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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作者:辰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雪梨还是第一次到小师叔和戴有宗修炼的住峰来,一路都新奇地往四面打量。


    这座山峰平平无奇,在雪梨看来,似乎在西边峰的众多山峰中还有点偏僻。他们踏云许久才见到这座几乎淹没于云海中的青峰,山峰上带着种有不少树木灵植的苍郁之色。


    小师叔和戴有宗居住的仙所比客舍要好一些,但是仍然称得上简朴,是个僻静的清修之所。


    雪梨跟着小师叔来到仙所时,戴有宗正俯身照看药园里的花草。


    杏林峰虽然有专门的药峰大面积培育各类灵草,但是各峰中基本上都有自己的小药园,种植亲自栽培的灵草。


    戴有宗没有去看杏林会的热闹,他年迈的身形在药园中显得非常卑微瘦小,破旧褪色的衣衫更是让他瞧不出是个正经的峰主仙修,倒更像是个辛苦种植草木的花匠或者贫农。


    他发觉天空有阴影靠近,原以为只是荀望回来了,谁知一抬头,竟看到荀望是带着雪梨仙子一同回来。


    戴有宗错愕的功夫,荀望已经和雪梨一起落在地上。


    雪梨仙子的裙衫轻摆,即使款式简单,仍有种轻盈出尘的味道。


    雪梨看到戴有宗惊讶地看着自己,因为知道他是姨母的师父,算起来便是自己的师公,便对他友善地笑了一下。


    戴有宗受宠若惊。


    自从出过林韶当年的事情以后,他在杏林峰中的处境十分尴尬,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待他如此平和友善了。而且不知怎么的,这位雪梨仙子总是让他想起当年的林韶,他几乎有点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怕自己不小心就红了眼眶。


    戴有宗不觉将手掌在衣服上蹭了蹭,怕手掌上的泥巴给神仙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他结巴地道:“望儿,你今日带客人回来了?”


    “嗯。”荀望点点头,“我之前与雪梨仙子说好要一起品茶,今日正好有空。”


    雪梨见戴有宗很紧张的样子,亦笑着道:“戴峰主不必劳心,我们就是简单地坐坐聊聊,要不了多少时间的。”


    戴有宗连连点头道:“好,好。”


    荀望想了想,则道:“师父,我们用一下茶室。”


    戴有宗说:“当然,你们自己进去吧。”


    荀望于是将雪梨带进了室内。


    雪梨进仙所以后,有些新鲜地张望着周围。


    这里就是姨母曾经修炼的地方。


    荀望和戴有宗师徒两人将仙所收拾得很整齐,四处都能看到医仙生活的痕迹,还有草药香。雪梨注意到这个仙所的居室似乎是有三个的,其中有一个可能就是曾经属于姨母的。另外,仙所内隐约还有一些女子用的旧物,雪梨几乎肯定这些就是姨母过去的东西,他们都没有扔掉。


    等进茶室以后,荀望熟练地煮了壶茶,精巧的壶具摆在雅致的小烧炉上,不久就茶香袅袅。


    荀望道:“抱歉,最近没什么好茶。若是你春日的时候来,我们种在山后的药茶树就出新茶了,那个兴许会更合仙子的口味。”


    雪梨忙摇摇头道:“不会。”


    事实上,她和姨母生活在小仙境里,只能采到一些野茶叶,虽然仙境里的野茶对凡人来说可能也是很不错的东西,不过雪梨本身没有品茶这种需要大量经验和氛围的高雅兴趣,她甚至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茶具。


    她新奇地盯着茶壶嘴里喷出的云雾看了一会儿,听小师叔讲了会儿茶经,两人又聊姨母过去的事。只是说着说着,雪梨想起大师伯刚刚突然跑来找她说的那个莫名其妙的请求,还是觉得相当在意。


    雪梨不禁问道:“小师叔,你知不知道大师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大师兄?”


    小师叔面露疑惑,像是不明白雪梨为什么会忽然问起大师伯的事。


    他说:“我与大师兄接触得不多,也不算十分清楚。”


    雪梨道:“什么都好,我想尽量了解得多一些。”


    小师叔迷惑不定地看了雪梨几眼,但见她真的很想知道的样子,便开了口。


    “师兄他是杏林峰东边峰一位峰主的亲生子,自幼就在杏林峰修炼医道,可以说天生就与草药相伴,且他天生嗅觉、味觉就敏锐于常人,才思敏捷,是习医的好苗子,尤其适合赤衣派的修炼之道,被长辈们寄予厚望。”


    “师兄本人亦不负先生们众望,他勤苦聪颖,年纪尚小便能独立问诊,十几岁时在整个修仙界名声已显,是人人皆知的杏林峰新一辈大师兄,且将来很有可能继任总峰主之位。在林韶师姐拜入杏林峰之前,大师兄一直是无可争议的同辈之中第一人。”


    “大师兄他三十岁时便头一次在杏林会中夺得桂冠,那时还没有现在这些小辈弟子,与我们竞争的是师父辈的长者。大师兄以三十岁之龄夺冠,是杏林会举办千年以来最年轻的,当时引得所有修仙道门一片哗然,大师兄的名望亦因此大显,一度达到顶峰。此后至今,大师兄又总共胜了四届杏林会,今年若是再胜,便是第五届。”


    “在杏林峰,这是数千年来绝无仅有之事。我虽与大师兄接触不多,但平心而论,他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医修。”


    雪梨这么听,好像也听不出什么端倪,一时神情困惑。


    小师叔问:“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难不成是快到总决试了,觉得紧张吗?”


    雪梨摇摇头:“不是。”


    她想了想,说:“是我在回来的路上,偶然遇到大师伯……”


    雪梨将她路上遇到大师伯的事,还有大师伯对她提出的交易,全都告诉了小师叔。


    荀望听完,亦明显面露错愕。


    荀望诧异道:“大师兄他……”


    雪梨不太懂凡间的事,但隐约觉得这样的私下交易似乎是不太好的,此时见小师叔的表情果然是难以置信的样子,她便知道自己应该没想错,稍微安心了。


    雪梨问道:“小师叔,大师伯有没有来找过你,说类似的事呀?”


    荀望迷茫地摇头道:“未曾。我与大师兄很少交流,以前也没有听说过这种情况……大师兄或许是一时糊涂。”


    雪梨又问:“我是不是最好将这种情况告诉总峰主什么的?若是大师伯这样做成功过,对杏林会而言是不是有失公允……”


    荀望再度摇头道:“你空口无凭,大师兄在杏林峰中口碑素来不错,威望也很高。我虽然不会怀疑你的话,但你若是就这样冒然去寻其他峰主,其他人只怕不会信你,反而会觉得你信口造谣、搬弄是非,是心术不正。”


    雪梨没想到还有这么的沟沟道道,难怪大师伯要专门找无人的时候突然与她谈,除了不想让其他人晓得以外,也是不想被抓住把柄。


    雪梨问:“那该怎么办?”


    荀望听完亦很震惊,但他同戴有宗、林韶当年一样,并不是擅长勾心斗角的人。他们这里最有可能信任他们的长辈是师父戴有宗,但戴有宗如今在杏林峰的处境很尴尬,说不定还不及小师叔本人来得好。


    荀望看了看还很年轻、并且与他差着一辈的雪梨,想来想去,觉得这事还是由他来处理得好。


    荀望安抚道:“你不必太过担心,安心比试便是,这件事交给我来想。若是实在不行,我亲自到大师兄那里去套套他的话。”


    雪梨自己也在努力想思路,听小师叔这么说,便点了点头。


    茶室内的氛围不复之前,荀望看出这件事让雪梨感到不安,为了让她重新平静下来,荀望顿了顿,主动换了话题道:“对了,雪梨,你之前不是对我赠你的医具感兴趣?你想不想看看我收藏的医具?我这里尚有一些珍品。”


    雪梨听到医具就竖起了耳朵,她的确很喜欢荀望之前赠她的医针,比她以前用的都要好,上手也很合适。


    雪梨新鲜地道:“可以吗!”


    荀望一笑:“当然。”


    说着,他便起身走到了外面,等回到茶室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数个锦盒,一看就知道都是尚未用过的藏品,不过保存得都颇为不错。


    荀望将这些锦盒打开来给雪梨看,一一介绍道:“这是三年前随师父去南方行医时买的,这一套是去年总峰主赠的,还有这些……有很多都还来不及用……”


    小师叔的医具都是成套成套的,他对杏林峰本身的感情不深,可是在对待医具上却有一种常人没有的精细,亦不问来路。看得出来小师叔虽然平时不大摆弄,但以防万一还是将它们养护得很好。


    只是在说到最后的时候,小师叔取出了最后一套医具,他道:“这是我平时最常用的,你应该见过。”


    雪梨的确是见过,不过从未有机会仔细看。


    只见小师叔的这套医具,虽然不是很新的了,但是由于保养得当,看上去依然簇簇发光,而且小师叔的品味很好,刀垫和枕垫都绣着花,有种古典的意味。


    现在杏林会到了决试的最后关头,医修们都已经允许用自己的医具了,趁手的东西才能保证最好的状态,只是在上场前都要交由峰主们进行检查,以保证公平。


    雪梨新奇地凑近了仔细看,只是在端详某柄医刀的时候,她忽然“咦”了一声,将刀拿在手中仔细看。


    荀望见雪梨神情不对,疑惑道:“怎么了?”


    雪梨眯着眼睛仔细端详,一边看一边说:“师叔,你这柄医刀,好像有点不对劲……”


    雪梨仔细掂了掂,手指在医刀上灵活地摸来摸去,忽然,她在刀柄侧摸到一个极浅的小槽,手指一用力,“咔”的一声,医刀上竟顿时染上了淡淡的药味。


    雪梨的鼻子嗅了嗅,马上就分辨出是万灵草。


    这是一种凡间医修能够种植的灵草,报价极高,因此难得。但说是万灵草,实际上只是能够提升许多药剂的功效,并能短暂地大幅缓解病患的病情,实际上如果无法对症下药还是治标不治本,效果无法与许多仙界的灵芝仙草相较,但在凡间也已经是了不得的东西。


    当然,这样的草药显然是在杏林会中禁止使用的。


    这淡淡的草药味一弥漫出来,雪梨和荀望两人的脸色都变了,荀望的脸色几乎一下子如纸般惨白。


    雪梨当然觉得荀望不太可能在自己的医刀上做这样的设计,她道:“师叔,你的医刀,别人动过手脚了!”


    说着,雪梨发现了第一处问题以后,立刻将荀望其他的藏品也都一一拿出来摆弄。


    结果……


    “咔。”


    “咔。”


    “咔。”


    药味逐渐变浓,还有一些医刀上则是跳出了小药槽,小师叔放在自己医室里的东西,竟有一大半都有这样的设计!


    第72章


    小药槽内是用来放药的,如果必要的话,还能放进一小卷纸。


    手指触碰凹槽,就能将小药槽内的药汁神不知鬼不觉地涂到医刀上。


    雪梨的感觉敏锐,手指灵巧,没有多久就将原理搞清楚了,所有有问题的医具被她放成一排,数目上触目惊心。


    雪梨与荀望看着面前一大排有问题的医具,两人都陷入沉默。


    良久,荀望方道:“这不是我准备的。”


    “我知道。”


    雪梨回答。


    如果真是小师叔自己为了作弊而在医具上做了手脚,刚刚他根本就不可能毫无防备地主动提要给她看医具。


    但是也幸好是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在茶室里发现了,若是这种机关在杏林会上直接被查出来,亦或是现场还有不值得信任的其他人,小师叔简直是百口莫辩,根本不可能说清楚。


    雪梨问道:“小师叔,你能想到这些医刀大概是什么时候被做手脚的吗?还有对动手脚的人,可有什么头绪?”


    “……没有。”


    小师叔极力想了一番,拧了拧眉心。


    他素来极少离开住峰,终日只是修炼,不要说对动手脚的人有什么头绪,他也根本不认为自己与谁结仇了。


    小师叔道:“这些医具我放在峰内已经很久了,平时根本不会动,难以估量具体的时间。至于这柄常用的……雪梨,你能不能递过来给我看一下?”


    雪梨将医刀递给小师叔。


    小师叔将医刀拿在手里掂了掂,随即蹙眉道:“……重量不一样了。”


    他们医修每日修炼都要握刀,对自己趁手的物具是很敏感的,治伤治病更是个精细活,小师叔能够在二十岁之年修炼到与大师伯一较高低的境地,自然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不细心。


    他说:“但是样子,和以前是一样的。我上午去参加杏林会的时候,医刀应该还没有问题。但是这么细微的重量差别,如果不是特意去想,平时恐怕不会注意。”


    雪梨道:“这么说来,这柄医刀很有可能是今日的决试结束后才被做了手脚或者调换的了……师叔,你今日医箱有离身过吗?”


    荀望拧紧眉间思索。


    医箱虽然医修外出时都会随身携带,但这毕竟是个沉甸甸的东西,哪里搁一下放一会儿都是有可能的,而且荀望今日是先回了一趟住峰再去寻的雪梨,医箱当时也没有带在身上,他和师父虽然避世,但是住峰这里时常都会有外门弟子、童子之流进来送东西或者打扫,平时来来往往的人不算少,并非铁板一块……此时想想,真是到处都是破绽,哪里都有可能出问题。


    而且这还仅仅是他随身带着的医刀,剩下这些他平时收藏的医具,从数量上看就不可能是一口气全部调换改造的,绝非一日之功。


    而且这些医具他没有那么常用,即使他及时发现了自己常用的医刀有问题,只要他没有细想从藏品中直接换上一套,就极有可能还是有问题的。


    若是他真将这些医具带上了杏林会,后果不堪设想。


    小师叔当即不寒而栗,他立刻起身道:“我将这些医具带到主峰去,禀明总峰主!”


