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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20

作者:青橘一枚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11章 复仇   更重要的是,她是仇辉的妻子。


    能在这种时候见到朱耀祺, 无疑是往众人们心里注入了一剂强心剂。朱耀祺告诉朱弦,说父亲带着兵在距离京城百里地外一个叫玉峰的小镇,他这就带大家去玉峰镇与父亲汇合。


    女人们都兴奋起来, 满怀希望地跟着朱耀祺一起往城外走。


    此时城中已经很混乱了, 人们安逸多年,未曾再遇过战事。此番田义会攻入京城, 城中的男人们率先就自乱起来,不等暴徒们入户烧杀抢掠,京中不少闲人混子们就开始做起了暴徒的勾当。


    朱耀祺领着女眷们出城的路上, 还顺手解决了几支试图拦路抢劫的混子队伍。


    陪朱耀祺一起回城接家眷的是王钏, 因朱校堂平时不掌军,此番王钏还是听得朱校堂出征的消息后,专门从其他卫所请调过来的。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能再见到曾经的老部下,大家心底都感慨万千。


    有王钏在, 朱弦也放心不少。


    可就在一行人刚走上菜市口大街的时候,在那高高竖起的辕门上,悬挂起了一长串的人头,田义会正在这里杀人。


    “八世子, 此路不通了,我们快走!”王钏催马后撤。


    可是已经晚了, 一名田义会的卒子已经发现了王钏,扬声高呼起来:“那边有朝廷军!”


    一大群人朝王钏及朱耀祺的方向涌了过来, 王钏“唰!”一声将钢刀从腰间抽出,大喝一声:“保护世子爷离开!”


    随行的士兵们自动分作了两队, 一队跟着王钏朝涌过来的田义会乱军冲去,另一队则护送着朱耀祺与马车里的女眷们迅速离开。


    两队人马迅速混战作一处,杀喊声顿起, 霎时间眼前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朱弦被吓坏了,朱耀祺“唰”一声拉下马车的窗帘,高声催促赶马车的车夫“快走”!


    一顿人仰马翻后,朱耀祺终于带着女人们冲出了重围。可是不等大家喘一口气,又听得自前方巷子里传来一阵强劲有力的马蹄声。


    原本落下的心又瞬间高悬起来,朱弦拉开车窗帘朝朱耀祺喊了一声:“八世子!”


    朱耀祺转头看了看马车里的朱弦,咽了一口口水,默默地用双手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八世子快走!”朱弦朝朱耀祺大喊,“不用管我们,你们轻骑,一定可以冲出去的!”


    朱耀祺没有说话,只恶狠狠地瞪了朱弦一眼,便跃马冲到了车队的最前方。


    一队黑衣黑帽的骑兵从巷子里冲了出来,随军一杆大旗,上书一个巨大的“戴”字。当先一人也是黑衣黑帽,骑一匹黑色大宛马,国字脸,浓眉大鼻头,下垂的三角眼薄嘴唇,一副精明的面相,正是戴桢。


    马车里的妮儿瞥见了,“噌”一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是他,是他!我就知道是他!是戴将军!”妮儿兴奋地大喊。


    朱弦不解,一脸疑惑地望着妮儿,不懂妮儿为什么要这样说。


    “是我派人给戴将军去了口信,告诉了他我们的去向,拜托他来救我们。果然,戴将军收到我的口信回来救我们了!”妮儿兴高采烈地对朱弦解释缘由,脸上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


    朱弦无语,对妮儿这种极度愚蠢的举动表示难以理解。


    果然,在场的众人,除了杨嬿如和妮儿两个的脸上露出了期待的表情,其他人望着眼前打。黑旗的人马,都是一副凝重的神色。


    不等戴桢靠近,朱耀祺身边的一名校官便便迎了上去,横刀立马高声询问“来者何人”?


    话音未落,却见戴桢策马直冲过来,丝毫不减速,手起刀落,一刀将那校官斩落马下。


    朱耀祺大惊,一边组织撤退,一边举起刀准备迎接戴桢部队接下来的冲击。


    妮儿急了,半个身子钻出了马车一直高喊:“戴将军,戴将军!是我啊!我是妮儿!”


    妮儿的叫声太过响亮,盖住了朱耀祺指挥撤退的声音。朱耀祺生气,一马鞭抽过去,抽到妮儿的身上。


    “滚进去!”朱耀祺怒喝。


    妮儿被这突如其来的马鞭给抽了一个趔趄。


    “你干嘛打我?”妮儿不满地看向朱耀祺。


    马车里,朱弦伸手,一把将那妮儿给拽回了马车。


    “你就赶快消停一点吧!”朱弦说,“八世子这是在救我们……”


    “我也在帮忙呀!”妮儿瞪圆了眼睛,“那是戴桢,他不认识八世子,我在向他介绍!”


    “你给我闭嘴,就是帮最大的忙了。”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祁王妃突然说话了。


    祁王妃脸上的妆已经花了,被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给浸成一团又一团的凝固物,向来整洁的发髻也乱了,珠钗跑掉了,头上只剩几根光溜溜的扁簪。


    祁王妃的眼睛红红的,但自里投射出的光芒依旧威严又犀利。


    妮儿被那目光给刺得一个激灵,无论什么时候,妮儿心里最害怕的人,还是祁王妃。


    妮儿终于闭上了嘴,悻悻地坐下。杨嬿如一直都不发一语地坐在马车的角落里,看着足下的方寸之地,不为马车外的厮杀声感到害怕,也不为妮儿受到的斥责所动。


    突然,朱耀祺带一身血腥气一把捞开了马车门帘。


    “娘、大姐、侧妃和二妹!我先让人带你们走!”说着朱耀祺伸手一拉,从一旁拉过来一名士兵:


    “郭老九带你们去找爹。”


    郭老九的脸上糊满了血,五官都已经看不清楚了。在朱耀祺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还忍不住带着哭腔大喊了一声“八世子”,以示抗议。


    但是郭老九的抗议一点用都没有,朱耀祺二话不说就要伸手来拽车头的马儿掉头。


    “祺儿啊——!我的祺儿——!”突然,祁王妃探出身子一把将朱耀祺抱进怀里,哭出了声。


    虽然祁王妃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朱弦也听明白了祁王妃为什么哭。


    除了最近因局势紧张,被朱校堂“突击培训”过,朱耀祺从前并没有进行过任何武术方面的特别训练。在这样一个战斗的场合,朱耀祺也不会因为身上那全副武装的金盔铁甲而变得强大许多。


    朱耀祺才十九岁,还没来得及成家。可是他不愿意一个人走,他认为自己是这个现场家里唯一的男人,所以他不可以走,这是一个男人能为这个家所做出的最大努力。


    朱弦的眼睛也变得涩涩地,祁王妃的哭声太过凄惨,是一个母亲发自肺腑地对儿子的呼唤。


    “娘,你别哭了,赶快走吧!这里太危险,你们留在这里也是我的负担。”朱耀祺拍着祁王妃的肩,柔声安慰她。


    “祺儿啊——!我的祺儿——!”祁王妃自然是不肯撒手的,抱着朱耀祺哭得更大声了。


    耳畔厮杀声依旧,朱耀祺急了,一把拽开祁王妃的手,抢过马车夫手上的马鞭,朝那马屁股上狠狠地一抽。马儿嘶鸣着,朝来路奔跑。


    马车开动,祁王妃崩溃了。她猛的朝朱耀祺的方向扑去,要不是朱弦眼疾手快拽住了她,祁王妃就真的扑出马车去了。


    “祺儿——!祺儿——!”祁王妃的哭喊声撕心裂肺。


    朱耀祺的身影落在了马车后,越变越小,他那并不魁梧的背后便是沸腾厮杀的战场。


    朱弦也忍不住流泪了,她站起身,朝朱耀祺极目看去。


    “八世子!你要回来!”朱弦朝朱耀祺大喊。


    “我们等你回来!”朱弦泣不成声。


    远远地,朱耀祺听见了朱弦的呼喊,他朝马车的方向挥了挥手。


    马车很快转进了岔路,将菜市口大街远远地抛在身后,再也看不见正在杀人的田义会。


    也看不见朱耀祺。


    朱弦颓然倒地,哭成了泪人。


    ……


    短暂的告别后,朱弦便再也看不到朱耀祺,也等不到他回来了——


    因为就在不远处的那座小桥旁,朱弦看见了戴桢。


    戴桢黑衣黑帽骑着大黑马,一马一人立在小桥边,看见祁王府的马车到了,便闲庭信步一般,挎着刀自那桥边踱步而来。


    他身上的那股杀气如此分明,这回连妮儿也感觉到了,都没有再冲出去大叫戴桢的名字,再跟他“介绍”马车里都是自己的家人。


    郭老九嘶喊一声,举着刀朝戴桢冲去……


    轻而易举就做了戴桢的刀下鬼。


    戴桢前进的脚步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来到祁王府的马车旁,一刀划开了马车门帘。


    车内响起一阵尖叫,女人们毫无遮拦地暴露在戴桢的面前。


    戴桢静静地看着眼前自己的“猎物”们,嘴角泛起一丝诡异的笑。


    他选定了一个目标,举起手中的刀。


    不等祁王妃发出一声尖叫,戴桢的刀已经刺进了她的胸膛。


    “她是一个坏女人。”戴桢语带嘲弄地对车里的妮儿说话:


    “是她害得我们两个不能结婚,真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女人!”


    戴桢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脸上露出受害者才有的那种悲愤的表情,似乎他是迫不得已才杀了祁王妃的。


    朱弦的头“嗡”一声响,情绪瞬间爆发到崩溃的边缘,她疯了一般嘶吼着,张大嘴朝戴桢猛扑过去。


    杨嬿如看见了,伸手拉了她一下,却没能拉得住。


    戴桢轻而易举地就把朱弦推到了地上,正好躺在粘满祁王妃鲜血的草地上。


    朱弦躺在血地里,浑身发抖,她的眼神迟钝却又坚定地粘在戴桢的身上,口中发出像小狗那样“呜呜呜”的声音。


    戴桢有点厌恶这样的朱弦,就像厌恶被一只野狗扑脏了衣服一样,戴桢用相当嫌弃的眼神看着朱弦,朝地上的朱弦举起了刀……


    杨嬿如惨叫一声朝戴桢跪下了。


    “戴将军!求戴将军看在妮儿的份上饶芃儿一命!”杨嬿如哭泣着,朝戴桢磕头。


    而此时杨嬿如的另一名女儿,妮儿,则一直坐在马车里,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脑袋似乎还不能够反应过来,不说话,也不帮着母亲一起替朱弦求情。


    “她已经不是你的女儿了,她是那个坏女人的女儿。”戴桢这样对杨嬿如说。


    “不!她是我怀胎十月才生下来的,不论她变成了什么样,都是我的女儿……”杨嬿如哀求着,眼泪鼻涕横流。


    戴桢听了杨嬿如的话,举刀的手倒真的迟疑了一下,他歪着头思索了片刻,对杨嬿如的话表示了部分肯定:


    “你说得对,她的确是你生的,虽然她已经叛变了,但是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


    戴桢收刀入鞘,弯腰朝地上的朱弦看去,笑嘻嘻地说:


    “更重要的是,她是仇辉的妻子。”


    第112章 战祸   穷人的孩子也一样会死,会受伤。……


    同仇家庄守门的家丁同朱弦说的那样, 仇辉的确是与仇尚志和仇香香一起出城了,不过并不是送仇尚志父女回岳阳城,而是仇辉自己也需要出城。


    他们去了一个叫隐月谷的地方, 在京畿三镇之外的一座大山里。


    临战之时仇辉跟着仇尚志和仇香香一起去那种地方, 是因为他必须要去见一个人——百里刀。


    见过百里刀之后,仇辉再马不停蹄地往京城里赶。此时京畿三镇暴。乱已起, 一路上都是集结并往京师追赶的军队。


    仇辉高举手中一块兵部颁发的鱼符,顺利穿过重重关卡。才走到辅京,就听得京城已失守, 而自己曾经负责职守的蓟门关因为战前调整过主将, 是京畿三镇失守的最后个关卡。


    听到这个消息,仇辉有点心烦。恨不得叫胯。下的马儿多长两条腿,手里的马鞭挥舞得愈发凶狠了。


    仇辉一路向北赶,赶到京城附近的时候, 战乱过后导致的荒芜凄凉之色已初现端倪。尽管早已做好一定的心理建设,但是当仇辉亲眼看见遍野横尸的时候,他的脸上依然出现了一丝震动。


    田义会的兵还在在京城四周肆虐,因参加暴。乱的多是穷人, 富贵人家挺少人愿意在自己有吃有喝的时候这样革自己的命。所以当从前的穷孩子们突然面对如此之多的财富与资源的时候,自然很难控制住自己的良心, 不往罪恶的深渊堕落。


    仇辉看见一群田义会的兵在抢一户人家,士兵们扛出了几袋米, 有人肩上扛一条猪腿,还有人手里提着鸡。一位老婆婆紧随其后追了出来, 士兵们把老婆婆推在地上,踩了两脚,再扬长而去。


    仇辉看见了, 转过头去,挥动马鞭继续朝前赶。


    转过一个路口,仇辉又看见一群男人正围住了一位年轻女子。男人们哈哈大笑着,把女子逼进了墙角……


    仇辉不确定那群人是不是都是田义会的兵,因为他们中有些人的左臂上并没有缠上红布带。


    不过,不管是不是田义会的兵,仇辉都不准备去管。京城破了,像这样的事可以发生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哪怕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也是稀松平常的。


    直到仇辉看见不远处的一个桥洞底下,一名衣衫褴褛的小男孩,被两只烈犬缠上了。


    小男孩看起来约么七八岁,可是他过于瘦小,所以他的实际年龄一定比看起来要大。可是不管男孩有多年长,与这两只烈犬相比,他也实在太过微不足道。


    烈犬很强壮,站起来至少超过男孩两个头。它们追着男孩咬,而这两只烈犬是有主人的,因为就在距离这一幕惨案不远的地方,仇辉分明看见了两名田义会的士兵正抄着手,望着眼前老鼠躲猫一般狼狈逃窜的小男孩哈哈大笑。


    被烈狗追咬的恐惧,仇辉感同身受。他受不了那种感觉,那种能清晰感受到骨肉分离,却无处可逃的感觉过于令人窒息。


    仇辉终于忍不住抽出了身后的箭……


    “噗嗤——!”刀剑入肉的声音传来,两只恶犬应声倒地。


    恶犬被射死,两名田义会的士兵怒不可遏。他们扭转了头,待看清楚远处仇辉的脸时,两个人禁不住一齐跪下,瑟瑟发抖地祈求仇辉饶恕。


    仇辉没有搭理那两名品行低下的士兵,只是下马,独自来到小男孩的跟前。


    他蹲下身,看见小男孩的腿已经被恶犬咬破了,鲜血汩汩,流了一地。


    仇辉拿出随身携带的水壶,替小男孩冲洗伤口,又掏出怀里的干净绷带,替小男孩包扎伤口。


    “你家里人呢?”仇辉随口问那男孩。


    “都死了。”小男孩说。


    仇辉皱眉,觉得自己脑子不好使了,这男孩子落魄成这般模样,不是家里人都死绝了,就是乞丐。自己张口就问他家里人,可不是没话找话?


