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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作者:粥粥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翌日朝会,风云涌动。


    果然,不等萧决奏报上官颂之事,便有数名御史出列,弹劾萧决“滥用职权,构陷忠良之后”,“皇城司监察之权过大,恐生祸端”,言辞激烈。


    萧决一身紫袍,立于武官之首,面对攻讦,神色不变,只冷眼旁观,仿佛那些唾沫横飞的对象并非自己。


    龙椅上的皇帝精神不济,面露疲态,看向下方:“萧爱卿,御史所言,你有何辩解?”


    萧决这才出列,声音平稳如常:“回陛下,臣奉命监察百官,上官颂强占民田、逼死人命,证据确凿,苦主血书尚在皇城司备案。臣依律拿问,何来构陷?至于皇城司权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几名御史,带着无形的压力,“乃是陛下御赐,为的是肃清吏治,拱卫京畿。若诸位觉得不妥,可请陛下下旨收回,臣,绝无异议。”


    他这话以退为进,将皮球踢了回去。谁都知道皇城司是皇帝掌控京城乃至天下的耳目,收回权柄?皇帝第一个不答应。


    皇帝果然摆了摆手:“朕既予你之权,你秉公办理即可。上官颂……既证据确凿,便依律处置吧。”他显然不想在此事上多费精神。


    “陛下圣明。”萧决躬身。


    周佘在一旁,眯起眼睛。皇帝的态度,等于默认了萧决的行动。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响起:“陛下,臣有本奏。”


    众人看去,却是太子太傅,丞相南宫渠之子——南宫弦。


    “南宫爱卿请讲。”皇帝对这位才华横溢的年轻人颇有几分欣赏。


    “陛下,定国公雷厉风行,惩处不法,乃是为国锄奸,维护法纪。此风可倡,此志可嘉。”南宫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臣以为,治国之道,刚柔并济。法纪森严固然重要,然教化引导亦不可废。或可借此案,整饬京中勋贵子弟风气,令其知法守法,方能保我大周江山永固。”


    他这番话,看似在讨论上官颂案件的影响,实则四两拨千斤,将“构陷忠良”的指控,巧妙转化为“惩处不法、整饬风气”的政绩,不仅替萧决解了围,更将事件拔高到了治国层面。


    清流一派的官员闻言,纷纷点头称是。南宫弦的话,说到了他们心坎里。


    萧决瞥了南宫弦一眼。这位以智谋闻名的南宫公子,向来置身事外,今日为何会出言相助?是太子授意,还是……那位昭阳公主的手笔?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周佘却在此刻缓步出列。


    "陛下,"他面露忧色,"臣近日听闻太子欲加征商税以充军饷。此议虽出自公心,然''加税''二字最易扰动民心。太子年轻,不知民间疾苦,还需陛下多加教导。"


    这话看似关切,实则是将"加税"的罪名扣在太子头上。周砚脸色煞白,想要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


    "父皇。"


    一个清泠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周懿身着朝服,从容步入大殿。


    "昭阳?"皇帝皱眉,"此乃朝会议政之地,你怎可擅入?"


    周懿行礼道:"儿臣听闻皇叔所奏事关国本,更关乎北疆十万将士生计。儿臣身为嫡长公主,不忍见小人构陷致将士寒心,故冒死进言,说完即退。"


    周佘冷笑:"公主久居深宫,还是莫要妄议国政。"


    "皇叔说的是。"周懿浅笑,"正因侄女身处局外,反倒看得更清。加征商税实乃饮鸩止渴!不仅民怨沸腾,更会挫伤商贾,导致税基萎缩。"


    "说得好听!"周佘讥讽,"不加税,边关生乱谁负责?莫非你能凭空变出钱粮?"


    "儿臣确有三策。"周懿转向皇帝,朗声道,"其一,清查军屯,清退被占田亩;其二,以工代赈,许商人以盐引茶引,鼓励运粮北上;其三,儿臣愿削减公主府用度三成,献于军资。"


    满朝哗然。这三条策略条条切中要害,显示出她对实务的精通。


    周佘脸色铁青:"说得轻巧!触动利益谈何容易?商人若不响应又当如何?"


    "皇叔!"周懿陡然提高声量,"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本宫愿以信誉为保,亲自撰写倡议文书。若无人响应,本宫自掏腰包补足军饷!我大周子民,心系家国者众!"


    "好!"皇帝拍案而起,"就依昭阳所奏!"