    说着,小师叔就严肃地开始收拾东西。


    “等等!”


    这回换作雪梨拦住了小师叔。


    她说:“师叔,你这样去不行的吧?就像你刚刚跟我说的,空口无凭,你的医刀虽然被人换了,但谁也不清楚是谁换的。杏林会的决试才刚刚结束,除了你之外,大家也都不晓得你在杏林会决试上用的到底是不是正常的医刀,你现在直接将东西交上去,说不定会被怀疑贼喊捉贼。”


    小师叔闻言,到的确迟疑地定住了动作。


    他说:“我在决试中绝未使用过万灵草,这种事情一验便知。”


    “不需要你使用万灵草。”


    雪梨不太通人世间的弯弯道道,但她反复思索小师叔叮嘱她的话,竟也隐隐想到些思路,只是这些思路让她觉得有点可怕,遍体生寒。


    雪梨举一反三道:“即使你没有将这些医具带到杏林会上,即使你是正常地参加比试,只要有人有心,在你这里找到哪怕一件有机关的医具,你就已经说不清楚了。因为你没法交代你有这样的医具是用来做什么的,其他人只会怀疑你是不是曾在杏林会上偷偷使用过,只要有一件,看上去就像是你有作弊的意图。”


    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情况,哪怕没有小师叔确凿使用过的证据,为了维护杏林会的声誉,峰主也会将小师叔的成绩作废,恐怕还会让小师叔沾染上绯言绯语,从此名声扫地。


    小师叔看着自己面前一整排不干净的医具,面色逐渐凝重。


    茶室内的两个人非常安静,但即使没有言语,他们也都知道对方一定想起了一样的事。


    眼下这种情况,竟很像是林韶当年。


    雪梨道:“小师叔,你说在你医具上动手脚的,会不会和当时诬陷姨母的人,是同一个……?”


    小师叔脸色沉重,半晌不言。


    过了很久,他才道:“很有可能。”


    雪梨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这些医具肯定不能留着了,但怎么处理感觉都不合适,还很容易留下把柄。”


    小师叔肃然道:“你回去以后,立刻也好好检查一下你自己的医具……不,除了医具,也要好好查看所有能放东西的地方,我师姐当初就是被放了许多写有她伪造医术内容的信函,若是真有人想对付你我,不一定会用同样的方式。”


    雪梨认真地点了点头。


    雪梨自己是不怕有人对她心怀不轨的,毕竟这里是凡间,她本身是仙身,又为人处世坦坦荡荡,雪梨并不认为有谁能对她造成太严重的伤害。


    不过,如果这件事情事关姨母,雪梨自然希望能够抓到罪魁祸首、弄清楚真相,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能够找到办法替姨母平反。


    雪梨想了想,道:“小师叔,我有一点想法,不知可不可行。”


    荀望疑惑望她,道:“你说。”


    雪梨道:“如果这回设计的人和之前诬陷姨母的人是相同的,那么他们已经走出了第一步,不可能不走第二步。他们已经将做过手脚的医刀放在你这里,而我那边也未必安全,他们一定会想看到结果,不会不收网。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


    同一时间,杏林峰东边千峰,大师伯所居住峰中。


    这座山峰位于东面最为繁华之处,四处人声鼎沸、仙车交错,住所虽是凡人所有,但亭台楼阁俨然已有仙界仙殿的气魄,玉栏朱墙,弟子往来嬉笑,好不热闹。


    大师伯此时就在他的住所中。


    他多年前便已拜别师父,自立峰门,此时住所内的医室、书房、药库等等皆为他个人所有,他在杏林峰中素有声望,年纪小的弟子和外门童子皆愿意到他的峰所来往,但此时外面虽是热闹,峰所内却安静得有些孤寂。


    大师伯坐在华雅空荡的大殿内,光亮冰冷的地面干净得能照出人影。他的眼眸锋锐,像是上了年纪的鹰,带着点沧桑世俗的味道。


    这时,一个人荡荡悠悠地进了大师伯的殿室,他双手揣在袖中,看上去有点吊儿郎当。


    大师伯道:“你今年也随父亲来了?”


    “可不是,那个老头子吵死了,整天嘀嘀咕咕的。”


    那人笑嘻嘻地回答。


    他年约三十六七,但皮相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若是有当年在场的人在,定能认得出来,他就是十五年前指认过林韶的那位道门宗主之子。


    他说:“你叫我来的事,我已经都在信中看过了,情况我这段时间都在杏林会,也都清楚了。”


    大师伯顿了顿,问:“这一回的事,你能做好吗?”


    “您就放心吧!绝对万无一失。”


    那宗主之子大手一挥,拍着胸脯说道。


    “若是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我还留在道门做什么。只不过是让人退出杏林会,无论她是神仙还是什么,都已经是成功过一次的事了,绝不会有问题!”


    大师伯似是舒了口气:“那就多谢你了。”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宗主之子信誓旦旦地道。


    “你放心吧,医君,当年我坠入谷崖之下,连我父亲都认为我没救离去,若非医君路过,不惜药材鼎力救我,我早已命丧黄泉,哪儿还能有今日!从那以后,无论他人觉得如何,医君你在我心中便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神医,哪怕是华佗再世、神仙天降,都不可能取代。其他人想要取代你的地位,我定是第一个不许的!”


    大师伯听他这么说,似乎也是想起了当初的往事,不由垂了眸。


    他道:“你大可不必如此在意,医者行医救人,乃是天经地义的,我当时也没有想这么多。”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又何况是救命的恩情!”


    那宗主之子笃定地说。


    “医君,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你等着瞧便是。”


    大师伯道:“那就多谢少宗主了。”


    两人互相行了一礼,但宗主之子很快胸有成竹,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他走后不久,殿内又只剩下大师伯一个人。


    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随即又给自己斟了杯茶,无声地将茶杯捏在手中。


    茶已经凉了。


    大师伯幽深沉静的眼眸答应着微晃的茶水,半晌没有动作。


    ……


    杏林会到了决试的阶段以后,因为每一场比试之间要筹备的时间变长了,对选手来说时间也变得宽裕了许多。


    雪梨从小师叔那里回来以后,次日还是按部就班地修炼医术、巩固基本功。


    雪梨的客院里,照样还是聚了不少偷偷过来瞧她的小弟子们。随着她在杏林会上的名声越来越大,夺冠的可能性越来越高,雪梨院子里聚过来的弟子们也越来越多了,除了一开始对她神仙的身份和传闻中的外貌好奇的那些人以外,现在也逐渐多了许多好奇她的医术、想向她学习基本功的弟子。


    雪梨的作风和韶音仙子一脉相承,她自然不会拒绝想要和她一起修炼的弟子们,因此这里的人越聚越多,雪梨的院子俨然已经成了整个杏林峰最热俏的修炼之地,许多小弟子起早贪黑,就为了在雪梨院子里提前占个位置。


    更何况今日,是雪梨主动说大家都可以到她的院子里来修炼的,她还特意将院落整理得宽敞了些,好让更多人落座,因此情况比往日更加热闹。


    雪梨望着眼前人头攒动的景象,不觉恍惚。


    这些天,她也从小师叔那里听说了不少姨母当年的事。


    据说姨母在杏林峰崭露头角,但还未被赶出杏林峰前,也曾有过很受师弟师妹乃至外门小弟子们欢迎的时候。她常常在课前课后被其他人包围在当中,有许多人都喜欢向她讨教问题。


    雪梨看着眼前的场面,不禁想到,她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和姨母当年有些像了?


    不过,雪梨毕竟不曾亲眼见过姨母当年的盛况,姨母现在亦不在此处,雪梨唯有尽量践行自己能做之事。


    她耐心地做着每日按部就班的基础修炼。


    坐在最前面的几个小弟子都期盼地看着她,阿锦当然理所当然地离雪梨最近,她时不时看雪梨一眼,欢快地摘着自己手里的草叶子。


    起先雪梨只是和平时一般,与大家坐在一起修炼,不过相处这么长时间,这些小弟子们与她都比以前熟了,自然没那么畏惧。


    于是过了一会儿,便有人耐不住性子,好奇地出声道:“雪梨仙子!我们之前都去看你在杏林会上的比试了,你在杏林会上用的仙术,看起来好厉害!能不能在这里再演示一下呀?”


    第73章


    这句话一出,立刻得到了其他小弟子们的热烈响应,大家都对雪梨的仙术很好奇。


    一时间,所有人都拉长了脖子,期盼地看着雪梨。


    雪梨没想到大家对她的医术这么感兴趣,毕竟以前在小仙境内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与姨母相差很远,却不觉得自己使用医术的方式有多么特别。


    雪梨好脾气地问道:“你们说的是哪一个仙术?”


    立即有人回答道:“让银铃花开花的那个!我们想看那个仙术!”


    既然要让雪梨演示了,自然是哪种绚丽就往哪种说。其实在雪梨看来,这样的仙术反倒不及施针或者制药之类的医道仙术来得复杂高深。


    不过既然其他人提出想看,雪梨自不推辞。


    只见她在自己面前的草药里挑了挑,虽没找到银铃花,可也寻到了一串差不多的,那是一根青藤,藤上缀着几个大小不一的浅粉色花苞。


    雪梨略一掐诀,她的仙气就化作一缕金色的线,绕在青藤上盘旋而上,不久花苞就像浸沐着春风一般,自下而上灼灼绽放开来,显出柔嫩的花瓣和花蕊。


    杏林峰的小弟子们以如此近的距离看到这样的仙术,都忍不住发出阵阵惊呼声,看着雪梨手中的花藤挪不开眼睛。


    “仙子,你真是太厉害了!”


    “像这样能让花开好漂亮!”


    “感觉比我们学的术法要优雅多了!”


    小弟子们叽叽喳喳地称赞起来,倒夸得雪梨不好意思,于是在大家的盛情邀请下,又重复演示了两遍。


    看了一会儿后,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仙子,你愿意收弟子吗?这样的仙术,能不能教我们一点点呀?”


    这句话一出,许多人都惴惴地安静了下来,坐得最近的阿锦尤其竖起了耳朵,摆出了紧张的姿态。


    雪梨温和地道:“我自己都还没有出师,以我的水平资历,收弟子是肯定不行的。不过你们要是感兴趣的话,这个仙术教给你们也无妨呀。”


    听到雪梨不能收弟子,阿锦马上就沮丧了下来,不高兴地将手里拧得皱巴巴的药叶子丢回了药筐里。


    不过听到雪梨愿意传授仙术,有几个小弟子失望之后,又明显地雀跃了起来。


    雪梨将这个仙术的心诀告诉了他们,又当着众人的面重新将仙术演示了一遍,作为示范。


    看到雪梨的动作之后,小弟子们都跃跃欲试,很快从自己的药筐中挑出合适的草药,欣喜地开始模仿。


    唯有阿锦此时反而没有那么着急,她有点在意雪梨之前说她还没有出事的事,不免好奇地问道:“雪梨,你都已经这么厉害了,你的师父是谁呀?”


    雪梨闻言,一顿。


    她说:“我现在还不能说,不过如果我们有缘的话,你们日后或许会知道的。”


    阿锦被雪梨故弄玄虚的话弄得撅起了嘴,赌气道:“不说就不说嘛。就算你不说我也猜得到。”


    阿锦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了些微向往的神色,说:“我知道的,你医术已经这么好了,你的师父,是不是九重天上很厉害的神仙?”


    雪梨轻轻垂下眼睫,没有回答。


    阿锦没了办法,心里老大的不乐意,只好噘着嘴继续闷闷地修炼。她虽然嘴上没有立刻说,不过其实心里也将雪梨说的仙术记下来了,这会儿便也一道练习起来。


    一时间,院子里全是在尝试修炼仙术的杏林峰弟子。


    然而无论这些凡间的小弟子们怎么努力,他们取出来的花都一丝一毫开放的意思都没有。不仅如此,凭这个心诀能够调动灵气的人都没有,灵气就像是完全沉寂了一般。


    小弟子们俱是吃惊。


    他们早就知道自己与雪梨仙子定有差距,可却没想到差距悬殊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对雪梨用的医术竟全无办法。


    尤其是从雪梨的反应看,这个仙术对她来说似乎不算难的。


    这些小弟子们能踏进修仙门,且能进杏林峰,在凡人之中已经算是天资得天独厚,其中更不乏有时常被先生、师父夸赞,很有希望进入内门甚至更上一层的聪慧弟子,他们自是不死心,仍然反复操练。


    可是结果依然如初,手中的花苞无人绽放。


    待到日暮西垂,修炼了一整日后全无进展,信心受挫,这些小弟子们变得心浮气躁起来,坐得离雪梨比较远的弟子们,有一些口风便渐渐变了。


    “她告诉我们的心诀是真的吗?”


    “与师父一起修炼时,虽然许多术法经常也要修炼许久,但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一点都感觉不到灵气的变化。”


    “她会不会是为了防止仙术外传,故意糊弄我们?”


