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天打雷劈,五雷轰顶,道雪眼睛瞪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
他的好妹妹,甚至上手去抓那个紫衣小男孩的袖子!
继国严胜当然看见了一脸如遭雷击的立花道雪,立花道雪和立花晴长得很有几分相像,只是一个随父亲,一个随母亲。
他忍不住想提醒立花晴,但是立花晴已经上手了,甚至,甚至,立花晴还扭头看了一眼,发现哥哥后,满不在乎地喊了声“道雪哥哥”,又转回脑袋,殷切道:“你还没回答我呢。”
继国严胜的脸又涨红起来,因为他发现亭子那边的女眷发出了笑声,他只能连忙回答了立花晴,然后把袖子抽回来,还往旁边挪了几步。
立花晴感到遗憾。
立花道雪还在震惊和愤怒中,就在他,不,包括严胜,亭子里女眷,都认为立花晴还要和严胜说话的时候,立花晴就干脆利落地回身去抱哥哥了。
妹妹投怀,立花道雪马上就热意上脑,亲亲热热地抱住妹妹。
立花晴撒娇道:“哥哥,我要去吃点心。”
立花道雪果然心疼地拉起妹妹的手,往着亭子那边去,走了一半,还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瞪了一眼抢妹妹的小孩。
结果发现继国严胜还一脸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心中更愤怒了。
立花晴很会哄哥哥,立花道雪一边生气,一边又因为妹妹的撒娇眉开眼笑,想到那个小男孩,又要生气,脸一阵青一阵红,逗得亭子里的贵夫人笑作一团。
朱乃夫人也难得露出了笑意,和立花夫人轻声说道:“严胜不爱和人说话,真难为你家姑娘了。”
立花夫人抬扇掩唇笑道:“晴子不懂事,还是要夫人原谅她呢,打扰了少主。”
却是不太想和继国家扯上关系。
朱乃夫人嘴角的弧度不减,只是眼中笑意淡下一些。
从刚才的画面看来,似乎确实是这样,立花晴只是看继国严胜一个人站在那里才过去搭话,哥哥来了之后就毫不犹豫扔下严胜走了。
立花道雪带着妹妹到了亭子里,立花夫人揽过两个孩子,拿着帕子给立花道雪擦汗,立花晴站在桌子旁边捏了块点心吃。
而后就一直安安静静待在立花夫人身边,立花道雪吃了两块点心,喝过茶,又兴高采烈去玩了。
小孩子一向是不耐烦大人的交际的,但是立花晴很坐得住,别人问她她答什么,倒是让其他贵夫人忍不住啧啧称奇。
立花晴还会挑几句好话逗夫人们开心,她年龄摆在那,谁也不会觉得她是故意学舌,都被说得身心舒畅。
朱乃夫人原本有些冷淡的态度也被她说得热切了不少。
立花晴离开后,又有几个孩子凑上去和继国严胜玩,这次继国严胜倒是和这些孩子玩了,其中就有立花道雪,立花道雪虽然不高兴他成了妹妹的二号哥哥,但是做游戏时候也不会把个人情绪带上。
继国严胜原本略有些紧张的心也发生了变化,倒是对这个小孩刮目相看起来。
他大概是做不到这么大度的。
严胜心里想道。
7.
玩了一下午,贵夫人们也各自回家去了,立花夫人带着孩子上了车,又是给立花道雪擦汗加衣,生怕他着了凉。
等回到后院,家主夫人的屋子里,立花夫人遣散了一干下人,立花道雪和立花晴齐齐跪坐在母亲面前。
立花夫人看向立花晴:“晴子很喜欢继国少主吗?”
立花晴不假思索说道:“他是最好看的小孩。”
话语一落,旁边的立花道雪不敢置信地扭头:“那我呢!”
“妹妹不是说我是最好看的哥哥吗!”
立花道雪显然是有些破防了,憋着的一股气上来,眼眶红了,抱着立花晴哭了起来,立花夫人看着闹起来的儿子,额头一跳。
“给我坐回去,道雪。”她板着脸。
立花道雪只能抽噎着重新坐回了原位。
而被糊了一脸眼泪鼻涕的立花晴脸都绿了。
立花夫人叹息,把女儿揽过去,拿着帕子擦了女儿白净的小脸,结果发现女儿也红了眼眶。
立花晴也抽抽噎噎:“母亲,你的帕子刚刚擦过哥哥的汗。”
道雪哭声一噎,更生气了:“妹妹嫌弃我!”
“哥哥好臭!”
