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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雪缓缓落回地面,心里的那股理直气壮突然就泄了气。她低头,再次看向手里那张被她攥得有些发皱的通缉令。
那笑容……猖狂,放肆,带着她完全陌生的残忍和戏谑。那眼神里的黑暗和恶意,浓稠得几乎要溢出纸张。
是她这二十年来,从未在她那个“善良、单纯、容易受欺负”的小恩人眼里看到过的。
一阵恍惚袭来。
她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二十年前,那两个瘦小的、被摁在泥地里殴打、浑身是伤却依旧紧紧护着对方的身影。那个倔强的金发小男孩,即使被打得鼻青脸肿,看她的眼神里也只有警惕、防备,以及深处隐藏的一丝祈求生存的微光……
和这通缉令上的人,判若两人。
“……海贼?”她迟疑地、带着巨大的困惑,轻声念出通缉令上的类别,试图用自己理解的概念去套用,“是……盗贼吗?可是……盗贼……会被画成这样?值这么多钱?” 她依稀记得,天庭管辖的一些小世界里,也有劫富济贫的“侠盗”,似乎不是这样的。
巨大的认知裂痕,第一次如此清晰而残酷地出现在她面前。她感觉脑子里有些乱,那些被罗西南迪一次次试图暗示、却被她自动过滤或完美“解释”的画面和话语,此刻争先恐后地涌现出来,冲击着她固有的认知。
江小雪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此刻的她终于像一个被欺骗的小孩,无措地抬起头看向沉默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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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堂吉诃德家族总部。
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多弗朗明哥坐在王座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无形中散发出的暴戾气息,让整个大厅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他从海军内部安插的棋子那里得到了确切消息——家族内部有海军的卧底。所有的线索,都隐隐指向那个他以为早已被掌控、被他蒙在鼓里、甚至还在小雪儿面前维护他的……亲弟弟,罗西南迪。
怒火在他胸腔里翻腾、灼烧。背叛!又一次的背叛!来自他仅剩的血亲!
他收到了维尔戈传来的密报,确认江小雪他们正在返回的路上。他强压着把这股毁灭的冲动施加在周围一切物体上的**,等待着。
终于,宫殿大门被推开。
然而,走进来的只有两个人。
江小雪,和罗西南迪。
那个白色的小鬼,那个被小雪儿治好、吃下了手术果实的特拉法尔加·罗,不见了踪影。
多弗朗明哥的怒火瞬间找到了新的突破口,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罗西南迪!果然是你!你不仅背叛我,还弄丢了手术果实能力者?!
但他立刻注意到了更不寻常的地方。
那个每次见到他都会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扑过来,叽叽喳喳说着“多弗我回来了”,甚至会主动检查他有没有“被欺负”的江小雪,此刻却安静地站在门口,没有立刻上前。
她看着他,眼神不再是全然的信任和亲昵,而是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复杂的、充满了困惑和……审视的意味。
多弗朗明哥心中猛地一沉。
有什么东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脱离了掌控。
他扯动嘴角,试图露出那个江小雪熟悉的、带着点依赖和委屈的笑容,声音却因为压抑怒火而显得有些生硬:
“小雪儿……你们回来了。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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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雪看着眼前的多弗朗明哥,感觉既熟悉又陌生。那张脸依旧是英俊的,带着她记忆里的轮廓,但通缉令上那狰狞狂放的笑容和眼前这副写满“委屈”和“急切”的表情不断在她脑海里交错重叠,让她一阵晕眩。
她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她慢慢从身后拿出那张被她捏得皱巴巴的报纸,像是捧着什么烫手的东西,递到多弗朗明哥面前。
“多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巨大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报纸上说……名为堂吉诃德·多弗朗明哥的海贼……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寻求答案的渴望,以及一种近乎天真的求证:“海贼?多弗,是……盗贼吗?就像……故事里那种,会抢坏蛋贵族钱财分给穷人的那种吗?”
江小雪到底还是个只有113岁的孩子,被神仙保护的太好,还在努力地为她的“小恩人”寻找一个合理的、符合她认知中“善良”范畴的解释。
多弗朗明哥看着那张刺眼的通缉令,听着江小雪那充满“希望”的提问,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一股暴戾的毁灭欲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为什么?!为什么在他好不容易构筑起这个能将她牢牢绑在自己身边的虚假世界时,总要有这些该死的、可恶的事情来破坏他的幸福?!
