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郑明被押上车辆带走,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暮色里,罗振国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沉重地跌坐回那张冰冷的长椅上。
暮色如墨,彻底浸染了天空,远处城市的灯火挣扎着亮起,星星点点,映照着他脸上难以化解的疲惫与沧桑。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地游移,最终,落在了木质扶手上。
那里,静静躺着郑明方才摁灭的、那支价值不菲的香烟,还残留着小半截,带着一种屈辱又倔强的姿态。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将那半截残烟拾起。
他轻轻拂去烟嘴上沾染的灰烬,仿佛在擦拭一段蒙尘的过往。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打火机。
“啪嗒。”
幽蓝的火苗在昏暗中骤然蹿起,短暂地驱散了周围的阴影,也点亮了他眼中复杂的情绪。火苗舔舐着烟支的伤口,重新引燃了那名贵的烟丝。
他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浓郁的、与他平日抽的廉价烟草截然不同的香气瞬间涌入肺腑。
这味道过于醇厚,甚至带着点人工调和的甜腻,像极了郑明不知何时开始的那富裕却空洞的人生,让他从喉咙到心口都涌起一股强烈的不适与排斥。
就在这时,身旁光影微动,空气似乎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涟漪。苏然已无声无息地坐在了长椅的另一端,与他隔着那段象征性的距离,如同一个从亘古沉默至今的旁观者。
罗振国没有侧目,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神出鬼没的出现方式。
他吐出一口浓白的烟雾,目光迷离地追随着那青烟在昏黄路灯下扭曲、变形、最终消散无形,自顾自地开了口,声音带着被尼古丁灼烧后的沙哑和一种穿透时光的遥远追忆:
“以前…穷得叮当响的时候,队里经费紧张,烟瘾犯了,我们俩,就经常这样…”他顿了顿,嘴角牵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失败而苦涩的笑容,“一根最便宜烟,你一口,我一口,轮着抽,滤嘴烧软了都舍不得扔。” 他的眼神飘向远方,似乎看到了那两个蹲守在破车里分享烟卷的年轻身影,“那烟呛人,辣嗓子,抽完满嘴都是烟渣子…但抽着…带劲,也暖和。”
他又吸了一口手中这名贵的烟卷,眉头几不可查地蹙紧,仿佛在品味,又像是在忍受一种刑罚。“现在…他抽这个了。这味道…呵…”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失望与隔阂,比任何言语都来得沉重。
这烟,何尝不是郑明蜕变与堕落的缩影?从共享的、辛辣却坦诚的廉价烟草,到独自享用的、精致却充满算计与距离感的名贵香烟,其间横亘的,是再也回不去的热血青春,和一条灵魂滑向深渊的不归路。
他试图通过这残存的烟蒂,去触碰、去理解郑明最后停留的世界,但这陌生的味道只让他感到窒息般的疏离与心痛。
连续几口之后,那过于浓郁高级的烟丝终于冲破了他习惯清淡的喉咙防线,引发了一阵难以抑制的剧烈咳嗽。
他猛地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肩膀剧烈耸动,连眼眶都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仿佛要将肺腑间积压的所有郁闷、痛心、无奈和对逝去情谊的哀悼,都借着这咳嗽彻底宣泄出来。
就在这时,一杯东西被递到了他低垂的视线前。
不是预料中的水,也不是应景的酒,而是一杯插着粗吸管、杯壁挂着冷凝水珠、看起来与此刻肃杀氛围格格不入的——珍珠奶茶。
罗振国错愕地抬起头,因咳嗽而泛红的眼眶带着茫然,顺着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看向苏然。
对方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眼神深邃如古井寒潭,仿佛递过来的不是一杯充满世俗烟火气的饮品,而是一件与拂晓清风、山间流云无异的东西。
看着这杯突兀出现的、甚至有些滑稽的奶茶,看着自己指间那半截还在燃烧的、代表着一个沉沦灵魂最终印记的名贵烟卷,再想到自己刚才那狼狈不堪的咳嗽……一种极其荒谬、却又无比真实的感触,如同电流般猛地击中了他。
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寂静的小公园里突兀地回荡,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悲凉,更有一种从沉重枷锁中短暂挣脱的、近乎神经质的释放与解脱。
他一边笑,一边将手中那半截名贵香烟狠狠摁灭在脚下,用鞋底用力碾碎,仿佛要将那令人不适的味道和它所代表的一切肮脏交易与背叛,都彻底践踏、碾入尘土。
“妈的…”他笑骂着,声音还带着剧烈咳嗽后的沙哑与破音,“这二手烟…真他妈不是人抽的!”