    周佘僵在原地,面如死灰。他本想构陷太子,反被周懿当众驳得体无完肤。


    周懿从容施礼告退,满朝文武目送她离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昭阳公主,绝非池中之物。


    ---


    退朝后,萧决径直来到公主府。


    周懿在花厅接待,亲手为他斟茶:“国公今日朝堂之上,以一敌众,令人钦佩。”


    “殿下亦不遑多让。”萧决接过茶盏,指尖与她轻触,“还要多谢南宫太傅仗义执言。”


    “太傅心怀天下,见不得小人构陷忠良。”周懿轻描淡写。


    “上官颂之事,”萧决直接挑明,“还要多谢殿下提供的线索。”


    “国公在说什么?本宫久居深府,不同外事,何来线索提供?”周懿轻轻搅动杯中茶水,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或许是国公麾下皇城司,本就能力超群,查案如神呢?”


    她否认了,却又在最后,隐晦地捧了皇城司一句。


    萧决看着她这副装傻充愣的模样,忽然低笑了一声,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殿下的赞誉,臣,愧不敢当。不过……”


    他目光落在她掩于袖中的手腕处:“臣倒是越发好奇,殿下这腕上佛珠,究竟镇的是哪方妖魔,求的……又是哪路前程?”


    周懿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面上笑容不变:“国公说笑了。佛渡有缘人,亦镇八方邪祟。至于前程……”她抬起眼,“自是求一个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好一个海晏河清,国泰民安。”萧决重复了一遍,深深看了她一眼,起身,“臣,拭目以待。”


    回到书房,太子周砚已在内等候,脸上带着未散的惊悸。


    “皇姐!”他一见周懿,便急步上前,“今日朝会上太傅为何会帮定国公,还有皇姐……”


    “不必慌张。”周懿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朝堂博弈,本就是如此。”她看着周砚那双与自己相似、却显得慌乱许多的杏眼,“你只需记住,无论朝堂风云如何变幻,皇姐都会护你周全。”


    周砚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他忍不住抓住周懿的手臂:“皇姐,我知道……我知道只有你对我最好。那个位置,我只信你。”


    周懿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是太子,未来的天子,要学着沉稳。今日的功课莫要耽搁了。”


    ---


    夜色降临,白衣的身影如约出现在书房。


    “殿下,武信侯府那边有动静了。”白衣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老夫人得知霍宜小姐‘病逝’的疑点和谢枝的处境后,悲痛欲绝,已暗中派人前往白马寺探查。同时,侯府旧部开始暗中收集邬家以及上官家的不法之事。”


    翌日黄昏,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位于城西的一处别院。此处人迹罕至,唯有暮色中的归鸟偶尔掠过天际。


    水榭之内,周懿已等候片刻。她未着宫装,仅一身素雅的常服,临水而立,望着池中残荷,侧影在渐沉的暮色中显得有些单薄。


    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不疾不徐。


    周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开口:“国公赴约,本宫心甚慰。”


    萧决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望向水面:“殿下相邀,臣岂敢不来。”他的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低沉,“更何况,殿下刚刚送了一份‘厚礼’,臣总该当面致谢。”


    周懿这才转过身,看向他。水榭檐下悬着的灯笼刚刚被内侍点燃,昏黄的光线在她脸上明明灭灭,衬得那双杏眼愈发深邃难测。


    “国公动作迅捷,雷霆万钧,才是真正让本宫见识了何谓‘厚礼’。”她语气平静,听不出是赞是讽。


    萧决唇角微勾,那是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彼此彼此。殿下借刀杀人之计,亦是精妙。只是,臣这把刀,并非什么人都能驱使。”


    “本宫自然知晓。”周懿迎上他审视的目光,“所以,今日请国公前来,并非为了驱策,而是为了……合作。”


    “合作?”萧决挑眉,“殿下想如何合作?”


    “肃亲王权倾朝野,对皇位虎视眈眈,此乃国公与东宫共同之敌。”周懿不再绕弯子,“东宫需要国公的军权和皇城司的力量,来抗衡肃亲王的步步紧逼,稳固储位。”


    “而臣呢?”萧决好整以暇地问,“臣能得到什么?殿下当知,与肃亲王为敌,风险不小。”


    “风险与机遇并存。”周懿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肃亲王倒台,他所占据的军方势力、朝堂人脉,国公难道不感兴趣?届时,国公将不再只是‘权倾朝野’,而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东宫……或者说未来的陛下,需要一把足够锋利的刀来守护江山,而本宫,可以保证这把刀永远掌握在国公手中,并且,不会鸟尽弓藏。”


    她的话语如同最精准的箭,射中了萧决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与警惕。他渴望更大的权力,更厌恶兔死狗烹的下场。


    萧决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慈悲温和的表象下,是毫不掩饰的野心和对人性的精准拿捏。他忽然低笑了一声,带着几分玩味:“殿下似乎笃定,臣一定会答应?”


