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这天,广州的风比往常冷了些,我裹紧了身上的厚单衣,指尖还是透着点凉。
车间里的机器还在嗡嗡运转,新年的氛围好像被隔绝在玻璃窗之外,只有墙上挂着的新日历,提醒着这是新一年的开始。
休息时,我靠在窗边,听着工友们讨论着新年的计划,突然想起了张师傅。
自从新厂投产后,我忙着重金属零件调试,张师傅也退到了技术指导的岗位,我们见面的次数少了很多,上次通电话还是上个月,他还叮嘱我天冷要加衣。
我掏出手机,翻出张师傅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顿了顿——不知道他现在忙不忙,身体怎么样。
犹豫了几秒,还是按下了通话键。电话响了三声才接通,那头传来的声音却让我心里一紧:“喂,小飞啊?”
张师傅的声音不再像以前那样洪亮,带着明显的嘶哑,每说一句话都要轻轻喘口气,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师父,您怎么了?声音怎么这样?”我赶紧问,心里有点慌。
“没事,”他咳了两声,声音更哑了,“就是感冒了,老毛病,过两天就好。”
我皱起眉头,张师傅有慢性支气管炎,一到冬天就容易犯,上次感冒还是去年冬天,咳了半个月才好。
“您是不是又没注意保暖?是不是支气管炎犯了?”我追问着,想起以前他总说“干活就不冷了”,经常穿着薄外套在车间里转。
“没有没有,”他又喘了口气,“就是有点着凉,吃了药了,你别担心。你那边怎么样?调试任务重不重?跟王磊配合得还好吗?”
明明自己不舒服,他却先关心起我的工作,我鼻子一酸,想起刚入职时的场景。
那时候我什么都不会,拿着扳手都不知道往哪拧,张师傅没嫌弃我笨,从最基础的零件认知教起,每天带着我在车间里转,手把手教我调试参数。
有次我不小心把精密零件摔在了地上,吓得差点哭出来,张师傅没骂我,只是蹲下来帮我捡零件,说:“没事,谁刚开始都犯错,下次小心点就行。”
后来我慢慢上手,他还是不放心,每次我调试完,他都要再检查一遍,哪怕加班到很晚,也一定要看着我把数据记录好才走。
有次我发烧还硬撑着去上班,他看到我脸色不对,硬拉着我去医务室,说:“身体是本钱,垮了怎么干活?”
“师父,我这边挺好的,跟王磊配合得也顺利,您就别操心了。”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休息,多喝热水,别再着凉了。
“听你的。”张师傅又咳了两声,“你啊,把自己照顾好,工作别太拼,注意劳逸结合。田馨姑娘还好吗?那是个懂事的姑娘,你要好好对人家。”
没想到他还记着田馨,我心里暖了暖:“她挺好的,昨天还跟我说,放假了,想跟我一起去看您。”
“好啊好啊,”张师傅的声音里多了点笑意。
我们又聊了几句,张师傅的呼吸越来越重,我怕累着他,赶紧说:“师父,您先休息吧,我不打扰您了。要是不舒服就去医院,别硬扛着。”
“好,好,”他应着,“你也好好的,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我心里还是不踏实,总觉得张师傅没说实话,他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我心里也打定了主意,春节提前请假,先去看看师父再回家。
回到车间我将想法告诉了王磊,王磊说他也要跟我一起,我笑着摇了摇头,“咱俩都请假走了,车间怎么办?还是轮流去看看师父比较好,等年后了你再去陪陪师傅,这样他老人家也高兴。”
王磊也认同我的提议,觉得这个办法好,然后我俩从手机上翻出日历,规划着请假的时间及下次再看师父的时间。
我又给王磊讲了师父生病的事,王磊听了一阵难过,“哎,师父命真苦啊!”
我知道他的意思,那次我们去看师父,师父一高兴就喝多了酒,然后流着泪给我们讲了他的过去。
“你俩孩子别笑话师傅,我那时候可是和你阿姨青梅竹马,从小玩到大,可以说无话不谈。
你阿姨年轻时漂亮,不像我长得黑不溜秋的,家境又不好,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她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师父顿了顿,眼里有了光。
继续说:“我那个时候心里苦啊,睁眼闭眼都是你阿姨,然后整夜整夜的失眠,总害怕她成了别人的新娘。
你们可能会说,为啥不给你阿姨表白呢?”