    仇辉自嘲地一笑,对小男孩说,“别去招惹他们,远远看见就躲开。”


    “我没有招惹他们,我只是在这桥洞底下捡了几只他们不要的红薯,他们便放狗来咬我!还说今天夜里就要把我们这种小孩全部抓起来喂狗!”小男孩提高了声音替自己争辩。


    仇辉听了,手下一顿。


    他抬头看了那男孩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替他包扎。


    原来不论有没有战争,或进行什么样的战争,除了富人会死,会受伤,穷人的孩子也一样会死,会受伤。


    “他们不会的,这样说只是为了吓唬你。”仇辉垂着眼,淡淡地说。


    “不会?我怎么觉得他们是做得出来这种事情的!”男孩沉浸在刚才被狗咬的激愤中,咬牙切齿道,“毕竟他们已经放狗出来咬我了。”


    仇辉默默地帮小孩包扎伤口,并没有再就田义会会不会抓小孩喂狗的问题与孩子争执。


    “好了!都给你包扎好了。” 仇辉长吁一口气,拍拍手直起身来。


    “谢谢你!”小男孩站起来,对仇辉鞠躬道谢。


    远处传来有人呼唤的声音,仇辉看见前方破败的茅屋后头,探出来几个同样脏兮兮乱蓬蓬的小脑袋——是另外的几名小乞丐。


    仇辉了然,知道他们就是小男孩现在的“家人”。


    仇辉从怀里摸出两只饼,和一袋碎银子,统统送给了那名小男孩,并提醒他,需要每三天换一次绷带。


    小男孩对仇辉道完谢后,便朝那茅屋跑去。


    仇辉盯着小男孩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奔进了茅屋,再也看不见,他才把自己的视线挪开。


    仇辉转身,重新骑上马,两腿一夹,“绌——!”


    马儿发出一声嘶鸣,朝京城的方向飞奔而去……


    ……


    且说戴桢带着朱弦和杨嬿如母女入住了一家寺庙。


    因为战乱,已经找不到正儿八经的客栈住宿了,于是戴桢便瞧上了这一处还算整洁的庙子。


    寺庙里的和尚早不见了,被田义会的士兵和当地的混子们所占据。


    戴桢走进这所寺庙的时候,寺庙里的田义会兄弟们看见了戴桢身上的黑衣,都立马站起身给戴桢行礼,还把他们自己躺干净了的位置让给戴桢。


    戴桢给妮儿和杨嬿如在佛龛前找了一处最舒适的地块,坐下休息。这里生起了一堆火,烤得四周干烘烘,暖洋洋的。


    有田义会的士兵给戴桢送来了水和烧饼,戴桢给自己留下一壶水后,把其他所有的东西都递给了妮儿。


    因为朱弦是“叛徒”,所以她没有资格与杨嬿如和妮儿坐在一处。戴桢把朱弦安排在了佛龛的背后,并用绳索把朱弦给密密实实地捆起来,扔在地上,就像真的俘虏那样。


    杨嬿如看着心疼,想恳求戴桢把朱弦给松开。就算不喜欢朱弦,但她好歹也是妮儿的亲姐姐,不能坐火堆边便罢了,但也别捆成个粽子啊!


    可是妮儿不支持杨嬿如的主张,她觉得这种事情就听戴桢的便好,现在她们大家都得靠着戴桢才能活,所以就不要在这种小事上惹戴桢不高兴了。


    得不到妮儿的支持,杨嬿如也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朱弦被捆住了手脚,扔货物一般扔在地上,不能动也不能走。


    夜晚的时候,男人女人们都需要休息。明白妮儿和杨嬿如是戴桢的座上宾以后,周遭田义会的兄弟们都自动选择距离那火堆尽量地远一点,免得打扰了贵宾的清梦,惹戴桢误解,或不高兴。


    眼看众人都如此识相,此间庙宇里唯二的两名女贵宾也就放心大胆地睡下了。


    临睡前,杨嬿如还看了佛龛背后的朱弦一眼,朱弦依旧保持着一开始的那个动作,泥塑似的躺在地上,不吭气也不动弹。


    “芃儿饿么?”杨嬿如朝朱弦举了举手里的半支馍。那意味着,如果朱弦说一声饿,杨嬿如便立马到这佛龛背后来,亲手给手脚被捆住的朱弦喂馍吃。


    暗夜里,朱弦瞟了杨嬿如一眼,没有说话。说实话,被这样用绳子紧紧绑着,不舒服的感觉远远超过了肚子饿的感觉,朱弦也肚子饿,但是现在她更想松绑。


    朱弦心里有气,她觉得杨嬿如和妮儿这样对待自己很过分。为了让戴桢高兴,便任由那个杀人犯这样作践她们的亲人。


    眼看着杨嬿如对自己示好,朱弦也不想理,只给了杨嬿如轻飘飘地一扫,便把头又重新扭去了一旁,再不看她。


    朱弦的不满如此明显,杨嬿如也感觉得到,她悻悻地收回自己高举着馍的手,又转回了火堆旁。低头看见火堆旁,二姑娘妮儿已经裹着棉毯睡着了,火光印在她姣好的面庞上,红艳艳的,煞是动人。


    母爱不可遏制地泛滥,杨嬿如的嘴角禁不住泛起一丝微笑,她伸出手,替妮儿掖了掖被角,自己也挨着妮儿的脚边睡下了。


    半夜的时候,杨嬿如被一阵骚动声给吵醒了。


    刚开始的时候,她以为是这庙子里的耗子闹,继续折腾了一会儿,那声响分明就有些不对头,似乎是从佛龛的背后传出来的。


    杨嬿如一个激灵爬了起来,拐到佛龛的背后一看。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杨嬿如看见佛龛的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去了一个男人,骑在朱弦的身上,一只手捂着朱弦的嘴,另一只手正死命地扒朱弦的衣裳呢!


    杨嬿如吓坏了,用尽吃奶的力气朝那男人扑去,试图推开他。


    可是男人的力气太大,轻而易举就把杨嬿如推去了一边,摔得杨嬿如的老腰“咯嘣”一声响,差点撅过去。


    因为有绳子绑着,衣服不好扒,男人费了半天劲才拨开一小块,露出白花花的皮肤,在暗夜里发出莹润的魅色。


    就那一小块皮肉,就激得男人快要燃起来了。只见他一个恶狗扑食扑上朱弦的腰,开始扒朱弦的裤子。


    杨嬿如急得快要哭出来,拼尽老命拽住那男人的腿,张嘴大喊妮儿快点来帮忙。


    妮儿被吵醒了,嘟囔着走到佛龛后头一看,也被吓了一个趔趄。她跺着脚转身就去找戴桢,只见戴桢裹着毯子躺在火堆旁睡得正酣,周遭吵嚷这么久也不曾醒。


    妮儿便有些犹豫了,现如今戴桢就是靠山,为了朱弦的事去打扰戴桢睡觉,也不知会不会惹得他不高兴?


    正在犹豫间,只听得佛龛后头的杨嬿如突然爆发一阵破口大骂声,行凶的男人或许受到了重创,也开始发声与杨嬿如对吵。


    这下子,整个寺庙的人都醒了,戴桢也不得不“醒了过来”。


    看见戴桢醒了,妮儿大喜,急匆匆告诉戴桢,说佛龛后头有人想对姐姐不轨。


    戴桢被搅了清梦,满肚皮的火无处发泄。只见他站起身来,呼啦啦往佛龛后头一阵冲,瞬间提溜了一个衣裳都脱光了的男人出来。


    “你个臊皮的老公狗,搅你爷爷半夜都不能睡!打死你个老公狗……”戴桢一把把那光身子男人扔在地上,口中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对着那男子拳打又脚踢。


    “打死你个老公狗!打死你个老公狗……”


    “戴当家饶命!戴当家饶命!小的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男人不敢躲,趴在地上,果然像只老狗,狼狈不堪地对戴桢讨饶。


    “只因雷当家说过一句,攻入城的兄弟,见到好的都可以拿,小的便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男人又冷又痛,哆嗦着抹一把脸,眼泪鼻涕一起流。


    “呸——!”听见雷当家的名字,戴桢住了手。可还是不解气,又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拿雷当家的话来压我?当我不认识雷当家吗?”


    “啊——不敢,不敢!小的不是这个意思……”男人叩头如捣蒜,把光屁股蛋子撅得老高。


    戴桢抹一把嘴巴边横飞的口水,蹲下身,想提男人的领口发现没有抓手,只能一把揪住他的头发:


    “不是我戴桢故意为难兄弟,而是你们也得要考虑考虑别人的感受啊!夜深了,大家都要睡觉,你这样不管不顾的闹起来,明天兄弟们拿什么出来打仗?”


    听见戴桢这样说,如有醍醐灌顶,男人豁然开朗,赶紧接着戴桢的话顶礼膜拜:


    “小的知道了!小的明白!从今往后,一定不能打扰到哥哥们的清净!”


    “知道了就好……”戴桢嘟囔一句,一把推开光屁股男人,再度起身,扭头便回火堆旁重新睡觉。


    眼见主事的人放过,光屁股男人手脚麻利地把自己收拾好,逃也似的飞奔离开了那庙廊。


    第113章 入瓮   很抱歉听见这样的消息。


    经过这一番波折, 朱弦再也不敢睡了,她依旧保持那个被反手捆绑的姿势躺在黑暗里,眼泪如一眼无声的泉, 汩汩流不止。


    杨嬿如来到佛龛背后仔细查看朱弦无碍后, 便回火堆边继续睡觉了。原本杨嬿如是要陪着朱弦一起坐会儿的,可杨嬿如实在太困了, 半夜三更被歹人吵醒,又经历一番激烈的打斗,杨嬿如的精力早就跟不上了。


    眼看杨嬿如呵欠连天的样子, 朱弦便催促杨嬿如赶快去睡觉。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你在这里守着我,也无甚意义。”朱弦这样对杨嬿如说。


    听见朱弦这样说,杨嬿如便果真就走了。因为杨嬿如觉得朱弦说得挺对,天色已经很晚了, 是人都应该睡觉,再说朱弦并没有受伤,自然就没必要再陪着了。


    待杨嬿如一走,周遭重归平静, 佛龛外传来火堆燃烧柴火的“哔啵”声,耳畔鼾声渐起, 朱弦的心一寸一寸跌入深渊。


    朱弦又开始思念自己的养母祁王妃,如若祁王妃还在, 她会坚持不睡觉,也一定要陪着朱弦的。


    “芃儿的美梦被打断了, 一定要娘亲陪着入睡才能接得上的。”朱弦不用想也知道,祁王妃一定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因为朱弦幼时惊厥,少时受挫的时候, 祁王妃都会拉着朱弦去她房间一起睡。母女两个说会子悄悄话,闻着祁王妃身上香香的味道,感受母亲温暖的拥抱,朱弦受损的心才会一点一点重新恢复健康……


    可是就那么一瞬间,祁王妃就当着朱弦的面离开了,这一切来得如此仓促,如此出人意料,朱弦连坟头都没来得及给她立一个。


    一想到这一点,朱弦就心疼到无法呼吸。


    因为朱耀祺和祁王妃的事,再加上又被戴桢给捉了,朱弦已经连续几天都没有入睡过。


    人不睡觉到了一定程度,身体自己也会强行调节。这不今晚朱弦就算睁着眼睛也躺在佛龛背后“睡着”了,结果刚一睡着就遇上这种事,身体加上心理的双重折磨,让朱弦的精神几近崩溃。


    可朱弦的亲生母亲杨嬿如和妹妹妮儿则没有这样的困扰,与朱弦不一样,她们对戴桢有着天然的亲近感。能被戴桢带走,她们感觉到的是无比的踏实,舒坦。就算戴桢当着她们的面亲手杀死了朱耀祺和祁王妃,妮儿和杨嬿如也甚少有什么负罪感。


    毕竟祁王妃和朱耀祺“压”在她们头上作威作福好多年,管天管地还管妮儿的婚嫁。或许她们还会在心底里暗暗感谢戴桢,今天终于出手,替她们收走了那户“冤家”,彻底地解决了一桩“心腹大患”。


    没有人把戴桢说过的,只要不吵醒旁边的人,兄弟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话放在心上。两位女贵宾自己的人身安全无忧,便睡得安稳,也不管佛龛背后的朱弦睡不睡得安稳。


    没有人替自己放哨,那么只能自己替自己放哨了。


    就这样,朱弦缩在黑暗里,大睁着双眼,默默流泪,独自舔舐心底累累的伤痕。


    到后半夜的时候,朱弦的大脑终于熬不住夜了,开始变得昏沉沉起来。


    就在睡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将朱弦紧紧包裹的时候,哪怕在熟睡中也能保持警醒的身体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


    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朱弦,并触碰她的身体。


    睡梦中也能对猥琐男的肮脏触感感到惊惧,朱弦神经质地乍起。


    不等她发出一声怒吼,一只温暖又粗粝的大手用比朱弦更快的速度捂上了她的嘴。


    “是我。”一个男人压低了声音在朱弦的耳边说话,“我来救你了。”


    那声音低沉,沙哑。鼻尖萦绕一股熟悉的类似青草般的味道,那味道深植于朱弦的身体深处,在一瞬间就能激起她心中千层巨浪。


    朱弦哭了,她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悲伤,眼泪就是这样止不住的喷涌而出。


    ……


    仇辉心疼,手下愈发的温柔。


    他把朱弦抱在怀里,轻轻抚摸,他带着朱弦无声无息地攀上房梁,钻过那片四处漏风的庙顶,越过高墙,两个人重新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


    朱弦把自己的脸深埋在他的怀里,久久不愿离开。


    仇辉问朱弦,“要不要把杨侧妃和二小姐也救出来?”


