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并未持续太久，看来上天这次又站在她这一边。
大雨过后，何曹又开始忙碌了起来，时不时出门勘测地形，原先还会与相关的官员讨论，后来进出都是一个人，身上的地图也是从不离身，全身心地投入到治水里面，全然忘了自己如今正在被监视，小命也可能随时不保。
而钟辞也开始一直待在藏书室内，看看能否从前人的经验里面找到更好预防和治理水患的办法。
正当她翻看研究正入神之时，门被推开了。
伴随着突兀的吱呀声，一道强光照了进来，门口站着一个疲惫的身影。
钟辞抬起头，由于背着光，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根据身形也大致知道了来人是谁。
“何大人，来藏书室找水利相关的书籍吗？还是找我？”
“殿下，关于新建堤坝，臣有一个法子。”
他的声音尽显疲态，带着颤抖，却难掩期间的兴奋。
说着话，缓缓走上前，手也颤颤巍巍举起。
那是一张地图，上面遍布各种蜿蜒的笔迹草稿，四周也磨损严重，一看就是经常被人翻来覆去研究过的痕迹。
闻言，钟辞快速起身上前，接过了那张地图。
这些天通读研究学到的东西，此刻在看到这张地图时，在脑中仿佛活过来了一般，跟随着那几条蜿蜒河道上的笔迹，也瞬间明白了何曹这段时间的所有想法。
从一开始只想要原来堤坝的基础上做出一些变动，到后来不断地把之前的想法推翻、重建，这段时间的每次外出，也都在一步步探索新想法的可行性。
不仅研究了每段河道的地质，还研究了怎么做能把对百姓利益的侵害降到最低，且在完工后真的能利民万年。
但是，这个方法，对于如今的刺史府来说，劳民伤财，风险较大，众人未必会同意。
也难怪了他找了过来。
“你来找我，是认为我会支持你这个办法？”
冷静下来思考了可行性后，她将地图递了过去。
而对方接过地图的手，很明显顿了一下，隐隐还有几分不甘心。他不愿拿回地图，也抗拒着被否定。
何曹：“殿下，您、您能理解的。这个办法，几乎是一劳永逸……”
“可是刺史府没有钱。”
她毫不留情地说出了目前最直观的困境，看向对方手中地图时，也不由自主陷入沉思。
但这话落到何曹耳朵里却完全变了味，他抓住地图手轻颤，整个人瞬间泄了气，身上的疲态更甚。
钟辞察觉了，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她知道对方是想到了那一箱箱送去裴府的银钱，知道他如今是陷入了无尽的挫败的情绪之中。
但她不想多说什么，这些时间的相处，她很明白何曹的挫败更多的是因为实现不了自己的抱负，或许偶尔会想到那些百姓的生存，但更多的还是为了他的理想。
“你去把陈兴安他们叫来，我听一下他们的意见再做决定。”
看着他手上的地图，钟辞淡淡开口。若是真的能实现，说不定还真的会如他所说，一劳永逸。
她想赌一下。
-
很快，一行人都来到了刺史府的藏书室。
在来的时候也都听说过了何曹的猜想，此时也不管还在前方研究地图的钟辞，径自大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而何曹就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直到钟辞微微抬起头，看向了下方的他们，这群人声音这才小了下来，小心翼翼看向了她。
有言元化和魏平的前车之鉴，他们虽偶尔还是会不将她放在眼里，但总归也不敢太放肆，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这些人看不明白，陈兴安却是看得清楚，否则也不会这段时间一直给钟辞献殷勤。
此刻也是快速上前，躬身行礼：“请四殿下安，殿下将我们召集起来，是对……”他话语顿了一下，看向了一旁无言的何曹，“何刺史所说的法子有指示吗？”
钟辞扫了一眼他们，目光定在陈兴安身上：“陈太守有何见解？”
陈兴安：“回殿下，下官认为，不妥。”
“哦？”钟辞语气上扬，带着几分好奇，但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又似乎看透了对方的想法。
“按照何刺史的想法，改变河水流向，使用四六分流，固然是能够解一年半载的困境，可河流湍急，泥沙堆积，此又是一个难题，更遑论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都不是如今的刺史府可以承受的。”
他言辞恳切，所说也都是一些非常现实的问题。
何曹抬眸看了一眼他，又看向了高座之上的钟辞，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
但是不待他说话，一旁的几个官员已经随着陈兴安的言辞附和，还对他提出的办法大肆贬低。
“殿下，如陈太守所说，何刺史这个方法劳民伤财，还费时间，根本不可能实现！”