    悄悄议论的人都坐得离雪梨比较远,他们对神仙的感官能力估计不准,以为离得远这里人又多,雪梨便听不清楚。然而事实上,这些议论全都落入了雪梨耳中。


    不过,雪梨的神情没有太大变化,她很久以前就被姨母不断提醒过人心难测,倒不如说直到此时,她才隐约觉得这里像是姨母告诉过她的那个真正的人间,并不仅仅只有鲜花和称赞的人间。


    只是,她拥有仙身都难免遭受这样的议论,姨母在杏林峰时仅仅是个凡人,没有其他人会顾忌的神仙身份,亦没有仙凡之别作为借口,他们又会怎么说呢?


    想到这里,雪梨不禁为姨母感到难过起来。


    人群还在偷偷议论。


    其实从全局来看的话,这些负面的声音只是夹杂在人群中一点点窸窸窣窣的小小骚动,不过因为的确没有人顺利掌握这种仙术的技巧,难免有其他人受到了这种言论的影响,亦不由将信将疑。


    直到天色逐渐暗沉,雪梨宣布散场,仍没有人取得哪怕一点儿进展。


    ……


    修炼日之后,雪梨又在自己的客舍中安稳修炼了几日作为休息,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下一场决试了,雪梨便又去寻小师叔品茶。


    雪梨将心诀公开以后,杏林峰的小弟子中引发了一阵修炼仙术的热潮,连小师叔这里都有所耳闻。


    雪梨跑到小师叔所在的山峰,进去找他的时候,正看到小师叔双眉紧拧,手里捏着一株药花,似乎正在使劲。


    雪梨:“……”


    雪梨诧异地道:“小师叔,你也在试这个呀?”


    荀望见雪梨进来,便暂时搁置了手中的花草。


    只是他顿了顿,似是有些怀念地道:“你那日教给小弟子们的,是从师姐那里学来的术法吧。”


    “是。”


    雪梨点了点头,看向荀望道:“师叔你知道?”


    小师叔的手指从药花的茎上不经意地拂过,道:“师姐还在杏林峰的时候,也曾教过我,心诀我都还记得。”


    这下雪梨愈发惊讶了。


    姨母离开杏林峰都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凡人的人生短暂,记忆不比神仙,通常来说用不上的东西没多久就会遗忘,小师叔到现在都还能记得心诀,若非他过目不忘,恐怕便是他这些年来仍然在时常回顾。


    雪梨不觉问道:“小师叔,你也用不出姨母的仙术吗?”


    “不行。”


    荀望坦诚地摇了摇头,他这些年来相当刻苦地修炼了,时不时就会按照师姐当年教他的进行尝试,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仍然无所突破。


    他望向雪梨道:“师姐当年也教过杏林峰其他弟子,但无一人能成功。你是到现在为止,我唯一一个见到能够学会师姐的医术的。雪梨,你可知这是什么缘由吗?”


    小师叔的眼神里透着明显的困惑。


    可是雪梨被他问得一颤,亦是当真迷茫。


    她是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在小仙境里只有她和姨母两个人,姨母教什么,她便学什么,有时还经常沮丧于自己学得太慢、离姨母太远,却未想到其他人竟连入门都不得其法,而雪梨又实在想不到区别是什么。


    若要说是因为她是神仙,可教她仙术的姨母,本身便是凡人呀?这又是为什么呢?


    雪梨的脑海中有一些混乱,她想到了姨母在凡间的名字是林韶,可进到仙境以后,她却觉得自己的名字是韶音,还有其他许多微妙的地方,但雪梨对仙界的了解还太少,种种线索一时也串不成线。


    雪梨只好道:“我也不清楚。要不我们再试试吧?说不定再多尝试一下,就能成功了。”


    小师叔也不想就这么放弃了,点头道:“好。”


    两个人于是埋头修炼。


    他们今日会面的本意其实并不在此,但提到医术,竟不知不觉都专注起来,慢慢进入了状态。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医室内一直很安静,直到这份平静忽然被外界传来的喧嚣打断。


    而且熙熙攘攘的声音离小师叔他们的山峰越来越近,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一般。


    雪梨和小师叔的思路被打断,都停下了修炼,抬起了头。


    而就在下一刻,几个青衣派的弟子破门而入,他们都急得满头大汗、看上去六神无主,雪梨一眼望过去,便瞧见这些人里还有阿锦。


    这些青衣派的弟子顾不得礼数,着急地道:“雪梨仙子!不好了!来杏林峰观看杏林会的宾客里有人喝醉了酒,吵着要见雪梨仙子,闯进仙子的客峰去了!”


    阿锦气得使劲跺脚:“我们本来是去找仙子一起修炼的,拼命拦了,可是那些人好没礼貌,还带了好多帮手,根本拦不住,硬是闯进去了!雪梨,你快回去看看啊!”


    然而几个青衣派的弟子刚刚告完状,远处似乎又是一阵更大的喧哗。


    雪梨和小师叔对视了一眼。


    小师叔道:“不急,我们过去看看。”


    小师叔在青衣派的弟子中威望很高,他这么平淡的一出言,青衣派的小弟子们似乎都找到了主心骨,全都安分下来,乖顺地跟在师叔身后。


    小师叔和雪梨一起往雪梨所在的客峰飞去。


    他们回到客峰的时候,雪梨昔日安宁平和的客舍果然已经乱成一团。


    过来找雪梨的弟子、路过看热闹的人、不知从哪儿带来的没见过的其他道门宾客们闹哄哄地挤成一片,远看就像是一大群绕着马蜂窝在飞的马蜂,声音亦是吵得嗡嗡嗡的。


    雪梨和小师叔一走近,人群立刻朝他们看了过来,眼神似乎惊疑不定。


    跟着一起过来的青衣派弟子们看到这个场面,又忍不住发怵,使劲靠在小师叔周围,以获取一些安全感。


    雪梨和小师叔一路走到人群最里面。


    小师叔率先问道:“出什么事了?”


    只见人群最里面,聚着的是好几个没见过的、不是杏林峰人的道门弟子,还混着一两个凡人,其中这些人为首的正是之前与大师伯见过面的那位道门宗主之子。


    只见他耀武扬威的被众人围在当中,脸上带着嘲讽的表情,手上高调地攥着几封信。


    他将信高高举起,大声道:“瞧瞧,瞧瞧我发现了什么!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什么天上仙子,她的医术也全都是幌子,这些便是证据!”


    说着,他便将手中的信一把掷下,愤愤地摔在地上,正好落在雪梨脚边。


    话完,宗主之子本以为会从对方脸上看到慌乱、迷茫或者其他一些失措的表情。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当他抬头去看这两个人的时候,却发现雪梨和荀望两个人,神情都非常平静。


    第74章


    这次毕竟是面对真正的神仙,不比当年,宗主之子发现他们两个表情不符合预想之后,心里不由有些发慌。


    不过他想想又觉得对方没理由有所准备,胆子重新大了起来。


    宗主之子满身酒气,面上还带着酒熏似的潮红,但头脑却是清醒。


    他将自己带来的凡人往前一推,大声解释道:“几日前,我发现这位所谓的雪梨仙子在杏林会上施展的仙术有些眼熟,竟像是多年前我就曾拆穿过的江湖骗术,大为惊疑,但又见雪梨仙子是杏林峰的贵客,更说是真仙之身,备受众人推崇,便不敢多说,唯有暗中试探地问了问当年的知情人,谁料真让我找到了问题!”


    他将那几个被他推出来的凡人领到众人面前。


    “这些便是十五年前冒充病患、与林韶伙同蒙骗众人之人,他们都已经认错,这回我直接将他们带来了,让他们亲口来说!”


    宗主之子言辞凿凿。


    雪梨倒没想到他这回竟然还带了人来,一怔。


    不用宗主之子特意详说,雪梨就能猜到这些是什么人。


    当年他们要说姨母的医术作假,是说她与病患里应外合,虚构了许多所谓的“神技”,来叫响自己的名声,并且拿出了许多她与之前的病患勾结的书信作证。


    姨母的医术当然不是假的,那些病人她都是真的医好了的,也无所谓神技一说。然而那些信函虽是伪造的,可病人却没那么容易无中生有。


    ……这些被宗主之子带来的凡人,都是姨母当年真的诊治过的病人。


    雪梨愣愣地抬头望了过去。


    只见被宗主之子推出来的凡人年纪都不小了,最年轻的三十出头,看着油腔滑调;最老的五六十岁,面上尽是沧桑,沉默不言;还有一两个人神色各异,面对这么多有修为的修仙人似是有些张皇。


    宗主之子的语气太过笃定,人证、物证俱是带齐,看上去场面很大,聚过来的杏林峰弟子们都显得犹豫不定。


    那个三十几岁的人证马上说道:“不错,一点儿都不错!这位仙长说得全是实话!各位老爷,我刚刚已经认过了!这个雪梨仙子使的,绝对就是当年那个林韶仙子让我们作证的所谓仙术!一模一样!肯定错不了!那位仙子医术虽然确实是有一点儿的,但要说神技,绝对谈不上!”


    “我们也不清楚她是怎么搞的,但反正你们这些修仙的老爷们,肯定有你们自己的办法!我当年只不过是摔了一跤磨破点儿皮,她帮我包了两块伤药,让我对人说得我像快病死了一般,我的演技可是了得,连我父母都骗过去了!”


    另一个年约四十出头的妇人生了双吊钩眼,见有人率先开了腔,立马便跟着说了起来:“我这儿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当年那个林韶仙子让我家的娃子小病装成重病,然后千里登峰来寻她治病。”


    “她虽是花里胡哨地表演了一通,可实际上只是喂了点药,根本没治好。我家的娃子现在都十六七岁了,到现在还是三天两头头疼脑热肚子痛的,但因为当年说了夸她的假话,为守信誉,到现在都不敢随便找大夫治,都是小病拖成的大病!”


    “当年那个林韶仙子屋里的信,还有这回雪梨仙子屋里的信,都是与我来往的,她们看重我守口如瓶,都想让我再来杏林峰装一回,但我已经被几位道长点化了,这次是专门写信劝这位雪梨仙子回头是岸的!这不是专程上门作证来了!”


    几个人证都依次说完了一轮,最后那个站在后面的老者也道:“是的……咳咳咳……我也是如此。当年那个林韶仙子的医术,和这个雪梨仙子一模一样,都是假的。”


    林韶当年的事情在杏林峰是很有名的,而且早已盖棺定论,青衣派就是因此至今抬不起头,一听到雪梨这些日子来医术竟然和臭名昭著的林韶联系在一起,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林韶!竟然与林韶用的是同一套骗术!”


    “说起来,这位雪梨仙子的传闻与当年的林韶师姑的确相似,都是大家没见过的医术,都是被传为神技。”


    “可是雪梨仙子是神仙,神仙怎么会骗人?”


    “她前段时间公开心诀的仙术至今也没有人能有一点进展,如果是这样,难怪没有人能学得会……”


    人群里的议论声一下子十分嘈杂。


    林韶当年的事都已经是十五年前了,新晋的小弟子和这些年来收入峰中的外门弟子大多都没有见过她当年的情形,都是人云亦云,可都有所耳闻,原本众人只是将信将疑,可一听到和林韶挂钩,是已经在杏林峰成功过一次骗术,似乎一下子变得多了几分可信。


    小师叔向来不喜欢其他人如此议论他的师姐,此时一口气听到这么多人旧事重提,不断非议林韶的名字,他不觉厌烦地深皱起眉来。


    他下意识地想将雪梨拦到身后,然而雪梨却没有被他拦住。


    雪梨上前了一步,神情似是复杂,难以置信地道:“你们怎么会这样颠倒黑白。林韶仙子当年,应该治好了你们或者你们家人的病吧?”


    那个三十几岁的男子腰间挂着酒壶,他道:“都说了是假的了!她往我腿上随便贴了两块膏药,这能算治我的病吗?她因为我的病扬名了,我可是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呢!”


    那个妇女也道:“就是啊!再说,这么点小病算是什么恩情。不是说是神医吗?可我家的娃子被她治过以后,当时是好了,可现在还是整天大病小病不断,这样治标不治本,也能算是神医吗?!”


    雪梨难以搭腔。


    宗主之子想要速战速决,指着地上的信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宗主之子说出这句话时得意洋洋,他只是一介修仙之人,或许无法真正耐雪梨如何,但动摇人心的事他却比神仙在行,只要让其他人将信将疑,雪梨无法在杏林峰留下去,退出杏林会,他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宗主之子本以为已经胜券在握,可是他去看雪梨的脸,竟仍然未在她或者荀望脸上看到预期中的神态。


    只见雪梨顿了顿,将宗主之子掷在地上的信拾了起来。


    她说:“你说这些信,是证据是吗?”


    雪梨平静的语气让宗主之子心生戒备,但他还是笃定地道:“不错,我已经派人上报杏林峰各峰峰主还有师祖长老,毕竟这是涉及杏林会的事,还是应该让杏林峰自行处理,看长老他们如何定夺!我不信众目睽睽,他们还能徇私舞弊不成!”


    宗主之子说得非常大声,一句话就将杏林峰不按他的意见办事,说成了徇私舞弊。


    然而雪梨没有接他的话茬,反而将信拿了起来,轻声问:“这些信,是谁和我来往的?”


    那妇女没有看出情况略有些怪异,她只当这种氛围在修仙门中是正常的,因为后面有宗主之子给她撑腰,她异常自信地道:“自然是我。”


    雪梨问:“你说你信中写了些什么?”


    那妇女道:“是仙子先书信于我,说希望我于下月初二上杏林峰求助,装成重病,再由仙子设术治好。这种事,老妇多年前就被道长劝诫,早就不愿意再做了,这些书信的内容,都是我拒绝仙子。仙子再三书信请我,我还特意长篇大论,劝仙子诚信为人、回头是岸!”


