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霁珩能猜到程怜殊的心思,并不算什么离奇的事。
他太清楚她了,看她也向来如看一张白纸,一眸水润的杏眼,欲说还休,什么情绪都藏不干净。
他知她平日素来乖顺,性子同从前相比已经变了许多,可若是不知道戳到她什么地方,她也能突然发作,拗起来便忽地像是疯了一样。
前些时日说的那些话当她是口无遮拦,说再多当她是小打小闹,可今夜的事情,实是太过了一些,仅是为了让他心疼她,仅仅是为了一个林氏,她就巴不得将命都赔进去。
他不喜她如此性子,也总觉她往后会因这样的性子吃亏,血气上头做事便不做思量,她自己能否承受带来的后果?若将来嫁了人,难道也这样?她的夫君难道能事无巨细地看顾着她吗,任凭她脑子犯浑出了岔子出来给她兜住底?
他见她脸色苍白,见她眼眶发红,下颌也更紧绷了一些,可最后,也还只是冷眼看她,不做多言。
不听话的孩子,他难道还要好声好气哄她?
总是如此,今日说了好话,给了好脸色,明日她又马上再犯。
程怜殊听到宋霁珩的话,怔愣了许久,反应过来之后,刚恢复了血色的脸转瞬之间又变得苍白,瞧着竟比方才在雪地中看着还要白一些,这幅场景,任谁看了都该心生怜惜,偏宋霁珩不为所动。
她不知道他心中如何做想,只是知道,他压根就一点都不疼她。
她都这样了,他还如此说她。
心中埋怨他的同时,更多的是有些羞愤,她的小心机毫不留情被他点破,让她显得尤其可笑,悲愤交加,两者情绪相互交叠,让她头脑后知后觉有些发眩,眼眶不自觉发红,泪珠蓄在眼眶中,下一刻就该滴下。
她难道想这样吗?
她还奢求他给她出气,就是个笑话。
“表兄日日都说在忙,可有时间日日陪太师,却从不肯多看我一眼。”
程怜殊心中也难得真同他怄上了气,有些越说越不像话。
果不其然,宋霁珩语气更为生冷,他说:“那是我外祖,程怜殊,你说话前能不能过下脑子?”
程怜殊的眼眶再兜不住满眼的泪,她边哭边道:“我又不是不叫你陪,我只是很想知道,难道我说我受了林氏的委屈,你就真会为我出气?那我先前在学堂日日被人欺负,也不见得你帮过我啊。”
她牵扯出了以往的旧事,同他道:“你要我去学堂,我也去了,可他们都欺负我,都瞧不起我,他们往我椅子上涂浆糊,往我桌子里塞□□,夫子点名要我起来回答时,他们便讥笑于我。谁都觉得我不配同他们坐在一起,可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没说。我知道你好忙,我也不想因为这些小事烦你,可是不同你说,你便总觉得我没有委屈。”
她快要委屈死了,他知道不知道。
他住在她家的时候,她都从来没有欺负过他,也从来都不让别人欺负他。
为什么她总是要被人欺负,为什么他又总是凶她,恼她,给她使脸色?
她对他那么好,为什么他就不能反过来对她好一点点?
她现在谁都没有,只有他了,他难道就不知道吗!
程怜殊越想越怄,脑袋都发昏发涨,眼睛被泪水糊满,几近嚎啕大哭。
她看不清宋霁珩是何表情了,不过不用猜也知道是不大好,她跟他到宋家近两年,从来没有同他发过这样大的脾气,也不敢同他生这样的气,就怕惹他不高兴,怕他讨厌她,怕他赶她走。
本来走了许久的路就已脱了力,这番大吵大闹过后已然力竭,再没力气同他争执。
她哭得鼻子都有些堵塞,喘不上气,干脆破罐子破摔,往椅子一趟,面向着车壁,身体绷得直挺挺的,当半个死人,也不再看宋霁珩是什么神情。
马车缓缓行驶着,车厢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程怜殊时不时的抽噎声,两人谁都再没开口,宋霁珩不知是无话可说还是哑口无言,从始至终,都不曾开口。
他只听她哭声越来越小,只听得她不算沉稳的呼吸声,意识到人是睡了过去。
方才哭闹委屈的是她,这番没心没肺睡着的又是她。
她蜷缩在椅子上,双臂环着自己,身形瘦弱,整个看着可怜凄惨至极。
马车一路行驶,终到了宋家,才刚停稳当,凌白便迎到窗边,同宋霁珩道:“公子,有人盯着呢。”
宋霁珩“嗯”了一声,算是知晓,起身到程怜殊身边,将她从车厢壁那边翻回身来,用冰凉的手背拍了拍她的脸颊。
许是睡了一觉的缘故,那张白嫩的脸上睡出一片绯红,拍着还有些发烫。
程怜殊被他拍醒,刚睁开眼还有些迷蒙,因为哭过,眼睛有些干涩不舒服,她看到了面前的宋霁珩,听他道:“到家了,起来。”
他看着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程怜殊觉得自己好没骨气出息,明明上一刻哭得那样厉害,下一刻竟就那样倒头睡了过去,可见宋霁珩如此,觉得他比她更没心没肺一些,她方才都那样了,他却还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她仍旧觉得有些委屈,心中还憋着些气,不肯同他先说话,闷着声坐起了身,不看他一眼,自顾自下了马车,随后,连个招呼都没同他打,往里头回。
凌白性子再钝也能看出情况的不对劲,程怜殊这是同宋霁珩生气了?
