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与族老谈话后,张海月陷入了一种外人难以察觉的沉默挣扎。
她依旧严格教导张海林,要求没有丝毫放松,甚至在某些方面更加严苛。
发丘指的力道控制,必须精确到能捻断发丝而无声;古文典籍的背诵,不容许有分毫错漏;机关破解,必须在更短的时间内找到最优解。
她像是在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拼命夯实张海林作为“张起灵”所需要的一切基础,仿佛只要基础足够牢固,就能掩盖甚至抵消掉那些不断从他骨子里渗出来的、像他父亲一样的“杂质”。
然而,在那些严苛训练的缝隙里,一些微妙的变化正在发生。
当张海林再次因为看到受伤的小动物而微微停顿脚步时,张海月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立刻用冰冷的指令打断。
她会沉默地站在他身后,多给他三息的时间,然后才开口:“该走了。”
当张海星或其他孩子鼓起勇气向张海林请教问题时,张海月不再用目光驱散他们。
她会走到稍远的地方,背对着他们,看似在检查岩壁上的符文,实则用耳朵捕捉着身后那压低了的、带着稚气的讲解声。
偶尔,当海林的解释出现细微偏差时,她会不着痕迹地、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补充一句关键信息。
她甚至开始留意那些可能会引发冲突的苗头。
当张海涛等人再次不怀好意地靠近时,张海月会“恰好”出现在附近,或是清理武器,或是翻阅卷轴。
她什么都不说,只是站在那里,那双平静无波的绿瞳淡淡地扫过去,就足以让那几个挑衅者感到无形的压力,悻悻退走。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为那点星火,圈出一小片可以微弱呼吸的空间。
这是一种极其笨拙的、沉默的守护,连她自己都无法清晰定义这种行为背后的动机。她只是遵从着内心深处一种模糊的冲动——不能让这火光熄灭。
一天傍晚,训练结束后,张海林没有立刻离开。
他走到张海月面前,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用不知名草茎编织成的蚱蜢,编法粗糙,却活灵活现。
“海月姑姑,”他抬起头,黑眼睛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属于孩童的期待,“这个……给你。”
张海月愣住了。她的绿瞳落在那个小小的草编蚱蜢上,又移到孩子捧着蚱蜢的、带着细小伤痕的手指上。
“为何?”她问,声音干涩。
张海林似乎被她问住了,他眨了眨眼睛,努力组织着语言:“今天……你帮我挡住了张海涛他们。还有……上次,名字。”
他说得断断续续,词不达意。但张海月听懂了。
他在用他所能想到的、最直白的方式,表达一种他无法命名、她却隐约能感知到的情感——或许是感谢,或许是依赖,又或许是……亲近。
她的心脏像是被那只小小的草编蚱蜢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酸涩而温暖的热流,不受控制地涌向四肢百骸。
她从未接受过这样的“礼物”,也从未有人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感谢过她。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张海林眼中的期待渐渐变成了不安,小手微微往回缩了缩。
终于,她伸出手,极其小心地,用指尖拈起了那只草编蚱蜢。动作轻柔得仿佛怕碰碎了什么易碎的珍宝。
“……编得不够紧实,容易散架。”她客观地评价道,声音却比平时软了一丝几不可查的弧度,“下次,选韧性更好的草茎。”
张海林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嗯!”
他转身跑开了,小小的背影似乎都轻快了几分。
张海月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掌心那只粗糙的草编蚱蜢。
石窟外最后一点天光透过高窗,落在蚱蜢和她的手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暖金色。
她缓缓收拢手指,将那只小小的蚱蜢,轻轻握在了掌心。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孩子指尖的温度。
族老的警告依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张家的法则依旧冰冷如山。
但在此刻,在这昏暗的石窟里,张海月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有一种东西,比那些规则更真实,也更……让她无法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