    雪梨未言,只是当场将信一封一封拆开,然后当众展开。


    只见信封中取出来的信纸,每一张都是空的。


    正反翻面,一个字都没有。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可称鸦雀无声。


    先前还在议论猜测的围观弟子们都闭嘴了,宗主之子和他请来的人证们要说的话更是全都憋在喉咙里,瞪大了眼睛盯着信纸。


    宗主之子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最先反应过来,大声道:“你换信!我已经让人去请杏林峰峰主——”


    他话音还未落,就见人群里忽然走出来十几个人,正是他说要去叫的杏林峰总峰主和其他长辈师祖。


    只见一位师祖的脸色满脸复杂,他将几封信纸从怀中拿了出来,给宗主之子看道:“你怕是在找这个吧?这些,我们前几日就已经拿到了。”


    说着,这些峰主们带上来的几个童子,手里捧着好几个锦盒,童子们将手中的锦盒一开,里面露出的全是先前在小师叔那里找到的动过手脚的医刀等医具。


    师祖道:“还有这些,我们也全都拿到了。”


    “……!”


    那宗主之子看着那些刀具,大惊失色。


    另一位师祖道:“上一回杏林会的决试之后,那天晚上,雪梨仙子和荀望两人忽然大半夜捧着这些医具来主峰寻我们,坦诚说是医具被动了手脚,但是不知具体是何人所为,说是既然有人设了埋伏,不可能没有下一步动作,故而请我们帮忙。我们从那晚之后,就亲自暗中守在他们两人的住处观望。”


    “前些天,雪梨仙子亲自邀请了众多小弟子到她的客峰一同修炼,那日,我们是亲眼看着一个杏林峰的小弟子鬼鬼祟祟地将这些信塞到了雪梨仙子的衣橱里。”


    说到这里,几位亲眼见到的杏林峰长辈,都不免神情尴尬。


    说实在的,刚刚看到荀望和雪梨仙子两人带着那些刀具来的时候,他们也是游移不定、半信半疑,可是亲眼看到真的有人将莫须有的信塞到雪梨仙子住处的时候,便可谓是震惊了。


    这证实了雪梨仙子和荀望两人的说法不说,往雪梨仙子那里塞诬陷信的还是他们杏林峰的弟子,这可真是大丢颜面。


    没想到自己仙门里出了这种败类,他们当时简直怒火中烧,气不可遏。


    那师祖继续说道:“我们当时本是想立刻将那败坏师门的小弟子抓住的,但是雪梨仙子和荀望拦住了我们,说这样的小弟子顶多只是受人指使,要抓出幕后主使,还要再等,故而我们一直埋伏至今,从未离开。”


    雪梨安静地站在旁边。


    她当时的想法很简单。


    小师叔被做手脚的刀具,除了他时常随身携带的那些医具以外,大部分都是收藏在住峰医室内的,想要动这些医具的手脚,势必是要能够经常出入他住峰的人。


    除了戴有宗以外,小师叔那里经常出入的便是过去送东西、帮忙栽培处理草药或者保养医具的外门弟子和小弟子们,但这些散碎的弟子人数太多,也不容易追究分辨。姨母当年的情况亦是如此,要栽赃于她,首先要将书信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她的屋子里。


    于是雪梨第二日便尝试着有意邀请了众多小弟子到自己的客峰来,放松戒备,制造出人多眼杂的机会,小师叔亦时常和戴有宗一起外出,留空住峰,再让杏林峰的长辈们把守住两边的屋子。


    杏林峰是有名的仙门大派,峰主师祖们有许多都是数百年的修为了,寻常小弟子乃至修为高一点的道修,自是一丝一毫都觉察不到。


    结果杏林峰的峰主们先碰到的是往雪梨屋子里放信的小弟子。


    后来偷偷进入荀望医室内摸索医具的小弟子,其实也被当场捉住了,只是峰主们虽然怒气冲天,可又不能打草惊蛇,才暂时没有动作。


    然后到了今日,他们就亲眼看到了宗主之子装醉闯门,还妄图诬陷雪梨。


    宗主之子听到此处,已经意识到自己是鳖入了瓮,顿时方寸大乱,脱口而出道:“这、这不可能……”


    一位峰主闻言摇了摇头。


    他道:“你也是想得太少了,你是外来之人,许是不太了解。若是没有允许,雪梨仙子的屋子怎么会是想进就进的,你可知她在屋里养了什么……”


    宗主之子听得愣神,峰主话音未落,宗主之子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肩膀。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谁料正撞上一双森冷的虎眼。


    “啊呜。”


    只见一只足有人高的巨虎不知何时从屋里跑了出来,正悄无声息地蹲在他身后。


    宗主之子看到了一张威风凛凛的巨大虎脸,尖锐的獠牙,还有锋利的爪子。


    “啊!!”


    宗主之子猝不及防,当即惨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施诀想跑。


    “吼!!”


    他不跑也就算了,一跑还了得,小老虎哥哥顿时从喉咙里咆哮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矫健地冲了上去!


    接着,虎哥哥一口气追上了他,一巴掌将他半路摁在爪下!


    第75章


    那宗主之子被摁得跌倒在地上,甚至还没有跑几步,面前是一只大得吓人的猛虎。


    他惊悚地看着这只老虎,瞳孔几乎被吓得涣散,先前拿着信时还耀武扬威,此时却是两股颤颤,抖得厉害。


    忽然,他的身体猛然颤了一下,胯下漫上一片深色的浸湿之色,竟是被吓得失了禁。


    小老虎其实早就松开他了,它也不想摁着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虎哥哥将那宗主之子拍在地上,就乐颠颠地蹦回雪梨身边,变回小老虎,乖巧地将脑袋往雪梨肚子上拱,邀功地蹭蹭她,虎尾得意地勾在身后一动一动的。


    阿锦和其他几个小弟子本是跑去跟雪梨报告,后面又跟着雪梨和小师叔一块儿来的,先前那宗主之子大放厥词的时候,他们吓得神经绷得死紧,脚都发软了,但眼下看局面翻转,总算都放松下来。


    阿锦这段日子总留在雪梨身边转悠,跟小老虎已经有点熟了,不像其他人那么怕,刚刚看到小老虎跑出来一下子制服了那个乱说的宗主之子,她对小老虎哥哥更是好感大增,此时便悄悄从雪梨背后猫出头来,欢喜地偷偷去摸老虎尾巴。


    雪梨亦将小老虎哥哥搂到怀里,温柔地摸了摸它的脑袋,以示嘉奖。


    这两天因为要引蛇出洞,小老虎不是被迫装睡就是被迫在小范围内活动,可把它给憋坏了,现在好不容易能自由行动,自是拼命蹦跶。


    小老虎自得地把脑袋放在雪梨肚子上拱来拱去。


    那个宗主之子很快被杏林峰的人摁住。


    一位峰主厌恶地道:“我们杏林峰素来以礼待客,倒不想反而招来蛇鼠之辈入室,污我杏林峰弟子清誉,将这个人送回客峰他父亲那里去,将他的所作所为都说清楚,看他父亲与他的道门如何发落,且让他永世不得再入杏林峰。”


    那宗主之子的父亲在修仙道门中也是有声望体面的人,处世严肃,看重名誉,那宗主之子此时的模样已是狼狈,以现在这样的姿态回去,再将他的事情告知道门,他在自家道门中定然再无颜面可言,亦不要再想立足之地。


    宗主之子刚硬的脸上显出恐惧之色。


    那峰主又看向那些老虎出现后,也被吓得满面惊容的凡人们。


    这些凡人在看到一只巨大的老虎突然跳出来,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好几个人都站不住了摔在地上,但是又互相拉扯,结果谁都没能跑掉。


    此时一见那个宗主之子要被带走了,有几个人一下子着急起来。


    那个三十出头的人证顿时梗着脖子大声道:“等等!这就完事儿了?!我的银子呢!他说好只要我过来作证,就给我二十两银子作为报酬,先前定金才给了五两,我可是如约来了,剩下十五两呢?!我因着这事儿,可差点断了条腿呢!”


    那个妇女也吊高了眼梢,满面愤色,扯着嗓子道:“还有我儿子!之前可是说好了的!只要我过来作证,他就让我儿子进仙门,将来吃香喝辣、长生不老,还能收凡人的香火,这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什么?!”三十出头的那个一听这话不乐意了,顿时跳了起来,“凭什么你儿子能进仙门吃香喝辣!这样的话,我也要进仙门!”


    一群人马上吵了起来,吵来吵去吵个没完。


    修仙之人不能跟凡人一般见识,但这场面看着实在心烦,他们恐怕还不清楚,人做自有天在看,凡人的一举一动都是要上天录名簿的,好坏功德自有评判,修仙之人不好代凡人官府之责判断凡人的罪过,可是命道有偿,今日做了有伪道德之事,将来迟早是要在命里还的。


    杏林峰峰主大袖一挥,道:“将这些人都关起来!问清楚还有什么同谋没有!还有之前偷偷进入过荀望和雪梨仙子两人屋子的那两个小弟子,也都给我抓过来调查清楚!”


    专门被峰主们带过来的几个杏林峰弟子立刻领了命,将这些该扣的扣,该压的压。


    现场终于恢复了宁静。


    只是就像这样一直聚在雪梨的客舍外面看热闹似的不成样子,峰主们当着雪梨的面十分惭愧,又是道歉又是恭维地将她请到了主峰的公共大殿,给她上了茶,在室内坐下来等审查的结果。


    今日这桩事不弄个水落石出,杏林峰是绝不可能休息的,甚至连杏林会都只能暂停搁置,因此气氛仍是紧张,荀望和雪梨都坐在大殿中,除了荀望看上去还算镇定,剩下的杏林峰峰主都有些羞于见人之感,尤其是对上雪梨的眼眸,更是惶恐。


    大殿审理是公开的,允许其他人出入,虽然地点从客峰移到了主峰,但围观的杏林峰弟子们自然不肯散去,亦跟了过来,站在大殿附近围看,甚至由于消息扩散得很快,人群还越聚越多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个颇年长的弟子匆匆走进殿中。


    总峰主忙问道:“可是审问有进展了?”


    “不……”


    那弟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继而看向雪梨,道:“是那些凡人中有个年纪比较大的,他该说的全都说了,也问不出什么,我们本想直接把他弄回凡间的,但他离开之前,坚持想见一面雪梨仙子。”


    如果是寻常的凡人,见或者不见,都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是刚刚诬陷过雪梨的人,就看雪梨仙子心情如何了。


    峰主们将询问的视线投向雪梨。


    雪梨心情亦有些古怪,但她则颇在意这是姨母当年治疗过的病人,正因如此,对这些人的感情尤其复杂。


    她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于是那个凡人很快被带上来了。


    只见他是那位宗主之子所谓的人证最老的那一位,年纪足有六十多岁了,面色黝黑,皮肤皲裂,一看就是在凡间生活非常劳苦的那一种。


    他刚刚在认证中也没怎么说话,目光亦不敢看雪梨,这会儿颤颤巍巍地进来,便跪在雪梨面前,对她磕了个头。


    老人道:“我对不起仙子。”


    雪梨骤然看到这样一个老人跑到自己面前下跪磕头,不觉吓了一跳,但因为先前的事,她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老人道:“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也已经迟了,我是半只脚入土的人,亦不求仙子原谅。只是昧着良心污蔑仙子和当年的林韶仙子,尤其林韶仙子还曾对我有恩,我心中过意不去,不是想要请求仙子谅解,而是有些话不过来向仙子解释,怕仙子觉得更心寒。”


    他说:“而且那位道长让我们用林韶仙子的名号污蔑仙子,我想仙子或许与当年的林韶仙子有些关系,亦希望仙子能向林韶仙子转达。”


    老人的眼睛已经非常浑浊了,看这个样子,很有可能早已看不清东西,因此他试图看着雪梨的视线亦有所偏离。


    他没有注意到在猜测林韶仙子与雪梨有关系时,殿内殿外的杏林峰之人不自然的表情。


    到这个地步,先前便有不少人觉察到雪梨或许是真与林韶仙子有关的了,只是暂时没有人敢上前询问。


    雪梨则顿了顿,似乎也没有否认的样子,道:“你说。”


    老人又磕了两个响头。


    他道:“我过来作证,并非是不念着林韶仙子当年的恩情。当年村中瘟疫,林韶仙子千里迢迢赶来,救下村中百余人口,不辞辛劳,不计酬金,我们全家上下七口性命皆为林韶仙子所救,大恩大德永生永世必不敢忘。”


    “若只是我个人之故,哪怕那位道长许以千金,以刀锋相逼,我也是绝不会来的。”


    “只是我的孙媳数月前突染重疾,我们倾尽家产,却求医数月无门,如今孙媳已奄奄一息,她身怀六甲,若这样下去,定是一尸两命,死路一条了。我们本已走投无路,可那位道长偏在这时寻上我们,他见到此状,便许诺只要我过来作证,就能再请杏林峰的医仙治好我孙媳的病,并给我们一笔银钱,好叫她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孩子将来长大,也可衣食无忧。”


    “我孙媳今年才十九岁,花一样的年纪嫁到我家来,也是人家家里捧在掌心养大的姑娘啊!当年瘟疫发时,她才三四岁,却也是林韶仙子救下的性命,如今还记得林韶仙子。那位道长来寻人时,我孙媳拖着病,咬死坚决不肯答应,拼命将人赶走。我却于心不忍,瞒着家里人偷偷又找上那位道长,卖了良心来了。”