方才在马车外隐约听到里面有女子的哭声,他还以为程怜殊是担惊受怕,看到宋霁珩亲自接她从而动容哭泣。
现在看来,原是吵架了?
他悄悄去觑宋霁珩的神色,不见他脸上明显喜怒哀乐,叫人琢磨不透他心中所想。
宋霁珩迈步,却未曾往听雪院的方向回,而是往东厢房的方向去。
凌白道:“公子,现下已过戌时,再去东厢房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宋霁珩冷笑了一声:“晚了吗,人没回来,也不见得她能睡得着。”
凌白听出宋霁珩这是生气了,不再多嘴,机灵地让另外的随从去绊住了盯着这处的人,让他们没办法回去给林氏传话。
如此,等到了东厢房时,见这里的灯果真还亮着,听下人说,宋闻去了别的姨娘房中,房中如今只歇着林氏。
见宋霁珩这么晚寻来了这边,院子里头的人神色讪讪,相互对视了几眼,赶忙进去通传,不多时,就有人引他去了外头的明间。
宋霁珩在外头等了有一会,林氏姗姗来迟从里间出来。
人还未至,声便先道:“檀婴,可是等久了?母亲刚躺床上歇下呢,你就寻过来了,这重新收拾一下废了不少功夫,你可莫要怪罪。”
扭头看她,见她神色情态带着些许的困倦,似真不在作假,方才故意晾他的并不是她。
宋霁珩也不曾恼,并没有因为久等而生气,他懒得同她在这种小事上面争辩计较,连拆穿她的意图都没有。
林氏明里暗里有过排挤于他,但不知是她的演技太过精湛,又还是宋霁珩确实是一点不把她放在眼中,懒得同她计较,从未有过生气的模样。
像是今日这样,这么晚还寻过来滋事,从未有过。
看向慢慢走至跟前的林氏,宋霁珩凛若冰霜的眸中带着似笑非笑的讥讽:“夫人想让人等多久,自全凭你的心情。”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善,林氏明白,他此番过来为就是兴师问罪,却装做不知,端起了下人斟来的茶水,慢条斯理反问道:“这么大的火气?母亲可曾哪里做不对,惹你不高兴了?”
宋霁珩手上有些没一下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心不在焉回道:“夫人同一个孩子置这么大的气,也太没意思了些。”
林氏并不接招,她装做什么都没听明白,反问道:“我这是同谁置气了呢?若是有怨心里头不爽利朝我撒气就是,大晚上不明不白说这些,也是太没道理了。”
林氏酷爱做戏,这又不是今日才知道的事情,幼年白氏尚在世时她便是这般作态,也是凭此夺得了宋闻的欢心。
宋霁珩抬手,将凌白招来,淡声吩咐道:“今日送小姐出门的车夫与侍卫们皆寻来。”
林氏见他如此果断,连同她掰扯都不欲,倒显得她有几分可笑。
她面上表情一时之间维持不住,道:“我晓得了,你原是为了小殊的事情过来,你是觉得他们故意丢下了她,先行离去?你怎能这般想母亲呢,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底下的人同我说,他们今个儿马车坏了,还搁置在外边处理,处理不定,便先回了寺中,一桩小误会罢了,缘何如此?”
“缘何如此?”宋霁珩反问,“说什么马车坏了,但我也不见得马车坏了就能把主子丢在寺中不管,我不知这样都不罚,宋府家规何在。夫人难道是觉得,他们这样做是没错的?亦或是说,他们是听了旁人的吩咐,才做了这样的事。”
“都说了不过是误会......”林氏蹙眉,似在嫌他油盐不进。
宋霁珩不为所动,直到下人将那些人领了过来,冷冷地扫了一眼的。
那些人站在院外,看到宋霁珩的神色,眼中都有些许惶恐。
“连主子都护不得的东西,留着何用?不仗杀已是仁慈。”宋霁珩漠声道:“领下去,每人二十鞭,以示惩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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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霁珩的杀伐果决打得林氏猝不及防,从前的时候他未曾同她起过什么争执,倒也看不出竟行事为人竟如此凌厉。
终究是年少走失过再回来的人,如今在朝堂上也慢慢站稳了脚步,这样的人岂是等闲之辈。
林氏脸上的笑早已消退得一干二净,强忍住没去拍案而起,如今让人知道他夜半三更寻来东厢房,当着她的面罚了一通的人,明个儿传出去,她的脸哪里还立得住,她恼道:“你......你岂敢?”
