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你已经拒绝过很多次了。”领队周琪语重心长道,“模拟赛你打的很好,正式赛为什么不能尝试一下四辩?”
“对啊,现在小组赛结束,我们成功进入淘汰赛,你还是不愿意打一次四辩?”队友莫峻宁则显出咄咄逼人的姿态。
陈青柚还是拿出之前说过很多遍的理由,“我心态不好,而且要兼职,准备时间不够。”
周琪语气冷冷道:“你也知道你心态不好,这不正好是给你机会练习。”
“你们不是说外国语学院那边有两个人中学就开始打辩论?还是让莫峻宁上吧,他经验丰富,而且比较幽默,会提高辩论活动观赏性。”陈青柚光是想自己打四辩这件事,就已经开始焦虑犯怵,铁了心要拒绝到底。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胆小,这还没打,你就灭咱们的士气。”
“还没一点集体意识。”
周琪的耐心渐失,目光里充斥着不耐烦,翻着笔记本,严肃道:“既然这样,你干脆不要参加比赛了,让其他人上。”
信科院大一新生辩论队总共六个人,四名主力,还有两名替补。
陈青柚被周琪不耐烦的态度,以及其他队友的话激得脸热,马上不自在起来,心里却不由得松掉一口气。
她扣上黑色中性笔的笔帽,舔舔干涩的嘴唇,看着周琪的头顶说:“好。”
周琪气得啪一声合上笔记本,瞪着她道:“以后你都不用来了。”
当初陈青柚是因为不想进学生会,却想提高综测分拿奖学金,才报名辩论社的,只是没想到顺利加入辩论队,最后还参加了校级的辩论赛。
她原以为学校的辩论赛以娱乐为主,没想到小组赛阶段就已经严肃、正式到她压力激增。
她早就想退出,只是一直没敢开口。
“好的。”陈青柚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站起来。
活动室的氛围一下变得凝滞。
陈青柚移动椅子的声音,走路的声音格外突兀,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突兀。
她拉开门,在门口站了一秒,打算说些加油之类的话,却终究没勇气说出口。
到宿舍楼下已经快十一点。
陈青柚抬头看宿舍的位置,灯已经熄掉。
她轻手轻脚推开门,三位室友的床帘已经拉上,有两位的床帘透出微弱的手机屏幕光线。
但另一位的床帘黑漆漆的。
陈青柚借着走廊的光线,简单洗漱完,爬到床上打开手机确认第二天的兼职时间。
以后都不参加辩论赛的活动了,综测分肯定拼不过那些加入学生会,还参加各种竞赛的人,拿奖学金的希望一下子变得渺茫。
所以只能多做兼职。
陈青柚点开兼职群,一条一条地翻看消息,捕捉机会。
弹出新消息提醒。
“还有两天就比赛了,你可真够意思。”
消息来自莫峻宁。
还有两条来自周琪:“我话说重了点,但这事儿本身就是你不对,你太自私了。”
“明天按时过来训练。”
陈青柚的呼吸急促起来。
如果是她一个人的比赛,她其实可以安慰自己,输了也没关系,而继续以轻松的心态完成比赛。
如果队内其他人没有一定要赢的决心,她也可以硬着头皮继续下去,反正输了也没人会不高兴。
但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比赛,队内除了她,也没有人认为他们会输,因为小组赛他们一次都没输过。
陈青柚没有回复莫峻宁和周琪的消息,主要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
第二天早上五点四十,宿舍里响起手机闹铃声,有人烦躁地翻了一下身,有人的床响动,紧接着是掀床帘的滋啦声。
陈青柚被吵醒,摸到手机,又有来自周琪和莫峻宁的消息。
周琪:“你这样我们以后在学校见面不尴尬?”
莫峻宁:“听说进了八强综测就能加分,而且表现好可以进校辩协,能一直参加比赛,一直有分拿,说不定还能靠辩论赚到大笔钱,比你做家教来钱快多了。”
周琪的话让陈青柚心里一惊,毕竟周琪是她的专业学姐,上课的教室多有重叠,见面的机会特别多,尴尬难以避免。
至于莫峻宁的话,她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她仍然认为他们不可能赢。
而且这些话从莫峻宁嘴里说出来,一点都不可信。
莫峻宁入校没几天就因为开跑车上学而出了名,他对综测加分、靠辩论赚钱不会感兴趣,他只是喜欢赢的感觉,他说这些无非是想刺激她。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陈青柚对面的室友翻身的动静变大。
一会后,洗漱的室友取下门上的挂锁,陈青柚下铺的室友掀开床帘喊道:“江玲茜,帮我带两个包子一碗粥。”
江玲茜接过递过来的饭卡,出了宿舍门。
陈青柚这才坐起身,打开台灯,取了专业书看。
外面渐渐起了人声,陈青柚忽然觉得书的内容没什么意思,所有事情都没什么意思。
进入大学之后,她常常生出这种感觉,仿佛一切都是没必要存在的,包括自己。
尤其是一想到人终究会死,她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还是在一所高手云集的学校里,承受巨大的竞争压力而活。
活动室外的陈青柚,不断地做心理建设,许久之后,敲响了门。
周琪拉开门,看到她便说:“撂挑子的来了。”
活动室里多了好几张生面孔,陈青柚建设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局促地站在门口。
“陈青柚。”周琪拉着陈青柚的胳膊,向着那几张生面孔介绍道,“我们的主力。”
陈青柚知道自己不会再有合适的拒绝机会,默不作声地被周琪拉到长长的活动桌边。
“他们是法学院队的,来跟我们打模拟赛。”周琪继续道。
“真够巧的,我们这队也有个清佑。”
“法学院队的领队,邓铭。”周琪仍承担介绍的责任。
陈青柚看向另外四张生面孔,没看出哪一个跟她同名,大概是觉得这种巧合不够巧,或者无意与她扯上关系,她自然不好主动攀谈,只说:“学长好。”
“好好好。”邓铭应道,扭头反手拍了一下身旁的人,“不巧吗?”