    朱弦摇摇头,苦笑一声道:“算了吧,你认为是在救她,她们可不会这样认为。你若带走她们,她们还会恨你的。”


    仇辉听了,竟丝毫没有意外的感觉,只笑着说了一句:“哈!是么?就知道会这样。”


    说完,仇辉便真的带着朱弦离开了。


    许久不见仇辉的面,再见面便是救自己于苦海,这一觉,朱弦便睡得特别的踏实。待她一觉醒来的时候,朱弦发现,自己正在一辆飞奔的马车里,身上搭着一件黑色的狐毛大氅。


    朱弦唰一声拉开马车门帘,看见仇辉正坐在马车头驾车。马车并不是往京城里走,而是往相反方向走。朱弦抬头看了看天,知道这是在往南去。


    京城已经破了,回城无异于找死,对仇辉选择往出城方向走,朱弦并不感觉意外。


    “夫君,我们的家没了,现在又往哪儿去呢?”朱弦轻声问仇辉。


    仇辉转头,露出一张明媚的笑脸:“你不担心,反正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就行了。”


    朱弦颔首,便再不追问。


    仇辉带着朱弦赶路赶得急,傍晚他带朱弦找到一家农户吃过一顿饭后,也不说就在这户人家求个住宿,便又要带着朱弦继续上路。


    连那位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也忍不住劝说仇辉,“少侠是从京师逃出来的吧?你们受苦了,突然就遭此横祸。不过少侠也不用害怕成这样,咱们外头的军队都已经赶过去了,很快就能平复乱军的。”


    仇辉听了便一笑,回答那汉子道:“谢谢这位兄弟,我与拙荆也是有事,所以赶路赶得急。”


    说罢,仇辉从怀里掏出十几文铜板,给那庄稼汉子送过去。


    汉子见状,也不再多留,接过仇辉的铜板后,便把铜板揣进怀里,嘱咐仇辉这一路上当心点,夜间行车,非得要看好脚下才行。


    仇辉与那农户告别后,便带着朱弦继续上路了。


    就这样,仇辉带着朱弦马不停蹄,夜不打尖,一直朝南走。他们走出了京城地界,又走出了京畿三镇,可是仇辉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仇辉带着朱弦一直赶到了一个名叫庄家堡的小镇,此时已经离开京畿地区数百里路了,仇辉才终于带着朱弦住进了一家客栈。


    而此时仇辉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了。


    听着净房里淅淅沥沥的水声,朱弦静静地坐在春榻上喝手中的茶。


    她想,仇辉应该是逃到地儿了,接下来,他们两人应该要在这庄家堡住上几天。


    是的,从几天前,朱弦就感觉到了,仇辉带着她马不解鞍地跑这么急,一定是在躲避什么人。


    一直跟着仇辉逃到了庄家堡,这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朱弦猜不出究竟是何方神圣追得仇辉得这样逃,或许是朝廷的军队?毕竟仇辉在名义上还是西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他的职责是驻守蓟门关。现如今指挥官临阵脱逃,按军法应该是要杀头的。


    朱弦想,或许那个追逐仇辉的就是朱耀廷本人也说不定呢!


    夜晚,多日不曾在一起的夫妻俩总算再度拥有了安静的二人世界。


    朱弦穿着洁白的小衣,蓬松的青丝只在脑后绾了一个松松的髻,烛影摇曳,映在朱弦的脸上,明媚的芙蓉面如一块美玉,在柔和的烛光下散发出温润迷人的光芒。


    仇辉望着朱弦,眼底闪烁明灭不定的光芒,他走到朱弦的身边,伸出手来抚摸她滑腻的脸。


    就在仇辉把手伸向她颈间的纽扣时,朱弦扭头推开了他。


    “我的母亲和弟弟都死了。”朱弦淡淡地说。


    感受到朱弦的抗拒,仇辉一愣,收回了自己的手。


    “八世子在送我们出城的时候被叛军困住了,母亲是被戴桢当着我们的面杀死的。戴桢穿着纯黑色的袍子,路上遇到的叛军都叫他当家的。”朱弦望着仇辉,声音里有相隔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冷漠。


    仇辉听见了朱弦的话,没有回答,他沉默了半晌,才低下头回了一句:“很抱歉听见这样的消息。”


    朱弦的眼眶红了,她实在太过悲伤。只要她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反复出现朱耀廷用握笔的手去握刀,为她抵挡叛军的样子,和母亲祁王妃惨死在她眼前的样子。


    朱弦与仇辉之间隔着太多的仇恨,直到现在,朱弦才真正明白过来,原来从前自己那份所谓的同情心是有多么的廉价和可笑!


    朱弦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不能够要求仇辉做更多。既然本就应该是天涯陌路人,是自己非要用泛滥的圣母心试图追求那个虚无缥缈的诗情与画意,那么不如就趁着当下,事情正在结束的时候,让所有的关系都回归本原吧!


    于是朱弦坐直了身子,很郑重地对仇辉说了一句:“不如你我就此别过吧。”


    话刚说出口,仇辉便抬起了头。


    “娘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你的娘子,你也从来都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娘子。”


    “……”仇辉苦笑,“你知道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就是你听见的那个意思。”朱弦看着仇辉,目光平静如水。


    “什么?”仇辉收了脸上的笑,一脸沉静地看着她:


    “因为我没能及时赶回来,救下你的养母和异母的兄弟,你便对我说那样的话?”


    朱弦摇头,“夫君,看在你我也曾经做过几个月夫妻的份上,有些事情……我们便放下,多给对方留下一点好的回忆吧。”


    说完,朱弦起身,就要走出床帐。


    却被仇辉一把抓住了胳膊。


    “你我穿成这样,同睡一张床,还就此别过,你是在跟我说笑话吗?”仇辉笑,语气中的怒意分明:


    “死了那条心吧!就算不做夫妻,你也没有资格与我谈条件。没有我的允许,无论何时何地,你都不许离开我身边一步!”


    第114章 凭证   二爷,我们该走了。


    趁着田义会还没有攻进城门, 天不见亮,高帜就把景皇帝和瑾元皇后送出了京城。和帝后一同逃出京城的,还有几十户朝廷的高官重臣。


    眼看距离京师越来越远, 帝后与大臣们也越来越安全, 高帜又带了不多的一些兵急匆匆往京城赶。


    景皇帝不解,拦住高帜问, “爱卿何故又要回城?”


    高帜对景皇帝深深一鞠躬,答:“奴才家中尚有点私事不曾办妥,还必须回去处理。”


    景皇帝规劝高帜:“有什么事能够大过爱卿的性命?叛军马上就要进城了, 有天大的事, 待京畿三卫处理掉田义会的乱匪后,咱们再回去处理也不迟!”


    高帜笑着感谢景皇帝的关心,他要朱校桓放宽心,目前京城尚稳固, 奴才带着人抓紧时间去去就回,不会有危险的。


    景皇帝劝说不动高帜,自己反正已经脱离危险了,大问题没有, 便也不再与高帜多费口舌。只关照高帜,千万要多带点人回去, 处理完家事,切勿耽搁, 立马就出城。


    高帜满口称是,三叩九拜后, 别了帝后和宫娥大部队,自己带了人又往京城赶。


    待得高帜走远,瑾元皇后就开始发牢骚了, 责备朱校桓不应该放高帜走。


    “京城那么危险,陛下为何放高督公又回去?”


    朱校桓莫名被埋怨,觉得自己冤屈,便没好气地对瑾元皇后说,“皇后不是没看见,腿长在别人身上,是他自己要走的,朕还劝他别回去呢!”


    瑾元皇后皱着眉,嘴唇边的细纹因为她情绪的波动变得更深了:“高督公多半是要回去替皇帝您安排后路阻击吧!”


    瑾元皇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一言一辞尽显心疼恋爱之色:“为了陛下您的安危,高督公总是这样心细如发,万般周全!”


    景皇帝听了忍不住笑了,“皇后总是这样爱臆想,天天看到一点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就开始自我感动。你莫不是还不知道?有件事宫里都传许久了,说高帜在外头,有一相好的……”


    话没有说完,瑾元皇后便瞪大了眼睛一脸错愕地看着朱校桓,“陛下说什么?谁有一相好的?”


    朱校桓挑眉,心里头的阴郁之气都随之消散了不少,这是第一次朱校桓比自己的皇后更先知道有关别的知名人士儿女情长的趣闻轶事。


    能比皇后更先知道他人的私事,并欣赏皇后惊讶的表情,果然会有心理上的优越感。怪不得瑾元皇后老是爱骂他木鱼墩子,除了会看奏折,什么都不知道。今天轮到高帜头上,居然让朱校桓给重新找回了自信。


    “你怕不是一个木鱼墩子?高帜不是从你身边走出来的吗?他的事,也不跟你汇报汇报?”朱校桓连嘲带讽地说。


    总算找到一个切入点打击一下瑾元皇后的嚣张气焰了,朱校桓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的。这女人长期气势汹汹,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朱校桓已经忍耐她很久了。


    “……”瑾元皇后说不出话来。


    她那是相当的震惊,用了好久,瑾元皇后才终于把这个可以媲美田义会冲入京城的震撼消息,给彻底消化进肚子里。半晌,她黑着脸问朱校桓:


    “那相好的是谁?”


    朱校桓正在招呼先锋官抓紧时间赶路,敌人还在屁股后头追着呢,他压根儿就不想在这个时候与自己的皇后讨论一个太监的宫外相好。


    “不知道。”朱校桓简明扼要地回答瑾元皇后,“我是皇帝,为什么要关注一个太监的私事?再说了,宫里有对食的太监也不少,人高督公花他自己的俸禄养个把相好,朕觉得合适得很。”


    说完,朱校桓便侧过身,把头靠上身后的椅背,闭目开始养神。


    瑾元皇后听不到回应,憋了一肚皮的气找不到地方发泄,却也拿朱校桓没有办法。大家都在逃命,选择这种时候追究一个奴才的私事,也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


    于是瑾元皇后只能把这笔账先默默记下,准备待高帜自京城返回,再亲自与他盘查。


    ……


    且说高帜一回到京城,就听见自己派出去接朱弦的番役说,五郡主不肯走,一定要留在祁王府里相机行事。


    高帜着急,准备自己亲自去祁王府劝说朱弦,这反贼大军都进城了,还留在王府里相什么机,这不是等死吗?


    可是待到高帜赶到祁王府,天色已晚,偌大的祁王府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个半瞎的老婆子坐在值房。


    老婆子年纪大了,脑袋也不大清醒。


    当高帜站在婆子面前询问她家里人都去哪里的时候,她还一脸喜悦地对高帜道福,说新年到,大街上到处都在放炮仗,府上的人统统出门看花灯去了,只剩她一个管事的还在这里守宅院。


    高帜挠头,知道从这老婆子嘴里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但可以肯定的是,祁王妃和朱弦都走了。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离开住所是正确的选择,但也是未知又充满危险的。


    不管怎么说,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找到朱弦,带她一起离开才好。


    这样想着,高帜便将马鞭一挥,“驾!”策马朝府门外奔去……


    ……


    高帜找遍了整个京城,都没有找到祁王府的马车,彼时城门已破,再滞留城中所要面临的危险也越来越大。


    时间已经过了两天,赶往京畿的兵马尚未入城,屠杀、抢劫和□□仍在继续,城里的乱象完全没有减轻的迹象,可是高帜依旧没有离开的打算。


    终于,叶小美忍不住了。


    在一个落霞满天的傍晚,叶小美推开摇摇欲坠的柴房门,来到高帜的面前。


    “二爷,我们该走了。”叶小美说,“再不走,兄弟们就要哗变了。”


    高帜听了叶小美的话,“噗嗤”一声便笑了,“我们就这百十来号人,也要自立山头了么?”


