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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Nash

作者:知更蓝L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后续的几天,梁景轩都没有主动联系殷灿言。


    直到2月14日,头次专项调查的下周周一早上九点,殷灿言果真如约准时出现在了恒景东方顶层的总裁办公室。


    没有谈判桌,也没有律师团。


    走廊里听不到急促的脚步声,电话铃也罕见地沉默着。连张伯庸那些最喜欢在暗处观察的元老们,这一次都消失了踪影。当殷灿言的尽调小组入驻时,他们甚至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配合,客气得有些反常。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梁景轩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灰色西装,没有打领带,闲适地靠在沙发上,双腿交叠,仿佛在等待一个朋友。


    他面前的桌上,只放着一个敞开的丝绒盒子。盒子里,躺着一只白金镶钻、镂空巴洛克设计的古董钢笔。


    殷灿言径直走过去,将那只钢笔盒随意地推到一边,像是挪开一个碍事的烟灰缸。她拆开密封的牛皮纸档案袋,将里面的报告推到梁景轩面前。


    报告的抬头,正红色仿宋印刷体格外醒目:


    关于恒景东方「历史信息披露风险」的初步评估及应对策略建议


    梁景轩没有立刻翻阅。


    他伸出手,将那只被推开的钢笔盒,不紧不慢地移回桌面正中央,正对着殷灿言的视线。


    「这是我父亲当年签下第一笔天使投资时用的笔。」梁景轩的声音很轻,「现在,我把它给你。」


    他看着她,眼神发出一种更深层次的邀请:「用它,和我一起书写恒景东方的未来。」


    殷灿言看着那支钢笔,没有去拿。她反而双手交叠托住下巴,微微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就那么安静地回望着他。


    梁景轩没有再坚持,他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份同样密封的文件夹,推到她面前。


    文件夹上,没有任何标识。


    「你上次在拍卖会『报价』的回应。」他说,「不打开看看吗?」


    殷灿言打开文件夹,里面装着一张请柬。


    顶级的英格兰Conqueror信纸,用一行极其优雅的孔雀蓝烫金字体,书写着晚宴信息。


    地点,是那家传说中深藏在武康路花园洋房里的私人餐厅Piècesd''orauCrépuscule。


    时间,是今晚七点。


    而在请柬的下方,附着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打印着今晚的菜单。


    从前菜到餐后甜点,不多不少,正好十三道。每一道,都是餐厅主厨的招牌菜。


    殷灿言的目光在那张菜单上短暂停留,又扫过请柬页眉那条孤零零的手绘小鱼。


    她恢复了双手托腮的姿势,直视着梁景轩。


    「你的报告,我会看。」梁景轩的声音依旧平静,「但不是现在。今晚,我想先听听你对这份菜单的看法。毕竟……」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这上面的每一道菜,都和当前的恒景集团一样,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泡沫。我想,这应该也属于你的专业范畴,对吗?」


    殷灿言看着那张印刷精美的请柬,又看了看梁景轩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忽然爽朗一笑。


    她没有去碰那份请柬,只是缓缓抬起左手,看了一眼腕表。表盘上的指针,清晰地指向九点十五分。


    她抬起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充满了歉意的为难表情。


    「抱歉,梁总。」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公事公办。我恐怕……不能接受您的私人邀请。」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原本准备好的话被咽了回去,出口的声音短促而僵硬:「为什么?」


    殷灿言没有直接回答。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更加精致的、烫着银色徽章的信封,轻轻放在梁景轩的请柬旁边。


    信封是敞开的,露出半张上海天文馆今晚天体物理讲座的门票。


    「因为今天……」殷灿言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属于工作的、真实的柔软和期待,「确实是个很特别的日子。我晚上……和家属有约会了。」


    家属。


    两个字,一个词,留下一朵惊世骇俗的蘑菇云。


    他嘴角的弧度僵住了,甚至有那么一刹那,他眼中沉静的湖面出现了裂痕,流露出一丝错愕和难以置信。


    他设想过千万种博弈的可能,却从未料到,自己竟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食指与中指,将那份精美的请柬,缓缓拉回桌面中央。


