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雪师妹。”宁容瞟了一眼捂着后脑大包的泰初，“这件事的性质很严重。”
那堆看热闹的都被断生殿弟子拦在外围，仍然不愿意走，更有甚者掏出几条长椅开始兜售瓜子，获得了经久不息的赞扬之声。
武修们席地坐在一块，庚安照旧把他的小凳子给了令雪。
令雪坐着，双手摊开放在膝盖上，高澹正蹲着帮她涂药。
令雪仰头可怜巴巴地看宁容：“师姐，我还可以回去吗？”
应寒黑着脸抱着剑像定海神针一样笔直地杵在武修和陈茂松中间，发出讥讽般的反问。
“你原来想过要回去？”
令雪不理他。
宁容叹了口气：“我已经禀告鸿阳长老和荣明长老，这件事牵扯甚广，要等他们商议。”
令雪问：“他们什么时候商议？”
一道声音回答她：“现在。”
令雪发现自己被笼罩在了大片阴影里。
一只手粗鲁地落到她头顶，把她原本就乱七八糟的头发揉得更乱了点，沈澎湃、丁飞光等人站起身，恭敬道：“师尊。”
宁容则称呼：“鸿阳长老。”
令雪挪了挪屁股，因为脑袋被按着没起来，转过去看他。
他比她见过最高的沈澎湃还要高大，体型已经魁梧到近乎某些妖兽的人身了。
戎阳让令雪逗笑了，问他们：“怎么回事？”
丁飞光率先道：“是他们出言不逊在先。”
本来只肿了半张脸的陈茂松现在整颗头都看不见五官，华贵的衣裳烂得如同破布一样，依稀能从露出的部分肌肤分辨出他白斩鸡般的身材。
他旁边的几个人也没好多少，只是没他那么狰狞，一个瘸腿的弟子弯腰凑到他嘴边，仔细听他说话，随即大声复述：“是他们动手在先！”
戎阳点头：“我把山溪也找来吧，等明济到后再说，如果是净心殿弟子有错，我会惩处。”
净心殿鸿阳长老戎阳、渡生殿荣明长老明济、聚生殿砚山长老乌山溪即将齐聚一堂，围观弟子激动地发出了嗑瓜子的动静。
这个时间天已经有点黑了，乌山溪大概不忙，很快到场，凉凉地看了看高澹，吓得他赶紧声明自己什么也没干。
她把陈茂松治得有点人样了，明济才姗姗来迟。
荣明长老秉持着渡生殿的一贯作风——这作风估计也是从她身上来的。
明济戴着成套晃眼的纯金首饰，手里拿个白玉算盘拨弄着，算盘珠子全是玲珑剔透的宝石打磨而成，从头到脚都一丝不苟且雍容华贵。
围观弟子们崇拜地喊长老，兜售瓜子的弟子很有眼色地掏出一把木椅放在她身后。
明济收起算盘，掸了掸袖子，坐下了。
长辈到场，丁飞光和陈茂松开始舌战，一时间又吵得唾沫横飞面红耳赤。
乌山溪大概没听出这回事跟高澹有什么关系，脸色好看了些。
高澹非常谄媚，问庚安还有没有凳子，获得了一个让他失望的答案，然后去找瓜子师弟买椅子，对方冲他比划了一下。
十万灵石。
高澹脸色大变，蹲回了令雪旁边。
令雪见状站起来，问乌山溪：“前辈要坐吗？”
乌山溪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拒绝了。
令雪坐回去。
丁飞光和陈茂松的争吵最后又变成了陈茂松单方面发表歧视宣言，丁飞光气得呼哧带喘，明济让他闭嘴，把目光转向站在角落里沉默的庄瑶。
“瑶儿，你来说。”
庄瑶眼神发直地盯着令雪，抽了抽嘴角，走到明济身边。
“她徒手把我的剑拧断了。”
说完这话的庄瑶回忆起这只兔妖抢走她剑时凶恶的眼神，大受震撼，触动不已。
太可怕了。
她好像下一刻就要拧断她的脖子一样。虽然最后她把她扔开去揍一边挨打一边骂人的陈茂松了。她还听到了陈茂松鼻梁骨断裂的声音。
朋友总说自己养的兔子脾气很差，没想到兔妖也这么可怕。
庄瑶打了个寒噤：“师尊，我想回家。”
明济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那你回去吧。剑值多少？”
庄瑶连连摇头：“不用她赔。”
明济古怪地看她一眼，挥挥手让她走。
庄瑶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令雪疑惑地瞅瞅应寒，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不要她赔。
宁容从中立的角度进行总结：“陈茂松、庄瑶言语攻击同门，有错，但令雪、丁飞光、沈澎湃带头斗殴，重伤同门，错处更大。尤其是令雪。
她话锋一转，眉头紧皱：“渡集的地面被你砸出一个大坑，许多弟子掉进坑里，还遭到踩踏，受伤严重。”
令雪辩解：“那是他们自己没看清掉进去的，为什么怪我？”
宁容很坚定：“你是问题的源头。”
令雪抽了抽嘴角：“那我赔钱。”
明济闻言莞尔一笑，开始拨算盘：“渡生殿七名弟子的药钱……断生殿十三名弟子掉坑的精神赔偿……渡集地面损毁修复……暂停经营损失……我的时间折价……”
