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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Mira

作者:知更蓝L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四月二十六日,星期三。


    农历三月初七。


    宜:结婚、出行、打扫、搬家、签订合同、交易;


    忌:安葬、祭祀、入殓、探病。


    灰白色调的极简主义公寓,等待最终审计的旧房子,阳光透过落地窗,打进墙角的穿衣镜,反射到挂在墙面的万年历上。


    好生喜气的红底洒金显得愈发刺眼,像是定价模型里消除不掉的噪点,更像是突兀扎进她生活的梁景轩。


    年历是他年前精心挑选的,不曾问过她半分意见,只在挂上墙时用耐心调参的语气落了句:「大过年的,家里需要一点颜色,不能总冷冷清清的。」


    殷灿言站在中岛台旁,手指无意识轻敲冰冷的岩板台面,目光快把这一大片花团锦簇、鱼跃云飞盯出窟窿。


    「宜结婚……」


    她抬起手,取下万年历,随意地扔在桌角,撞上金属连成星座的镂空花瓶。


    大脑仍在高效工作运转着,将接下来二十四小时的每一个步骤,都拆解成一个个可供执行的子程序。


    桌上的手机亮了亮,屏幕上跳出今日的行程提醒:


    9:59徐汇区民政局,婚前财产清算。


    她揉了揉眉心,试图终止后台溢出的并行计算。


    壁挂电视机里传来新闻播报,主播端坐在演播室,声音清晰而有力,语速像随机过程内蕴的打点计时器:


    「今天是『搜神号』深空探测器出征一周年纪念日。作为我国深空探测领域的重大项目,『搜神号』在过去一年中成功突破多项关键技术瓶颈。


    「近日,由首席科学家乔珩带领的团队发布最新成果报告。报告指出,通过对一颗距离地球约100光年的系外行星进行高精度光谱分析,首次在其大气中探测到了多种稀土元素的特征谱线。


    「初步模型研判,该特征极有可能源于这颗行星活跃的地质活动,暗示其地壳或富含宝贵的战略性矿物资源。


    「同时,该行星已被确认位于其主恒星的宜居带内。这一系列重大发现,为我国未来深空资源探索和地外生命研究,提供了极具价值的潜在目标。目前,该成果已得到国际多家天文机构的独立验证,相关命名工作正在按程序征集建议。」


    镜头切换到发布会现场,一个身穿白衬衫的男人站在话筒前,清瘦的脸庞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眼神像一片没有光污染的干净夜空,嗓音低沉,带着某种暗物质的吸引力。


    「……新星的存在,不是为了被命名或标价,而是为了提醒我们,何为探索的初心。」


    屏幕上,模拟出的璀璨的星点如碎金般散落在无垠黑暗中,映衬得演讲者的身影更加渺小。


    殷灿言的目光停留在那里,乔珩的白衬衫融进一片星辰大海,在她眼镜的反光中,隐约可见两点脆弱而遥远的光斑。


    她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机。


    屏幕暗下去,变回一块平平无奇的黑色镜面,利落切断了那份喧嚣的喜庆。就像她过去无数次,切断自己多余的变量和情绪信息。


    密码锁发出一声轻响,梁景轩走了进来,身上是为今天这个场合特意定制的手工西装,每一寸都是微分几何的应用,完美得无可挑剔。


    他一眼就注意到了空落落、灰漆漆的墙面,随即看向殷灿言,眉梢微挑,不带什么疑问,更像一种对判定结果的陈述:「不喜欢?」


    「太吵了,容易造成精神疲劳。」殷灿言垂下眼,她把手伸向茶杯,却发现杯中空空如也,水壶的咕噜声将她拉回现实,「影响我对市场的判断。」


    答非所问。


    一个多么荒唐的理由。


    梁景轩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从背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呼吸间的热气带着乌木的冷香。


    分明是亲昵的姿态,却更像是猎食者在确认所有权。


    「也好。」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反正从今天起,你只需要判断我这一个『变量』就够了。」


    话音未落,梁景轩的手臂骤然收紧,像收拢陷阱的铁钳。


    殷灿言毫无防备,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强制翻过身,抵在了冰冷的岩板中岛台上。


    被坚硬的台面边缘硌住髋骨,她都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出声。


    她的模型告诉她,猎物的任何反抗都只是为征服者的游戏助兴的无意义表演,徒增摩擦成本,却对最终结果影响不显著。


    他从身后压上来,撕裂的痛楚伴随着布料摩擦的声响一同传来。


    殷灿言的双手被他一只手反剪在身后,他另一只手则捏住她的下颌,令她不得不承受这份突如其来的亲密。


    直到潮声迭起,周遭空气变得湿润黏腻,梁景轩终于没再追问那册被丢弃的万年历。


    他松开手,整了整领带,端坐回餐桌旁,开始慢条斯理地享用刚从烤面包机里吐出的三明治,仿佛刚才强硬的占有只是一次无伤大雅的压力测试,一段可以忽略的尾部概率噪声。


    殷灿言沉默地喝完杯中的水,到洗手间稍作整理,出来直接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走吧。」她开口,声音平淡无波,「预约的时间快到了。」


    梁景轩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站起身,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外套,为她披上,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她的颈侧,带着一丝凉意。