    动作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收回筹码」意味。


    殷灿言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落下,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么,梁总,关于这份报告,我等您的反馈。」


    她说完,转身离开。


    「等等。」梁景轩叫住了她。


    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个周末,有空吗?」他没有再提任何关于「晚餐」或「约会」的词,「佘山那边,新开了一个会员制的马场。我想,殷小姐或许会感兴趣。」


    殷灿言停下脚步,转过身。她看着他那张已经看不出波澜、但眼神深处却暗流涌动的脸,笑了。


    「好啊。」她回答得干脆利落,「不过,可以带家属吗?」


    轰——


    梁景轩的大脑,在那一瞬间,一阵烧开水似的嗡鸣。


    从恒景东方那栋冰冷的玻璃大楼里出来,殷灿言没有回家,也没有去任何咖啡馆。


    她戴上墨镜,汇入南京西路拥挤的人潮,走进了一家商场的地下车库。


    她开着一辆加装了车顶行李架和全地形轮胎的Jeep牧马人,飞速驶离陆家嘴这个充满了资本与欲望的战场。


    她的目的地,是一个位于田子坊深处、不起眼的红色砖楼。


    门口挂着一块小小的木牌——失恋博物馆。


    馆里人不多,很安静。一件件充满了故事的「遗物」:婚纱、车票、打火机、情书……被陈列在玻璃柜里。


    殷灿言从后座,拿出了那个用黑色绒布包裹好的画框。


    她走到前台,将它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工作人员递给她一张卡片,让她写下这件展品的故事。


    殷灿言拿起笔,写写停停。


    Hewasmyastronomer.


    (他曾是我的那位天文学家。)


    HehadthiswayofstaringdeeplyintomeasifIwereauniverseuntomyselfthatheeverwishedtoexplore.Formy26thbirthday,hepresentedmewiththespectrumofHD189733—adistantsun,26light-yearsaway,whosecorewasthreadedwithgold.


    (他望我至深,仿佛我自成一个宇宙,是他毕生渴望探索的奥秘。在我26岁生日那天,他送予我一幅来自恒星HD189733的光谱图——那是一颗遥远的太阳,距我们26光年,心脏由黄金织就。)


    “Sweet,whenyouwereborn,thislightleftthisstarandtraveledthroughthevastnessofinterstellarspace,thecountlessdustandtheendlessnebula.Itarrivedandvisitedthisworldafter26light-yearjourney.Sodidyou.Hereyoumetyourstarlight,andImetyou.”Hesaid.


    (“看,自你出生那刻起,这束光芒便从这颗恒星出发,穿过浩瀚广漠的星际空间,穿过无数的尘埃和无尽的星云。它花了26年的时问来这人间一趟。你也一样。在这里,你遇见了你的星光,而我遇见了你。”他说。)


    Withgoldbornfromthatverystar,hecraftedforusapairofM??ebiusrings.Thoughourorbitshavesincediverged,onnightswhensleepeludesmeandIturntocountingstars,thesweetnessofwhatwehadalwaysrushesbacktome.


    (尽管我们的轨道终究殊途,但在那些辗转难眠、抬头数星星的夜里,往日的甜蜜总会温柔地将我席卷。)


    她没有署名。


    她将卡片和画框,一起交给了工作人员。


    在美国内华达州的法律框架下,那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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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拉斯维加斯教堂里、仅用十分钟完成的仪式,在正式提交婚姻无效(Annulment)申请之前,乔珩,在法律意义上,会一直是殷灿言没有血缘关系的家属。


    当晚,上海天文馆,球幕影院。


    巨大的穹顶之上,一个奇点爆发,无数光尘喷涌而出,在绝对的寂静中演化为星云、星系。


    殷灿言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身体陷进柔软的座椅。身边,是刚刚结束交流报告的乔珩。他脱了西装,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领口解开一颗,光影掠过他清瘦的轮廓。