他就不该让她离开自己身边一步!混蛋混蛋……如果能强行把她变成玩具绑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但他死死压住了翻腾的怒火。不能功亏一篑!他绝不能让小雪儿看到他那真实、黑暗的一面!
他强撑着,脸上那混合着委屈、依赖和一丝被误解的痛苦的“柔弱”笑容没有一丝破绽,甚至因为强忍“悲伤”而显得更加真切。他向前一步,想要去拉江小雪的手,声音带着哽咽般的急切:
“不是!小雪儿,不是你听说的那样!你相信我,小神仙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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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神仙姐姐”——
这个脱口而出的称呼,如同一个精准的开关,瞬间触动了江小雪内心最柔软的记忆。那是二十年前,在泥泞和绝望中,小罗西南迪带着哭腔和依赖呼唤她的声音,也是眼前的多弗朗明哥在极少数的、卸下心防时刻会下意识吐露的称呼。
这声呼唤,像一道清泉,暂时浇熄了她心中因怀疑而燃起的火苗,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她眼中的审视和困惑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习惯性的关切和一点点“我是不是错怪他了”的内疚。
然而,在场的有两个人,因为这声称呼,眼底同时划过一丝深切的厌恶。
多弗朗明哥厌恶自己情急之下,竟然用了这种仿佛示弱、勾起童年不堪回忆的称呼,这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无力弱小、需要祈求神明怜悯的男孩。
罗西南迪则厌恶多弗朗明哥的狡诈,他太了解他的哥哥了,这分明是利用小雪姐姐的善良和对他们童年滤镜的最无耻的算计!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压制着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怒吼。
但他们都很好地,将这一闪而逝的厌恶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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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捉到江小雪眼神的软化,多弗朗明哥心中一定,知道突破口打开了。他迅速调整策略,脸上露出一种带着回忆和艰辛的表情,声音也放柔了,带着引导性:
“……小雪儿,你……听说过‘冒险家’吗?”
江小雪眨了眨眼,对这个词感到有些新奇,顺着他的话摇了摇头。
多弗朗明哥深吸一口气,开始编织他的谎言,语气低沉而带着恰到好处的“沧桑”。
“我们一开始……只是几个无家可归的人,被迫组成了一个家,相互依靠着活下去。但是,家人越来越多,只靠捡垃圾……是活不下去的。为了生存,我们不得不乘船出海,去探索未知的岛屿,寻找资源和机遇……我们要活着,我们还有我们的梦想!我还想再见你一面!”
他刻意将“海贼”的身份模糊成听起来更具中性甚至浪漫色彩的“冒险家”,将烧杀抢掠的恶行美化成“为了生存的探索”。
“但是我们没有无恶不作!”他适时地拔高声音,语气充满了“被污蔑”的愤懑和委屈,眼眶迅速泛红,一滴恰到好处的“鳄鱼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是那些掌握着话语权的世界政府,是那些海军!他们污蔑我们!因为我们不愿意服从他们的规则,因为我们触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就把所有脏水都泼到我们头上!”
他上前一步,紧紧抓住江小雪的肩膀,力道控制在不弄疼她但又显得很激动的程度,泪眼婆娑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声音带着颤抖的祈求:
“相信我……小雪儿,小神仙姐姐……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真心对我好的,如果连你都不相信我,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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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多弗朗明哥“痛苦”的泪水和他话语里描述的“被世界迫害的可怜冒险家”形象,江小雪彻底慌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世界政府和海军在污蔑多弗!
原来多弗他们只是为了生存才不得已出海,还因此被强大的势力针对!
他受了这么多委屈,自己刚才居然还怀疑他!
巨大的内疚感瞬间淹没了江小雪。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帮他擦眼泪,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多弗你别哭!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的!是我不好,我不该随便相信外面的传言……”
一旁的罗西南迪看着这急转直下的局面,看着江小雪轻而易举地被多弗朗明哥的眼泪和谎言俘获,气得浑身发抖,肺部像是要炸开一样!他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挣扎声,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冲破那沉默的假面——
这个满口谎言的恶魔!这个颠倒黑白的混蛋!他怎么能……他怎么敢这样利用小雪姐姐的纯善?!
眼看江小雪就要再次被拖回那个由谎言编织的牢笼,罗西南迪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他必须做点什么!现在!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