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的闹剧，以一种虎头蛇尾的尴尬方式收场。
藤木青海逃离的背影，甚至带上了几分落魄的仓皇。他一路低着头，无视了走廊上其他学员投来的好奇目光，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单人宿舍。
“砰”地一声关上门，外界的一切喧嚣都被隔绝在外。
宿舍里空无一人，冷清得如同他此刻的心境。藤木青海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羞耻与愤怒的余烬仍在胸腔内灼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无力感。
“M”……
这个代号，像一道烙印，深深刻在他的空白记忆里。是命令的下达者，是记忆的施舍者，是他所有行动的根源与枷锁。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手机，那个他与“M”唯一的联系渠道，已经被自己亲手摧毁。没有了手机，就意味着无法接收新的指令，也无法获得那份作为“奖励”的记忆碎片。
他需要一个新的手机。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像野草般疯长，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学校的规定、周末的外出日……这些规则在他的需求面前，变得毫无意义。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冷静地观察着外面的环境。巡逻的教官路线、监控摄像头的死角、围墙的高度和材质……这些信息在他脑中迅速构建成一个三维模型，一条最优的潜出路线被瞬间规划出来。
十五分钟后。
在学校一处偏僻的围墙下，光天化日之下，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敏捷地攀上墙头。这一次他的动作熟练了许多，没有丝毫多余的累赘，肌肉的每一次发力都精准而高效，落地时更是悄无声息，只带起微不可查的尘土。
藤木青海悠哉地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尘，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制服衣领。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辨认了一下方向，迈开步伐，朝着最近的商业街走去。
手机专卖店的玻璃门自动滑开，清凉的空调风扑面而来。
藤木青海刚一踏入，还没来得及看清店内的陈设，后背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推了一把。他一个踉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凭借着出色的平衡感才勉强站稳。
是谁？
他猛地转过头，一股夹杂着汗臭和廉价香烟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张脸几乎要贴到他的鼻尖上，那是一个头上套着黑色针织帽的男人，只露出一双闪烁着凶光和紧张的眼睛。
距离太近了。这种侵入性的、充满威胁的距离，瞬间触动了藤木青海深植于本能的应激反应。
他的瞳孔在一刹那间剧烈收缩。
身体快于大脑，本能取代了思考。他甚至没有看清对方的全貌，右拳已经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凌厉的风声，结结实实地呼在了那人的脸上。
“呜哇！”
黑帽男发出一声痛苦的惊呼，口鼻间立刻有温热的液体溅出。他向后踉跄了好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然而，这干脆利落的一拳，却点燃了另一个火药桶。
“混蛋！你敢动手！”
一声暴喝从旁边传来，是黑帽男的同伙。他眼看同伴被打，毫不犹豫地从怀里掏出一把黑色的手枪，对准藤木青海便扣动了扳机！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封闭的店内炸响，伴随着火药的硝烟味。在对方抬手的那一瞬间，藤木青海的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向侧方偏转身体，试图躲避。
但是，子弹的速度，终究快过了人类的神经反射。
一股灼热的刺痛从左臂传来，紧接着，强大的冲击力带着他一个趔趄。他低头看去，只见左臂的蓝色衬衫上，一个弹孔正在迅速被殷红的血液浸染、扩大，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顺着他的手臂滴滴答答地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啊——杀人啦！！！”
短暂的死寂之后，店内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恐慌。顾客和店员们发出刺耳的尖叫，人们像受惊的鸟群一样四散奔逃，却被持枪的劫匪堵住了门口。求救声、哭喊声、桌椅被撞倒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场面瞬间失控。
“都他妈别动！双手抱头，全部蹲下！”第二个黑帽劫匪举着仍在冒着青烟的手枪，声色俱厉地高声喊道，“把身上的手机、钱包，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放到自己面前！”
他用枪口恐吓着瑟瑟发抖的人质们，随即，他的目光又落回到了那个受伤的青年身上。他注意到了青年胸前那枚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樱花徽章。
“你是……警校生？”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意外和嘲弄。
“是。”藤木青海单手捂着不断流血的手臂，脸色因为失血而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平静得可怕。没有人看见，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一闪而过的是极致的厌恶。
不是对劫匪，而是对这身制服，以及它所代表的一切麻烦。
“警校生？”第一个被打倒在地的黑帽劫匪挣扎着爬了起来，他擦了一把脸上的血，看到藤木青海的徽章后，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猛地扑了过来，一把拽住青年的衣领，将冰冷的枪口死死地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凭什么！凭什么你可以当警察！我们这样的人就只能做人渣？凭什么你们可以站在阳光下，我们就得活在阴沟里！凭什么！凭什么！！！”
他的情绪激动到了近乎癫狂的地步，握枪的手不住地颤抖，抵在藤木青海太阳穴上的枪口越来越用力，冰冷的金属触感和死亡的威胁清晰地传来，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
你他妈问我，我怎么知道？！
藤木青海在心里无声地咆哮。他自己的身世都还是一团迷雾，哪有空去解答一个劫匪的哲学问题。
但奇怪的是，他的手臂，除了最初的冲击感和灼热感之外，现在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伤口在流血，肌肉被撕裂，神经本应向大脑传递剧烈的痛觉信号，但这一切仿佛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屏蔽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定和那个“M”有关。