    周懿也笑了,那笑容在暮色灯影下,竟有几分惊心动魄的美。“国公若无意,今日便不会来此。你接下了上官颂的案子,便是给了本宫回应。如今前来,不过是为了确认,本宫……是否值得你押上更大的赌注。”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水榭栏杆上冰冷的石雕,语气变得悠远而危险:“这江山棋局,波谲云诡。独自对弈,未免寂寞,也难抵四方风雨。不若寻一势均力敌之盟友,联手破局,共掌……乾坤。”


    “共掌乾坤”四个字,她说得极轻,却重重砸在萧决心上。这已不仅仅是保护太子,而是蕴含着更深的、对最高权力的觊觎。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晚风拂过荷塘的细微声响。


    忽然,萧决开口,话题陡转:“殿下可还记得,很多年前,在雁门关外的那个小镇?”


    周懿捻动佛珠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顿,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雁门关外?国公何出此言?本宫年少时虽曾顽劣,偷偷跑去北疆,但具体事宜,年岁久远,早已记不真切了。”她回答得滴水不漏,仿佛那场混乱中的相遇,真的只是她生命中微不足道、已然遗忘的插曲。


    萧决的目光掠过她瞬间微僵的指尖,和她那双试图用茫然掩饰什么的眼眸,心中了然。她没有说实话。


    他向前逼近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殿下忘了也无妨。但臣,一直记得。”


    他的目光落在她掩于袖中的手腕处,仿佛能穿透衣料,看到那一点殷红的朱砂痣。


    “臣记得那个混乱的夜晚,火光,杀戮,还有……那个不顾自身安危,将素不相识的少年推入地窖,为他指引生路的小姑娘。”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追忆的恍惚,“她扯散了发髻,跑丢了珠花,甚至……可能掉落了她贴身的半枚玉佩。”


    周懿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强自镇定,迎上他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声音依旧平稳:“国公怕是认错人了。边境流民无数,遭遇险境的孩童不知凡几。”


    “是吗?”萧决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了然,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可臣记得她的眼睛。”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周懿的双眼,“和殿下的一样。”


    周懿袖中的手微微收紧。她没想到他记得如此清晰,更没想到他会在此刻,以此种方式挑明。


    看着她微微绷紧的下颌线,萧决知道,他猜对了。她记得,她一直都知道他是谁。之前的种种,不过是心照不宣的伪装。


    萧决缓缓退后半步,拉开了那过分暧昧的距离,但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身上,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殿下不必承认,臣心中明白即可。”他顿了顿,最终,还是泄露了一丝真实的心迹,“臣应下此盟,固然是为权柄,为肃清寰宇。但……”


    “也因那是殿下你。是当年那个给了臣一线生机的女孩,也是如今这个……让臣心甘情愿,愿与之共赴刀山火海的人。”


    没等周懿的反应,萧决便恢复了臣子应有的姿态:“线索,臣收下了。殿下静候佳音便是。臣,告退。”


    他转身离去,玄色的身影很快融入沉沉的暮色之中。


    周懿依旧站在原地,轻轻叹了口气。


    直到夜色完全笼罩了水榭,白衣才悄声上前:“殿下,风凉了。”


    周懿轻轻“嗯”了一声,拢了拢衣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佛珠。


    ---


    萧决的动作比周懿预想的还要快。


    不过旬日,一桩涉及平阳侯府邬家与兵部某官员在军械更新中以次充好的旧案,便被几位武将在朝会上捅了出来。证据算不上十分确凿,但时机却选得极其刁钻。正值上官颂案余波未平,肃亲王一党焦头烂额之际。


    这如同在原本就暗流汹涌的湖面上,又投下了一块巨石。


    肃亲王周佘在府中勃然大怒,摔碎了心爱的茶盏。


    “邬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脸色铁青,来回踱步。上官家的事还未平息,邬家又惹出这等麻烦。他隐隐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幕后推动,将一件件看似不相干的事情串联起来,目标直指他。


    “给本王查!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他对着心腹幕僚低吼,“是东宫?还是萧决?!”


    幕僚小心翼翼道:“王爷,目前线索纷杂,指向不明。但武信侯府此番动作,恐怕与谢家那位嫡女之事有关。属下怀疑,是有人将谢枝中毒的消息,透给了霍家。”


    周佘眼神一凛:“谢枝……霍蒙的侄女?”他瞬间想到了很多。霍宜是霍蒙的妹妹,她的死本就疑点重重,如今她的女儿又遭毒手……这足以激怒原本保持中立的武信侯府。


    “好,好得很!”周佘冷笑,“这是要断本王臂膀,离间本王与军中旧部的关系啊!查到是谁递的消息了吗?”


    “对方手脚极其干净,像是……专业的人所为。”幕僚迟疑道,“手法,与之前泄露上官颂证据给皇城司的,有几分相似。”


    周佘瞳孔微缩。又是那种干净利落、不留痕迹的风格。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那座看似平静的公主府。


    “昭阳……”他眼中杀机毕露,“本王倒是小瞧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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