立花晴扑到立花夫人怀里。
立花夫人这下什么训诫的心思都没有了,哄了这个哄那个,让侍女进来把立花晴带下去洗澡,然后又对儿子耳提面命。
她对今天儿子的表现很满意,儿子虽然生气但是也知道分寸,可有些东西该说的还是要说。
继国家主对于立花家的忌惮,以及都城里的暗流涌动,立花夫人不指望儿子全都了解,只希望儿子可以记住一两句,行事再小心一些。
她并不觉得让孩子太早接触这些有什么不好,一定要等到吃亏才明白,那也太晚了。
晚饭后,立花夫人又找来立花晴,还是和对立花道雪一样的话语,但是立花晴却扬眉,说道:“母亲想要我们避开和继国家接触,可是这在继国家主眼里,可是个不妙的信号。”
立花夫人抚摸着女儿的脑袋,叹气:“我怎么会不明白你的意思,但是……”
她的眼中有些忧虑,立花晴马上扑到她怀里撒娇,说她都记住了。
“总不能太明显,不然继国夫人可会找我们麻烦。”立花晴和母亲耳语。
立花夫人哪里不知道女儿的心思,警告道:“普通的交际,当然可以,你打小就喜欢长得好的侍女伺候,一定是随了你父亲。”
立花家主年轻时候,好听点是浪子,难听点就是色中饿鬼。
还好不是儿子遗传了这个混不吝的性格。
8.
立花夫人的担心并无道理,继国家主忌惮立花家,但是立花家势力日益壮大,哪怕立花家主已经在极力抑制。
可有句话说得好,一旦被怀疑,那做什么都是错的。
贵夫人们的交际无非是那几样,从立花晴五岁到六岁,又见了继国严胜好几次,她跟着人群和继国严胜示好,再没有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殷切模样。
脸上的笑容也是恰到好处的礼貌。
越是这样,继国严胜的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有时候会忍不住偷偷跑去找弟弟,悄悄地说着自己的心灰,因为弟弟不会说话,他根本不怕弟弟往外说。
某天,继国严胜从老师那离开,打算去和父亲请安,却偷听到门人交谈的声音,说是……继国家主有意和立花家联姻。
既然瓦解不了立花家的势力,那联姻确实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可一着不慎就会吞噬自身。
可惜继国家主是个刚愎自用的人,他完全不会想到翻车那天,想到立花家的龙凤胎是祥瑞,自己家的双生子有个不祥,刚好娶了龙凤胎中的妹妹来冲散晦气,然后又想到立花家主数年来也就这么一对儿女,立花晴的嫁妆丰厚,还有亲兄长这个未来家主助力。
等立花家主故去,立花家毛利家换了一代人掌权,上一代人的交情肯定比不上新一代的交情。
立花晴成为继国家未来夫人,那么继国家的地位一定牢不可破。
从某个方面来说,继国家主还是很愿意为家族未来考虑的。
门客很快就说服了继国家主,准确来说,继国家主早就有这个意思了,现在有人给了台阶,马上就把这事情想了个大概。
继国严胜听到门客的窃窃私语,当即一惊,转身却不动声色地离开了此处,没有惊动任何人。
婚嫁之事,当然是由女眷出马。
继国严胜莫名期待起下一次的宴会,然而比这一天来得更快的,是缘一的天赋。
9.
好几次宴会,朱乃夫人主动和立花夫人说起了话,立花夫人敏锐察觉到了什么,每次不是装傻就是四两拨千斤还回去,朱乃夫人哪里有立花夫人这样的圆滑,几次失败后,就不愿意再提了。
只是回去后,继国家主肯定要咒骂半天,要么是对着朱乃,要么是对着立花家,不论是那个看着有些病殃殃的家主还是虚伪的家主夫人。
事后,朱乃只能对着镜子默默垂泪。
却对立花家生不起太多的怨恨,这倒不是她脾气好,而是有更大的事情占据了她的心神。
因为缘一傲人的武学天赋,继国家主决意要让缘一成为新的少主,而严胜被赶去了曾经缘一的居所三叠间。
继国家的事情闹得很大,立花家当然也收到了消息。
饭桌上,立花家主也忍不住唾骂几声,这样的区别对待,继国家主这个没脑子的蠢货,除了招惹两个孩子的怨怼,还能得到什么?
严胜的天赋也是数一数二的,更别说从小接受的是家主教育,对于人情往来肯定更熟悉,他人也更认可这个小少主,现在换做了继国缘一,哼哼。
换做是他,他肯定欣喜若狂,竭力培养缘一的武学天赋,让他成为兄长的左膀右臂,一个在外征战,一个坐镇疆土,简直是双赢的局面。
这样一把好牌,被继国家主打得稀烂。
朱乃夫人也不怎么出席贵夫人的宴会,但是继国家主知道后,强逼着她去参与,去探听其他家族对新少主的意见。
立花夫人再一次看见朱乃的时候,女人已经脸色苍白,身体摇晃,眼看着就要不好了。
那次宴会立花夫人只带了立花道雪,故意把立花晴留在了家里。
其实最近半年的交际,立花夫人都没有带立花晴。
从宴会回来后,立花道雪和妹妹小声说:“继国夫人要不好了。”
立花晴很是震惊,她记得半年前看见朱乃夫人,虽然有这个时代女子的柔软,可看着也还算是健康的,怎么就要不好了。
她猛地想起来继国家那摊子烂事。
和哥哥对视一眼后,哥哥点了点脑袋,有些不屑:“还想和我们家联姻,要我说,他们家那个老东西不死,我是绝不同意的。”
立花晴又是睁大眼:“什么联姻?”