    叶小美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完全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可笑的。


    “二爷,兄弟们得到的命令是,回城处理一下督公的家事,很快就要返回陛下身边……”


    “是啊,现在你们正在处理的不就是本官的家事吗?”高帜打断了叶小美的话。


    “他们是您的属下没错,哪怕他们的家人都随军出城了,他们却依然跟着二爷您回城了。可是,二爷,兄弟们可以为您抛头颅洒热血,但现在的情况却是,大家至今被滞留在这里,不知道究竟要干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


    叶小美说完这一大段话后,高帜便沉着脸看她。


    “所以你作为他们的首领,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呢?”高帜问叶小美。


    叶小美朝高帜低头一抱拳,回答道:“属下对兄弟们说的是,军令如山,如果谁想当逃兵,就先问我叶小美手下这把刀答应不答应!能杀得了我叶小美的,任你们走,若杀不了我,谁敢走,便等着被我杀。”


    高帜听完便笑了。


    “你很有魄力,叶小美,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将领。知道对下说狠话,对上也得要说狠话,这样大家都会对你各让一步,你自己便有更多的空间可以腾挪了。”


    他的嘴角扬起很漂亮的弧线,叶小美看着那道弧线,知道自己的上司很开心,却依然不愿意采纳自己的意见。


    她低下头,原本就紧绷的嘴角却抿得更紧了。


    高帜四下里张望了一圈,想赏赐一件东西给叶小美,看了一圈后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带,而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不知道哪户人家的后院里。


    于是高帜便往自己的身上摸了摸,摸出来一只玉葫芦坠子,便把这只玉葫芦坠子递给了叶小美。


    “本想赏个好的给你,但这次我们走得急,什么都没有带。先把这个押你手上吧,当个凭证,待一切都重归平静,我们再回去的时候,你拿这个玉葫芦来本官这里兑现。”


    叶小美接过这只玉葫芦,捏在手上细看,发现就是一很常见的吊坠,普通汉白玉做的,农村孩子身上几乎人手一个。


    “别看它其貌不扬,这只玉葫芦是本官出生的时候我娘去庙里替本官求来的,找大师开过光,是圣物。”许是猜到了叶小美对这只玉葫芦的鄙视,高帜开始与叶小美细说这只吊坠的来历。


    “本官一直都把这只玉葫芦带在身边的,可舍不得送人。因为意义不同,把它押给你,下次想要从你这里赎回的时候,一定会拿一样值钱的给你换。”


    听得此言,知晓了这只玉葫芦的非凡意义,叶小美怎敢收下?急忙就要把这只玉葫芦还给高帜,被高帜一口拒绝了。


    “带兵就得要赏罚分明,你做得好的时候,就应该重重的赏。既然轻重有别,把这只玉葫芦押给你,也能够提醒本官,休要忘了这件事,也别随意赏几两银子打发了你。”


    既然高帜这样说,叶小美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毕竟这也不是真的送给她的礼物,权当个信物,提醒高帜,还欠叶小美一笔重赏而已。


    “如果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也可以拿这只玉葫芦与本官交换。”高帜笑眯眯地看着叶小美,末了还补充一句:


    “当然,前提得我能办得到。”


    叶小美把这只还带着高帜体温的玉葫芦捧在手心,细细地摩挲……


    “我现在就告诉二爷我想要什么,可以吗?”


    高帜轻笑,“果然是个孩子,什么话,张口就来。我告诉你,这可不是普通的一句话,机会只有一次,你不要随便浪费了。”


    以为是叶小美随性而言,高帜还特意提醒她想清楚了再说。


    “不是的,二爷!”叶小美极力否认,或许为了让高帜相信,这就是她慎重考虑后的结果,叶小美望着高帜,用异常严肃的态度对他说道:


    “我想给乞丐重筑一个坟茔。”


    第115章 御龙谷   去,想办法把这个送给小美喝了……


    这是叶小美第一次在高帜的面前正式讨论乞丐的死, 她以为高帜会生气,毕竟乞丐是被高帜下令处死的,但是出乎叶小美的预料, 高帜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


    “所以你还是很介意这件事的么?”高帜斜靠在斑驳的门柱上, 一脸玩味地看着面前的叶小美。


    “乞丐是我爹,他人都死了, 还不准许我介意一下?”叶小美抬头望着高帜,腮帮子鼓鼓的。


    看着叶小美这个样子,高帜笑了, 哈哈哈哈乐得前仰后合。


    “小美,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赐死每一个任务失败的杀手吗?”高帜突然收了笑,一脸认真地看着叶小美。


    “你觉得本官是喜欢杀人,还是享受每一次玩弄他人生命的感觉?”


    “……”


    这个问题问倒了叶小美,她其实并不理解高帜为什么非要处死办事不力的下属, 她认为高帜或许就是单纯的喜欢杀人。


    “你知道吗?我们都是把命别在裤腰带上的人,我们的差使并不只专属于某一个人的,而是牵涉到其他很多同僚的生命。一个不慎,就算不丢自己的命, 也会丢掉别人的命。”高帜抬头,望着前方虚空的某处, 淡淡地说。


    “就算落实到本官自己身上,失败则意味着死亡, 我也只有死路一条。”


    听着高帜的话,叶小美没有出声。她相信高帜若做错了事, 也会有受到重罚的可能,毕竟督公的上头还有皇帝,大家都是办差的人, 生死还不都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而你们,作为替我办差的人,你们所经手过的每一次失败,便是替我高帜,敲响的一次丧钟。一次丧钟我若有幸死不了,那么第二次、第三次……待它们累积到一定的程度,在我自己也不知道的某一个程度……”


    高帜低头看进叶小美的眼睛,抬起手来做出一个割喉的动作。


    “所以,本官自己的生存机会都已经被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给消磨掉了,更何况作为失败者的同僚,或许一次丧钟就足以要了他们的命。每一个人都可以为自己的过错找出一千种理由,但不管怎么说,一个失败的人是没有权力随意糟蹋掉别人的生命的。而我作为你们的上司,小美还认为我做出那样的决定是错误的吗?”


    听完高帜的话,小美没有回答。


    高帜轻轻地笑,转过头去再不看她。


    高帜不需要叶小美的回答,他只是在对她做一个解释,高帜不希望因为乞丐的死,令他再多失去一个优秀的杀手。


    叶小美对高帜拱手告辞,高帜也不看她,只挥了挥手,叫叶小美自去。


    临走之前叶小美唤了一声“二爷”。


    “我叶小美可以保证自己,绝对不会为二爷您敲一声丧钟。”叶小美这样对高帜说。


    高帜听见了,嘴角上扬,依旧望着虚空的前方轻轻点了点头:“谢谢小美。”


    “一旦出现一点点那样的苗头,我一定会首先选择解决掉我自己。”叶小美的眼睛盯着高帜,话却更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听见这句话,高帜有些意外,他转过头来看着叶小美,张了张嘴。还不等他说出一句话,便见叶小美干净俐落地转身,大踏步走出了房间。


    ……


    高帜没能第一时间找到朱弦,直到他发现了仇辉的行踪。


    仇辉带着朱弦一路向南。


    虽然不知道仇辉究竟要去往哪里,但高帜是一定不会放弃朱弦的。


    高帜一路尾随,用尽全力试图从仇辉手上把朱弦给夺回来。


    但是,他都失败了。


    叶小美看明白了高帜的企图,第一次,叶小美试图劝说高帜放弃这次行动。


    她并不觉得为了一个女人,有那个必要把二爷置于这样的危险之中。


    可是高帜明显不会听她的,他坚持要夺回朱弦,并且杀死仇辉。


    高帜告诉叶小美,仇辉就是那个潜伏在朝廷里的,最大的卧底。他找了赵五郎整整五年,现在终于可以一举杀死他了。


    叶小美没有对高帜的这句话多做回应,她目光沉沉望着高帜,眼里闪烁奇异的光,她就那样一脸冷漠地站在昏沉沉的斜月下,轻飘飘地对高帜说了一句:


    “君恩如水付东流,那个人,她不配。”


    说完这句话,叶小美便离开了,再不多劝。


    直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傍晚,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大地银装素裹。高帜带着自己的随从站在了一处深不见底的峡谷入口。


    叶小美骑着马凑到高帜的身边:


    “二爷,我们还是退出吧!这峡谷太过险峻,一看就是那个仇辉专门为二爷您准备的陷阱。”


    高帜骑在马背上,静静地看眼前这道幽深,狭窄的峡谷。山谷两侧是高耸入云的绝壁,怪石嶙峋,犬牙交错,从下往上看去,只能看见尺来见宽的窄窄一片天。谷口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御龙谷”三个大字。


    “这地界儿的名字起得可真有点邪性,龙乃神兽,不过一片阴暗逼仄的山谷,还妄想御神灵?”


    高帜嘲弄般自言自语,他没有回应适才叶小美对自己提出的建议,只一味在心底里暗自揣摩:如果自己只派两名暗探,偷偷摸进这峡谷,能打探出个一二三,还能全身而退的可能性有多大。


    思虑了半天,高帜最终还是决定,先派两名暗探,进谷打探一番。因为就在不到一个时辰前,高帜的前哨分明看见仇辉带着朱弦进了这片山谷。


    如果因为这片山谷地形复杂,就放弃了营救朱弦杀死仇辉,那么高帜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高帜挑了队伍里身手最好的两名探子,一位名叫临风,另一位叫踏雪,临风和踏雪是高帜手下数一数二的两名侦查高手,曾经为东厂侦查出不少的关键情报。


    面对这样险峻的峡谷,临风和踏雪二话不说,领了命便出发了。高帜则率剩下的人守在了峡谷口,就地安营扎寨,生火做饭,擎等着临风与踏雪侦查完了再行后招。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临晨,临风和踏雪一起回来了,他们告诉高帜,说山谷很深,至少有数十余里地。临风和踏雪走到了一处深潭旁,那里有一户农庄,当天晚上就有烟火升起,看上去是住了人。因为周边皆无出路,偏偏在这里起一户院子,甚是诡异,为避免不必要的伤亡,临风和踏雪打探过了这块深潭前后周边的地形地貌后,便连夜退了出来。


    “二爷,据我们二人的判断,如果仇辉要带着五郡主走出这山谷,一天是肯定走不出的,若要过夜,必定得住那潭边的小木屋里。”临风站在高帜的身边,如是汇报。


    “你们可曾见到有伏兵?”高帜问。


    临风和踏雪一齐摇头,“不曾。”


    高帜点头,挥挥手示意临风和踏雪退下,如果仇辉一直都没有找到支援他的人马,自然是最好的。


    仇辉不可能一直带着朱弦马不停蹄地逃,一旦他要停下,便是死期到!


    高帜兴奋地搓了搓手,从火盆边站了起身,叶小美走过来,对高帜鞠了一躬说道:


    “二爷要动手了?”


    高帜点点头,眼底闪烁明亮的火焰。“是的,小美,这一次,你家二爷准备亲自出马,取那逆贼头颅!”


    “可是二爷,难道你没有想过那仇辉为何突然停下么?又为何要在这御龙谷中央停下?若他是在等您,您觉得他真的不会设伏兵么?”叶小美向高帜发起一连串的追问。


    “小美看二爷办案办了五年,从来不会认为二爷考虑不到这些问题。可是二爷你这一次却偏偏要忽略掉这些事实,是因为你自己知道,如果按照以往的办案方式,一定会放弃你现在的选择。


    而放弃五郡主是你绝对不能接受的,所以二爷宁愿自己骗自己,也一定要试着行动一次!”


    红通通的火光下,叶小美望着高帜,双目炯炯有神。


    “您不可以这样做,二爷!”叶小美扑通一声朝高帜跪下了:


    “求求您了,撤退吧……”


    叶小美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高帜沉默地站在火盆前,像一尊泥塑的佛。


    半晌,高帜弯腰,试图把叶小美从地上扶起来。


    叶小美一把抓住了高帜,“我不起来!除非你答应我撤退!”


    高帜垂眼,虚虚扫一眼那只抓紧自己手腕的纤细小手,原本他正托着叶小美胳膊的手松开了。因为他的手腕又被叶小美给抓住了,高帜脱不开身,只能大张开自己的手掌,朝天空举着。


    叶小美沉浸在自己的恐惧里无法自拔,只死死盯着高帜的脸,要他回答。


    “好!”高帜突然就点头。


    叶小美惊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说什么?二爷说什么?是说好吗?你答应我了?”


    高帜微笑着,望着叶小美,又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叶小美笑了,喜悦来得太突然,笑着笑着又流出眼泪来。她抓紧高帜的手腕,几乎就要从他手上抓下一块肉来。


    “二爷说到就一定要做到啊!”叶小美一遍又一遍地提醒高帜千万不要骗她。


    高帜但无不可,他引着叶小美起身,送她走出自己的大帐,又叫来警卫的卒子,送叶小美回她自己的大帐。


    待叶小美满怀期待地离开,高帜叫来了老掌柜,递给他一壶酒。


    “去,想办法把这个送给小美喝了。”高帜指着那壶酒对老掌柜说。


    看着桌上那气质诡异的一壶酒,老掌柜大惊,跪地询问高帜,叶小美究竟犯下什么罪,他竟一点都不知道。


    高帜见状,一愣,旋即笑了。


    “掌柜的想哪去了?大战在即,小美脑袋里考虑的,已超过一名下属所能考虑的范围。作为主将,竟然只想着退缩,为了不让她继续这样惑乱军心,暂且灌她些蒙汗药,让她多睡两天吧。”


    老掌柜听言,低头接过那一壶酒,沉默良久……


    是夜,高帜点将,秣马厉兵,只待第二日天明,便要荡平御龙谷。


    第116章 卖国贼   我不想再看到你!你这个卖国贼……


    在庄家堡的时候, 仇辉停止了没日没夜的“逃亡生活”,朱弦就知道,他一定是到地方了。


    果然,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 朱弦先后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司剑和女侠客青钰。还有许许多多朱弦曾经在仇家庄见过,却叫不出名字的人。


    很显然, 仇辉依然还是回去了。


    仇辉重回仇家庄,朱弦并不意外,她只是有些好奇, 究竟是谁, 这样不折不挠地追逐仇辉,哪怕是在田义会已经夺取了京城的情况下,依然坚持他的目标,咬定仇辉不放松?


