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炼器的雷劫后，况野调息了三天，修为直接涨到了合体期顶峰，听闻之人无不咂舌，所谓喝口水都能升阶大抵说的就是况野。
崇拜他的弟子们也更多了，平时他不露面都有不少人晃悠在溯光仙君居住的清云峰下，希望来一次偶遇。更何况现在非晚师弟回来了，几乎是非晚师弟在哪他就在哪。
所以仙授殿像是要挤爆了人，一些不用上课的高阶弟子也凑过来，导致每节课都满满当当。
为了不那么引人注目，况野只好给自己施了隐去身形的障眼法，大家这才消停下来。
仙授殿近日来了一批新弟子，这天陆灵生一进来就听见了隐隐的哭声，仔细一看确实有好几个生面孔眼睛红彤彤的，显然是哭过。
然而另一部分却与同伴说说笑笑，或是毫不关心的做课业，看起来割裂极了。
陆灵生坐下，转头问不远处的段叶：“他们为什么会哭？”
况野贴在他耳边不满道：“为什么不问我？”
陆灵生小心地瞪了旁边一眼。
障眼法还在，问他不就像在和空气说话？
况野撇撇嘴，仗着别人看不着，歪歪斜斜地靠在他身上假寐。
段叶正焦头烂额的赶课业，对他们的小动作毫不知情，闻言答道：“新来的弟子想家了，常有的事，过上些年月就好了。”
“你不想家吗？”陆灵生好奇道，段叶应该也就三十多岁，父母应该还健在。
段叶摇摇头，随意道：“不想，我是家里的庶出，母亲走的早我也不受宠。远不如这里好。”
“那其他人呢？”
“唔……有一些是家里富裕，过得也富贵的孩子，天资还不错，也一心向往仙道。”
段叶终于赶完了，松下一口气，悄悄给陆灵生指了指哭的最惨的几个。
“喏，那几个就是。”
“……那怎么还哭成那样？”
“因为上了修仙界，什么背景都没用。他们没了锦衣玉食和丫鬟下人，自然过得不满意。”
段叶道：“叶公好龙罢了，不过世上没有后悔药，上来了便下不去了。”
“还有一些是世家子弟中不受待见的孩子，即便天资普通到都筑不了基，也被送进来了，跟流放没区别。”
“他们也不是在哭家，只是在哭命运罢了。”
“这种情绪如果时间长了，难道不会滋生心魔？”陆灵生皱眉。
段叶乐了：“只有金丹期之后才有生心魔的可能，早着呢。更何况随着修为的增加，年月的积累，人的情绪也会平和下来，这些世俗的情绪早就无法影响修者啦。”
“珍惜吧，他们也就哭这几年，等有了修为，比谁都看的开呢。”
陆灵生记得况野也说过类似的话。
“你看那几个，”段叶指了指第一排几个认真看着书卷的孩子。
“除了爬登仙阶，各个宗门每年会有人下到凡间挑人，那几个就是今年的好苗子。”
“好苗子？像况……溯光仙君一样？”
况野瞬间立起了耳朵。
段叶一下子瞪大了眼：“开什么玩笑，溯光仙君可是举世难遇的天才，怎么能跟寻常人比。寻常人三灵根便能上登仙阶，双灵根便是资质不错，若是有单灵根便是顶好的啦。”
“不过这么一想，非晚师弟筑基甚至打破了溯光仙君的记录，也是个举世难遇的……”
段叶眼神瞬间复杂起来，这天才在别人眼里上万年也没碰上一个，怎么在他们这就像大白菜一样寻常。
而另一头装睡的某人差点乐出声。
说来也怪，以前听人说自己天资多强多厉害，他只觉得吵耳，更不甚在意，如今陆灵生在身边，心情却截然不同。
平时况野总想在他面前暗戳戳自夸一下，却又怕灵生会觉得他自负。如今他从其他人嘴里得知了自己的厉害，别提有多爽了。
更何况这人知趣极了，连灵生也没忘一起夸，听得况野身心舒畅，他面上睡得安详，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陆灵生倒没什么反应，转而问起：“你刚才说宗门会去人间挑人？去哪挑？哪里都会去收吗？”
“那可不是，基本百来年吧，长老得空了才下届游历一次。”
“一开始是路过一些村庄或小门小派，见到不错的孩子便带回来。不过那些地界又穷，灵气还稀少，能吃饱都是问题，更别说有什么好苗子了。”
“而且有灵根的孩子都在10岁到15岁，过了这个阶段就不好修炼了，但这个年龄正是刚能下地干活的时候，上面有爷奶，下面还有弟弟妹妹要养，哪里是说走就走的，爹娘不愿意，也不能强行带走。”
“所以啊，现在只有一些不入流的小宗门才会去村镇选人，正经修真界的仙君，都只去皇城或者繁华地界挑人啦。”
段和语气平常，仿佛本该如此。
可况野却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紧紧握住了。
他睁开眼向陆灵生看去。用口型问道：怎么了？
陆灵生摇摇头，没再回答了。
他只是突然想到，当年贫穷又落后的酌江村，是等不来仙人的。
况野曾说过，他来时已经17岁，已经过了最好的年龄。
或许浑浑噩噩也能在那个小山村里折腾一辈子，但村民们还是跋涉了一整年，用尽了银子，将他送上来。
明知道几率微乎其微，却依旧这样做了。
登上登仙阶的况野，是什么心情呢？会不会也想家到哭过？
细微情绪一直持续到了散学，旁人不注意，但况野观察的一清二楚。
“怎么了？”
出了仙授殿，况野立刻解除障眼法，一张俊脸凑到他眼前去：“再叫一声溯光听听？你叫的好生动听。”
