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玉珠和烛丸一左一右跪在大殿前的正中心。
人群瞠目结舌,台上那人似乎也有些诧异。
烛丸脸色白上加白,完全不敢看旁边被自己拖累的人。
而玉珠,则面上一脸平静内心狂锤自己。
一柱香前———收徒仪式在大殿内进行。
今日出关的大族长理所当然是第一位,因此烛丸很荣幸地被春迟长老亲自治疗,现在整个人除了气虚迟缓外无任何不适。
她本就紧张,尤其众目睽睽下,一举一动都顶着所有人尖锐露骨的打量。
旁边的司仪说啥她干啥,叫洁手就洁手,叫念就照念。
司仪叫拿出考牌,她便下意识急急忙忙地掏兜,找不到时慌地快哭了,但幸好摸到一块像的,赶忙就双手呈上去,脑子紧张地转不动一点。
所以她忘了自己是偷偷跑出来误打误撞参加仙考的,根本没有考牌。
所以,当大族长立下契约,让弟子上前领回去,品玉珠就这么水灵灵地从人群里飞起来又飞过去了———
玉珠想象过很多次,这一世和纪天勒初次见面的场景可能如何,但从未想过是这样的乌龙…
究竟怎么能…把考牌忘在外衣里面就这么借出去啊…蠢死了蠢死了。
玉珠漫不经心微微侧头想和烛丸打配合,结果发现旁边人的脸色已经和昨天的雪一样了…
…还是自救吧。
玉珠给台上人使了个眼色,这让那人感到些许意外,但总归是把她放下了。
放下就跪地!跪地就抱拳———
“大族长饶命!我知错了!”
“昨日与这位师姐与雪山意外碰面,相见恨晚!我一直羡慕,于是说想试试行级的外衣,谁知换上之后太过兴奋,顺手便把自己的考牌放进去了。”
“师姐为人正直,估摸一直在寻我归还考牌,岂料发生如此多事,真是世事难料。”
烛丸在旁边听的一愣一愣,本就重伤气虚导致精神迟缓,玉珠一开口的胡说八道太过真实,以至于她更混乱了。
“…总而言之,我恳请大族长大人不记小人过,取消我的仙考资格,收下师姐为徒。”
“这怎么行呢?!玉珠你———”烛丸脱口而出,却因玉珠的眼神又把话憋回去。
“师姐你别说了,我发誓明年一定勤学苦练,早日能去天官峰见你。”
姐别说了求你千万别说了,我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光明正大躲一年我容易吗我…
人群开始躁动起来,窸窸窣窣的。
正中间则是如雕像般跪的标准的二人。
而高台上,先开口的竟是春池长老。
“大族长意下如何呢?”飒爽的女声带着些许玩味。
澜长老微微皱眉,但意外地没说什么。
被问的那人顿了顿,回道:“收徒可有何限制。”
“随眼缘便好。难道有限制你便会守规矩?”
那人闻言,点头道,“千年未见,您还是了解我。”随后望向台下的两人,尤其是那个说话掷地有声的———
玉珠感受到一股视线,于是抬头回望:
那人离她很远,是比梦里远得多的距离。但他站在阳光下,似乎带着笑,一层光镀在他身上仿佛融化了冰川。
老木真的很灵验,她希望他能一直待在阳光下。
就这样,她被他迷惑了心,迷晃了神,所以才会木木地听他说完:
“无妨,我收两位弟子有何不可。”
“毋须明年,今日起便一道上天官峰。”
脖子上的刀终于落下。
咔嚓,可以拖下去了。
龙族领地广阔无垠,乃仙家之最,其中最高的是悬在空中的天官峰。
事实上它本是一座山峰,但某任天龙意外把自己这座峰打烂了。
恰巧这位天龙既不愿搬离又有诸多奇珍异宝。于是在他改造下,天官峰从此成为了一座悬浮空中的山峰,只能通过特殊令牌才能抵达。
玉珠望着手心里的令牌,左耳进右耳出。
烛丸捧着手心里的令牌,不敢动不敢摸。
纪天勒望着呆愣的两人,有些拿不准主意,于是勾手招来两把椅子,示意二人坐下后才开口道:
“你们既是我的弟子,往后天官峰甚至整个族内任一地方,你们想去便去想留便留。”
他本意是想让二人不要拘谨,谁知一个心不在焉没在听另一个以为是让自己走!