“下官也认为，这个治水的法子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有这时间还不如想一想聚集在城外的难民都怎么办呢！”
“确实如此，眼前的困境都尚未解决，还去想着更加劳民伤财的东西，怕不是又想着捞一笔钱送给哪个裴府吧！”
话说的越来越难听，何曹的脸上也是青一块白一块的，捏住袖子的手不断收紧，指节都泛白了。
他低声暗骂：“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
骂完就带着求助的目光看向钟辞，他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帮他，但是如今似乎也只有对方可以依靠了。
钟辞摩挲着手中的地图，微微叹了口气。
这群人的说法全然是在发泄私愤，若是原先，他们是断然不敢如此冒犯一个刺史的。只有陈兴安，确实是直接点明了如今最大的几个困境。
“诸位，以你们的官职如此冒犯一方刺史，就是何大人要杀了你们，本宫也不会阻拦。”罢了，如今堤坝一事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就帮何曹一次，让他顺利一点。
在场的众人闻言面面相觑，迅速低下头不再多言。
倒是何曹和陈兴安两人，神色古怪。
“多谢殿下。”何曹抬手作揖，谢完后又看向了在场的几人，解释起自己提出的方法，“此河流前半段采用四六分流，在丰水期大量的沙石会流向凸地，从六成水流处流走，而少量沙石进入四成水流道。再在其后方设置一个分沙口，若是某一年降雨过多，水流也可从分沙口流向六成水的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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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辅以修建的堤坝。臣有信心，河州再发生洪涝的可能会大大降低。”
最后一句话，他看向了钟辞。
话音落地，一室寂静。在场的人不仅缄默，思考清其中的关键后，再次看向何曹的眼神都变得十分复杂。
水利方面，他们不说完全精通，但也是通读古今，凭此才能被选中任职的。所以太过明白何曹有多么恐怖，没有陷入前人固有的模式之中，反而开出了一条新的方法，若是这个方法真的被实现，不仅是景阳国，周围的其他国家也会将其列入史册，他一定会成为治水史上，最明亮的那颗明珠。
陈兴安显然也是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神情一时间也是精彩纷呈，但很快又都藏匿起来，恢复如常。他轻笑着躬身作揖：“何大人的方法，一定会震惊古今。”
众人闻言看了过去，其中一个官员见他应和，正皱眉准备打断，就听见他话锋一转：“但是这看似美好，却并不实际。”
“你说的分流，该从哪里开始？”忽然瞥到钟辞手上的地图，恍然大悟，又继续道，“哦，殿下手中的地图想必已经有了标记，此问就暂且略过。那我们就说最直观最重要的，人力从何处来？财力物力从何处来？以及，何大人可有估算过，工期将会多久，能否撑到明年的丰水期？”
这些问题，也是钟辞最关心的。
于是随着陈兴安的发问，她的目光看向了立在一旁的何曹，随后目光又落回了陈兴安的身上。
对方这话里，有多少是真的在乎这些问题，又有多少是为了打击何曹呢？
她确实是小看了这个太守，在裴昌延被打击，她开始控制河州后，他就一步步笼络所有人，上至所有官员，下至流民百姓，同时还不停地在讨好她。除此之外，还对之前裴昌延一派的何曹极致冷眼排挤。
以至于如今的何曹在河州几乎可以称得上孤立无援。
但是如今找他们来讨论，可不是让他们又将问题抛给何曹：“以上问题，各位可有好的解决办法？”
此话一出，众人都有些愕然，无措地看了一眼钟辞后又快速垂下了头。
“陈太守既然提出了，可有想到解决的办法？”
高座之人的声音清冷，传入陈兴安的耳中却是让他心中一紧。
此时面上的笑容都有些僵持，这才明白了钟辞的意图——
关于何曹的提出的方法，这个可能并没有深入涉足的水利方面的公主，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巧妙，还转瞬就明白了可能面临的困境。
此次召集他们前来，根本不是为了讨论这个办法要不要落实，而是讨论这些困境怎么解决！
对方早就心中有了决断，却还是像看小丑一样看着他们在底下张牙舞爪。
陈兴安一身冷汗，早在地宫的时候就知道不能小瞧这个公主，出来之后对方的所有的作为也在他的预料之中，而他竟然到现在才突然惊觉，他还是小看了对方。
“下官，暂时没有办法。”
他小心翼翼回复道，头脑中不停思索着，该以什么样子再去接触钟辞。就如今这个样子，在对方眼中怕也是如同跳梁小丑一般，他以为表现得能赢得对方的信任，其实对方早就看穿了他，只是没有拆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