“走开。”陆灵生笑着推开他。
自从陆灵生来了之后，况野便甚少用御剑飞行，就连缩地千里，也变成了缩地百里。此时拉着陆灵生慢吞吞地缩地回清云峰，若是让旁人看见，定要怀疑他修为退步了。
过了一会，他听见陆灵生在身后轻声问：“况野，你想家吗？我是说酌江城。”
他一顿，隔了几秒才明白过来，哂笑：“我以为是什么事儿呢…”
逗猫一样挠挠他的手心，况野无奈道：“祖宗，别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我又不可怜？”
陆灵生分明觉得自己表情没变，辩解道：“我没有难过。”
“好好好。”明明眼神都要掉出水了。
两人并肩走着，每走一步周围的景色便有一次变化。
“想啊，但是更多的是欢喜。”
“我一个月便筑基，迫不及待下到人间看他们，师尊那时候天天到人间抓我，可愁坏他了。”况野轻轻勾唇。
“村长送我用了一年才到登仙阶，我下届的时候，他才刚刚往回返，第一开始还以为是我逃回来了，追着我打，后来知道我的天资，高兴的求爷爷告奶奶。”
“我见他们回去的路走的累，又用了俩仨月学会缩地千里，将他们送回去。仙尊说我整日与人间牵连，生怕他们死后我生出心魔，骂我不知道多少次。”
“不过我怎么也不改，日日逃课，动不动就下届，给仙尊气的都年轻了不少。”
况野说着浑话，陆灵生脑海里也浮现出小况野人嫌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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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的样子，不由得微笑起来。
“看着如今酌江城的繁华，我常常会想，如果他们看到了，会多么欢喜，所以连带着我也欢喜起来。”
“我现在想起他们，到没有多少想念和负担，只感觉责任。因为酌江村的人把未来寄托给我，所以我便为他们看着未来。”
况野说完，见人笑起来，才终于放下心。
……
可是况野却罕见的睡不着了。
辗转反侧间，他还是起身，不一会便熟练地来到陆灵生的屋前，捡了几颗小石子，准确的投到窗框上。
果然没一会，陆灵生便穿戴整齐地打开门，毫不意外地看着门外的况野。
自从去完灵云坡后，这便成了他们独有的暗号。没什么意义，但是况野就是很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小动作。
今夜两人溜出凌云剑宗，来到了上次说过的，星辰阁阁主的占星地——星云湖。
从这里往下看，能看到下方大到连接天际的湖泊，湖面平整的像一面镜子，映着这一方所有的风月世间。
天上的银河清澈地倒影在湖中，银光闪烁。
“湖的对面就是魔道的地盘了，以星云湖为界，划分仙魔两道。”
“很美吧。”况野看着湖面，月光将它照的粼粼。
很美，但陆灵生却没做答，而是转头看着他。
那眼神太清澈，好像能照进人心里去。
况野狼狈地偏开头，避开他的视线。
“你没有说完，对吗？”
“嗯？什么没说完。”况野心里明清，却还想再挣扎一下。
“酌江村的事，上午的时候，你只说到了你回去时。”
陆灵生笑笑：“那时你想安慰我，我知道。”
“如果你不想再往下说，我便陪你坐着。”
“……”况野罕见地没有应答。
过了一会，陆灵生笨拙地转移话题：“喝酒吗？”
“……”
“……溯光？”
况野轻轻笑出声，无奈道：“抱歉，如今看来，反倒是被你安慰了。”
陆灵生抿抿唇，虽然不知道况野为什么不开心，但他若是真会安慰人就好了。
他从小就比常人敏感，从这次见到况野开始就发现，虽然还是一切如常，但况野经常看着他出神，有时又总会欲言又止，连平时拉着他的手都紧了几分。
但是陆灵生不确定自己该不该问，便只能装作不知道。
过于关心反而是一种冒犯，会引来他人的不满，他一直都懂。所以只要别人不说，他便永远不问。
可是今夜，或许是夜风太温柔，或许是微动的草地沙沙作响。
陆灵生头一次，想多管闲事。他想知道况野的过去与现在，无论是好是坏。
就在他踌躇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况野清朗的声音顺着风飘进他的耳中。
“我只是有点不安，灵生。”
他的睫毛半垂下来：“我明日要闭关了。”
陆灵生猛地抬起头。
从炼器堂中出来时，况野便感觉到自己隐隐有进境之势，这几天更是愈发强烈，无法再拖。
“要多久？”陆灵生没想到是这回事，下意识问。
“或许百年，或许千年。”
陆灵生的心一沉，竟觉得干涩的很。
“我本想等你走后再入关，但是我有点害怕你再来时见不到我……”况野扯扯唇角，补上了后半句。
“也怕我出关时找不到你。”
他从没见过况野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确定的、无措的况野，他闪烁的眸子，像天星湖的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