说完,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赌气般的、告别过去的决绝,伸手接过了苏然那杯与他整体画风严重不符的珍珠奶茶,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冰凉、甜腻、带着软糯Q弹珍珠的液体瞬间充斥口腔,那过于世俗甚至略显幼稚的甜美,粗暴地冲刷走了喉间残留的辛辣与苦涩,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荒诞的慰藉与踏实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谢谢。”他低声说,语气认真了些。这杯奶茶,与其说是饮料,不如说是苏然用一种超乎他理解的方式,表达的一种无声的、略显笨拙却又直指核心的关怀。
用最凡俗的甜,去中和那过于沉重的苦,将他拉回真实的、需要继续前行的“现在”。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罗振国小口喝着奶茶,感受着那份甜腻在口腔中慢慢化开,奇异地抚平了他翻腾的情绪。
苏然依旧静坐,他不知该如何安慰,或者说,他并不认为此刻需要言语的安慰。
沉默本身,有时就是最好的陪伴。
再说了,老罗又不是萧雨晴,他也不可能在此时给出一个拥抱或者摸摸头。
随即,他自己也像是变戏法般,手中凭空出现了另一杯一模一样的奶茶,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
那被碾碎的烟蒂,代表了无法回去的过去和堕落的诱惑;而这杯并肩同饮的奶茶,或许代表了必须面对的、哪怕显得荒诞却真实存在的现在与未来,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初步建立的默契。
当最后一颗黑珍珠顺着吸管滑入喉中,罗振国放下空空的奶茶杯,塑料杯底与长椅木板接触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重新恢复了那个公安局长的沉稳与冷静,只是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无法彻底抹去的疲惫。
“苏先生,您今天特意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看看这场抓捕吧?”他转向苏然,目光坦诚而直接,“我猜,您或许也在关心……上回水坝那件事的收尾?”
苏然不置可否,只是微微颔首,深邃的目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罗振国深吸一口气,夜晚微凉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神色变得郑重:“大坝事件的内部调查和处理已经基本结束。最后结果也和我先前和您说的差不多,官方定性为‘境外恐怖组织天虚教策划实施的严重破坏活动’。相关报告和责任人处理,会按此结论推进并封存档案。”
他顿了顿,看向苏然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感激与一丝深刻的后怕:“但我和上面都很清楚,如果没有苏先生您当时出手,力挽狂澜,拦截了那致命的洪峰,下游沿岸数百万民众的家园和生命,将尽数付诸东流。这份功绩,无法公开记录,无法授予奖章,但国家和人民,绝不会忘记。”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自嘲和绝对的坦诚:“其实,我今天本来也打算等这边事了,就去正式拜访您的。只是没想到,您先一步来了。原本这类沟通已另有安排,但最后兜兜转转……上面最终决定,还是由我来跟您进行这次关键的对话。”
“说起来,也是托您的福。”罗振国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感慨,“青城接连发生益达广场袭击、大坝危机这样惊天动地的大案要案,按常理追究,我这个公安局长难辞其咎,撤职查办都是最轻的。但最终,我不但没有受任何处分,反而被要求‘戴罪立功’,全权负责后续对天虚教的清剿以及与您的……联络事宜。上面评估认为,我与您之间建立的、尚算顺畅的沟通渠道,其战略价值……远超我在具体案件上的失误。”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最恰当的词语,声音压低了些,更显推心置腹:“不瞒您说,因为您展现出的……层次和力量,实在太高。高到让上面都感到……嗯,某种程度的无所适从。派级别太高的专职人员,怕显得太过刻意,引您反感,更担心一些人不明就里反而冒犯了您;派级别不够的,又显得极不尊重,无法体现诚意。
反复权衡、甚至争论之下,发现我这个最初与您接触、也算共同经历过险境的‘老朋友’,反而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毕竟,我们之间,总算是有几分……并肩作战的香火情分。”
说到这,罗振国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小心地观察着苏然的反应。这番话,半是解释,半是坦诚自己的处境因苏然而改变,无形中将两人的利益捆绑得更紧,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攀附。
苏然只是平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直到罗振国语毕,他才轻嗯了一声,随即补充道:“在这里,我就认你,还有刘威海。”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这句话让罗振国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同时也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一分。
铺垫至此,罗振国终于进入了最核心的主题,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凝重:
“苏先生,基于您无可比拟的贡献和展现出的力量,上面委托我,正式向您转达两个意向。”
“第一,”他深吸一口气,“上面那位首长,希望能有一个机会,与您进行一次非正式的、坦诚的会面。他们想亲自表达感谢,并就一些关乎长远与未来的事情,聆听您的看法。当然,这完全尊重您的意愿和时间,您看……近期是否方便?”