    两人没有说话,只是并肩仰望着头顶缓缓流淌的模拟银河。光芒在他清澈的眼眸里,映出一片流动的星辰。


    黑暗中,一只手试探着伸过来,轻轻覆盖住她放在扶手上的手。掌心干燥而温暖。在他的无名指上,一枚与她同样的黄金莫比乌斯环,反射着来自穹顶的、变幻的星光。


    殷灿言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冰冷的指尖在他的掌心,一点点被捂热。


    她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也随之沾染上了一丝他的温度。那是一种奇特的金色,比地球上任何一种黄金都要温润、厚重,仿佛是凝固的、来自恒星核心的光芒。


    「我听说了。」乔珩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宇宙的演化,「关于你家里的事。灿言,如果你需要……」


    「我不需要。」殷灿言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钉子钉进了寂静里,「我很好,乔珩。一切都在计算之内。」


    「这不是计算。」乔珩的眉头蹙起,他转过头,视线在黑暗中寻找着她的眼睛,「这不是你模型里的一个风险变量,这是你的生活。」


    他停顿片刻,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我这次回来,基本确定了,会加入『搜神计划』的核心团队,基地就在上海航天城。我的导师很欣赏你,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


    「可以什么?」殷灿言也转过头来,穹顶的光映出她平静无波的眼眸,「帮我安排一个清闲的研究员职位?还是让那份在拉斯维加斯的文件,变得『真实』起来?」


    乔珩的呼吸一滞,握着她的那只手瞬间僵硬了。


    「那份文件,本来就是真实的。」他的声音透着一股被压抑的急切。


    「不,乔珩。」殷灿言轻轻地,不容置疑地,从他的掌心里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重新仰起头,看着球幕上一团正在坍缩、升温的星际尘埃。


    「你知道的,一颗恒星的诞生,需要数百万年。从冰冷的尘埃开始,依靠引力坍缩,直到核心温度达到一千万度,才能点燃核聚变,发出第一束光。」


    她侧过头,看着乔珩那双写满不解的眼睛。


    「我等不了那么久了。我现在需要的,不是一颗正在『诞生』的星星……」她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我需要一块正在『燃烧』的煤炭。哪怕它肮脏,充满杂质,很快就会烧成灰烬……但至少,在现在这个寒夜里,它能给我提供……一点点热量。」


    乔珩看着她脸上那种混合着疲惫与坚硬的神情,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恰在此时,球幕上的影像,演化到了一颗超新星的爆发。


    绚烂的光芒毫无预兆地炸开,瞬间照亮了整个影院。在那片炽白的光中,乔珩清晰地看见,一滴泪正从殷灿言的眼角滑落。


    「我们……」他的声音在巨大的光芒里显得微弱而沙哑,「真的不能回去了吗?」


    殷灿言没有回答。


    就在这片转瞬即逝的光明中,她忽然倾身向前,用另一只手捧住了乔珩的脸颊,吻上了他的嘴唇。


    那只是一个轻柔的、冰凉的触碰,像雪花落在滚烫的皮肤上,瞬间消融,不带任何情欲,只留下纯粹的、令人心碎的寒意。


    在超新星的光芒彻底熄灭,影院重新坠入黑暗的瞬间,她松开了他。


    她没有再看他,只是沉默地伸出自己的左手。她的拇指,抵住无名指的内侧,将那枚由恒星残骸锻造的黄金莫比乌斯环,一寸一寸地、坚定地推过指节。


    然后,她拉过他那只还戴着另一半星辰的手,将这枚尚带着她体温、却已属于过去的戒指,轻轻放在了他的手心。


    那枚小小的指环落下的瞬间,乔珩感觉到的,却不是一枚戒指的重量。


    而是一颗星星的湮灭。


    她还给了他,至深深空,来自星星的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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