“大族长求您别让我走!我我我!我当牛做马伺候您!”
纪天勒抬指送来一个脚凳———拦住了准备跪下的烛丸。
这一嗓子把玉珠整清醒了:啊啊啊啊不管了反正我不说我不认,打死我也不能让纪天勒知道我是谁!
纪天勒微微皱眉,揉了一下眉角。
就这样,三个人各怀心事,结束了第一次师徒对话。
玉珠回到自己的隔间———方才纪天勒介绍时没认真听,听说这间房离主室最远便选了。
现在回来细看:屋子不小,装潢以竹为主,清雅淡丽带小院子,朝东的窗户打开还能将底下半个龙族的风景尽收眼底。
…好喜欢。
…刚刚他好像说要是住腻了随时可以换屋。
…更喜欢了。
早说来你这日子能过那么好我不就来了吗纪天勒!嘴真严实!
……
纪天勒在寒天洞内睁开眼,调整呼吸平息汹涌的内力。他闭关千年许久未同他者接触,因此现在要留心控制自己的仙力与威压不外露,以免伤到她们。
等他出洞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月明星稀。
他向主厅走去,本意只是想看看她们在做何事,谁知一出洞就听到不远处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有人在跑,是———“师傅总算找到您了!您是去哪了啊!”
玉珠笑着跑到纪天勒面前,对上了纪天勒的眼睛,说道:“师傅,我和师姐想邀请您———”
同我们一道用晚膳吧!
烛丸瞪大双眼,望着进屋的一前一后两个人,她没想到师傅真的愿意来。
玉珠则是肯定他会来,因为这个人性子就是这样,看着生人勿近实际特别好说话。
她本人经过一下午也想明白了:反正她要赎罪,离得近了能做的事更多,假如哪日真让他发现了哪有如何?
大不了把她打死拎去喂狗,只要他解气做啥都行。
纪天勒就这样被招呼着坐下,望着去帮忙的玉珠和烛丸忙碌的身影,忽然起身———“师傅你坐着就好,菜很快就上。”
好的,只能坐下。
此刻,在偌大华贵的天官峰上,三个人卧在一个不起眼的,充斥着灶火木柴噼啪声的小房子里。
纪天勒的感觉很奇妙,他闭关天官峰这么久了都没发现这里有个单间,里面有灶台。
这是什么感觉呢,不太清楚。
菜上来了,五菜一汤还有一盘白案点心,都是热腾腾的家常菜。
纪天勒捧着一碗排骨玉米的汤,有些愣神。
他刚从寒天洞内出来,所以手是冰的。谁知玉珠方才递碗时不小心碰到,说什么都要他先捧会热汤等暖好手了再吃饭。
纪天勒没吃,烛丸也不敢动筷子。于是被眼尖的玉珠见缝塞了块糕点,现在在木木愣愣地吃糕点。
真好吃,不知道玉珠在哪学的手艺。
答:在地府,学做贡品。
玉珠看着沉默的两人,有种自己忽然成为一峰之主收了俩弟子的感觉,心底忽然有种踏实感,于是乐道:“师傅,我们今后要做什么呢?”
纪天勒闻言望去,道:“抱歉玉珠,我暂时无法指导你的。”随后他缓了一会,向烛丸正色道:“烛丸,明日起我会从基本的内功一步步传授你。”
烛丸听到后立马正襟危坐!