被拍的男生低头整理桌上的资料,眼皮都未抬,冷淡地说:“还不开始?”
“你们队的清佑可够高冷的。”莫峻宁“嚯”了一声道,屈指轻轻弹了一下陈青柚的头,“不如我们队的青柚可爱。”
周琪见缝插针激陈青柚,“我们队的青柚可爱是可爱,就是胆小,还没责任感。”
陈青柚倒不觉得自己可爱,但觉得对方的清佑确实挺高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他有仇。
她小心翼翼地瞅那张冷漠的脸,不防对方忽然抬头,她吓得一凛,目光如慌乱逃窜的羚羊,好不容易找到身边莫峻宁这个落脚点,却听对方又道:“比赛靠的是可爱?”
对面唯一的女生笑道:“别理他,他就爱仗着一张帅脸毒舌,我叫游锦书。”
女生的自我介绍直接推进模拟赛的进程,其他人也跟着自我介绍,很快就开始你来我往的辩论。
陈青柚听着对方的辩词,慌乱不减分毫,不停地默念自己之前准备的辩词,越念越觉得准备得太差。
不得不集中精力记录对方的辩词,找其中的弱点、漏洞。
她以为她从今以后再也不用辩论了,没想到最终是这个结果。
很快模拟赛进入自由辩论的环节。
辩题是“生真的比死更重要吗”,是接下来信科院队淘汰赛第一场的辩题。
信科院队是正方,需要论证生比死更重要;法学院队是反方,需要论证生未必比死更重要。
陈青柚从来都觉得生未必比死更重要,这是她宁愿放弃综测加分,也要退出辩论队的原因之一。
她听着对方将她内心真实的观点全部讲出来,除了提前写好的逻辑结构粗陋的辩词,她再也想不到可以完美反驳对方的论点,更不用说进行价值升华。
身边的莫峻宁用肘关节碰她,提醒她反驳。
陈青柚霎时间脑子一片空白,一抬头,看到对面的四辩程清佑正看着她,完全是一副气定神闲、游刃有余的必赢姿态。
进入大学差不多一个月之后,陈青柚便知道她没办法与这所学校里的任何一个人竞争。
她是靠努力和运气进入这所学校的,而其他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学生则是依靠天资和家庭进入的。
努力和运气在天资和家庭面前什么都不是,或者说能起到的作用是有限的。
“生当然比死更重要,死是最不划算的事。很多人以为死了之后,亲人朋友同学会十分悲痛,在座的人应该都见过死亡,到现在这个年纪,应该都至少经历过一次亲人或朋友或同学的死亡,但应该没有人见过哪一个人在亲人朋友同学死后因为悲痛而死。悲痛往往被我们无限夸大了,一个人的悲痛或许只有在自己濒死的时刻才是最真实、最纯粹的,人只会为自己的死而真正地悲痛,人对自身生命的珍视,远超于对他人死亡的悲痛。其他人的悲痛夹杂了太多的东西,残忍一点讲,其他人的悲痛夹杂着一些表演性质,毕竟悲痛都只有生的人才能看到,既然如此生当然比死更重要。”
陈青柚能想到的辩词只有这些,一口气说完之后,低头无奈地在本子上乱写乱画。
好一会儿,活动室里都没有人说话。
不应该啊,她的反驳漏洞很多,对方随便挑一处就能击垮她。
陈青柚抬头,东张西望,观察其他人的表情,这些人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且目光几乎都在程清佑身上扫来扫去。
而程清佑神色依然冷峻,但不发一语。
邓铭呵呵笑了几声道:“不错不错,你们的四辩这么冷漠反人性,应该能赢。”
其他人闻声也起身笑呵呵地说场面话。
“哎,为了感谢你们,我们请你们吃食堂怎么样?”周琪说道。
“吃食堂也算你的诚意?”邓铭玩笑道,“你这诚意我们不要也罢。”
他说着吆喝自己队的人,“走了走了,我们回去得好好准备准备,不然最后冠军可能是他们的了。”
法学院队的人莫名其妙走完之后,陈青柚一头雾水,问道:“他们不是也要让我们用他们抽到的辩题模拟吗?”
莫峻宁跳坐到桌上说:“你都把人得罪了,人怎么跟你模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