    很快的, 朱弦就发现了仇辉行为的异样。


    司剑和青钰只在仇辉身边出现过一小会儿就重新消失了,和司剑与青钰一样,朱弦曾经见过,却叫不出名字的那些面孔, 也都在仇辉身边出现一小会儿便又消失不见。


    最后依然还是仇辉一个人带着朱弦,离开客栈, 继续往大山里进发。


    朱弦知道,这些突然又消失不见的人一定都在不远的地方悄悄跟着仇辉的。因为在接下来的行程中, 仇辉的状态明显已经放轻松许多。


    摆脱不了仇辉,朱弦便只能任由仇辉带着自己走。


    因为刚到庄家堡的那天夜里吵过一架, 仇辉便一直都对朱弦没有好脸色,朱弦也不理他,两个人就这样黑脸对黑脸地一路前行。


    时值寒冬, 刚到庄家堡那天夜里,朱弦就有些受凉,整天鼻子里头都稀里呼噜的。仇辉听见了,尽管脾气不好,依然在天不见亮的时候就爬起来,给朱弦熬了姜汤。


    朱弦不想承他的情,便当着仇辉的面,把这碗姜汤给倒进了夜壶。


    从此以后,仇辉再也不替朱弦熬汤了,更别说帮她找大夫抓药。


    就这样拖了几天后,受凉的症状越来越多,到后来竟开始头重脚轻。


    很快,仇辉便带着朱弦进山,朝一道峡谷的深处走去。进山后的天气愈发寒冷,朱弦病倒了。


    头痛得厉害,每天,每时每刻,朱弦都在睡觉。


    这天夜里,朱弦在黑沉沉的梦里梦见了祁王妃和朱耀祺。


    凄风冷雨中,一条大河波浪宽阔,卷起惨白惨白的浪花。祁王妃和朱耀祺在大河的那一边,头也不回地一直往前走。


    朱弦兴奋,隔着大河拼命地叫娘和世子爷。


    朱耀祺听见了,率先转过头。他望着朱弦开心地笑,白得像纸一样的面庞上也泛起了红晕。


    朱弦奔到河边,望着朱耀祺,哭了。


    “世子爷,我们都在家里等你呢,你怎么不回来?”朱弦哭着质问朱耀祺。


    朱耀祺有些尴尬,脸上露出一抹愧疚的颜色。


    他抬手指了指身旁的祁王妃,对朱弦说:大姐放心,娘跟我一起走。


    好不容易找到朱耀祺,朱弦怎肯放他走,她不允许朱耀祺把话说完,又朝他大喊:


    “你回来!你要把娘带哪里去?马上过年了,娘还要回府准备过年的事!”


    祁王妃也看见了朱弦,朝她浅浅地一笑:芃儿乖,回去照顾好你爹。


    这是在梦里,朱弦依然是记得事的,她的神智没有错乱,记忆也是清晰的。


    心口隐隐作痛,朱弦知道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娘和弟弟了。她死活不肯放祁王妃和朱耀祺走,她甚至还在心里设想,如果自己闹得足够大,或许上天还会再放他们俩回来。


    “你们别走!等我过来接你们!”朱弦大叫,作势就要跳入河中。


    祁王妃见了大惊,厉声呵斥朱弦赶快回去。


    反倒是朱耀祺的情绪有些变了,他朝祁王妃跪下,哀求自己的母亲让朱弦过来。


    娘,我想大姐。


    朱耀祺这样对祁王妃说。


    听见朱耀祺这样说,朱弦心碎了,她什么都不想管了,纵身一跃就朝那大河扑去……


    扑到半空中的时候,一只手拽住了朱弦的脚,转过头来朱弦看见仇辉正拉长了脸恶狠狠地瞪着她。


    “你在干什么?”仇辉不耐烦地诘问朱弦: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没事寻什么死?”


    朱弦伸手,指着河的对面告诉仇辉:“你看,我娘和兄弟在对面,我要过去接他们。”


    只见仇辉顺着朱弦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便冷哼一声道:“见鬼了,接什么接,快点跟我回去。”


    说完便拽着朱弦的手,要拉她离开。


    朱弦瞬间就怒了,仇辉那句充满鄙夷的“见鬼了”的话刺激到了朱弦。她的娘和兄弟都好好的站在河边,她不允许任何人说他们是鬼!


    “去他娘的卖国贼!”朱弦想也没想就给了仇辉的脸上狠狠一巴掌。


    “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朱弦猛一把挣脱仇辉的手,转身又朝那大河奔去。她看见祁王妃一边狠狠地抽打跪在地上的朱耀祺,一边朝朱弦大喊:芃儿快回去!芃儿快回去!


    “娘!你为什么打世子爷!你快别打他了!”朱弦疯狂地哭喊着,再度朝大河中心扑去。


    腿又一次被人拽住了,朱弦不用转头也知道是谁拽住了她。怒火已经烧晕了朱弦的头,她一瞬哭喊着娘,一瞬喊着世子爷,一边用拳头,用腿狠狠踢打身后试图控制自己的那双手。


    耳畔传来朱耀祺一声又一声压抑的哭声:大姐,大姐,我要大姐。


    朱弦崩溃了,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寻死。她想扑进水里淹死自己,想一头碰石头上碰死自己,还想一刀割断自己的喉咙,她迫切希望自己下一秒就立刻死了,这样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过河,陪自己的弟弟和娘了。


    “世子爷!娘!你们不要走!等等我!你们不要走啊——!”


    朱弦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用尽全力挣脱身后那双手的控制。


    那双手被朱弦踩、蹬、掐……可它们就像是用铁铸成的一样,就是不松开,甚至还有越箍越紧之势。


    那种禁锢,不后退的力量如此坚决、巨大,变得越来越清晰,朱弦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那双手心渗出的汗……


    耳畔传来仇辉一声紧过一声的呼唤,渐渐压过了朱耀祺凄惨惨的哭泣声:


    “娘子!娘子!娘子你醒醒!”


    朱弦被这双手从黑暗里生生给拽了出来,她睁开眼,看见仇辉充满焦虑的眼。


    果然是这厮在阻挠自己!就这样朱弦与娘和弟弟天人永隔了!


    连做梦他都不肯放过自己,这孽畜究竟什么时候滚?


    满腔的怒意正值巅峰,朱弦睁眼就看见了自己的“仇人”,怎能不癫狂?


    她怒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挥起胳膊,就朝仇辉的脸上呼去。


    “滚!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你这个卖国贼!”


    清脆的一声“啪”,仇辉的脸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朱弦在生病,每天饭也吃不了几口,自然没有什么力气。虽然朱弦的力气不足以打出一道五指印,但是仇辉依然被打得有一点懵,他呆呆地摸上自己的脸,有点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卖国贼”这个词深深刺痛了他。


    朱弦看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痛楚,有那么一瞬间,朱弦也后悔了,大家都是可怜人,没道理谁就应该比谁更惨一些。


    但是很快的,朱弦就把这种愧疚的情绪丢去了爪哇国。不管怎么说,是仇尚志把田义会带进的京城,造成了今天这样的乱局。而仇辉与他们是一伙的,不管仇辉本人做了什么还是没做什么,抑或是做得多还是做得少,他既然站在敌人的那一边,便也是朱弦的敌人!


    朱弦气势凛然地望着仇辉,就像慷慨赴死的女英雄,哪怕仇辉现在拿刀架在她脖子上,朱弦也一定不会眨一下眼睛。


    可是仇辉并没有把刀拿出来,也没有想过要架什么东西到朱弦的脖子上,他甚至连嘴都没有还击一下,就站直起身。


    仇辉深深地呼吸,眼底通红,牙关紧咬,他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压抑着什么。


    最后仇辉什么都没有说,只转过身,迈开大步,拉开吱嘎作响的柴门,走了出去……


    ……


    这天晚上,朱弦没有吃晚饭。


    尽管被扇了一耳光,仇辉依然给朱弦送来了饭。可是朱弦拒绝了,她转过头去,嘴巴闭得死死的,绝对不吃卖国贼煮的饭。


    随后“卖国贼”又送来了药,黑漆漆的一大碗药汤摆在面前,朱弦二话不说抬手就朝那碗药挥去。


    “卖国贼”眼疾手快从朱弦的掌风底下把这碗药给抢救了出来,朱弦从他那狠戾的眼神里看出来“卖国贼”已经失去耐性了。


    果然,只见仇辉反剪住朱弦的双手,用肘把她夹在自己的胸膛前固定住,一手钳住朱弦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嘴,另一只手则拿起药碗,把这一碗药毫不迟疑地往朱弦的嘴里灌……


    一阵急风骤雨、翻江倒海过后,朱弦彻底瘫软在了地上。


    她的脸上、身上,包括鼻子里都是药,嘴巴苦苦的,胸膛苦苦的,肠肚苦苦的,鼻腔苦苦的,就连呼出来的空气也是苦苦的。就像朱弦的人生,从里到外都被苦味浸透了。


    终于,朱弦忍不住呜呜呜呜哭了起来,挫败、无力、无助的感觉包围了她,她恨透了仇辉,这个身份存疑的冒牌货。他的脸是假的,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就连心,也是假的!


    仇辉把药灌下后便再度离去,丢下朱弦一个人在房间里饮泣吞声。


    独自难过了一晚上后,朱弦哭累了,决定换个舒服一点的姿势继续哭。她抬起头,发现自己的头已经不晕了。她又动了动身子,发现四肢也有了些力气。


    看来是卖国贼的药起了点作用。


    朱弦知道这里是人迹罕至的大峡谷,方圆百里或许就这潭边才有一处人住的房子,在这样的地方想制造出一碗疗效卓越的药汤,堪比上青天。


    看来为了不让朱弦去见祁王妃和朱耀祺,卖国贼可真是煞费了苦心。


    朱弦从地上爬了起来,来到床边的案桌旁。桌上摆着一壶茶,朱弦觉得嘴巴干,咕咚咕咚把整壶茶都喝了下去,才觉得好了些。


    被灌下汤药后,朱弦发出来一身的汗。身上舒服了,朱弦便也不想再哭了。她来到墙角铺着棉毯的木床上坐下,趴在床的中央发了一会儿呆,和衣而卧……


    第117章 逃脱   少庄主从你身边经过,你没看见?……


    半夜, 朱弦突然醒来。因为多天不曾好好吃饭,肚子里正叽里咕噜地乱叫,原来是被饿醒了。


    鉴于“卖国贼”过于可恨, 朱弦依然没有打算要吃他的东西, 决定就这样忍下去,如果饿死, 也算是为国家明志。


    朱弦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进了被窝里,头枕枕头,身穿里衣, 整个人都舒舒服服地躺在暖暖和和的被窝里。


    烧已经全退了, 朱弦没有哪里不舒服,肚子饿的感觉就更加明显。因为饿得太难受,朱弦起身,准备再去喝点水, 这样肚子喝撑了,或许能舒服一点。


    朱弦从床上爬起身,发现床边趴着一个人。不用看脸,借着月光看那侧影就知道是仇辉。


    这潭边木屋很小, 就一个开间,巴掌大的地方一眼就看遍了。屋子里就一张柴木搭起来的床, 已经被朱弦睡了,所以仇辉没有床睡, 也没有被子盖,便缩在朱弦的枕边像一只可怜的大狗子。


    朱弦盯着那黑影, 自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心说可不就是一条狗,还是一条鞑靼人的狗。


    窗外,夜色正浓。


    朱弦想, 现在正是离开的好时候。


    她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挪了出来,绕过仇辉的身体,溜到了床尾。


    在越过仇辉身边的时候,朱弦的脚不小心撞到了仇辉的胳膊。只不过轻轻一擦过,就已经把朱弦给吓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仇辉并没有醒,他的胳膊无力地松开,有黑咕隆咚的东西滚了出来,滚到朱弦的脚上。


    以为是活物,朱弦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两个红薯。


    仇辉只在肩膀上搭了一条大氅,还是朱弦白天披的那条。


    寒风凛冽,他裸露在外的手已经冻得冰冰凉,可这两只红薯还是热的。想来是因为仇辉一直把这两只红薯抱着,所以才没有冷。


    没有人会抱着红薯睡觉,不用想也知道这两只红薯是给谁吃的。


    说心底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毕竟也曾真心实意地希望与他白头偕老过。但朱弦并不会因为这一点触动就改变自己的想法。


    在离开那扇斑驳的柴木小门前,朱弦停下脚,转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趴在床边的背影。


    门外寒风呼啸,传来凄厉的像鬼哭似的嚎叫声。朱弦没有带走仇辉的任何东西,只紧了紧自己袍子的领口,低着头,转身迅速闪出了门外……


    ……


    走出了小屋,朱弦才发现自己有多傻。


    屋外,实在是太冷了!