就在他思索之际，脸上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的温热和湿润。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身旁那个唾沫横飞、还在不停咆哮的黑帽劫匪。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藤木青海清晰地看到，随着对方的狂吼，无数细小的、带着恶臭的唾沫星子，如同下雨般喷溅到自己的脸颊上。他能感受到那一点点黏腻的触感，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气味。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如同翻江倒海的巨浪，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比枪伤更无法忍受，比死亡的威胁更令人恐惧。
恶心，很恶心，超级恶心。
他的胃里几乎在翻滚，生理性的厌恶让他控制不住地弯下了腰，似乎想要呕吐。黑帽劫匪以为他是因为恐惧而屈服，脸上露出得意的狞笑，立刻伸手想要限制住藤木青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打算继续用言语羞辱他。
但，几乎就在他触碰到藤木青海的瞬间。
“啪！！！”
一声响亮到极致的耳光声，清脆地回荡在店内。
黑帽劫匪的狂言戛然而止，他整个人都被这股巨力扇得头一歪，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个红彤彤的五指印。他感觉口中一阵腥甜，几颗牙齿混着血液涌了出来。更让他惊恐的是，他用来抓藤木青海的那只手腕，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咔嚓”一声，脱臼了！
他手里的枪，也应声落入那个警校学生的手中。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藤木青海反手夺过枪，看都没看对方一眼，抬起一脚，精准地踹在了劫匪的腹部。对方立刻像一只煮熟的虾米，弓着身子倒飞出去，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拖沓。
他立刻将枪口调转，对准了另一个目瞪口呆的黑帽劫匪，同时脚步不停，缓缓退到人质们的身前，将他们护在身后。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眼，用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看着持枪的劫匪，好奇地发问：“我只是有点不明白，从这里再往前走不到五百米，就是一条金店街，为什么要选择抢一家利润和风险完全不成正比的手机店呢？”
他妈的，偏偏让他遇上这种糟心事，该死！
“滚！你个狗娘养的！”倒在地上的劫匪捂着腹部，额头上冷汗涔涔，却依旧嘴硬地用最污秽的语言咒骂着藤木青海。
而他面前的这位警校生，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就在第二个劫匪的注意力被同伴的咒骂声吸引过去的一刹那，藤木青海动了。
“砰！”
又是一声枪响。他骨骼分明的手指快速而稳定地扣下扳机，子弹精准无误地射中了黑帽劫匪持枪的手腕。对方惨叫一声，手枪瞬间脱手，掉落在地。
藤木青海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在对方弯腰试图捡枪的瞬间，他一个箭步上前，抬脚，落下，一气呵成。
“咔嚓！”
“啊——！！！”
伴随着骨骼碎裂的清脆声响，是一声震耳欲聋、撕心裂肺的惨叫。藤木青海的脚，正死死地踩在劫匪的手背上，并且毫不留情地重重碾了几下。
那凄厉的惨叫声穿透了手机店的玻璃门，飘荡在整条街道上。
解决了威胁，藤木青海捡起地上的另一把枪，走到已经吓傻了的店员旁边，仿佛刚才那个冷酷果决的煞神不是他一样，用一种若无其事的、甚至称得上是礼貌的语气说道：
“你好，麻烦帮我介绍一下手机。哦，再顺便报个警，谢谢。”
众人：“……”
这位先生！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是先报警再去医院处理您手臂上的枪伤吗？！为什么您的第一要务是挑手机啊？？！
“……？哦……好的。”店员的表情依旧呆滞，但身体却本能地做出了反应，“那……那两个劫匪，不用管吗？”
经店员这么一提醒，藤木青海才像是刚想起来一样，把注意力重新放到了那两个在地上呻吟的劫匪身上。他走上前，抬起手，对着两人的后颈，一人一下，干净利落地劈了下去。
整个过程流畅有力，精准高效。
“好了，解决了。”藤木青海指了指彻底晕死过去的劫匪二人，重新对店员说道，“麻烦帮我找一款……接收简讯和发送简讯，都比较方便的手机，谢谢。”
“诶……是……好的，先生。”
店员的表情虽然呆傻，但手脚却异常利索，迅速从柜台里拿出一部最新款的手机递了过去。藤木青海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完成了付款，心情恶劣地将新手机揣进口袋，转身向门外走去。他手臂上的血液依旧滴滴答答地向下流，在身后留下了一条触目惊心的痕迹。
然而，他刚一走出店门，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停住了脚步。
十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察已经将手机店团团包围，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他。
藤木青海：“……”
警察：“……”
“不许动！把枪放下，双手举起来！”为首的警官通过扩音器发出了严厉的警告。
刹那间，数道红色的激光瞄准点，全部聚焦在了藤木青海的身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还握着的两把从劫匪那里缴来的手枪，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被鲜血染红的警校制服。
他指了指自己胸前的樱花徽，试图解释：“我是警校生。”
这句话，如同一颗地雷，在警察们中间炸开了锅。所有人都是一愣，随即脑海里纷纷闪过明日的社会新闻头条——《震惊！警校学生竟然持枪抢劫，日本警界的未来堪忧！》
“只是一件衣服，不足以证明你的身份！”一名看起来比较冷静的警官上前一步，保持着警戒姿态，“我劝你先把枪放下，这是最有先见之明的做法。任何口头上的辩解，在现在的情况下都毫无意义。”
藤木青海被十几把枪指着，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有一种事情变得越来越麻烦的烦躁。他平静地报出了自己的信息：“我是警视厅警察学校的学生，藤木青海。我的主教官是鬼塚八藏。”
“教官的电话号码。”
“xxxxxxxxxxx。”
对面的警察立刻派人去核实。片刻后，那名警官继续追问：“最后一个问题。在学校里，有认识你的人吗？或者说，有谁能证明你的身份吗？”
藤木青海沉默了。
他的脑海中，闪过了食堂里那五张风格迥异的脸。那个暴躁的卷毛，那个轻浮的半长发，那个严肃的金发，那个温和的上挑眼，还有那个叼着牙签的高个子……
貌似好像……没记住他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