打听来的消息吧。”苏妙身旁是听到邓康名字后,凑过来催促她快些问的老兵。


    冯天道:“这老爷子还健在,下周六要过八十八大寿,目前在三阳市儿子的家中休养。”


    冯天边说边把消息发给了苏妙:“地址给你发过去了,另外还有件事,我替你提前考虑了。”


    他面无表情道:“这个月底会举办迎新年新春晚宴,我是说首都国会厅。到时候会邀请参加过抗战的老兵出席,你要做什么,你就在月底之前联系他的家人,再晚几天,老人家就要北上了。”


    “明白,时间还挺紧迫,我们要想个理由了。”苏妙比了个OK,不忘夸赞冯天,“哥,牛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


    卓忘言慢慢举手:“我有话要问。”


    “问我?”冯天颇感兴趣,“你说。”


    “我们还有一个委托,不知你能不能做到。”卓忘言道,“还有一个七连,葬身异国,能把它们找到带回来吗?”


    “……你是说援朝?”冯天道,“这个,我们一直在交涉,涉及国与国之间的,情况会复杂一些,不过我可以帮你们留意。你们是要找人吗,名字告诉我,我给你们打听进展?”


    苏妙听到司令和连长异口同声道:“全部!”


    苏妙道:“不是某一个人,是全部,我们接到的委托,是希望所有的战士们都能回家。”


    冯天:“了解。”


    把冯天送回家后,车上的几个人不由松了口气。


    晁冲道:“怪不得之前接到消息,有人登录信息库查卓忘言的资料,还追踪不到IP地址……当时我以为是小林。看来把王查了个底朝天的,是你表哥啊……苏总,你家人真是卧虎藏龙。”


    苏妙:“……那个,我说个事,你们别太惊讶。我能看见鬼这件事,我表哥知道,而且是第一个知道的,但是吧,他当时说他不相信。”


    晁冲:“他怎么说的?”


    “我发现去他家鬼少了好多……所以就跟他说要住在他家,他说要相信科学,如果只是想住在他家看他的漫画,就不要找这种借口,然后就说,随时欢迎。现在想想,我表哥跟我说的话,没几句是真的。他太阴险了……”


    苏妙用崇拜的语气说出了满含褒义之情的贬义词。


    “以后你们要提防他吗?”苏妙问道。


    卓忘言说:“没必要。”


    苏妙的手机收到了新的消息,点开后,是表哥发来的。


    “你找的这个,也和你一样,对吧?”


    苏妙弄明白什么意思后,表达了对冯天洞察力的感慨:“……真可怕。”


    有了“真可怕”表哥的帮助,苏妙联系上了邓康的家人。


    “我是他孙女。”电话那端的女人说道,“爷爷的战友吗?”


    “是,不知你有没有关注最近的新闻,戈壁滩找回了铁七连战士们的遗骨,我们整理遗骨时,发现了老人家也曾经在七连服役,连长叫张六一。”


    “没错!我爷爷经常讲七连,他是七连的,没错!”女人说道。


    “是的,老人家……是七连唯一一个幸存战士,我们想把驻军部队颁发的铁七连荣誉称号和旗帜转交给他。我们了解到,这周六是他老人家的八十八岁大寿?届时我们去看望老人家,不知是否方便。”


    “可以。”


    “他老人家身体如何?”


    “还能听懂话,眼睛基本上看不见了,听力也有些吃力,要戴助听器,但能听懂,也能交流。”


    “那就好,这周六,麻烦你们了。”


    三阳市距海市一百多公里,也不算远。


    苏妙抱着装有七连红旗和水壶的铁匣子去看望邓康。


    星星之火把他的经历整理发送给了她,苏妙认真读给卫绍仪和张六一听。


    从援朝战场上退役后,邓康被王行峰和张六一扭送到了学校。


    发奋补习了半年后,邓康就读于军校,最终因军事地形学成绩优异,留校做了教师。


    二十年前,他才从岗位上退休。


    “臭小子,当老师了!”张六一说,“没给咱们丢脸!”


    卫绍仪笑容温柔且自豪,他找回自己后,越来越儒雅,说话也轻柔了许多:“这么多年,他教出了多少好战士……”


    星星之火,一代又一代的传承。


    七连的精神之火,从来没灭。


    卓忘言提着蛋糕,苏妙捧着铁盒和鲜花,按响了门铃。


    身后的老鬼手紧紧捏着,静静等在门外。


    “他很老了。”张六一说。


    “真好啊,能看见这个小孩儿老去……”卫绍仪说,“没有什么能比他那一脸皱纹更让我安心的了。”


    邓康的家人十分热情,屋里很热闹,似乎能来的亲戚都来了,大多都穿着军装。


    “我是跟你联系的,邓放。”三十多岁的女人身穿着军装,温柔笑着。


    一家的……军人?


    “他老人家呢?”苏妙问道。


    “在阳台,小辈儿们陪着他,给他讲故事呢。”女人转过头,叫道,“小七,跟太爷爷说,有人来看他了。”


    阳台处传来含糊不清的声音:“是……学生……吗?”


    “不是,是您以前的战友,爷爷。”女人说。


    卫绍仪和张六一静静跟着苏妙,“近乡情怯”般,慢慢走向阳台。


    阳台的藤椅铺着软垫,一个老人窝在软垫里,闭着眼,听小孩子们给他讲故事。


    一个小孩儿背对着他们,趴在桌上,正在给他读一则新闻。


    “时隔六十年,终于找到了他们的遗体,七连的战士们,欢迎回家……”


    “康娃……”张六一轻声叫道。


    小孩儿脊背一僵,转过头,瞪大了眼。


    “……老鬼?!”他惊愕道。


    苏妙:“……不是吧?”


    卫绍仪飘上前,讶然:“啊,那个臭小子。”


    那个说他不是死在正面战场上,所以不算牺牲的臭小子。


    那小孩儿问道:“你们来干什么?”


    苏妙扬了扬手中的铁盒:“战友重逢。”


    卫绍仪笑了起来:“是啊,我们来看望我们的战友。”


    我们连里最小的战士,如今,是我们连最年迈的战士。


    七连所有的战士,年岁早已定格,他们将会永远年轻。


    老爷子慢悠悠转头,费力睁开了眼睛,看向苏妙手中的铁盒。


    “这是……什么?”


    苏妙打开盒子,拿出了那面褪色的旗帜。


    “是给您的。”苏妙说,“政委卫绍仪和连长张六一,以及全连的战士,给您的寿礼。”


    “他们说……”苏妙含着泪,缓缓道,“谢谢你,替他们活着。”


    老爷子愣了好久,干枯的手指抚摸着旗帜,慢悠悠呜咽了起来。


    小孩儿仰头看着两个流泪的鬼。


    “七连战士,邓康!”政委和连长一声声叫着。


    可邓康听不到,也看不见。


    他们一遍又一遍喊着。


    “七连战士,邓康!邓康!”卫绍仪说,“我们把旗帜交给你,感谢你,活过的岁月!七连最年轻的战士,邓康!”


    小孩儿忽然立正了,大声答了一句:“到!”


    苏妙看向他。


    小孩被盯得不好意思了,冷着脸,小声道:“怎么……我替我太爷爷说的。”


    卫绍仪笑了。


    最最年轻的战士,八十八周岁生日快乐,我们来看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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