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熟悉的城市，空气里弥漫着与深圳截然不同的、干燥而凛冽的气息。飞机落地时的那一下颠簸，像是一个突兀的句号，将那段混乱而炽热的记忆暂时封存在了南国潮湿的空气里。
回程的航班上，林晚和颜言依旧隔着过道。颜言大部分时间在处理邮件，或者闭目养神，侧脸线条在机舱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林晚则一直看着舷窗外翻滚的云海，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她们之间几乎没有交流，连眼神接触都刻意避免。
公司派来的车先将颜言送回她位于市中心的顶级公寓。车子驶入那个门禁森严、绿树成荫的高档社区时，林晚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她看着颜言下车，司机将她的行李箱递过去，颜言接过，没有回头，只是对司机微微颔首，便拖着箱子，身影挺拔地走进了那栋灯火通明的大厦。
自始至终，她没有看林晚一眼。
那扇沉重的玻璃旋转门，像一道无形的界限，将她们隔在了两个世界。
车子重新启动，驶向林晚租住的老旧小区。窗外的街景逐渐变得熟悉而……灰败。霓虹灯不再璀璨，街道略显杂乱，与深圳的繁华和颜言所处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差感，混杂着尚未平息的罪恶感和失落感，沉沉地压在心口。
回到那个狭小、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出租屋，林晚将行李箱扔在门口，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缓缓滑坐在地上。几天不在，屋里落了一层薄薄的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冷的气息。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与深圳酒店里那种充斥着颜言气息、即使无声也仿佛有电流窜动的紧绷感完全不同。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和满室令人心慌的空洞。
她拿出手机，屏幕漆黑，映出她自己疲惫而苍白的脸。没有新消息。那个纯黑的头像，安静地躺在联系人列表里，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她鬼使神差地点开朋友圈，刷新了一下。
一条新的动态跳了出来。是颜言。在一小时前发布的。
没有配文。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是在高空拍摄的，视角俯瞰着夜晚的城市，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璀璨而疏离。林晚一眼就认出，这是从颜言公寓落地窗看出去的夜景。照片的右下角，不经意地拍到了窗玻璃的反光，映出一只纤细的手，端着一杯红酒，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敲击着。
就这一张图，没有文字，却仿佛诉说了千言万语。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这是什么意思？
是宣告回归日常？是暗示她的生活依旧如此，高高在上，平静无波？还是……在无人可见的角落，用这种隐秘的方式，泄露了一丝无人可诉的……孤寂？
林晚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指尖悬在点赞按钮上，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她有什么资格点赞？以什么身份？
她退出微信，将手机扔到沙发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她走进浴室，打开花洒，让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试图洗去一身疲惫和那萦绕不去的、属于颜言的冷香。可当她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却是颜言在氤氲水汽中白皙的肌肤、迷离的眼神和压抑的呻吟。
她猛地关掉水龙头，裹上浴巾，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慌乱、脸颊泛红的自己，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有些东西，像刻进了骨子里，不是水能冲掉的。
第二天回到公司，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原样。
设计部依旧忙碌，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讨论声交织在一起。同事们看到她，客气地打招呼，恭喜她项目进展顺利，眼神里或许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敬畏，但表面上一切如常。
张哲看到她，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但也没再主动挑衅，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
王薇倒是很自然地跟她对接工作，语气平和，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只有林晚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她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看着电脑屏幕，却常常走神。眼角余光总会不自觉地瞟向办公室入口，或者电梯方向，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又害怕她出现。
当颜言真的出现时，她总是心跳漏跳一拍，然后迅速低下头，假装专注工作。颜言依旧是那个颜总，冷静，高效，不容置疑。她召开项目推进会，听取汇报，下达指令，目光扫过全场，包括林晚时，没有任何异常，平静得让人心寒。
她们之间，恢复了严格的上司与下属的关系。甚至，比去深圳之前，更加疏远。
那种刻意的、公事公办的距离感，像一堵无形的冰墙，将林晚牢牢地隔绝在外。颜言不再有私下的指点，不再有深夜的信息，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仿佛深圳的那两天一夜，那个失控的夜晚，真的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林晚开始疯狂地工作，用成堆的图纸、方案、会议来填满所有时间，试图用疲惫麻痹自己。她不敢让自己有空闲，一有空闲，那些画面、那些触感、那些颜言冷静的话语和疏离的眼神，就会像潮水般涌上来，将她淹没。
她变得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几乎不与人说话。赵辉担忧地问她是不是太累了，她也只是摇摇头。
这天加班到深夜，办公室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正对着一处复杂的节点图发呆，内线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她吓了一跳，心脏狂跳起来，一种荒谬的期待感攫住了她。会是……她吗？
她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喂，你好，设计部林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声音。
“是我。”
是颜言。
林晚的呼吸瞬间停滞，握着话筒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颜总。”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 ‘云顶’二期场地地质勘测的补充报告，”颜言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静，但仔细听，似乎比平时低沉沙哑一些，像是……没休息好？“我发你邮箱了。里面有几个数据需要和一期方案做交叉比对，看看对景观布局有没有潜在影响。比较急，明天上午我要看到初步分析。”
就这？只是为了工作？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那股荒谬的期待瞬间摔得粉碎。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好的，颜总。我马上看。”她机械地回答。
“嗯。”颜言应了一声，然后，又是短暂的沉默。电话里只有微弱的电流声，和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就在林晚以为她要挂断时，颜言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轻，更……难以捉摸。
“很晚了，别熬太晚。”
说完，不等林晚回应，电话便被挂断了。听筒里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林晚握着话筒，呆呆地站着，耳边回响着颜言最后那句话。
“别熬太晚。”
和深圳那晚电话里一模一样的话。
语气同样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
可为什么，她的心会因为这句话，再次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还是说，这仅仅是她作为上司，对还能用的下属，一种程式化的、微不足道的关心？
林晚无力地坐回椅子上，将脸埋进掌心。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温热地浸湿了手掌。
她发现自己就像一个可悲的瘾君子，颜言偶尔施舍的一点微不足道的、似是而非的关心，就能让她刚刚筑起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让她重新燃起不切实际的希望。
她恨这样的自己，更恨那个能如此轻易掌控她情绪的女人。
可是，恨有什么用？
她依旧无法控制地去想她，去揣摩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句平淡的话语背后，是否隐藏着和她一样汹涌的暗流。
回响。
深圳的一切，像投石入湖，在她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无法平息的回响。而这回响，似乎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
在那个她触不可及的世界里，颜言是否也听到了同样的声音？
林晚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场清醒的沉沦，还远远没有结束。
而她已经，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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