    整个山谷都被大雪覆盖住了,天上虽然没有下雪,却吹着风,扬起地上的雪,呼啦啦全往人的脸上扑。


    朱弦行走在及膝的雪地里,举步维艰。绣鞋被雪浸湿了,双脚像针扎似的刺痛,再多走一会便冷得失去了知觉,腿上像戳着两截木头,机械式地往前挪。


    她突然有些后悔,应该把仇辉捂的那两只红薯给带上,自己这样单枪匹马缺衣少吃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出这片山谷。


    可是朱弦不愿再回那木屋了,就是算死在这雪地里,也是为国明志!


    朱弦就这样憋着胸中一口气,全凭那股子意念支撑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挣扎。


    也不知走了有多久,刚走到一块巨大的山石后头,朱弦停住了脚——


    眼前赫然出现一队人马,乌泱泱一大群杵在黑暗里。


    朱弦被吓了一趔趄,跌倒在雪地里。


    一个黑色的人影从队伍走了出来,那黑色影子走到朱弦的面前,弯下腰,“唰”一声擦亮一支火折子。


    一张清秀的面庞出现在朱弦的面前。


    鹅蛋的脸,杏核的眼,浓黑的长眉没入鬓边,更添几分男儿才有的飒爽气——


    是青钰。


    仇辉的身边最抓人眼球的那一员女下属。


    “大少奶奶,这么又冷又黑的晚上,就别出来瞎走吧!”


    青钰朝朱弦轻笑,抬起手指招了招。


    自她身后走上前数名又高又壮的汉子。


    “去,把大少奶奶带下去,带回隐月谷,交给仇二小姐复命。”青钰淡淡地说。


    朱弦听了大惊,问青钰为什么要把自己交给仇香香,她是仇辉的妻子,应该把她交给仇少庄主才对。


    青钰听了朱弦的抗议后,笑了:


    “现在可算想起来少庄主了?可你不是挺讨厌他的吗?与他闹了这一路,你知道不知道,为了替你采退热的草药,在这大雪天里,少庄主爬到多高的山顶上,去替你一寸土一寸土地找!”


    或许是因为心疼仇辉,青钰对朱弦说话的语气很重,完全没有把朱弦当作主子的意思。


    朱弦盯着那青钰,也没心思与她争辩或解释,他们与自己都不是同一阵营的人,完全没有沟通的必要。当务之急是一定不能让青钰把自己给带去仇香香手上。


    “不管我与少庄主之间发生了什么,怎么处置我,也绝对不是你们可以决定的!带我去见少庄主,我要听他亲口对我说。”


    朱弦坐在地上,挺直腰板沉着脸望着青钰。虽然没有能够压倒青钰的实力,但气势上一定要拿出主子的样子。


    青钰冷笑一声:“仇二小姐有交代,大少奶奶行事过于任性,总是给少庄主惹不少事端。现如今局势紧张,任性的大少奶奶不适合再呆在少庄主的身边,所以得送去隐月谷,听从庄主和仇二小姐的安排才是。”


    朱弦一听,自然强力反对。她不能回到仇尚志的身边去,这比留在仇辉身边,还要更糟糕!


    青钰虽是仇辉的部下,但是她还首先是仇家庄的人,也得听仇尚志和仇香香的指挥。


    所以青钰根本不听朱弦的抗议,更不会试图劝说朱弦。她只下令让那几名身高体壮的卒子拿来绳索,把朱弦给五花大绑起来。


    在仇尚志和仇香香的眼里,朱弦就是他们的俘虏,是还有一定利用价值的俘虏,所以青钰便以俘虏的标准对待朱弦。


    这是朱弦的命,谁叫她没个眼力界,非要当这仇家的儿媳妇呢?


    就这样,朱弦再一次当了别人的俘虏,与当戴桢的俘虏不同,当戴桢的俘虏,好歹也算是戴桢的大姨姐,有杨嬿如在,自己就算死,也能不那么凄凉。


    可是当仇香香的俘虏就不一样了,仇香香可不是什么自己的什么人,而是妥妥的敌人,早就容忍不得朱弦了。而她与朱弦之间也只剩巴不得生啖其肉,死噬其骨那种仇恨了。


    就算朱弦已经不怕死了,她也不想被仇香香这种精神不正常的女人折磨而死,就在出峡谷的半路上,朱弦借口自己要小解,被松开了绑,由两名男兵领着去了一处荒坡的后头。


    趁着两名士兵回避的当口,朱弦四下里侦查地形。她看见就在距离自己不远的一块大石头底下,露出一眼黑漆漆的小洞,看那洞口的外形,似乎自己努力挤一挤还能装得下……


    天上飘着鹅毛大雪,把地上的大洞口变成了小洞口,小坑洞则直接填平。朱弦钻进石头底下的这眼小洞时,发现这个坑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小,朱弦蹲在这坑底,转身都还有富裕,而洞口被大雪覆盖住了,起到了意料之外的掩护作用。


    朱弦藏身于这坑底静静地等,果然,没有过多久,洞外便开始吵嚷起来。


    负责看守朱弦的两名田义会士兵发现朱弦不见了,赶紧把这件意外报告给了他们的上级。很快,青钰便过来了。


    朱弦听见青钰那调高了的嗓门在洞口响起,青钰给士兵们下令,要他们立刻封山,掘地三尺也得要把朱弦给找出来。


    人们开始忙碌起来,田义会的士兵们骑着马用最快的速度堵住了所有的出路,他们十人一队,从山脚开始搜寻朱弦的行踪,没有人想到朱弦就躲在青钰脚底的那个坑里。


    也不知在坑底呆了有多久,直到朱弦的浑身都冻僵了,双脚早已变得不是自己的。坑外终于安静了下来。


    朱弦废了好大力气终于从那个并不深的坑底爬了上来,环顾四周,不见一个人影。


    朱弦长长舒了一口气,想找个可以脱身的方向。挣扎着朝出谷的北方走了一段路,发现前面就是田义会的士兵在搜山。


    朱弦没法,只能选择往山上爬,冀以绕到士兵们的前头,越过包围圈,好出谷。


    可伴随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朱弦发现自己的愿望太过单纯。田义会的兵都是惯会da砸。抢的市井底层,平日里锻炼惯了,跑起山路来可是飞快,朱弦想要通过爬山跑到他们的前头,无异于痴人说梦。


    十根指头都被山石磨出了血,膝盖也撞烂了,罗裙洒满点点血污,朱弦哆嗦着爬上山腰最大一块山石的时候,她听见身后传来男人的叫声——


    “她在那儿!快来!她在那块大石头上!”


    朱弦一惊,知道自己暴露了。她手脚并用,加快了速度朝山顶爬。虽然知道去山顶也没啥路可以走,但是出于猎物的本能,朱弦依然会拼了命地往山顶去。


    毕竟那是她唯一可以走的路。


    身后沸乱声渐至,朱弦浑身颤抖着爬上了光秃秃的山顶。


    身后,就是手拿绳索,刀枪棍棒的田义会士兵。


    一名头顶长满了癞痢的肥壮汉子手拿麻绳,狞笑着朝朱弦走来。


    他咧开嘴,露出满口的黄板牙。


    “我的个乖乖!终于逮到你了,小娘子真够劲儿的,来让哥哥我背你下去!”


    耳畔刮过呼呼的风声,朱弦回头望着身后渐至的追兵,脸上满是湿泪。


    她并不害怕死,其实就在朱耀祺和祁王妃离开的那天起,朱弦就明白了自己的命,其实并不是命。


    “娘,八世子,我来接你们了……”


    朱弦没有紧张地大喊,更没有害怕地尖叫,她口中低低地呢喃,一边奋力催动自己早已麻木的躯体朝前方不远处的崖边爬去。


    “哈哈!小娘子躲什么躲,别怕,哥哥的背宽得很,趴在上头,舒服得很……”


    “娘,八世子……等等我啊……”


    朱弦低低地啜泣,悬崖近在咫尺,却又迟迟不到。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石头磨散了她的衣襟。胳膊和腿都破了,可她却感觉不到痛。


    朱弦只是急,她催动周身所有能动的器官,急切地拥抱那一寸一寸缓缓而来的悬崖……


    胜利近在眼前。


    在冬雪拥抱朱弦柔软腰肢的时候,朱弦的脸上露出了胜利者才会有的微笑。


    这一刻,呼啸的寒风啊,就是上天为朱弦吹奏的最完美的谢幕曲。


    癞痢头没有抓住朱弦,只撕下她脚边的一缕裙摆。他傻傻地看着手里那缕轻飘飘的丝裙,有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是不等癞痢头回过神来,一道疾风刮过,身旁闪过一个黑影。


    衣袂翻飞,另一个人紧随朱弦之后,纵身跃下了悬崖。


    不远处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呐喊:“少庄主!”


    癞痢头转身,迎头一记老拳击得他口吐白沫,眼花缭乱。


    青钰正站在癞痢头的面前,面色惨白,目眦尽裂。


    “邱八,你手瘸了吗?少庄主从你身边经过,你没看见?”


    第118章 情郎   我叫你们带她走!


    朱弦刚翻身下悬崖, 便有一根不知道什么绳子卷住了她的腰,紧接着一条胳膊抱紧了她。


    朱弦睁开紧闭的双眼,看见仇辉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朱弦惊呆了, 为在去见阎王的路上还能看见仇辉感到惊讶不已。


    仇辉的沉着脸, 双眼射出寒星般的光芒。朱弦看见他另一只手上握着的是一条流星索,仇辉抛出这条流星索挂住崖壁上的一棵小树, 暂时止住了朱弦下坠的速度。


    此时正值冬季,小树早已枯死,枯死的树承重力有限。朱弦抬头, 静静看那棵树一点一点走向崩溃的边缘……


    仇辉一只手抱紧朱弦, 另一只手抓紧那流星索,眼看枯树就要支撑不住,他也腾不出多余的手来抓住其他东西。


    “放开我。”朱弦淡淡地说:


    “留着我也没什么用,少了我少一个负担。”


    仇辉不说话, 憋着一股劲,憋得脸红脖子粗,就是不放手。


    “你何苦呢……”朱弦望着仇辉的脸,语带惋惜。


    不等朱弦的话音落下, 便听得头顶“咔嚓”一声巨响,枯树终于撑不住了, 断成两截,和朱弦与仇辉一起, 稀里哗啦往下掉。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仇辉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又摸出来一把峨眉刺, 唰一声扎进那根裸露在崖壁上的树根里。


    这一番操作,有如行云流水。仇辉就像无处不能去,无处不能留的崖壁大蜘蛛, 无论周围的环境怎么变,他都能安安稳稳地停留在同一个地方。


    朱弦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瞪圆了。只觉得仇辉的劲好大,在坠崖的过程中还能往树根里头栽进去这么长一根钎。


    峨眉刺毕竟是用来杀人,而不是救人的,靠这根峨眉刺承载两个人的重量实在有些勉为其难,眼看这根峨眉刺开始慢慢弯折,朱弦再度淡定开口:


    “放开……”


    “闭嘴!”不等朱弦说完,仇辉便恶狠狠地吼了一句。


    “抱紧我,我得往上爬一爬……”仇辉牙关紧咬,如是对朱弦说。


    朱弦沉默,看着他一颗一颗自额角冒出来的豆大的汗水,她心里又开始难过。


    不管怎么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能极力拉住自己不放手的人,也算是一桩幸事吧……


    朱弦曾经一度怀疑仇辉是拿她做饵,引诱什么人跟着他走进圈套,现在看来似乎是朱弦自己想多了?


    虽然活着的日子很辛苦,但是如果在这个世界上自己也是谁的依靠,哪怕仅仅只为了满足别人的需要,那么朱弦还是愿意为了他人让自己勉强辛苦下去的。


    于是朱弦那颗慷慨赴死的心终于开始动摇,她伸出手,主动勾住仇辉的脖颈,往上紧了紧。


    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仇辉看向她的眼神开始变得温柔,他柔和了嗓子对她说:


    “小心了,上面有个可以落脚的地方,我带你往上爬一点。”


    朱弦没有说话,但是头却往仇辉的颈间微微靠近了些。


    仇辉很开心,眼眶里微微有些酸涩。


    他说了一句“我开始了”,便真的放开了朱弦,两只手攀住崖壁上的石头往上爬。


    仇辉真的带着朱弦爬上了高处凸起的那块平台,两个人刚坐好,便听得自头顶的上方传来青钰惊喜的呼唤:


    “少庄主!”


    ……


    这天夜里,朱弦终于在小木屋里留了下来。和往常一样,朱弦睡床,仇辉在床边上趴着。


    朱弦看不下去,把自己的脚往里缩了缩,叫他上床来睡。


    仇辉抬起头,望着朱弦,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她。


    “努,上来了就好好歇着吧!”朱弦尽力把身子缩在床头,朝着床尾努了努嘴。


    听见这句话,亮眼睛里的光芒黯淡了一些,但是仇辉依然做出开心的表情,对朱弦说了一句“谢谢娘子”。


    朱弦看在眼里,知道仇辉心里在想什么。虽然今天仇辉给朱弦展示了他的一腔真心,让朱弦也很感动,但是才经历过这么多事,朱弦实在是身心俱疲。


    “我要为娘守孝三年。”朱弦意有所指地对仇辉交代。


    “……”仇辉无语,他第一次听说有女人以这种方式为长者守孝的,守孝是守孝,不是出家。


    不过他也并没有与朱弦辩解什么,他能理解,也能接受朱弦对自己的任何情绪,他不会生气,更不会埋怨她。


    “好的,我知道了,我一定不会破坏娘子对岳母守孝的心意的。”为了让朱弦能够放心,仇辉很认真地对朱弦表态,就差对天起誓了。


    仇辉是君子,说出来的话就一定能办得到。而他也的确信守了诺言,老老实实地在床脚睡了一夜。


    夜里,有人睡不着觉,腐朽的柴木床板吱嘎声不断。


    朱弦听见自床的那头传来粗重的喘息声。


    那声音里充满了压抑。


    有好几次,朱弦准备放弃抵抗了。如果仇辉要她,她打算不顾一切地满足他。


    但是仇辉并没有任何动作,除了喘息,不眠不休地喘息之外,他什么也没做。


    东方已现鱼肚白,朱弦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他,“你不困吗?”