师父又停顿了下来,无奈的笑了笑,脸上挂满了苦涩。
我听的入神,看师父停了下来,就催促着问,“师父,然后呢?”
师父拍了拍我的头,“你小子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那天师父的心情很好,津津有味讲着他的故事,时而眉飞色舞,时而深沉,就像讲述一部电影。
师父又说:“那段时间我身体似乎都垮了,风一吹都能倒下,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到她家,跪在地上请求她的父母同意他们在一起,可迎来的是一个闭门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最后他父母干脆把她锁在房间里不让她出门见我,我躲在她家屋后,听她的哭叫声,心都碎了。
后来,我妈就劝我,说我太自私了,我想想也对,自己家里的情况已经烂成包,就是娶了她,凭什么能给她幸福?
我一狠心,就写了封信,稍给了她,说了分手的狠话,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村子,心里想着不混出个人样,决不回来。
可出了村子后,整个人都懵了,不知道该干什么,稀里糊涂的就坐车来到了县城,游荡了几天也没找到事干,那个时候钱也花光了,饿都头晕眼花就晕倒在了一家修理铺前。
店老板夫妻是个好心人,看我晕倒,浑身又脏兮兮的,猜到了你是饿的。就喊醒了我,先让我喝了水,才又做了碗面条给我吃。
他们见我可怜,恰巧老板妻子将要临产,才让我留了下来,我要求也简单,能有住的地方,吃饱肚子就行,工资随便。
在这家维修点,我一呆就是两年,中间给家里写过几封信,家里也回了信,但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起你阿姨的事。
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我除了拼命干活,逼迫自己不去想她外,同机器基本没啥区别。
老板夫妻看我踏实,实诚,慢慢也把我当亲人看,技术上也毫无保留的教给我。
小县城毕竟生意有限,第二年年底时,两人一合计就打算离开这里去沿海发展。
他们把店盘给了我,所有东西只收了成本费,我很感激他们,也算是我的恩人。”
师父说到这里,眼泪湿润了,我和王磊也触景生情红了眼睛。
师父咳了一声后,干笑了笑。又继续说:“后面你们也能猜到,我攒了点钱,就想回家看看,我迫切的想知道她嫁给了谁,过的幸福不幸福?
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问她的消息,得知她始终未嫁,我当时就哭了。我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蛋,是个懦夫,是个逃兵。
我拿出所有的积蓄疯一样的跑到她家,跪在他父母面前,说自己能挣钱了,一定要娶她……。
当她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眼一下子又流了下来,她瘦了很多,整个人就像害了一场大病。
……
最后,我们还是走到了一起,人啊,生来就是面对一个又一个的困难。
结婚后,我带着她回到了县城,每天的日子都很快乐,很快她也有了身孕,我那个时候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我甚至都幻想着孩子问我喊爸爸的样子……。”
师父说到这里,又是一阵难过,半天都沉默着。
“可临产期过了还没有动静,我就急了,冰天雪地里我拉着她去医院检查,在一个下坡处,车轮子打滑翻了。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葫直接就进了抢救室,时间很漫长……。
当医生喊我签字,问我保大人还是小孩,大人可能以后不会再生育时,我整个人都傻了,一下子跪在医生跟前,哭着求他救救大人和孩子。”
说到这里,师父已泣不成声。他看了看墙上师母的遗照,表情很是复杂。
“没有选择,我给医生说保大人!人是救过来了,但她的身体和精神也都毁了,哭哭闹闹,抱怨我应该救孩子。
那个环境里,只能让她病重加重,我心一横就将店转让来了广州。
活着,都要努力的活着……。”
师父呢喃着,我和王磊也不知道怎样开口劝他。
“小飞,想什么呢?”王磊叫我,将我从回忆里又拉回到了现实。
“磊哥,我等不及过年了,我想明天就去看看师父,我总感觉放心不下。”我觉得师父此时很需要我。
“行吧!这是五百元,你帮我留给师父。”王磊拿出钱包,将钱递给了我。
我没有推辞就将钱接了过来,王磊对师父的感情一点也不亚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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