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白杨村已有大半年的江漓,已经被桂香婶带着参加了好几次全村大会了。但由于他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也没有多少人服他的话,除了石野,石野会在必要时给他撑腰。
黑云压城,暴雨如注,整个世界被笼罩在震耳欲聋的雨声和狂风呼啸中。
村旁的白杨河水位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暴涨,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断枝泥沙,发出沉闷的咆哮。
此前,基于连日暴雨和对气象资料的研判,江漓多次向村里提出应紧急加固河堤,并疏通学校后方的泄洪沟。这一主张却遭到赵福全的讥讽:“江老师,种地你不行,指手画脚倒挺在行!这雨年年有,别拿着鸡毛当令箭,浪费人力!”
会议上,双方僵持不下。正当江漓孤立无援时,角落里一个沉默的身影站了起来。
是石野。
他甚至没看赵福全,只对李桂香和几位老人说:“江老师说得在理。后山的土,松了。”他的话不多,但在村里年轻一辈中极有分量。最终,李桂香拍板,组织了部分人手,由石野带头,按照江漓画的简易图纸进行了有限的加固。
然而,大自然的威力超乎想象。就在这个夜晚,上游山体松动,特大山洪裹挟着泥石流轰然而下!
巨大的声响惊醒了整个村庄。江漓第一时间冲出宿舍,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的行李,而是冲向学校——办公室里,有孩子们刚考完、他熬夜批改出的期末试卷,那上面有每个孩子半年的努力和进步,是他与这片土地最深的联结。
他刚冲进办公室,抱起那摞试卷,洪水的前锋已如巨兽般撞上校舍。砖石结构的教室虽未立刻倒塌,但门窗瞬间变形,巨大的冲击力将江漓掀翻在地,腿被倒下的柜子卡住,动弹不得。冰冷浑浊的洪水迅速灌入房间。
就在他绝望之际,窗户被一根粗壮的树干猛地撞开。石野像一尊雨中的战神,出现在窗外。
“江漓!”他嘶吼着,跳进齐腰深的水中,用肩膀生生扛起沉重的木柜。“走!”
江漓在他的帮助下挣脱,两人互相搀扶着从窗口爬出。刚跳到相对安全的地面,身后一声巨响,校舍的一角在洪流中坍塌。一根被冲断的房梁猛地撞向江漓,石野想也没想,将他全力推开!
“砰!”房梁重重砸在石野的头上和肩膀上,他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倒在泥泞之中,鲜血瞬间从他额角涌出,混入泥水。
石野被众人抬回他山腰的小屋时,已是后半夜。雨势渐小,洪水退去,留下满目疮痍。
石野昏迷不醒,额上缠着的布条还渗着血。江漓执意留下,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炕边。李桂香叹了口气,留下些草药和清水,默默带上了门。
油灯如豆,映着石野毫无血色的脸。江漓用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脸上的泥污和血迹,看着他眉骨上那道旧疤和此刻的新伤,想起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心脏疼得缩成一团。
恐惧和后怕像洪水一样将他淹没。他怕石野再也醒不过来,怕那些从未说出口的话,再也没机会让他知道。
他握住石野粗糙的手,泪水终于决堤,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石野……”他声音哽咽,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你醒过来……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我知道这不对……两个男人……会被所有人指着脊梁骨骂。”他像是在对石野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剖白,“可是,看到你受伤,比我自己死了还难受……你教我打绳结,给我做面,偷偷帮我干活,保护我和孩子们……我这辈子,从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
就在这时,他感到手心里的手指,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江漓猛地抬头,对上了石野缓缓睁开的、虚弱却清醒的眼睛。
他醒了!不知醒了多久!
江漓的脸瞬间烧起来,想抽回手,却被石野用尽刚刚恢复的力气,死死攥住。
“你……”江漓羞得无地自容。
石野看着他,眼神复杂无比,有震惊,有挣扎,更有一种深藏的情感在剧烈翻涌。他声音沙哑干涩:“……胡闹。两个男人……像什么话。”
这是他一贯的思维,也是这个世界教给他的规则。
但江漓看到了他眼中的挣扎,那不仅仅是拒绝。他心一横,俯下身,在石野干裂的唇上,印下一个颤抖却坚定的吻。很轻,很快,如同蝶翼拂过。
石野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
空气中是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彼此剧烈的心跳和窗外的滴答雨声。
良久,石野用没受伤的手臂,艰难地撑起身体。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江漓,那里面所有的防备、所有的规则,都在那个吻下分崩离析。
“……疯了。”他哑声说,不知是在说江漓,还是说自己。
然后,他做出了回应——他用那只完好的、有力的手臂,揽过江漓的后颈,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不容拒绝的力道,深深地回吻了他。这个吻,充满了泥土、血和泪的味道,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情感爆发,笨拙,却无比炽热真诚。
第二天黎明,雨过天青。
石野撑着受伤的身体,带着江漓,一步步走到村后那片劫后余生的白杨树林。泥土尚湿润,树叶上挂着水珠,在晨光中晶莹剔透。
两人站在林中,双手紧紧交握。
石野看着江漓,又看了看这片生他养他、几乎吞噬他、又见证了他爱情的土地,低沉而清晰地说:
“这里,白杨树,作证。我石野,这辈子,就你江漓一个。”
阳光刺破云层,透过挺拔的白杨树叶,洒下万道金光,将两人相拥的身影,牢牢地钉在了这片他们共同守护过的土地上。
这一刻,山河无声,爱意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