    “我罪该万死,卖掉良心时,就没想过再留着脸面回去。只是怕仙子以为世间尽是我等忘恩负义之辈,怕林韶仙子觉得自己救过的人都是狼心狗肺,因此寒心,方才厚着老脸再来说这一番话,均是以实相告。”


    “还有刚刚那个三十出头的小辈,他是十一二岁时恶疾缠身,所有大夫都无药可医,被林韶仙子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他当时看着还是个好的,谁料大了竟长成这样,吃喝嫖赌全沾上了。”


    “他父母一直记着林韶仙子救子的恩情。你们仔细看他走路脚有点跛,是因为那个道长找上门的时候,他父母眼发现这小子有所意动后打断了他的腿,怕他去污蔑林韶仙子。”


    “结果那个道长竟找来一位杏林峰的医仙,才不过半个时辰就将他的腿医好了,只是还留了点痕迹,便还是给带上来了。”


    “我们虽然都是豺狼心肠,可林韶仙子当年救过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深深惦念着仙子当年的恩情的。我们村子那边,家家户户从不供奉财神佛祖,而是年年为林韶仙子奉像祈福,还有人被道长撺掇过后,立刻想写信提醒林韶仙子,奈何凡人能力有限,声音传不上仙云道峰。”


    “听说那个道长为了污蔑林韶仙子,找上过的当年受过林韶仙子恩惠之人足有百余,但无耻肯来的,只有区区我们几人而已。”


    老人说完,再度深深俯身叩拜,许久没有抬头。


    杏林峰大殿内外,亦是寂静了片刻。


    雪梨听他说这么多话,脑海中不觉想起了姨母。


    姨母当年救过那么多人,但每回提起被逐出杏林峰的事时,都神情黯淡。


    雪梨如今经事尚少,不知该如何评价,但等以后重新见到姨母了,她会同姨母说一说。


    然而寂静过后,大殿内的峰主忽然从老人的话中捕捉到了什么,眉峰一厉,脸色大变。


    他道:“等等,你话中说的那个治好人证腿的杏林峰医仙,你可有更清楚的线索?可知道那是什么人?!我若是将杏林峰有嫌疑的人都带上来,你能指认得出吗?”


    杏林峰虽说是医道大派,掌握的医术灵药数不胜数,但是要半个时辰就将被打断的腿恢复到近乎如初,这等医术,放眼杏林峰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还有被放在荀望医刀里的万灵草,那也绝不是杏林峰一般的小弟子能够轻松拿到的东西。


    那老人想了想,摇头道:“我也只是听那人说的,没有亲眼见过,认不出来。但我在来的路上,听到那个人炫耀地说过,说帮他治腿的,是杏林峰什么赤派很有名的大弟子。”


    这句话一出,在场所有赤衣派的峰主脸色全都难看了起来,就连青衣派的人也都大惊失色。


    说来也巧,与此同时,又有几个去审讯的弟子面色古怪地跑了进来。


    “峰、峰主,我们从被抓来的那两个小弟子那里问出来了。”


    “我们翻遍了他们的房间,也找到了线索。”


    “指使他们的人,是大师伯!”


    第76章


    消息一出,大殿内外可谓是一片哗然!


    赤衣派的人脸几乎都绿了,表情要多丰富有多丰富。


    青衣派的人就像被人突然打了一个闷棍,随后又给塞了个枣,枣也说不上甜,但他们样子全是懵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先震惊大师伯,还是先幸灾乐祸赤衣派的人比自己惨。


    但很快所有的弟子都大闹了起来。


    有人大惊于竟然是威望很高的大师伯,有人四处找人扩散消息,有人说他早就猜到了,还有人明明亲眼看到了结论,还在坚决地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大殿内外乱成一团。


    峰主们亦是心中大乱。


    大师伯是目前杏林峰这一代弟子中最有声望的一个了,而且这种声望已经持续了三十余年,正如其他小弟子们猜测的那样,大师伯出生在杏林峰,与杏林峰感情深厚,且医术高明,为人沉稳,一直是被师祖们当作总峰主的苗子培养的,即使最后未当上总峰主,也一定会成为杏林峰居住庆祝的大峰主大长辈。


    撇去其他,大师伯是杏林峰的师长们亲眼看着长大的,亲手一点点教出来的,人心不能免俗,他终究是与寻常弟子不同。


    若是大师伯果真做下了如此之事,对杏林峰而言必将动荡。


    杏林峰的总峰主嘴唇抑制不住地轻颤了一瞬。


    好在峰主们到底都不是毛头小子,比起乱成一锅粥的小弟子们,他们都很沉得住气。


    眼下那位身为人证的老人还在场,得先将他的事情处理完,峰主们姑且按捺住了激烈的情绪。总峰主问老人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或者还有什么其他证据线索吗?”


    老人摇了摇头:“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总峰主冷淡地挥一挥手道:“那你回凡间去吧,我让两个弟子带你下去。”


    这些凡人照规矩都是要送回凡间的,剩下的就看天道如何评判处置,做了错事的,命数多半都不会太好。


    老人不发一语,恭顺地行过了礼,便随两个过来拉他的高大弟子登上了云。


    那两个高大的弟子看他的眼神倒有些纠结。


    老人和两个高大弟子很快消失在云际。


    然而几乎没过多久,就听到大殿外又是一阵喧哗,迫使其他人将打算继续的动作停了下来。


    只见先前那两个高大弟子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惊恐地道:“峰、峰主!刚刚那个人证一出杏林峰峰门,就说自己没有颜面归乡,从云端上跳下去了!”


    两个小弟子毕竟还是凡人,对生死远不能置之度外,老人的举动显然将他们吓得半死。


    其他人亦是怔了,杏林峰虽不是真正的仙境,却也是云中天峰,从这里跳下去绝对是粉身碎骨,天仙下凡都救不回来,死状远比正常要凄惨。


    雪梨更是呆怔,身体僵硬。


    总峰主亦沉默片刻,但他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旋即摇了摇头道:“跳下去了?那就算了,毕竟是凡间之事,不归我们管。”


    雪梨是真正的仙身神骨,她是初次接触凡间,面对形形色色的人还懵懵懂懂的,但天生对世人怀有一种善意的悲悯之情。


    她想到那个老人说的家人,担心地问道:“那他刚刚说的孙媳要怎么办?他固然做了错事,可听起来孙媳和家里人却不是坏的。”


    总峰主说:“仙子放心,我们杏林峰自不是善恶不分的,既然听说了,我到时会派几个得力的弟子下去看看。”


    说着,便有峰主当场指派了弟子。


    轻飘飘的几句话,事情便已经有了定论。


    总峰主紧接着目光重新锐利了起来,他怒拍了一下椅子把手,大声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先将杏林峰的门户清理干净——来人,去将大弟子给我带上来!”


    ……


    杏林峰东面,云顶千峰,大师伯住所。


    大师伯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居所内。


    杏林峰的弟子们大量聚集到了主峰,连本该是来参加杏林会的宾客都一并过去了,杏林峰的其他峰所就像一下子被掏空了一般,寂静得可怕。


    大师伯没有过去看热闹,从来来往往到处奔波着议论传消息的小弟子们口中,他早已知晓了事情的动向。


    从听到宗主之子计策败露起,他就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大师伯将住所内的东西整理了一遍,医具草药按例摆好,然后打量了一圈住峰。


    他的山峰居所远比一般的峰处更为华美,大师伯有着不凡的品味,亦有足以支撑的钱财,杏林峰给他的东西总是比给其他人的更多、更好,雕栏漆柱,珠帘玉壁,有一种繁盛的美感。


    他从容不迫地品完了煮好的香茗,净身沐浴,焚香更衣。


    然后安静地坐在大殿里。


    一旦静下心来,他甚至能够听清杏林峰别处不断响起的巨大喧闹骚动,由于距离的缘故,这些喧吵都像是隔着一层朦朦的雾。


    说来也是有趣,最脏的地方大师伯从来不会亲自出手,而那位宗主之子忠心耿耿,但勇武有余,智谋不足。他思来想去以后,光是发现雪梨仙子和林韶师妹都有医术不同寻常这个共同点后,就觉得自己聪明得不得了,在雪梨那里用的是和当年对林韶几乎一样的招数。


    然而结果却南辕北辙。


    大师伯甚至开始想,他等下进到大殿去的时候,面对的是不是和林韶师妹当年一样的光景。


    不,想来还是不一样的。


    林韶师妹在杏林峰的根基远没有他深,当年他可以想办法暗命怂恿他人封住林韶的声音动作再将她压去,而现在轮到他身上,杏林峰中的人必是没有谁敢这么做的。


    哪怕他被折翅断翼,其他人仍是忍不住要敬他三分。


    终于,大师伯听到远方的喧闹声越来越近了,似是直直往他的处所逼来。


    他早就料到有这一日的。


    大师伯闭上了眼。


    等他再睁开眼时,脚步声已经急急踏进了大殿,一睁眼,就看到地面上踩着十几双锦靴。


    过来的人都是杏林峰下一辈中最受器重的弟子们,青衣派和赤衣派都有,或年轻气傲,或早熟踏实,正如三十年前他和他的师弟师妹们一般。


    为首的是下一辈中青衣派的大师兄方逸。


    他们见到他这样平静地坐在住处殿中,似乎都有些不知所措,迟疑着不敢靠近。


    方逸他们只见大师伯身着盛装、束发严谨,峰中诸物都在原处,摆放得一丝不苟,除了衣服,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带走,昔日的药品医术笔记都整齐地摆在显眼的地方,整个屋子干净得不可思议。


    最终,是由方逸定了定神,上前拱手道:“大师伯,总峰主有请,麻烦你跟我们到主峰去一趟吧。”


    大师伯说:“好。”


    他整理衣袍,缓缓起身,很快就被方逸一行人戒备地围在中间。


    大师伯很快被带到了殿上。


    金鼎大殿上,杏林峰所有师祖辈的峰主左右坐成两排,总峰主坐在中间上首,雪梨和荀望两人坐在峰主们中间,颇有些开庭审问的架势。


    总峰主怒拍玉椅,中气十足地吼道:“原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原释是大师伯的姓名。


    峰主们每一个看起来都怒不可遏,来参加杏林会的其他道门仙友亦都围聚在周围,像观赏猴子奇景一般冷眼旁观,啧啧评价。殿外小他几十岁的弟子们乱糟糟的议论不断闯入耳中。


    “枉大师伯深受峰主们器重,想不到私底下竟做着如此恶毒丑陋的阴险勾当!”


    “身为杏林峰大弟子、大长辈,本应扶持后辈、教导同门,他竟如此妒贤嫉能,品行败坏!”


    “现在想来,大师伯蝉联四届杏林会之冠,本就古怪得紧,他该不会从一开始就一直在排除异己吧?!”


    “像他这样的蛇蝎之人,怎么可能会有好的医术!他平时的那些汤药医法,该不会也都是做了手脚?!”


    外面的声音闹哄哄的。


    大师伯的嘴唇颤了一下。


    他跪到地上,双袖拢到额前,深深叩拜,道:“弟子……愧对师父们的教导。”


    一位峰主气得浑身战栗,摸索到放在小木几上的茶壶,拎起来,狠狠对着大师伯所在的位置砸了过去!


    沉甸甸的茶壶撞碎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瓷碎声,可是却没有砸中大师伯,滚热的茶水喷溅出来,泼湿了他的大半衣袖,直接烫在了大师伯的手上。


    那峰主看到大师伯的手给烫红了,似是顿了一下,然后挪开了眼睛不再去看。


    总峰主将荀望房间里的那些刀具,还有雪梨屋子的那些假书信全部都丢到了他面前,发出噼噼啪啪一阵零碎的乱响。


    总峰主大喝道:“这些是你师弟屋子里被动了手脚的医具,以及雪梨仙子房中被人放进去的诬陷信,这些东西是不是都和你有关!你可认罪,你可认罪!”


    大师伯道:“我认罪。”


    “这些东西,都是你让那个外来的少宗主放进去的?!”


    “荀望师弟屋子里的医具,是我让我名下的小弟子或换或改,慢慢准备的。雪梨仙子那里的书信,是我指使那位少宗主以后,他自己决定那么做的。”


    峰主们听到荀望那里的东西居然还是慢慢准备的,一噎,问:“荀望屋里这么多医具,你全部换掉花了多久?”


    大师伯道:“一年有余。”


    青衣派那里的一个峰主当场就要跳起来了,险些掀起桌子砸过去,被周围人慌张拦住。


    他用手指颤抖地指着大师伯,恨铁不成钢地怒道:“望儿比你小三十岁,这可是你的小师弟啊!!”


    大师伯沉默不言。


    “总峰主,这个孽畜要如何处置?”


    一位峰主问道。


    总峰主沉思片刻,望向荀望和雪梨两人,道:“今日苦主在场,还是让苦主来说吧。”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荀望和雪梨两人身上。


    峰主问道:“望儿,雪梨仙子,你们想要如何处置?”


    荀望和雪梨两人看到大师伯被带上来的时候,心情其实是很复杂的。


    他们明确说要抓罪魁祸首的时候,其实并没有确凿的线索指明是谁。只是针对他们两个的目的很像是为了杏林会,大师伯又有试图贿赂雪梨的前科,除了大师伯外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但毕竟没有证据,他们没有妄加猜测。


    此时大师伯真的被带了上来,他们没有意外,却有种很怪异的感觉。


    荀望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道:“我想要为我师姐平雪!”