他说完,目光带着期待与审视,仔细地看着苏然。这第一个“意向”,实际上是将苏然放在了与国之重器对等对话的层面,是最高规格的礼遇与认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苏然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寻常的邀约,只是淡淡地道:“不必了,我不习惯这些繁文缛节。”
罗振国点了点头,没有劝说,意思传达到位即可。他清楚,对于苏然这样的存在,强求毫无意义。
他神色一正,说出第二个,也是让他掌心微微出汗的意向: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上面让我问您,除了之前承诺的身份和便利之外,您个人……还有什么需要?或者说,有什么是我们能为您做的?” 他的语气无比诚恳,“请您尽管提。只要不违背国家与民族的根本利益,我们将竭尽全力满足。”
苏然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早已想好,开口道:“既然如此,我需要一处居所,嗯…在青城大学边上,大一点,安静一点…”他略作沉吟,补充了细节,“…厨房要四灶台,可以的话再带个小院子。”
“啊?”罗振国一时没反应过来,大脑似乎卡顿了一下,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声音都提高了些许,“您……您说什么?”
“我说我想要套房子。”苏然平静地重复道,语气理所当然,“这很难吗?”
罗振国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错愕而显得有些僵硬,嘴巴微微张开,半晌没合上。
他预想了无数种可能,从索要稀世奇珍、参与绝密计划到要求特殊权限,却万万没想到,对方那足以让国家顶层都慎重以待、反复斟酌的“要求”,竟然……竟然朴实无华到只是要一套房子?还是自带四灶台和小院子的?
这就好比集结了举国之力准备应对一场足以改变国运的谈判,对方却只提出了想要一个菜篮子和一小块可以种花的土地。
他看着苏然那平淡得不含一丝杂质、完全不像开玩笑的眼神,终于确认对方是认真的。
“有!必须有!这个太简单了!苏先生您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罗振国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连声说道,语气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激动,“青城大学附近最好的地段,最安静的环境,独栋,带精装大院,厨房别说四灶台,六个八个都行!我保证您和萧小姐明天就能拎包入住!”
苏然看着他有些失态的反应,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仿佛这本来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好。”
罗振国情绪平复了些,思路清晰地建议道:“您看这样如何?明日上午,我来接您先去看看房子,查验是否合意。另外,之前提及的安排您入职青城大学的手续已经全部办妥,借着明天的机会,顺道去学校报道一下,熟悉一下环境与流程?”
“嗯,可。”苏然简洁应下。他看着已经彻底黑透、星月无光的夜空,转过头,看向罗振国,破天荒地主动问了一句:“那我就先走了。需要我送你吗?”
罗振国先是一愣,随即连忙摆手,受宠若惊般笑道:“不用不用!苏先生您请自便,我…我自己开车回去就好,正好还要去局里处理一下后续。”
苏然不再多言,微微颔首。下一刻,他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水墨,悄然模糊,随即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长椅之上,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罗振国独自坐在长椅上,看着苏然消失的地方,又低头看了看脚边那被碾碎的烟蒂和空空的奶茶杯,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极其复杂,却又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服,挺直了腰板。夜风吹拂,带着凉意,却让他感觉清醒了许多。他迈开脚步,走向停在不远处的公务车,步伐沉稳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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