立花道雪马上捂住嘴巴,糟糕,说漏嘴了。
10.
朱乃病重,继国家上下的气氛都有些冷凝。
这样的冷凝气氛,却将继国严胜隔绝在外。
直到母亲去世,继国严胜才被带出来,浑浑噩噩地为母亲哭灵守丧,连看着母亲出殡也无法,又被关在了三叠间里。
巨大的打击下,继国严胜开始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是为了缘一的一鸣惊人吗?是为了衬托缘一而存在吗?
缘一看见了母亲身体的不妥,他曾经日夜陪伴母亲,却一无所觉。
冰冷安静的三叠间陪伴着继国严胜度过了七岁,来到八岁,又过去一段时间,他突然被带到了父亲面前。
父亲脸色极度难看,阴冷地盯着继国严胜,严胜瑟缩了一下。
“缘一离家出走了。”
继国家主的声音很冷,继国严胜却是被钉在了原地,不敢置信地抬头……缘一,怎么会离家出走?
事实就是如此,那啼笑是非的少主颠倒,又因为缘一的出走,严胜回到了少主的位置。
可是他的心态已经和当初全然不同。
他这个少主,是缘一出走后,才回到他手上的,是缘一让出来的。
巨大的愤怒和不甘,几乎要淹没了他。
继国严胜已经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把这份愤怒埋在了心底里,任由其灼烧自己的肝肺。
他再次成为那个进退有度天赋卓越的少主,可是但凡见过缘一天赋的人,都忍不住对严胜暗暗叹气。
严胜恨死了,这些人是以为他看不出来他们眼中的可怜吗?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他永远也做不到缘一那样的程度。
继国严胜只觉得有一把刀把自己割裂成了两片,一片是温和有礼的继国少主,一片是嫉妒扭曲幼弟的小人。
11.
继国家主是个蠢人,这是立花家和毛利家心照不宣的事情。
但是立花家主也绝想不到,继国家主会在宴席上,强逼着他和继国家联姻。
立花家主谦虚婉拒的话语好似说给了蠢驴听,继国家主寸步不让。
他什么心思,立花家主再清楚不过,不就是要为曾经的少主继国严胜选择一个强大的外家,重新树立少主的威严,说到底还是要借立花家的势力。
继国家主竟然也不怕立花家掀桌。
立花家主在无数道视线中咽下了喉咙里的怨恨,笑容僵硬,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容忽然微妙了一下,却是开口应下了。
原本咄咄逼人的继国家主也松了一口气。
原本身份上有污点的继国严胜,如果有了立花家的未婚妻,那么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那些闲言碎语,也会消停不少,继国家主知道那里面大概还是要嘲讽自己的,所以他才这样急切地想要掩盖自己的错误。
他没有和任何人商量,门客们也惊恐无比,生怕立花家主振臂一呼,然后把继国家改换门庭。
可立花家主还是有自己的顾虑。
他身体不太好了,立花道雪还没长成,如果他一朝撒手人寰,立花道雪又立不住,恐怕整个立花家都要倒退十年。
立花夫人手腕高明,可是孤儿寡母,也有心无力。
和继国家联姻,也不是没有利益可寻。
而继国家主骤然发难后回到家里,听到门客的分析后,才惊觉自己的行为有多么莽撞,立花家主答应了联姻,谁知道会不会越想越气,然后起身就反了继国家。
但是继国家主对此的处理结果是,迅速写好婚书和整理聘礼,也许是朱乃夫人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早就为儿子准备好了日后娶妻的聘礼,继国家主终于记起了夫人的一丝好来。
等继国严胜知道时候,婚书和聘礼都送去了立花家。
他还听下人满头冷汗说,立花家主当即摔了好几个茶杯。
继国严胜端坐着,缓慢地闭了闭眼,轻声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下人连忙离开了和室,屋内只剩下继国严胜一个人,还有桌子上还没写完的课业。
继国严胜的脸庞僵硬,看着桌子上没写完的课业,脑海中想起了前年时候,那个凑过来言笑晏晏的小姑娘。
先斩后奏,不由分说,安排了她的终身大事,别说她的父母,恐怕她自己也要恨死继国家,恨死他了。
继国严胜死死攥着膝盖上的衣服布料。
他甚至魔怔地想道,这个妻子,是属于继国少主的,到底是属于他,还是那出走的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