    荀望道:“我师姐当初所用的所有医术,绝无造假之嫌!她是清白的,她所有的医法道术、药方灵丹,我全部都亲眼见过,甚至亲身试过,我师姐林韶干干净净、一片赤心,当年那些书信,必然也是有人放在我们峰中诬陷师姐!大师兄,此事是不是也与你有关!”


    这些话荀望憋在心里不知道多少年,终于有机会说出来了,简直畅快淋漓,腰背挺得笔直。


    大师伯沉默下来,他脑海中浮现出林韶当年的模样。


    林韶进入杏林峰时,才十来岁,青葱温和,如果世间之人会想象天上的医仙仙子的话,林韶就是那个样子。


    而荀望这句话一出,在座的大峰主们都面露窘迫。


    虽然事到如今,大家心里都隐隐猜测林韶当年的事有可能是搞错了,可是谁都没有去戳这层窗户纸。


    因为林韶当年的事情也是他们判的,如果要承认林韶是冤枉的,就要承认他们当年弄错了。草率断案冤枉清白这种事,感觉上比谋害他人好不了多少。而承认自己的重大错误,可比再决断一个弟子难太多了。


    而大师伯沉默后,却道:“是。”


    殿内静默得诡异。


    殿外却是一下子炸开了。


    “你看,我就说果然是大师伯!”


    “这么说,林韶师姐当年……真是被冤枉的?”


    “可是她的医术……”


    “天呐,林韶师姑被逐出杏林峰都多少年了,都快十六年了吧!”


    “林韶师姑好可怜……”


    风向调转。


    这些年来青赤两派没少拿林韶师姑当年的事吵架,青衣派的人不管以前有没有在心里偷偷怨过林韶师姑,这时都忽然有扬眉吐气之感,腰也直了,背也挺了,整个人抖了起来。赤衣派平时口无遮拦的人则是觉得相当丢脸,趁人不注意悄悄退到了人群后头。


    阿锦从客峰那里起就一直守在主殿附近,她是那种曾经怨过林韶师姑拖累青衣派的人,而且平时还口没遮拦,这下一下子慌乱了起来。比起青衣派翻盘的惊喜,倒是六神无主更多,她忽然想起雪梨仙子跟她说过师父之类的话来,有点恍惚地看向雪梨,竟是一时失神。


    只见在小师叔之后,雪梨也缓缓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她也没有直接说想要怎么处置大师伯,而是走到大师伯面前。


    因为大师伯是跪着的,雪梨站到他面前,显得有些居高临下。


    雪梨顿了顿,像是费解地问道:“你很讨厌林韶仙子吗?”


    大师伯看到雪梨走到自己面前,因为她身上那种与林韶相似的气质,不觉让大师伯失神了一瞬,还以为是又见到了师妹。


    不过,听到她的问题,大师伯默了更久。


    他差使的那些小弟子和宗主之子有时也会好奇地看着他,但他们似乎都能理解他对名利的渴望,从来没有问过他这样的问题。


    大师伯想了想,回答:“不讨厌,我对师妹本人没有任何反感,只是嫉妒。”


    他想起林韶当年的样子。


    第77章


    当年的林韶模样就像云端初绽的花蕾,略显单纯,光华却无人能敌,带着一种遗世清高的气质。


    大师伯停顿了一下,说道:“她太年轻了。”


    太年轻了,实在太年轻了,年轻到让人觉得恐惧。


    他出生在杏林峰,父母皆是擅长汤药的赤衣派,他自幼与草药相伴,爹娘在教会他说话之前,就先教会了他认草药。


    据说他开口说的第一个词,既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朱砂草”。


    当时正拿着草药在他面前教导摆弄的爹娘,听到他准确地重复出了草药的名称,都大喜过望,他父亲将他高高举起,说他将来一定能够成为一代名医,振兴赤衣派,大兴杏林峰。


    对他而言,习医就是像吃饭喝水一样寻常的事,他甚至没有想过自己还有做其他事情的可能性。


    他五感敏锐,早慧聪颖,又自幼长在杏林峰,自然而然地被长辈师祖们寄予厚望,当作日后的峰主长老,乃至总峰主培养。


    初时他只在自己峰中随父母修炼还未觉得有什么,但是随着年纪渐长,习课的地方从自家医室挪到外峰医童所,开始和其他自幼拜入杏林峰的小弟子们一起修炼,大师伯便渐渐觉察出自己的不同来。


    其他的小弟子都是半路出来,医术药理顶多只学了皮毛,从没有人能像他一般轻松就能辨别出十几种相似的草药,只嗅一嗅就能分辨出丹药里的成分,先生教的内容对他来讲就像常识一样简单耳熟,而且医具药炉对他而言如同玩具,早已能够如自己的手脚一般随意使用。


    他们说:“大师兄和我们不一样,大师兄天赋异禀,是与众不同的。”


    感受到其他人崇敬的目光,大师伯第一次意识到,他是不凡的,其他人的“大师兄”真的不是嘴上叫叫而已,他远比其他人要来得出色,是这一辈,乃至上下三辈中最好的弟子。


    父母、长辈、师弟师妹,乃至侍药的药童,全部都是用这种眼光在看他,而这种眼光绝不会落到其他人身上。


    大师伯感到很骄傲,但同时无形之中,也让他初次产生了肩负责任的压力。


    等再长大一点,他披上了和父母一般的朱赤纱,虽然只是少童衣,但也意味着正式拜师分门,成了一名赤衣派童备医。


    师弟师妹们亦各自拜师分峰,成了赤衣派和青衣派,不再同住童医所。


    那时杏林峰的情况与现在不同,赤衣派还远远不如青衣派,青衣派三百年内出了两个成仙飞升的大师祖,欲拜杏林峰的弟子们都一窝蜂地涌向青衣派,赤衣派人丁寥落,门庭萧条。


    这种青衣派压倒性鼎盛的状态影响到了他们这些刚分门的小弟子。杏林峰中一辈人的年龄跨度极大,拜入青衣派的昔日同窗不知不觉变得有些傲慢起来,那时一同在大课修炼的还有比他们年长一些的上一辈中年纪较小的师叔师姑,赤衣派的小弟子经常会被青衣派的小弟子或前辈欺负。


    大师伯本人其实对青赤之争并不怎么在意,照顾他的长辈中也有和蔼的青衣派峰主。


    但是赤衣派的弟子受了欺负后经常会来寻求他的帮助。大师伯是这一辈弟子中最出色的,连师姑师叔们的医术都无法与他相较,青衣派的同辈小弟子们更是顾忌他是大师兄敬他七八分,他深受杏林峰的长辈们喜爱,父母又是峰主,若换作是凡间几乎相当于是公侯家的小公子了,青衣派的人轻易不敢招惹他。


    大师伯看着与他身着同色衣衫的同门哭得鼻青脸肿的样子,想了想,便伸出了援手。


    他庇护受欺负的赤衣派弟子,将自己的医术技巧私下教导给他们,在杏林峰医术优秀的弟子就会受到器重,就能不受到青赤两派分别的影响。


    赤衣派的弟子们逐渐全都聚集到他周围,将他视为中心,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他。


    在他的庇护下,赤衣派的弟子们渐渐挺起了胸膛,自信起来,不再认为自己不能与青衣派弟子相较。


    以他为中心凝聚起了赤衣派三百年以来最好的一批弟子,连杏林峰的长辈们都对他们刮目相看,赤衣派的弟子们亦慢慢能与青衣派的弟子一较高下。


    当然,他依然是所有弟子中最卓越的,峰主们对他的惊叹甚至每年都在增多,师弟师妹们更是将他敬若神明。


    在这样的期望下,大师伯其实逐渐感觉到了吃力,但他不敢让父母、长辈还有师弟妹们失望,唯有提高了对自己的要求,比起从前,愈发废寝忘食地拼命修炼习医,不敢让自己与其他人的差距缩小,一刻都不敢停的习医。


    而此时他早已能自己坐诊,有时也外出问诊,可在这种情形下,不知何时起,往日视若寻常的医道,在他眼中也逐渐变了味道。


    治好一个其他人治不好的病人时,他会想,这样师父们就不会觉得他的医术没有进展了。


    瘟疫爆发时,师弟师妹们分身乏术,他过去力挽狂澜后,他会想,这样师弟师妹们就不会觉得他最近没有作为了。


    当发现自己这个月医治的病患比上个月少时,他会坐立难安,焦虑异常。


    当发现自己最近修为没有太大进展时,他会觉得如坐针毡,恐慌暴躁。


    于是他开始拼命医治病人,拼命提高医术。


    问诊和修炼都成了一种他能够得到峰主们和师弟师妹们多少肯定和崇拜的能够量化的指标,他规定自己每个月必须看诊多少病患,马不停蹄地寻找疑难杂症,即使治好了难治的病,也感觉不到多么高兴,只想着快点找到下一例。


    然而这种逼迫自己留住他人注意力的方式,竟然真的奏效了。


    峰主们对他的期待与日俱增,也开始慢慢教他管理杏林峰中的杂事。


    师弟师妹们也为他马首是瞻,崇敬地说谁都比不过大师兄。


    从出生到二十多岁,他都是所有弟子中独一无二的中心人物。


    直到二十八岁那年,杏林峰长辈们从考核会上收进来一个很独特的新弟子。


    ——林韶师妹。


    杏林峰除了每年会挑选天赋不错、五感敏锐、有一些灵性的幼童,养在峰中自小从医童开始培养之外,还会大开峰门,举办考核会,让一些年纪略大一点,但同样有天赋、对医道仙路有所向往的少年少女有机会进杏林峰修炼。


    这些弟子不会进童医所,考核通过后就直接拜入各峰峰主门下,同他们一道修炼。


    那年的考核会,夺得第一的,便是甚至未满十四岁的林韶师妹。


    林韶师妹天生就善岐黄之道,她展示出来的绝无仅有的天资震惊了各峰峰主,甚至引发了哄抢。大家都想要这样的弟子,最后竟是林韶师妹自己跑去看了各峰峰主炼制的草药,然后选择了拜青衣派的戴有宗为师。


    戴有宗这个人,大师伯是知道的。


    他只是青衣派里的一个小峰主,相当醉心于医道,但是为人软弱,有点老好人的意思,不太挣不太抢,其实修为医术都很不错,但是在杏林峰中没什么权势,住峰偏僻,能够拿到的东西都不太好,像是凡间的那种老学究。


    这位林韶师妹选戴有宗为师,在医术上是有眼光的,但在为人处世上,只怕懂得还太少。


    林韶的医术很快在杏林峰引起了轰动,峰主们对她青眼有加,青衣派的弟子们亦迅速聚集到了她身边。


    不过,大师伯起先从其他人口中议论这位小师妹的事时,并没有多么在意。杏林峰年纪小的弟子和童子们很容易一惊一乍,常把事情说得很夸张,这种十几岁招来的弟子大多比不上童医所出来的自小养的弟子,他现在非常忙,有许多自己的事情要干。


    然而几个月后,当他真的在大课上见到林韶师妹时,却不由大惊失色。


    大师伯早已不用和其他同辈弟子一般上大课了,课所他如今是很少来的,今日只是过来帮先生的忙,却意外看到林韶师妹的医术。


    大师伯从小长在杏林峰,在医术上的造诣是很深的,对他人医术的评判也很准。


    他感觉到,这个小师妹的医术在他之上。


    这种强烈的危机感是他以前从未感受过的,他忽然感到无比焦虑。


    因为林韶师妹是青衣派的人,与他一道长大的赤衣派弟子对她很看不上眼。


    如今赤衣派的人亦有些骄横了起来,那人不屑地道:“区区雕虫小技,怎么能与我们的大师兄相较。”


    然而大师伯心里却知道不是如此,这个小师妹,是真正的绝世天才,并非雕虫小技。


    就在这个时候,小师妹似乎听到赤衣派弟子有些轻蔑的话,抬起头来。


    她与他对上目光。


    那双眼睛相当清澈,那是一种不同于俗世之人的眼神。


    她好像没有在意其他人的话,对他浅浅地笑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摆弄医具。她看着手里的医具,眼中是纯粹的欣喜和投入,没有丝毫杂念。


    大师伯在此时此刻明白了一件事。


    如果他和这个师妹里有一个人将来能得到成仙……


    那这个人,一定是林韶师妹。


    第78章


    这个认知让他感受到了强烈的恐惧。


    从那以后,小师妹的每一个消息都令他感到刺耳无比。


    今日林韶师妹受到了总峰主的夸赞;


    明日林韶师妹想到了草药的新用法。


    接下来的两年,他每一日都在与追逐林韶师妹的想法较劲,他废寝忘食地努力,可是林韶师妹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念头就能轻易地越走越远。万幸他们两个的年纪有所差距,短时间内并没有被放在一起对比的余地。


    然后两年后的杏林会上,他第一次夺得了冠军。


    那时他的声望一下子升到了顶峰。


    当年他三十岁,是杏林会开办以来,获得冠军的人中最年轻的。


    大师伯自己也很高兴,多年来的刻苦终于得到了回报,这是他久违得兴奋到头脑发热的时刻。


    然而没过多久,兴奋就化作了苦涩。


    杏林会报名参加的最低年限是十五岁,林韶的生辰这一年正好差了几天,没有赶上报名。


    林韶比自己小整整十五岁,等到她下一届参加的时候,也才刚刚二十。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她太年轻了,远远要胜过自己。


    大师伯起先还尝试着在仅有的五年里尽快超越林韶,可越是尝试,他就越是感到无力。


    林韶的医术越来越出色;


    林韶在医仙中越来越有名;


    林韶渐渐成为了青衣派弟子的中心,成为近些年来新入峰的小弟子们最憧憬的人物。


    林韶经常被许多小弟子围在当中,偏偏她自己对自己受到的敬仰浑然不觉。


    逐渐的,随着林韶快速脱离新弟子的范围,长大成人,成为小弟子们熟悉的师姐,他和林韶之间的竞争关系也越来越多,与此同时,杏林峰中议论林韶的医术已经能与他相当甚至更好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响亮。


    于是距离下一次杏林会还剩两年的时候,他利用在杏林峰的职务之便,第一次调换了林韶峰中的灵草和草种,希望能够拖慢林韶的修炼速度。


    发现效果不如预期之后,便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中间也隐隐有过清醒的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可是从迈向深渊的第一步起,到了如今的境地,早已没有机会再回头。


    奇怪的是,即使达到了目的,这么多年,他也始终没有觉得多么快意,反而日日煎熬。


    他一直在等,等着审判之日的来临。


    后来林韶师妹没了,却又来了荀望师弟,又来了雪梨仙子……


    不知何时他从当年震惊杏林峰的少年天才长成了中年人,可新的天才却一个比一个小,他们的眼神如此澄澈,行事如此坦荡,就像嘲讽着自己的苍老。


    大师伯对着大殿内的师祖们深深拜下,垂目道:“弟子……有愧于师父们多年的教导,任凭责罚。”


    雪梨心情古怪地注视着匍匐在她脚边的中年男子,大师伯应该是德高望重的一个人,这样的落差让她觉得有点不自在,看他仿佛也没有平时想的那么高大,但正是这个人,令姨母平白背负了十五年的冤屈,无处可归。


    杏林峰的峰主们看向雪梨,问道:“仙子希望怎么处置他?”