“今日你的比斗我留意到,你应当只学习了红龙族的秘术【预知】,配合五花散一起确实合适,你的判断力与反应力不错,懂得根据对手选择不同方式。”
“但想要得到尊重与敬畏,力量是绝不可少的,只有从实力上碾压对手,才能赢得尊重。”
“你要记住,从今往后你代表的,是整个红龙族。你得到赞美或批评都关联着你家族的评价。”
“当初我匆匆闭关,想来是没有处理好诸多事宜才导致红龙族被排外,如今甚至背负上莫须有的谩骂。解铃还须系铃人,因此我需要你的帮助。”
“来年的四家仙考你务必要技惊四座,务必洗清红龙族所有的谣传。”
纪天勒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语气平静却充满包容与惋惜。
烛丸红着眼睛,强忍着泪水与他对视,这是她第一次敢直视师傅,因为眼前人懂她的苦。
假若不是被逼到绝路,她又怎会舍得离开挚爱的故乡,一路颠沛流离受人排挤,只因当初爷爷求签得到了红龙族命运的启示:
【死】
……
烛丸一抹眼泪,让自己强打精神道:“谢谢师傅!也谢谢玉珠师妹。我报答不了你们…这样!今后峰内的后勤内务都由我来做了,我来———”
“不要。”“毋须。”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正好师傅指导师姐时我无事可做,就让我做饭吧。”
“何况定期会有弟子登峰清扫,你专心于修炼便好。”
二人的言外之意:你从来不低人一等,不需要多付出。
“好了好了,快开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玉珠率先发言,举起自己的茶杯示意二人。
烛丸立刻举起回应!而纪天勒则有些茫然,但有样学样地也举起了杯子。
啪!两个杯子凑上去和他的碰在一起,发出了快乐的一声。
“从今往后就请多多指教啦师傅。”
夜晚,玉珠又出现在小凉亭旁,这次变成的是下午看到的小乳猪。
…原来食材也能变的吗。小玉猪有些无语,但就这么朝那眼熟的背影迈开蹄子了。
那人听见动静便转身:“你来…好小的猪。”
“呵。【乳猪就是这样小小一只才香的,你懂什么连筷子用不顺手的千年辟谷男。】”
小玉猪在男人腿旁边站定,意思很明显了。于是男人弯腰把她抱起,便抱便说道:“我给你准备了些吃食。”
小玉猪在台子上站定,觉得屁股对着别人有点怪…于是像人一样岔开腿坐下,看着有些颓废。
“先喝汤吧。”男人把碗递过去让小猪蹄子接好,小猪接好正准备喝时突然发现:
等等!这里好像都是今晚的菜!他什么时候装走的?!
也就是说…小玉猪望着碗里的玉米【排骨】汤,桌上的四喜【猪肉】丸,加【猪油】做到莲花酥……
相煎何太急啊。
她望向男人,这人好像没意识到问题啊,虽然面上还是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但总感觉眼底隐隐有些许期待的光……
这还说啥,一口闷一口闷。
酒足饭饱,男人把餐具都收走了,下次高低得研究下他何时装走的。
小玉猪掏出沙盒,写写画画道:
【今日有好事吗?感觉你有些不一样。】
男人不意外,平静道:“是的,我出关而且收徒了,因缘巧合下还多收了一个。”
是的是的,我就是那个巧合。
她接着画:【收弟子了开心吗?】
男人愣了愣,似是在认真思考小玉猪的问题,随后缓缓道:“我不清楚,但应当是开心的。”
“我不太清楚开心是何种起伏,因此不敢贸然说,但假若是他者收了她们两位好弟子,定是欢喜的。”
“但她们,尤其大弟子,似乎有些怕我。”
啊这个啊,小玉猪立刻回写道:【做弟子哪有不怕师傅的,这说明你这个师傅很有威信。】
小小蹄子怕男人没仔细看,还在【威信】那里多拍了两下。
男人看到,默默点头。
小玉猪很满意,虽然抹掉它们重新写道:
【你说不知道何为开心,难道没有过开心的事吗?】
男人一愣,没想到会问的这么直接。小玉猪也恍然大悟意识到不该问的!
谁知正准备抹掉就听到他开口:
“经历过…但那时有多欢喜…”后来就有多悲痛。
小玉猪有些担心地拱了拱他,男人有些意外,轻轻地摸着她的头,随后望向半空,陷入了某种思绪里。
假如悲伤也同快乐般易碎就好了。
小玉猪不禁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