    仇辉说他旧伤复发了,胸口疼,所以睡不着觉。


    朱弦一愣,想起从前仇辉心口就会痛,今天坠崖又攀崖的,就算没旧伤的人也会全身痛了。是自己疏忽了,居然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朱弦坐起身,关切地询问仇辉需不需要吃点药,又埋怨这里荒郊野岭的也没地方找大夫。


    仇辉摇头,说没关系的,我忍一忍就好了。


    朱弦不放心,说生病怎么能够忍,过来解开衣裳给我看看,可是哪里给摔坏了?


    仇辉也起身,朱弦解开他衣裳后,拿来了火烛。


    蜜色的肌肤在柔和的烛光下散发出锦缎一般迷人的光泽,斑驳的胸膛上一块大大的淤青,应该是在救朱弦的时候在山石上砸的。


    朱弦倒吸一口冷气,伸手轻轻按了上去。


    “是这里疼吗?”


    仇辉没有回答,只喘出更长的一口气。


    朱弦以为他是痛,附身下去轻轻地吹。


    喘息声愈发的粗重和急促了。


    朱弦吹了几下,发现了不对头。


    她抬起头,看见仇辉因隐忍变得嫣红的鬓角和迷离的眼神。


    原本就支离破碎的心瞬间化成了一滩水。


    朱弦猛地扑进仇辉的怀里,把自己暴风般的吻印上了仇辉的脸颊。


    但仇辉却没有反应。


    他轻轻推开朱弦:“你还在守孝……”


    朱弦不说话,用行动告诉了他自己的答案。


    她主动把仇辉推上了枕头,自己压了上去……


    两个人身体的纠缠,也挑起了朱弦的万丈情涛。她浑身都酥了,把一切顾虑抛到了九霄云外,听凭欲望的野马在丰沃的原野上驰驱,感受心底那只狂蝶在芬芳的花丛中迷乱飞舞。


    像一叶扁舟,在汹涌的波涛中上下颠簸,一阵又一阵袭来的滚滚热浪,把朱弦的身心都浇得滚烫滚烫……


    火红的烛光在羞涩地跳动,烛火下,那靡糜的幻色氤氲成烟在肆意升腾、疯狂变幻……


    一夜风流过后,朱弦在心身通泰的同时,也香汗淋漓,筋疲力尽。


    终于两个人都累了,相拥而眠。仇辉的臂弯,像一座宁静的港湾,给朱弦庇护,带给她平静,也给她安祥……


    ……


    第二天中午,太阳挂上了正中天,两个人才醒来。


    朱弦摸摸肚子说饿了,仇辉说就在这条山梁的那一边有条河,河里有很多鱼,我们可以去抓鱼来烤着吃。


    朱弦点点头答应了。


    仇辉给朱弦披上斗篷,牵来马,两个人有说有笑地朝山梁的那一头走去。


    今天的天气很好,太阳出来照在白茫茫的大地上,空气清新,又透澈。


    小河被一层冰给封冻了,仇辉很有经验,用石头砸开一只冻后,直接拿一根树杈往这洞里叉鱼。


    朱弦惊讶于仇辉的这一番操作,眼看仇辉用这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工具,叉起一条又一条的鱼时,朱弦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接一阵的欢呼。


    阳光底下朱弦笑容得很灿烂,晃花了仇辉的眼,便也拿着手里的树杈望着朱弦笑。


    阳光柔柔洒在他的发上、脸上,和浓长的睫毛上,仇辉的笑眼如此漂亮,像透过密林深处惊鸿一瞥的幽泉,神秘又深邃。


    有那么一瞬,朱弦觉得这样幽居于俗世之外的生活挺美好,她甚至开始喜欢起这片山谷来。如果可以,往后的余生,她与仇辉一直都生活在山谷里的那座小木屋里,似乎也挺不错。


    愿望是美好的,可现实却很骨感。


    非常突然地,原本静谧又美好的山谷被一阵马蹄声给打破了。那马蹄声音很单薄,能听得出来是单人单骑。


    朱弦抬起头的时候,看见仇辉也停下了手里的树杈。


    不等朱弦开口问仇辉一句话,却听得那马蹄声由远及近,逐渐变得急促又响亮,一人一骑自小河的入口处疾驰而来。


    那人穿着青衫,左边胳膊上捆了一条红丝带。朱弦认出来那条红丝带意味着什么,心里反感,便转过了头去。


    来人骑着马冲到仇辉的面前便滚鞍下马朝仇辉跪下:


    “启禀少庄主,高……”


    不等传令兵说完,仇辉便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知道了。”仇辉淡淡地说,“你下去吧,提醒青钰按原计划行事。”


    传令兵回应一声响亮的“是”,便退了下去。


    仇辉与那传令兵的对话,朱弦一直站在一旁听着,心里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朱弦转过身,看向仇辉。


    “你们在做什么?”朱弦问。


    仇辉望着朱弦温柔地笑,“没事,不关你的事。”


    “不是!你告诉我你们究竟计划了什么?你们在等什么人?”朱弦不信仇辉的话,厉声质问他。


    “没计划什么。”仇辉脸上的笑非常真诚,他朝朱弦伸过手去:


    “娘子若累了,我送你回……”


    “我不要走!”朱弦一掌拍开仇辉的手,“我才不要回去!你们把我当什么了……”


    朱弦很愤怒,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她有点站不住身。


    “你老实回答我……你把我……带到这山谷,就是把我做饵……想引来谁……好让你们一网打尽?”


    朱弦一字一顿地说出那些话,心里一阵阵的钝痛,让她承受不住,又哭不出来。


    面对朱弦的质问,仇辉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只定定地望着朱弦,嘴角挂一抹死板又僵硬的笑,这让他的脸在朱弦的眼里变得格外陌生。


    “娘子,别闹了,我累了,你陪我回去。”


    说着,仇辉朝朱弦一步一步走过来,他伸出手,试图抓住朱弦,好让朱弦随自己同走。


    朱弦尖叫着躲开,害怕仇辉伸过来的那只手,就像仇辉的手是会咬人的毒蛇。


    地面上有雪,仇辉怕她跌倒,不敢紧追,又不愿意放弃,便只能追着朱弦走,朱弦则打着转的躲。两个人你追我逃,跟孩子似的转了好几十个大圈圈。


    突然,朱弦停止了尖叫。


    她定定地望着仇辉身后的某一个地方,双眼像见鬼似的睁得好大好大。


    仇辉看清楚了朱弦脸上的表情,便转过身——


    果然,仇辉看见了那个他“梦寐以求”的那个人。


    高帜,一人一骑,身披铠甲,弓箭随身,横刀立马站在仇辉的眼前。


    仇辉的嘴角微微上扬,眼底闪烁愉悦的光。他把手指屈成环放入口中,打了一个响哨,自他身后密林的深处走出来两名黑衣蒙面人。


    仇辉收回手,指着一旁的朱弦说了一句:


    “带她走。”


    朱弦猛地哭出了声,她挣脱了黑衣汉子的手朝仇辉的方向跪下:


    “你不要杀他!”


    仇辉一愣,转头看向身后的朱弦。


    他看见朱弦正跪在自己的面前,面色惨白如金纸,哭成了泪人。


    “求求你……”朱弦口中喃喃,因为过于悲痛,她气息不顺,已经很难再吐出完整的一句话,只能痛哭着朝仇辉拼命地摇头。


    眼底飞速划过一丝伤痛,仇辉沉着脸,对黑衣汉子再度怒吼一句:


    “我叫你们带她走!”


    黑衣汉子领命,再不理会朱弦的声嘶力竭,一左一右躬身提起朱弦,架着她没入深林……


    第119章 二爷   走了这么远的路,她已经很累很累……


    叶小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马车里, 马车外喊杀声震天,而自己却盖着被子还在马车里睡觉。


    叶小美唰一声拉开身上的棉被,提起枕边的刀从马车里跳出身来。


    眼前正一片沸乱, 兄弟们与田义会的人打起来了。


    叶小美挥刀砍掉正往自己而来的两个人的头, 跃身冲入了战场。她搞不清楚状况,想找个人先问问。


    叶小美看准了一个战斗正酣的兄弟, 朝他奔了过去。可是不等朱弦靠近,那名兄弟便被人用枪-刺破了胸,倒在了地上。


    叶小美无奈, 红着眼睛杀倒一大片后又转头寻找别的目标。她看见老掌柜正用一把残刀与人奋战, 刀锋豁开了口,杀人都得多扒拉几下。


    叶小美浴血冲杀到了老掌柜的身边,大喊:“掌柜的!”


    老掌柜看见了叶小美,一边奋力把嵌进人背脊骨的残刀-拔/出来, 一边着急地朝叶小美大喊:


    “小美!快去东边找二爷,二爷只带了几个人,朝东边河谷去了!”


    叶小美“噢”一声,转身就朝东边河谷跑。


    老掌柜望着叶小美孤零零离开的背影, 昏浊的老眼里渗出了泪。


    “小美!保护好二爷!也保护好你自己!”老掌柜大声喊。


    “知道了掌柜的!你也照顾好你自己!”小美来不及回头,跃过一丛荆棘, 飞也似的朝密林深处而去……


    ……


    在通往河谷的一处小山坡上,叶小美的去路被一名女匪徒给拦住了。


    那女人穿一身黑衣裳, 衣裳很贴身,遮不住她凹凸有致又矫健挺拔的身材。她像男人那样把头发高高束起, 那张脸生得美艳非常,还在鬓边贴了花黄。


    叶小美知道这名女匪首,从前在扬州, 老掌柜的腰就是被这女人给伤了。女匪挺有名,是他们田义会的风云人物,名字叫青钰。


    叶小美脚下不停,提着刀朝青钰飞奔而去。因为着急着要见二爷,叶小美使刀比以往更加急一些,横劈竖斩大开大合,气势汹汹颇有些毁天灭地的气势。


    青钰走出一连串的三角步,勉强躲开了叶小美的第一轮进攻。


    叶小美知道青钰的能耐,紧了紧手里的刀,用眼睛的余光四下里打量周边的形势。


    “小蹄子受死吧。”青钰冷笑,“你真以为你家主子可以打得过少庄主?你们太幼稚了。”


    “普天之下,刀能快得过少庄主的人还没有出生呢!”青钰大喊着,发出一连串疯狂的大笑,刀风呼呼朝叶小美劈头盖脸席卷而来……


    叶小美上了树。


    青钰的功夫不错,许是受到过仇辉的指点,她的刀法里颇有些鞑靼人刀法的影子,刚劲又勇猛,只讲进攻,不考虑后路,哪怕自损一千也得要伤敌八百。


    这种随时随地都不要命的打法很是让人头痛,在与青钰纠缠了几十个回合后,叶小美的身上大大小小也受到了多处的伤。


    最终,叶小美靠怀里的一把石灰作掩护,烫伤青钰的眼睛后,一刀劈开了她的胸。


    临死前,青钰的嘴里吐着血泡,却依然在止不住地大笑,她笑叶小美蠢。


    “你们……东厂的人都是蠢驴!你们的娘娘腔没得救了……少庄主只要我给他一炷香的时间……御龙山上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尖利又刺耳,直冲云霄。


    叶小美听不惯,手起刀落,结果了她的命。


    叶小美抬起袖子,擦一把脸上的血水,好让自己的眼睛能够睁得开。她来不及把刀收入刀鞘,便往那河谷奔去。


    虽然知道不能相信这种女人的恐吓之词,但青钰的话依然刺激到了叶小美。


    叶小美飞奔来到河谷的入口处,远远看见仇辉正提着刀从河谷里面走出来。


    河谷里头静悄悄的,除了纯洁又雪白的大地,什么都看不见,就像什么人都没有来过,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叶小美站在原地,望着仇辉自远而近的身影,身体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仇辉找你报仇,我还要找你报仇呢……”


    “你怎么可以让别人杀掉你……那么乞丐的仇,我又应该找谁报呢……”


    叶小美瞪着仇辉过来的方向,双目赤红,嘴里念念有词。


    她颤抖着,举起手里的刀。


    发出一声震天怒吼后,叶小美哭喊着朝仇辉冲了过去……


    刀光闪过,如江海潋波,负手惊涛,搅动万里黄云。


    ……


    叶小美拄着刀,缓缓地跪下。


    她的左颈中了一刀,就像打开了水筏子,鲜血汩汩往外流。


    力气就像皮囊子里头的气,囊子破口了,它们便都跑上了天。


    浑身软绵绵的,叶小美面朝下倒在了雪地上。


    冰冷的雪刺激着叶小美的脸颊,让她的神智又重新找回来了一些。


    叶小美睁开眼,看见眼前的天和地都变成了红色。


    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身前有一双男人的皂靴,从叶小美的眼睛里看出去就是加了血的裘皮,变成了怪异的红色皮靴。