宋霁珩吩咐完了这事之后也不欲多留,撩袍起身。
离开前,他看了眼林氏,目光寻常,他道:“母亲今日倒是舍得。”
为了今日之事,都舍得将宋闻推去别人的房中。
他一派仙姿玉质,可说接下来说的话就略显刻薄了:“我不用讨父亲欢心,我的母亲不用讨父亲欢心,可是你好像不一样......希望夫人能一直好运,抓住父亲的心,莫叫其他有心人钻了空子。”
明间众人见此情形皆噤若寒蝉,眼睁睁看着林氏吃瘪,都有些瞠目结舌,看着眼前的三公子,只见那悲天悯人的皮囊之下竟能带着如此的狠厉。
白氏死后没多久便扶了正,林氏名义上已是宋霁珩正儿八经的母亲,更是这宋家的名正言顺的夫人,可是,在这个继子面前向来抬不起头。
宋霁珩自己争气不说,刚从外面回来就中了榜眼,宋首辅偏心于他,因当年他走失过更为疼爱他,他的外祖位列太师,白家的那个表兄弟和程怜殊这个假表妹可都不一样,是正儿八经的轩裳华胄,如今到了年岁,早也入朝为官,有一番可观的事业地位,反观她的儿子,这么大的年岁了却还未有建树。
先敬罗衣后敬人,泾渭分明的氏族门庭中,更不外乎如此做派。
宋霁珩母族的背景和他自己的本事,让人实在没办法去看轻了他。
林氏本就是姨娘继位,母族不过五品官员,自不能同白家相比,她夜夜殚精竭虑走到如今位置,如今终究也是上了年岁,而府中还有其他的姨娘在,她自也怕其他的人上位。
宋霁珩这话是真往人肺管子上戳了。
林氏眼中那虚伪的和善不知是从什么时候悄然退去,只剩下了一片阴云密布,恨不能用眼神剜人,待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此间,再忍受不住,挥袖将面前桌上的东西抬手一扫而空。
下人们见她震怒,皆跪了一地。
*
昨日夜里发生的事情除了东厢房外的人都不知道内情,只知道宋霁珩半夜去寻了林氏,而后便有受了刑的下人被抬了出去。
至于具体的内情,暂且也无人知晓,那些风声早已被林氏扼死在了摇篮之中,就算是想知道都没地知道。
而程怜殊,在昨夜吹了许久的风,又加之同宋霁珩吵了一架,回去夜里就发了热,一直到了早上也仍是迷迷瞪瞪。
烧得脑子有些糊涂,学堂自是去不得了,让水文告了假后,就缩在被子里头再不出来。
水文让人去给她寻医师,然而底下的那些下人借着法的躲懒,怎么都使唤不动往外去跑一趟,没办法,只能自己往外面跑一趟。
她往程怜殊的额上贴了一块冰帕子,给她掖紧了被角便出了门。
然而,跑去寻了府医,却正巧碰见林氏犯了头疾,府里的两个医师早被她寻了过去,水文见此也没办法,便只能先回去。
回去后马上去看了程怜殊,听她口中一直低喃着“水”字,她知她这是渴了。
水文气恼那些外头的丫鬟不做人事,主子病倒了也不知道看顾,只知道闲话躲懒,她让程怜殊靠在她的怀中,将水递到她的唇边喂着。
平日那张饱满鲜艳的红唇此刻都干涩得起了皮,沾了些水看着才终是好了一些。
水文看着靠在怀中的程怜殊,心里头又想到此刻外边肯定有人去给林氏传话,说她生了病,那林氏定是更要霸占着两个医师不撒手,也不知她何时能看上病。
“我去寻公子吧。”
她这害了病,总不能说宋霁珩会坐视不理。
可程怜殊不知突然是在执拗些什么,一听到她要去寻宋霁珩便来劲,她语气有些急,道:“不许寻他!”
为什么每次先低头的都是她?昨日弄成那番情形,程怜殊心里头存心同他生上了气。
他这人有些太过铁石心肠不通人情,她分明已经走投无路了,可他看到那副情景,竟也只知道训斥。
寻他做什么用?
他扭头又说她装病博同情。
程怜殊想起从前的事情,竟有些恨恨道:“他狼心狗肺,我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