许久之后，她报出一个数：“三千万灵石。”
令雪悚然一惊，高澹倒吸一口凉气。
应寒质问：“她也受伤了，她的药钱和净心殿弟子的精神赔偿怎么不算？”
令雪大喊：“你的时间凭什么算我的钱！他们看热闹坐那嗑瓜子凭什么也算我的钱？！”
明济温柔地回答应寒：“我只算渡生殿和断生殿要她赔的钱，因为他们的一应花费都由我负责。净心殿和她要索赔，就自己算清楚。”
令雪气得险些仰倒，被应寒拎正了：“庄瑶走的时候四肢齐全，并未受伤，渡生殿只能算六名弟子。”
明济道：“她精神上受到了打击。瑶儿可是我最疼的小徒弟，她的精神赔偿当然要和他们的药钱相当。”
应寒继续争辩：“你算药钱是按渡生殿的卖价还是从聚生殿买入的价格？”
明济道：“当然是市价。”
令雪睁大眼睛，简直想挠她。
市价不都是他们在操纵吗！
无耻！无耻！
应寒的话掷地有声：“我们不认。”
令雪头一次觉得他的嗓音这么好听，讲话的样子这么动人，连连点头赞同。
围观弟子齐齐倒吸凉气，明济收起算盘，微笑着说：“那就禀报宗主，请承生崖判罚吧。”
此言一出，连武修们都开始倒吸凉气了。
令雪左顾右盼，十分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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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寒冷冷地说：“荣明长老未免太不近人情。”
“哈。”她讥笑道，“他们为几句戏言殴打同门、毁坏宗门的时候又惦记着多少人情？”
令雪：“说同门是废物、畜牲算戏言？”
“武修难道不是废物吗？”明济不疾不徐问她，“你难道不是畜牲吗？”
应寒脸色忽然奇差无比。
他紧紧攥住令雪手臂，低声道：“你不要命了？”
项圈又开始发烫。
令雪努力平复呼吸，瞪着明济。
戎阳终于开口：“不要弄得太难看，明济，都是同门。”
“渡生殿一年能挣多少钱？宗门上下花费八成都是渡生殿挣来，武修除了受雇做些粗活能干什么？武修打来的狼牙白送给化归殿最次的弟子炼最次的法器都没人愿意收，却还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明济毫不留情。
“你们到底从哪儿来的底气欺负我渡生殿的弟子？”
陈茂松和围观人群中感性的弟子都感动得掩面痛哭起来。
在这个只剩下哭泣声的美好氛围里，令雪说：“那你带着能挣八成花费的渡生殿另立宗门吧，你们这么厉害，应该不需要其他人了。”
明济脸上的笑消失了。
乌山溪偏过头，似乎预料到即将发生什么。
平静的天空忽然风云涌动，一道惊雷直直劈下，朝令雪而去——
忽然而至的白衣修士挥过衣袖，落下的屏障替她挡住了雷光。
令雪欣喜唤道：“师尊！”
令雪跑到他身旁，司云徵任由她挽住自己，对明济说：“要问责只管冲我来。身为长老，怎能对后辈下手？”
明济短促地笑了一声：“你倒跑来掺和。你又收徒了？”
司云徵扫视一圈，目光从受伤的众人落到满地狼籍上：“要多少钱？”
明济比了一个数，
他扔给她一枚玉牌，明济粗粗探查了里头灵石数目，满意地点点头。
司云徵问：“回去吗？入夜了。”
令雪怔了怔。
她低下头盯了一会儿地上的坑，不愿意去想他为什么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提，似乎什么也不在意。
明明应寒都能帮她和明济争执，他却直接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好像觉得他们全是小孩子闹脾气，大人讲和了，不用评判什么公正、道理，一切都可以翻篇了。
令雪看向始终沉默的沈澎湃，又看看和他坐在一起的武修们，抿了抿唇。
她走过去，把小凳子还给庚安，和他们告别。
路过应寒面前，令雪问他：“要一起回去吗？”
他答应了。
他和司云徵都不是爱说话的人，令雪不说话，他们在一块一天也凑不出几个屁。
回到临官殿，令雪没有缠着司云徵一起睡觉，坐在桃花树下发呆。
她迟钝地意识到，装小鸟依人有坏处，做喜欢的男人的徒弟更是个不太正确的决定。
应寒随口问令雪：“在想什么？”
应寒和明济呛声的画面似乎还在眼前，令雪平和地说：“在想在他眼里我是不是小孩子。”
应寒说：“你真笨。”
令雪一下又把眉毛皱起来了：“滚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