    叶小美知道这双脚的主人是仇辉,她和高帜共同的敌人,可是现在叶小美已经不打算找仇辉报仇了。


    叶小美看也不看他,绕过这双脚继续往河谷里头爬——


    她还没有找到二爷,现在就得去找他。


    叶小美爬过石头,再爬过枯草,在茫茫雪地上留下长长一条鲜红色的路。


    直到她看见就在前方不远处的雪地上,躺着一个人。


    那个人的双眼紧闭着,在白雪的映衬下浓长的眉更加乌黑,本就清朗的面颌变得愈发清冷、孤高。


    金色的甲胄在晚霞的照耀下与天边的红云交相辉映,雪地上的二爷就像天边的神,神圣又高贵。


    “我来迟了……”叶小美自嘴里吐出一大口血。


    “你不讲道理……我都没有让你死……你怎么可以擅自就先死了呢……”


    她一边奋力朝雪地中央那个人爬去,一边长长叹出一口气,泪水顺着血水一起往颌下流。


    “你是一个大坏蛋……欺骗我,不听我的话……还让掌柜的药翻了我……”


    叶小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好不容易来到高帜的身边,她伸出手,想够他,可是还差一点点。


    叶小美最后叹出一口气,想再靠近他一点点。


    结果失败了。


    当她意识到自己再也不能前进一寸的时候,叶小美终于体会到了绝望的感受。


    活着的时候她就够不上他,没想到连死了依然够不上……


    叶小美忍不住呜呜呜地哭,从那破损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却是“咕噜咕噜”像水开一样的声音,那是血水漏进了气管里,气管想出气时发出来的气泡翻滚的声音。


    叶小美就这样带着气泡翻滚的咕噜声,望着近在咫尺的高帜喘粗气。


    她看见高帜的手正搁在自己的侧前方。


    叶小美振奋,她奋力把自己的身体朝那个方向侧了一点点,让自己的脸,可以正对着他的手。


    叶小美伸出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握紧了高帜冰冷的指尖。


    终于,叶小美笑了,可是自喉咙里发出来的依然是“咕噜咕噜”的声音。


    “总算抓住你了,二爷……”


    叶小美在心底里默默地对他说话。


    “我,叶小美,生是二爷的人,死是二爷的鬼。”


    “咕噜咕噜”,气泡翻滚的声音愈发浓重。


    叶小美垂下头,把自己的脸埋进松软的雪地里,两只血迹斑驳的手,紧紧地相交在一起。


    走了这么远的路,她已经很累很累了,好在现在终于找到了他。


    叶小美总算可以休息了……


    ……


    山脚下的小木屋外,两名身着黑衣的彪形大汉把木屋守得严严实实。


    朱弦坐在木屋里,呆呆地看眼前火盆里跳跃的火苗吞噬盆中的木柴。


    朱弦与高帜认识已逾十五年,可是直到今天,朱弦似乎才第一次看清楚,高帜究竟长什么样子。


    穿着盔甲挎着刀的高帜,也是一个英俊威武的年轻将军。


    她几乎已经想不起从前第一次见到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场景。


    朱弦只记得童年时代的高帜,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大哥哥,常常陪自己玩,会给她找有颜色的贝壳,所以朱弦也会很感激地叫他帜哥哥。


    高帜在朱弦心底的形象一度是很正面,很高大的,可是伴随他年龄的逐年增长,进入储正宫后的高帜就像突然变了一个人,距离朱弦越来越远。直到后来,变成了一个模糊又飘渺的影子。


    一直以为自己与高帜不会有任何交集的朱弦,直到今天才突然发现,自己忽略掉的,原来是别人颠倒的一生。


    心里面除了抱歉,依然只有抱歉。不论从前高帜对祁王府明里暗里都做过些什么,但就客观事实来看,的确是朱弦自己把高帜拖到今天这个艰难的境地的。


    朱弦尚记得高帜在不久前曾经对自己说过他幼时的悲惨经历,母亲早亡,年幼的高帜被父亲以十两银的价格卖了出去。


    高帜没有办法决定他自己的人生,无论他做什么,或不做什么,有几分是他可以说不的,朱弦不清楚。但朱弦可以很清楚的知道,唯有一件事,高帜可以自己作出选择——


    便是今天他选择出现在这御龙谷。


    想到这里,朱弦站起身,抹掉腮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来的眼泪,她走到小木屋的门边,打开门,对屋外守门的两名黑衣大汉说:


    “带我回河边,我要见你们少庄主。”


    第120章 赵麾   他叫赵麾。


    不用等到朱弦去找仇辉, 仇辉便已经回来了。


    两名黑衣人受不了朱弦的百般纠缠,终于答应带她再回去见少庄主。可是他们带着朱弦刚走出这木屋没几步,就看见仇辉提着刀从远处走来。


    远山、白雪、苍松、枯竹, 萧索天地间, 一身清霜的仇辉比这极寒的冬还要更加凛冽。


    刀没有入鞘,刀尖倒挂着垂在地上, 皑皑白雪映衬下那刀尖的血渍格外刺眼。


    朱弦呆立在当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果两方都已经被逼到只能选择你死或我活的地步时,那么必定有一方是会输的。


    虽然在心里早已经做好了接受那个结果的准备, 但是当她亲眼看见仇辉一个人提着刀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 朱弦依旧难过得想要大哭。


    她本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非常好的理由来劝说仇辉改变他的想法,冀以救下高帜,可谁知道仇辉回来的速度过快,大大超过了朱弦的预期。


    朱弦远远望着仇辉归来的身影,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这样的结果不是朱弦想看到的,她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变成自己憎恶的那个样子。


    仇辉来到朱弦的面前,看见她脸上断线的泪珠子,冷笑一声道:


    “怎么?让娘子失望了, 为什么回来的人是我。”


    朱弦一愣,顿觉得气梗, 仇辉抱着这样的想法就是要与她撕破脸的,自己不可能与他正常对话。


    朱弦为自己的眼泪叹不值, 她抹一把脸,收起了情绪, 对仇辉说道:


    “那么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你赢了,成功把自己的家国人民拱手送给了夷人, 你可真厉害?”


    仇辉笑,眼底闪烁晦暗不明的光。


    他一把抓住朱弦的胳膊,把她往木屋的方向拖。


    “放开我!我自己会走!”朱弦挣扎,但换来的却是仇辉更加用力的拖拽。


    仇辉拖着朱弦走进了木屋,一把把她摁在了墙上。


    不等朱弦反应过来,那把血迹未干的刀就已经搁上了她的颈间。


    仇辉的脸,近在眼前,他的气息滚烫,眼睛红红的,里面全是燃烧的火焰和沸腾的情绪。


    刀锋冰凉,朱弦能感受到颈间的皮肤被那锋尖压迫时带来的威胁的感觉。


    刀锋残留的浓重血腥气充斥朱弦的鼻尖,她知道这里一定有高帜的味道。


    原本激动的心此刻反倒平静了下来,朱弦再也不生气了,更没有感觉到害怕。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停手吧,好么?”朱弦看进仇辉的眼睛。


    “如果你需要有人偿命,才能消除你心底的仇恨,抚平你的伤痛,我愿意把我的命给你。只希望你能在杀了我之后立刻放下屠刀,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


    仇辉没有说话,他瞪着朱弦,只那么狠狠地一直瞪着她。


    仇辉咬着牙,腕间一个用力,向前进了一线。刀锋逼近,破了朱弦的皮,刺痛传来,朱弦却笑了。


    “谢谢你。”朱弦说,“让我们祁王府的人又多活了这么多年,我代表父亲和我们全家,对赵炳忠将军一家表示真诚的歉意。”


    听见赵炳忠的名字,仇辉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拿刀的手开始颤抖。


    颈间的血温热,浸湿了朱弦的前襟。


    朱弦闭上眼,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就像漂泊无依的旅人终于回到了家,朱弦很高兴能在今天找到自己的归宿。


    临别之前,朱弦突然想到了什么,她重新睁开眼轻声问那仇辉:“你……有那么一小会……曾经爱过我么?”


    听见朱弦这句问,仇辉依旧没有回答,他恶狠狠地瞪着朱弦,眼泪却流了出来。


    “从小爹就教过我,不可以恃强凌弱……”


    他摇着头,口中喃喃,一边松开了压制住朱弦的那只手,把刀丢到了地上。


    “所以我为什么要遇见你,你害了我全家,而我却不能把你怎么样……你不光要杀死我的人,还要杀死我的心,而我除了一遍又一遍地任由你杀,还不能说一个不字……”


    仇辉哭了,满面湿泪,他趔趄着后退,挥舞着双臂,大声控诉朱弦对他犯下的“累累罪行”,委屈得像个孩子。


    “你走吧。”他转过身,抬起胳膊狠狠地擦自己的眼,不将正脸示与朱弦。


    “这件事就这么过了,我不会再追究。”


    仇辉没有明说是哪一件事,但朱弦听明白了这话中所指,她知道事到如今,自己已经不需要再解释什么了,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更没有什么挽回的必要。


    朱弦望着仇辉的后脑勺扯了扯嘴角,说一句:


    “谢谢……”


    “床头的麻布包袱里有五十两银,你拿走。出门自己去牵马,朝南一直走,走出这御龙谷,在庄家堡找我们曾经住过的那家客栈先住下,不出五日,自会有你家里的人来客栈接你。”


    发泄完情绪后,仇辉总算平静了一些,他没有再抹眼泪,却也没有回头,只拿背对着朱弦,说出来的话倒是一一安排得周全。


    朱弦听了没有多问,知道这是该收工了,她与仇辉各自心怀鬼胎编织的这场梦,总算结束了,便再度对着他的后脑勺说一句:“好。”


    朱弦依言走到窗边的小床旁,就在昨天晚上她与眼前这个男人曾经在这地方颠鸾倒凤过。


    朱弦努力让自己的视线避开那褥子上的鸳鸯与并蒂莲,她把手伸进那包袱里,果然摸出来一只钱袋子。


    朱弦毫不客气地把这只钱袋子放进自己的怀里,抬起头来,她看见仇辉依然没有转身过来看她一眼。


    “有件事……我还是想与你说一下。”朱弦看着不远处的那个背影,眼睛有一点涩。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念在我们从前也曾有过的情分上,你就停止了吧!这也是你自己的国家,看看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他们都是你的同族,却因为这场战乱,妻离子散,流离失所!你要报仇可以,但不能让战火把无辜的百姓都牵扯进来……”


    似乎害怕被打断,朱弦说得很快。这也是她思忖良久后,一直想与仇辉说的话。她的夫君原本应该是英雄,不可以最终却落得个千夫所指的境地。


    朱弦的预料很准,不等她说完,仇辉果然就抢过了话头:


    “你扯远了,我从没有想过那么多,我不过是一个凡人,没那么大能耐。”


    朱弦一愣,“你说什么?”


    仇辉转身,眼底的落寞清晰可见:


    “我是俗人,更是庸人,我想的从来都只有杀死杀我的人,至于其他人到底想要什么,准备怎样做,从来都不干我的事,我不感兴趣,没有参与,也不想关注。所以……我并不知道他们准备干什么,你也看见了,我身上统共就这五十两银,还都给了你,我可没那能耐发起一场战争,更没力量阻止这场战争。”


    “……”朱弦无语。


    “可是……可是……可他们不是……”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不等朱弦说完,仇辉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


    “别对我期望太多,我认识他们的时间比你早不了多久,对他们的了解也并不比你多多少,至于百里掌门……”


    仇辉扬了扬头,似乎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很快,我也要离开他了。”


    “你走吧,去庄家堡,等你的家人。”仇辉后退两步,转身重新回到了墙根底下,背过身去,一个人静静地站着。


    朱弦想问他为什么不走,突然又觉得这样的问题完全是多余的。


    毋庸置疑,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与仇辉之间已经结束了。


    悲伤、酸楚、不甘、无奈,百般滋味一齐涌上心头。朱弦最后看了看墙根那个身影最后一眼,转身朝门外走去。


    就在朱弦的手拉开柴木门的那一刻,却听得仇辉的声音再度传来:


    “那个……”


    朱弦停住了脚。


    “那个……有一件事,我想求你。”


    朱弦转身,看见他眼底微微躲闪的光。


    “如果有那个可能……我说的是万一……今此一别,如若你有了身孕,我想恳求你把孩子生下来……”


    “……”朱弦没有回答,倒是瞬间臊了一个大红脸。


    她只手扶门,低着头,既不走,也不说拒绝。


    见朱弦不回答,仇辉有些急,他着急着要对朱弦表态:


    “如果有可能……我或许可以回来找你……”


    可是转瞬,他又把剩下的话给重新吞了回去。


    事情发展到现在,无论哪一方,这种自作多情的话都最好少说。


    “当然,这个我不强求,一切都随你,我没有任何意见……只是……只是……我想说的是……”


    仇辉难得的露出了局促的表情,他搓了搓手,对朱弦解释道:


    “我想说的是,万一!万一你要是有了孩子,并想生下他,千万别给起错了姓。我姓赵,单名一个麾。”


    ……


    朱弦一个人骑着马离开了山下小木屋。


    今天是朱弦与赵麾第二次正式见面的日子,也是两人分手的日子。


    在转过那道山梁的时候,她转头最后看了一眼那间小木屋。


    木屋在高高的大山脚下孤零零地卧着,就像从古至今,一直都是它不离不弃的守着这座山。


    一卧便是千年。


    山上覆满白雪,朱弦知道,这山叫御龙山,他曾经抓鱼的那条河叫御龙河,山谷是御龙谷。


    一山一谷、一河、一木屋,木屋里住着朱弦曾经的心上人。


    他叫赵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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