    「不急。」他看着她,像审视一件即将完成的作品,「今天,我们有的是时间。」


    黑色的宾利平稳地汇入城市车流,像一滴悄无声息的墨,融入钢铁森林的洪流。


    车内空间静谧,只剩下空调系统运转的微弱声响。殷灿言靠在副驾座的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陆家嘴街景,那些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那些熟悉的、陌生的建筑,都化作了一道道模糊的色块。


    可她脑中仍精准闪过其中每一栋的资产回报率、结构性风险和未来百年的折旧率。


    梁景轩没有说话,他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目光平视前方,专注而放松。


    车载收音机自动开启,是预设的财经频道。主播的特约嘉宾正在用一种打了鸡血的语调,预测着今天房地产A股的开盘暴跌的走向。


    「……还问我怎么看某些房企的『ESG自救』?我的看法很简单——」


    他顿了顿,背景音里传来一阵观众的期待笑声。


    「给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办一张五百年的健身卡。你管这叫『治疗』?」


    啪。


    梁景轩面无表情地切掉了频道,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已经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所以乔珩博士,对您个人而言,这次发现新星的意义是什么?」一个温和的女声传来,是国家广播电台的深度访谈节目。


    殷灿言的身体瞬间僵硬。


    梁景轩的手指在切换键上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最终没有再动。


    收音机里,那个清冷的、低沉的,带着某种暗物质般不明吸引力的声线再度响起:


    「意义么……」乔珩似乎停顿了一下,「大概是,它证明了一些曾经以为只是虚妄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


    「比如说什么?」


    「比如……一首歌的隐喻。」乔珩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温柔,「很多年前,我在德国交换的时候,系里有个后来转专业学金融的女孩儿,她唱了一首德语歌,叫GoldvondenSternen,翻译成中文就是,『来自星星的金子』。」


    殷灿言的呼吸停滞了。


    她记得那个夜晚,在海德堡的旧礼堂,昏黄的灯光下,她抱着吉他,紧张得手心冒汗。而台下第一排,那个穿着白衬衫的物理系男生,眼神比窗外的星空还要亮。


    「她说,她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她只相信能被量化的数据和能被计算的价值。」收音机里,乔珩的声音像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但她唱那首歌的时候,我相信,她心里仍是有那片星空的。」


    「……我已经很多年没再听过那首歌了。但找到这颗新星的时候,我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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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是那段旋律。」


    短暂的沉默后,一段清唱,没有任何伴奏,透过电流,缓缓流淌出来。


    「Manchmalnachtsf??lltGoldvondenSternen…」


    (在世界的尽头星星上会洒落金子)


    「…wenndudasGoldvondenSternensuchst,musstdualleinhinausindieGefahr.」


    (如果你想找到星星的黄金,就必须独面危险。)


    车厢内的氧气仿佛被抽干了。


    每一个音符,每一句歌词,都像一颗被重新点燃的恒星,在殷灿言早已冰封的记忆宇宙里,轰然炸开。


    「Liebenhei??t,manchmalauchloslassenk??nnen.」


    (爱有时候意味着放手)


    「Liebenhei??t,unterTr??nenzusagen:Weitvonhierf??lltGoldvondenSternen…」


    (爱就意味着含泪也要说:在遥远的地方,会有星星上的金子落下……)


    歌声戛然而止。


    乔珩似乎有些失神,轻轻说了一句:「抱歉,后面的……记不清了。」


    殷灿言却在心里,无声地接上了最后那句。


    …alleinhinausindieWeltvollGefahr.


    独自踏上充满荆棘的冒险之路。


    她缓缓闭上眼,将眼眶里翻涌的酸涩逼回去。


    ——他不是记不清了。


    ——他只是把那句最决绝、最孤独的词,留给了此时此刻宇宙某个角落里的她。


    此时此刻,失恋博物馆中,一幅恒星光谱图静悄悄地躺在角落处:


    SpectrumofaStar


    2YEAR


    SHANGHAI,CHINA


    「Sweet,whenyouwereborn,thislightleftthisstarandtraveledthroughthevastnessofinterstellarspace,thecountlessdustandtheendlessnebula.Itarrivedandvisitedthisworldafter26light-yearjourney.Sodidyou.Hereyoumetyourstarlight,andImetyou.」Hesaid.


    (看,自你出生那刻起,这束光芒便从这颗恒星出发,穿过浩瀚广漠的星际空间,穿过无数的尘埃和无尽的星云。它花了26年的时问来这人间一趟。你也一样。在这里,你遇见了你的星光,而我遇见了你。)


    如果……每一条在地球诞生的生命,都是宇宙大爆炸中离析的星尘——


    Yeah…thankyoufoingintomylightcone.


    谢谢你,来到我的光锥里。


    「一首德语歌而已,值得你走神这么久?」梁景轩没看她,平视着前方,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殷灿言睁开眼,侧头看向他:「毕竟歌词不错。很适合用来比作风险对冲。」


    独面危险,是计算沉默成本;含泪放手,是典型的止损离场。


    梁景轩侧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她忽然觉得,自己过去切断的所有情绪,做的所有选择,都像一个巨大的、荒谬的笑话。


    她缓缓抽回自己的手,声音轻得像叹息:「不过,你说得对。」


    是该止损离场了。


    车子在路口转弯,前方,「民政局」三个鲜红的大字,像一道最终的判决,映入了她的眼帘。


    自动门在身后合上,将清冷与安静锁在屋外。


    今天,宜结婚。


    也宜,开启一场最盛大的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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