    雪梨想了想,道:“我不是凡间之人,关键不是我希望如何处置他,而是当年的林韶仙子希望如何处置他,还有小师叔希望如何处置。”


    大师伯从雪梨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异样,他顿了顿,伏在地上问道:“你认识林韶师妹?你与林韶师妹,是什么关系?”


    这是众人都关心的问题,倒不想最后竟是由大师伯主动问出来,一时间都看向雪梨。


    现在姨母的冤屈已经平雪了,即使姨母再回到杏林峰都没有事。


    雪梨思索后,便挺起胸膛,道:“她是我的亲人,亦是恩师!”


    雪梨吐字铿锵,话音刚落,杏林峰的弟子们便是一片惊哗。


    峰主们亦有些许怔愣,其实包括大师伯在内,当年见过林韶的人,都觉得雪梨的气质医术与当年的林韶有相似之处,只是时间毕竟相隔久远,得知林韶的医术是骗术后,大多便不怎么走心了,十五年过去早已忘怀,无人像小师叔那样对林韶的医术念念不忘。


    且雪梨还是仙身,故而他们虽怀疑雪梨和林韶有关,却顶多是觉得她们相识,亦或是雪梨仙子身为神仙,得知过林韶仙子内情之类的,没想到竟是师徒,林韶竟真收得了个九天仙子作徒弟。


    大师伯伏地未抬头,片刻之后竟是埋首于衣袖之上,闷声大笑起来,说是大笑也不尽然,声音似哭似笑,不久之后,袖上便出了泪痕。


    今日给他一个痛快之人,一个是林韶的师弟,一个是林韶的亲传弟子,这是何等的讽刺。


    大师伯大哭大笑之后,杏林峰的峰主们拉上荀望,聚在一起商议了一番。


    半个时辰之后。


    只见总峰主大步上前,居高临下,厉声道:“原释!你有辱师门,败坏门风,不配再上登仙路!今日我等在此商议,秉公裁决,封你半数修为,我以首峰主之职清理门户,将你逐出杏林峰!永世不得再登峰!”


    字字有力,不容辩驳。


    大师伯闻言一颤,心中的大石落地,却也将一世尊严清梦全都碎了,他缓缓叩首道:“弟子……遵命。”


    话完已是身颤不止,泪如雨下。


    这件事到此便算告一段落,姨母的声誉从此以后便恢复了,雪梨感到肩上的重任一松,长长地舒了口气。


    现在还是杏林会期间,修仙道门全都聚集在杏林峰,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姨母的事想必很快就会传开,马上就能够顺利平反。


    只是雪梨却有种大梦初醒之感,她晃神地环顾四周,看其他人对这件事的反应。


    小师叔自是欣喜不已。


    戴有宗不知是何时来的主峰,一直窝在角落里拿袖子不停地擦眼泪。


    峰主们或怒发冲冠,或唉声叹气。


    小弟子们议论纷纷——


    “雪梨仙子与当年的林韶师姑竟是师徒!”


    “林韶师姑原来是冤枉的……”


    “当年的林韶师姑风采卓绝……”


    “我早就看大师伯不像是好人!”


    种种言语,态度各异,雪梨是头一回在凡间、没有姨母陪伴的情况下独自办成这么一桩事,看着凡间种种,虽是为姨母高兴,却有种不大真实的感觉。


    然而这个时候,在雪梨看不见的地方,狼后娘娘依然平和地观望着她。


    狼后从大师伯到客峰找雪梨起,就一直守在不远的地方看她。


    她原本只是打算过来瞧一瞧雪梨就走的,倒不想撞上这么一件事,便想顺便看看雪梨要如何应对这种人世间的情况,于是留了下来。


    在子岚的描述中,雪梨是从未离开过小仙境的仙子,对凡间乃至仙界都懵懵懂懂,狼后原以为她恐怕处理不好的,饶是如此也能够理解,倒不想雪梨的表现却令人惊喜。


    她沉着冷静,善于思考,顺利引出了罪魁祸首不说,保住了自己和小师叔,还顺利为她的姨母翻了案。


    时机、方式都挑得不错,雪梨将事情弄得这般大,便是为了能引人注目,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韶音仙子在凡间这段劫数,闹起来名声毁了容易,想要恢复却很困难,而且世人总有些偏爱信坏,不爱信好,想要尽可能地将韶音仙子的名誉恢复,唯有像这样声势浩大。


    即使偶有疏漏之处,考虑到她的年纪经验也情有可原。


    韶音仙子日后有知,想来也会感动不已。


    狼后本来并未料到雪梨能应对这样大的场面,如今看她在众人当中虽隐隐有点紧张,但凡人却看不出她的露怯,这般是撑得住场子的,狼后不禁感到意外,亦有些惊艳。


    她知道自家的儿子是喜欢着这个雪梨仙子的,虽不知他们两个如今进展到哪一步了,可狼后这般看着雪梨仙子,目光亦不由比先前还要来得慈蔼。


    她又看了片刻,见事情大致结束了,接下来的善后工作不是她所关心的,狼后一连出来几日,狼境中还有许多要事要办,便打算打道回府。


    然而,谁知她刚转身走了几步,就见天边一道影子急急地往她这里赶来,不多时就已看得出人形。


    只见朝这里奔来的,居然是一名狼境的狼官。


    他神色焦急,满头大汗,过来的样子都能用急奔来形容,很是狼狈。


    狼后看到他这么匆忙的样子,心里便有些不好的预感,急急问道:“出什么事了?”


    “狼后大人,不好了!”


    狼官焦急地说道。


    “少主的寒病突然发作了!”


    第79章


    子岚自从回到九重天以后,尽管伤势极重,可困扰他们多年的寒病倒是始终非常稳定,医仙们都推断说是子岚的病症在外面得到过有效治疗的缘故,月余相安无事,故而连狼后都渐渐安心下来,放松了警惕,此时听到子岚忽然发病,不免被打得措手不及。


    子岚如今伤势很重,如果再加上寒病,可谓雪上加霜,情况绝对非同小可,可以说是极其危急。


    听到狼官的话,狼后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她忙道:“快!我们马上回狼境去!”


    狼后虽然自己不太懂医术,但子岚若果真危在旦夕,她和狼王两人在身边可以渡给子岚仙气,尽可能保住爱子性命。


    说着,两人就要急急往九重天上赶,但狼后刚走了几步,就缓下步子,看向凡间。


    子岚说过,雪梨是个医仙,他坠入神秘的小仙境时,是雪梨救的他。


    如今看来,雪梨也的确是个很优秀的医仙,尽管年纪尚小,可是仙界的医仙们亦对她赞不绝口。她是韶音仙子的弟子,子岚前段时间身上的寒煞稳定,多半亦是雪梨仙子的手笔,既然如此,雪梨很可能比九重天上的医仙们还要更擅长克制寒病,何必还要舍近求远?


    想到这里,狼后娘娘当机立断地转了方向,她对狼官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将雪梨仙子一起带回去。”


    话毕,狼后便迅速往凡间飞去。


    ……


    雪梨刚刚处理完这桩大事,人还没有离开大殿,正看着乱哄哄的人群失神。


    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感到一阵仙风拂过,眨眼之间,就看到面前现出一个英气的仙子。


    雪梨睁大了眼睛,她从未见过有神仙在她面前这般骤然现身,尤其面前的是个她完全没见过的陌生仙子,雪梨险些惊呼出声,可是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却发现除了她自己之外,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有这样一个女子出现在殿中。


    狼后立刻对雪梨摆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开门见山地道:“雪梨仙子不必惊慌,你或许没有见过我,不过你我并非全无关联。我是子岚的母亲,子岚现在在九重天上突然发作了寒病,十分凶险,故而想请仙子与我们一同回去,治疗岚儿的寒病。”


    雪梨起先看到这个貌美的女仙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光顾着吃惊,但听到后半段,已是大惊失色。


    大雪狼的寒病居然发病了!


    雪梨还是头一次见到子岚的母亲,只见眼前是个美貌的妇人,云鬓花容,衣仪端雅,站在面前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场,而且五官间还真隐隐有些许和子岚相似的影子。


    雪梨被狼后的气派震了一下,不过她听到子岚生病,当然心急如焚,忙说:“我跟你去!”


    说着,她便要拿上身边的东西,还有医箱此时也不在身侧,还得带上小老虎。


    荀望看到雪梨不知怎么的平白脸色就变了,还匆匆忙忙地起身,忙问道:“雪梨,你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情况?”


    雪梨忙对小师叔交代道:“小师叔,有人来找我,我得离开杏林峰一阵子,可能要去好几天,要是杏林会重新开始了我还没回来,你想办法帮我跟峰主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拖延几日。等我到了地方,会想办法联系你。”


    荀望听得云里雾里的,听雪梨说是有人来找他,可他们一直在这里好端端地坐着,也没看见有什么人。不过雪梨是神仙,可能是有什么他们独特的联络方法。


    杏林会这里倒不是什么大问题,目前本来已经是最后阶段了,大师伯作为最后四个候选者之一突然被逐出杏林峰,又做出了这样的事,定然不能再参加杏林会。后面的事情要怎么办,杏林峰的峰主们恐怕要商量还要商量一阵子,杏林会本来也要拖延了。


    荀望见雪梨神色慌张,便不再拦她,说:“我知道了,你放心过去了。”


    雪梨连忙向小师叔道了谢,又跟狼后说了一声,回客峰带上了她的医箱和小老虎。狼后早有仙车在附近等候,雪梨登上狼后的仙车,一行人便以最快的速度往九重天上去。


    在狼后和狼官的带领下,雪梨第一次踏上了九天仙云。


    这本来应该是很震撼的时刻,但因为心中念着大雪狼的病情,雪梨居然都没怎么注意,心心念念地拉开车帘盯着前方,都没在意周围的景色变化。


    一行人一重一重地穿过层云,眼看仙云青雾从车畔缭绕穿过,终于到一处星宿位置时,仙车往里一穿,一片朦雾过后,眼前便是豁然开朗。


    是到狼境了。


    雪梨的意识刚恍惚了一下,便感觉到仙车直直往整个狼境中心最华美富丽的那座神宫仙殿奔去。


    仙车到仙宫里以后还行了一段,最后还停在一座仙殿前,狼后先下了车,然后怕雪梨下不来,回头扶了她一下,让雪梨小心翼翼地跳下来。


    “狼后大人!少主他——”


    仙车刚停稳,马上就有几个狼官焦头烂额地迎了上来,正要汇报少主的情况,就看到狼后这么急匆匆地回来,竟还带回一个背着医箱的女孩子,不由都感到错愕。


    雪梨回头从仙车里弄下小老虎,听到声音回过头。


    狼后看到他们的表情,便介绍道:“这是雪梨仙子,我带她回来一起治疗岚儿的寒病。这只小虎你们找人照看一下,我们先过去看少主!”


    两位狼官在看清雪梨的长相时,都有一瞬间愈发惊讶,但听到狼后的话,也知道现在不是耽误时间的时候,连忙称“是”,然后迅速忙碌起来。


    狼后带着雪梨迅速往仙殿里走。


    雪梨也不知道自己经过了几重门,她担心子岚的伤,脚下的步子不觉迈得很快。


    路边不时有急匆匆的医仙和狼官经过,终于,狼后停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


    这个房间门窗皆是闭合,唯有门边开了一小扇侧门,让医仙们进进出出,进来的医仙都行色匆匆,十分忙急。


    狼王和几位医仙都守在门外,似是在等狼后,见狼后过来,忙来与她说话。


    狼后急问道:“岚儿如何了?”


    狼王脸色有一点苍白,回答:“还在发病,很严重,我给他渡了一点仙气,但是作用不大。医仙说也不能渡太多,怕岚儿身体撑不住。”


    雪梨心急如焚地听着他们说话,听到狼王这么说,也顾不得其他,当即道:“让我进去看看!”


    狼王本来光顾着和狼后说话,这时才注意到狼后身后才带着一个,一愣,问:“这位是?”


    狼后再度回答:“雪梨仙子,她既然是韶音仙子的弟子,我专门将她一起请过来的。”


    雪梨仙子的名字和经历大家都知道了,狼后这么一说,大家的目光都落到雪梨身上。


    狼后怕耽误子岚的病情,忙对她道:“你快进去吧。”


    还有个医仙亦反应过来,道:“我进去带你。”


    雪梨立即带着医箱往屋里跑。


    “少主就在里面。”


    那个医仙替她打开了小门,同时叮嘱:“小心些,少主现在病得很重。”


    医仙所言不虚,因为小门一开,雪梨立即就感到气温降了许多,明明屋子里点着熊熊的炉火,可一丝暖意都感觉不到,子岚的寒煞已经影响到外面的环境里。


    雪梨走了进去。


    子岚躺在床上,周围有许多医仙都围着他忙碌,几个老医仙在这种温度明显低了的情况下都忙得满头大汗。


    因为情况过于严重,子岚已经连人身都维持不住了,化成了原形,而且似乎没有意识,只是痛苦地蜷缩在床上。


    雪梨背着医箱小跑到医仙们中间,熟练地去摸子岚的额头、颈脉。


    年长的医仙们起先看到一个没见过的年轻女仙进来都感到诧异,但看到狼王狼后都紧随在后面,并且对他们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便没有再说什么,只看向雪梨。


    只见雪梨神情沉稳,动作利落,虽然年纪略显年轻,身边的医箱看上去也有点粗糙破旧,但是一看就是熟手,而且光看她把脉的姿势,似乎技术很不错。


    老医仙们眼中流露出了些许惊艳,但考虑到少主的身体,又不敢放松神经。


    而这个时候,雪梨已经飞快地检查了子岚的身体状况,她一伸手,就感到触手尽是冰寒,子岚的身体冷得不像话,但等咬着牙检查完毕,雪梨的神情已经有些慌乱。


    大雪狼的状况极其糟糕。


    他这次发病太严重了,这样强烈的寒煞之气,根本不是常人能抵御的,更何况子岚还是个伤患。


    必须尽快驱除压制子岚身上的寒气。


    雪梨还没有从杏林会上拿到玄日焱果,没有办法根治,而且这种危急关头,恐怕即使有玄日焱果也来不及炼了,只能依靠融雪之术。


    但是她的融雪之术毕竟只能使用一朵金莲,还不能像姨母那般操纵自如,恐怕压制这么强的寒煞之气也会有困难。


    要怎么样,要怎么样才能让融雪之术的效力强一些……


    雪梨的脑海飞快思考起来,电光石火之间,她已经有了决断。


    雪梨马上化成了小白狐原形,调动仙气,使用融雪之术,将金莲的金光都施展到了自己身上,然后她自己顶着一身暖烘烘的融雪暖意,跳到床上,一头扎进了大雪狼怀里!


    狼王狼后们原本只是焦急地守在门外,看雪梨有没有办法。


    尽管从之前了解到的情况来看,雪梨应该会融雪之术,还救过子岚好几次,可她毕竟太年轻了,医术有多好还难以论断,狼王和狼后都有些焦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看到雪梨动了起来。


    还没等看到她用融雪之术,狼王狼后以及屋内的一众医仙,只见雪梨仙子忽然化作了一只小白狐,还拖着千年未有人再见的九条狐尾!


    然后她使用融雪之术,一下子顶着金光跳进了少主怀里!


    第80章


    狼王狼后一群人睁圆了眼睛。


    尽管小狐狸跑得很快,但是他们刚刚的确看到了九条雪白的狐尾在眼前一晃而过,就像一把蓬松优美的羽扇在人面前张开,带着一缕金色的流光。


    九尾狐!


    是九尾狐!!


    狼王和狼后的脑袋仿佛一下子炸开了,不敢肯定刚刚看到的是不是幻觉,此时甚至不知道面前出现了一只绝迹千年的九尾狐,和子岚危在旦夕孰轻孰重,思路乱成一团。


    医仙们更是被这一幕惊到,个个眼睛都瞪得有铜铃大。


    这会儿小狐狸已经钻到少主的毛里去了,她将自己团成一个小小的白团,尾巴也蜷着,伏下身子,已经看不清有多少条尾巴了,可是先前那一霎时的震惊早已在众人脑海中留下印记,根本挥之不去。


    “狼王大人,狼后大人——”


    医仙回过头询问地看向狼王狼后。


    狼王狼后亦觉得头脑“嗡嗡”作响,但还是狼后率先反应过来,让众人都不要吭气。


    她看着雪梨专心致志在给大雪狼取暖的画面,顿了顿,为了平复众人的情绪,有意压低了声音,沉稳说:“先不要在意这个,让她专心给子岚疗伤再说。”


    话完,她给大家使了个眼色,带着狼王狼后和其他不必要的医仙静悄悄地退了出去,只留下雪梨和子岚两人单独在屋内,将小门轻轻合上。


    唯一一个出入门关上以后,屋内又略微暗了几分。


    雪梨没有觉察到狼王狼后离开时的异状,她现在心里一心一意的都是子岚的病情。


    子岚寒煞发作的情况很严重。


    即使有融雪之术保护,雪梨钻进子岚怀里的时候,还是由于包裹而来的寒气不觉瑟缩了一下,眯着眼轻轻颤了颤。


    不过想到子岚的病情,雪梨还是忍耐下来,愈发努力地施展融雪之术,鼓起毛发,变成一个暖洋洋的小毛球,将暖意转移到子岚身上。


    雪梨的融雪之术虽然已经能够化出一朵金莲,但还没有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能够附着的面积不算太大,但考虑到子岚的病况,又不能太小。


    她自己就是一个大小合适的载体媒介,而且她本身还有体温,又是毛茸茸的,抱起来不会感觉不适,雪梨控制自己的身体也比用其他东西方便。


    雪梨钻到子岚怀里,尽量贴近他的身体,她能够感觉到大雪狼狼形的白毛也包裹着她。雪梨窝成一个小团,贴着子岚的身体,尽可能释放仙气施展融雪之术,让自己身上的暖意更强,驱散子岚身上的寒煞之气。


    时间一点点流逝过去。


    子岚的意识此时正处在一种浑沌状态之中。


    自从上回勉强清醒、支撑着身体出去见过雪梨以后,回到狼宫,一方面由于他本身严重的伤情,一方面由于医官们治疗的需要,子岚一直处于醒醒睡睡的朦胧里,完全清醒的时候很少。


    他知道自己的寒病发作了。


    此刻他觉得自己浑身冰寒,就像被浸泡在无边无际的寒冰潭底,冰冷的雪水覆盖着他的身体,无论他往哪个方向逃都只会感到愈发寒冷。子岚唯有尽量蜷缩起来,齿冷令他咬紧了牙关,即使雪狼天生擅长忍耐,此时让他冻得有些僵硬。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寒冷刻骨的潭底忽然亮起了一团温暖,子岚感觉自己的眼前隐隐浮起了灿烂的金色,那是冰天雪地之间唯一的暖处,那团暖烘烘的金色乖巧地依偎着他,靠近的时候,子岚能感受到覆盖在自己身上的冰雪逐渐消融化散。


    他不觉愈发靠紧那一团暖融融的金色,将其裹在怀里。


    他有一点被暖意唤起了意识,在彷徨间吃力地睁开眼。


    子岚面前是熟悉的房间布景,他在自己九重天的家中,而他低下头,就看到一只小九尾狐团成一团紧贴在他怀里。


    是雪梨。


    小九尾狐依偎在他毛里,周身泛着淡淡的金色,热烘烘的,带着很让人舒服的温度。


    子岚怔了怔。


    他没想到会在九重天上见到雪梨。


    子岚此时的思维还很模糊,他看到怀里的小九尾狐,马上就朦胧地意识到这应该不是真的。可能是因为他太想念雪梨了,所以才会在梦中见到,他平时在半梦半醒的混沌中,也会经常梦见雪梨。


    虽然不是真的,不过光是能在梦里见到也很好,更何况这只小狐狸抱起来还很舒服。子岚迷迷糊糊地用爪子将梦里的小狐狸球愈发往自己怀里拨了拨,然后蜷起身体将她团得更紧,将她整只狐狸裹住,揣在胸口。


    一大一小两只毛球团在一起。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雪梨觉得自己的仙气都快用完了,她才感到子岚的体温慢慢回升上来,寒煞之气被压制住了。


    她缓缓将提着的气放下,整只狐狸放松下来。融雪之术对雪梨来说也是消耗比较大的仙术,维持这么长时间和寒气对抗,她已经觉得累了。


    雪梨眯着眼睛靠在大雪狼毛里休息了一小会儿,然后便去查看大雪狼的状况。


    屋内门窗紧闭,光线不是很亮,但是足以让她看清子岚的样子。


    自从在小仙境一别之后,这好像还是雪梨第一次好好与子岚见面。


    上回子岚从天上跑下来看她时遮住了她的眼睛,雪梨都没能见到大雪狼的脸。


    想到上一回两人在暗室中的亲吻,雪梨的心脏不觉在胸腔内砰砰跳了两下,她关心地看着子岚的模样。


    大雪狼的外貌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无声无息地沉睡着,身上的伤布其实和上回比已经拆掉了许多,但还是多得让人心疼。雪梨上上下下地将他摸了一遍,然后目光久久地凝视在他脸上的那道伤口上。


    这就是上次那道让子岚不愿意让她看脸的伤口。


    九重天上的医仙也不是混饭吃的,这道伤距离雪梨和子岚上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浅了很多,但仍然留着淡淡的痕迹,月牙形,看得出曾经很深很恐怖,使得这一部分的狼毛分布变得不大均匀。


    这是子岚为了保护他们才留下的伤。


    雪梨看得难过,她是不会嫌弃子岚脸上有伤的,反而看到这么一道深伤觉得愈发心疼。


    她一定会把大雪狼身上的伤和病都治好的。


    雪梨扒拉了一下子岚身上的狼毛,小心地凑过去,安慰似的轻轻舔他脸上的伤口。


    就在此时,狼王和狼后将房间的窗户悄悄打开了一条缝,动静极小地往里面看。


    儿子这么重的伤,这么严重的旧疾,哪怕知道雪梨会融雪之术,他们做父母的仍然不放心,听到里面没动静,就忍不住时不时打开窗看看情况。


    然而这一回打开的时候,他们便发觉屋里的寒气已经散了,始终点燃的炉火终于有了热度。此时已近冬日,屋外多少有些冷风萧索,但室内却像是春日一般。


    狼王狼后急忙去看子岚,却见子岚先前痛苦的样子已经缓解下来,他绷紧的身体好像放松了,神情亦变得安稳,只是还在睡着,好像已经没有大碍。


    他将小九尾狐搂在怀里,小狐狸正凑到他颈边,担心地一下下舔子岚脸上的伤。


    这一幕让屋外的狼王和狼后都顿了一下。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默默地合上了窗。


    狼王回头对医仙们道:“岚儿似乎没有大碍了,你们也累了,都回去休息吧。”


    由于子岚突然急症,医仙们都马不停蹄地忙了好几个时辰,到现在都疲惫得很,全是强打精神。


    听到狼王和狼后这么说,医仙们先是惊讶雪梨仙子的医术竟然如此出色,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让少主的病情有所缓解。但他们亦的确累了,纷纷向狼王狼后施礼,只留下几个来得比较晚、精神还不错的医仙以防万一,便都回去休息了。


    狼王狼后倒还守在屋外。


    另一边,雪梨让子岚的病情稳定下来后,又怕他还会反复,暂时不敢离开,仍然藏回子岚毛里,趴好蹭着给他取暖。


    屋内的温度其实对雪梨来说有点太热了,但她现在十分疲劳,子岚的毛又很舒服,她靠在大雪狼身前,没多久便跟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好一会儿功夫,她用爪子揉了揉眼睛,便发觉大雪狼的气息完全恢复了平静,应该不会再有问题了。


    雪梨松了口气,从子岚怀里跳出来,抖抖毛,跳到地上化成人身,然后走到屋外。


    狼王狼后和几个留守的医仙都还在外面等,见到雪梨出来,便一齐看向她。


    雪梨没有察觉有异,只是汇报道:“子岚的寒病已经压制住,他短时间内不会有大碍了,再休息片刻应该就会醒。”


    狼后连忙道:“好,我们明白了,多谢雪梨仙子。”


    雪梨想了想,还是不大放心,有点不确定地又说道:“虽然应该不会有问题的,不过他这一次的发病非常严重,可能后续身体上还会有影响,为了以防万一,我想亲自多照看他几天。请问你们能不能给我找个房间,让我在这里小住几天呀?”


    雪梨刚上来急着帮子岚看病的时候来不及多想,但此时望着眼前陌生的风景,还有层层叠叠华美的云台天阁,后知后觉地想起这里毕竟是九重天,似乎会很严格的样子,格调远远高于凡间和其他仙境,而且子岚的父母修为高得可怕,好像也不是普通神仙,雪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里住,不免有点紧张。


    然而出乎雪梨意料的是,听到她的请求,狼后立刻同意了,并且表现得非常和蔼。


    她道:“当然了,你想住多久都可以。你对住处有什么特别的偏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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