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先生,这是……?!”
“标记,”风时轻轻地说,“是一个……用来追踪我的标记……”
背后的斧伤是拜战士队长所赐。同样为七等高手,矮人的萨满当然也没有闲着。意识到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断传送之后,他便给他留下了这么一个标记。
艾尔文斯伸手过来试探着把那个烙印碰了一碰。没敢用力。但从动作上来看是想要把它给抹掉,“会疼吗,先生?”
“不疼,”风时微微摇头,“但是……我回去之后立刻就会被他给感应到位置……而且也没办法再去朋友那里。”
若换作常时,他可以去精灵们那里躲一躲,甚至直接找西弗法尔告状!让他把事情给解决了。然而现在,西弗法尔带兵支援南方黑暗精灵王国对光明同族的战事去了,还带了卡内基也和他一起,“……我暂时不能回那边去了,艾文。”
他看着他的契主,银色的卷发凌乱垂落,声音虚弱略带沙哑。简直可怜到不能更可怜,“所以,让我先且留在你这里,好不好?”
精灵祖母绿质地的眼眸里流露出惊愕。
“先生,”他说道,“您在说些什么?!”
“我会尽量不给你带来麻烦的,”风时乞求地拉起了他的手,“你看,虽然伤得很严重,但我刚刚还是成功做到把所有的血迹都给清除掉了……如果有人来,我可以躲进中转位面……”
“……”
听着他的话语,艾尔文斯心都要碎了,他只想紧紧把他抱在怀里,可是又怕碰到他的伤口,于是唯一能做的只有攥紧他的手,“不是,先生,您伤成这样,就算您想回去,我也不会允许您回去的,您这是在说些什么话!”
他的导师似乎有点难以置信,轻轻地问,“是这样吗?”
艾尔文斯把他的手举起到面前,先吻了吻微凉的指尖,又吻了吻苍白的手背,然后带着眷恋放了下来,“当然了,先生。请您不要那么卑微……我先接着给您上药。”
他把刚刚放在一旁的圆盒又拿了起来。里面的药膏还剩下一点。不算多。不过还好风时身前的那些伤不算是特别严重——至少比起后背而言。
风时努力把注意力从疼痛上移开,于是咀嚼起他刚刚所说的“卑微”。也对……他怎么可以那么卑微呢,要知道他可是顶着导师身份的金手指老爷爷!
刚刚血液变个不停被发现异样已经足够他的契主怀疑了,现在他居然还搞这一出,不行,得赶紧救场:
“才不是卑微呢!那只是证明……嘶,证明我拥有讲文明懂礼貌的美好品格。”
艾尔文斯:“………”
“先生,”他一言难尽地说道,“你这么痛,就不要说话了。”
“我好多了,艾文……我现在好多了。”
风时说道。他确实好多了,在艾尔文斯为他上完药,他用变形法术弥合了所有的伤口之后。痛感已经变得麻木。他不再被药物强烈的刺激性所折磨,只感觉到它的切实有效。下次回去得问卡内基多要点。下次回去……
他的身体被魔力托得更高。艾尔文斯开始收拾被鲜血浸染的床单。他之前是使用过了一次清洁术,这些血是刚刚又新涌出来的。风时一个激灵,连忙又丢了一个清洁术下去。
“——风时先生!”
风时从他的话音里听出愠怒。“这个清洁术消耗不大的!”他连忙分说道,“你看它范围好小。”
“……”
年轻的精灵沉默地重新把床单拉好,半空中给他翻了一个身,依旧以俯卧的姿势轻轻在床上放下来……不能压到背上最大的那道伤。风时怂怂地看着他,一脸心虚。
“接下来还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先生?”
“没有了没有了,”风时忙说,“艾文你辛苦了,接下来歇着就好。”
“药用完了,”艾尔文斯颠倒着盛药的圆盒,“先生您那里还有吗?如果没有的话,我拿盒子去找苏医生,他分析里面残余的药物成分,也许可以再配出来一份。”
“不可以!”风时慌张,伸手过来一把抢过了小盒,忙不迭地收进空间戒指里,“我们要支持正版!打击盗版!保护知识产权!作为高贵的精灵,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
“…………”
年轻的精灵定定地看着他,再一次开始沉默。
是连心声都没有的沉默。或许会有……?风时不确定。他的精神状态实在是差极了,不再像过往一样能够通过链接轻易窥听契主的意识领域。
空气都仿佛因沉默而凝固。这让他越发紧张起来。他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预感被证实了。片刻的沉默过后,他的契主也确实抛出了一个他最害怕的问题:“先生,告诉我,您到底是什么?”
风时哪里敢答他的话。他霎了霎眼睛,让泪雾蒙住了紫罗兰色的虹膜,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发出令人心疼的声音:“嘤。”
他的精灵也确实十分心疼。但心疼并不意味着他就容许他这么萌混过关,他严肃而又沉静的声音继续说:“您的本质已经不是精灵了,这一点我已经知道。而现在,我想要更进一步地弄明白——您不再是精灵,那又会是什么?”
风时:“嘤!!”
他赶紧变得更加可怜:“艾文,我好疼呀!疼得都说不出来话了。”
“……先生,”艾尔文斯无情拆穿,“您刚刚说话还都是省略号,现在连感叹号都有了。”
风时:“…………”
药丸。这一下他翻掉的车子要怎样才能扶起来……看来唯一能做的只有指望“闭嘴-脑补”原理来救命,他把头埋进枕头:“你的导师要休息了!”
艾尔文斯唇角微微向上挑了一挑。虽然试图骗他,但这至少说明了他确是比先前好了许多。
他再一次捧起了他的手,心疼于他的手依然是先前那么凉。
“既然先生您不说,那么,我就要猜了——”
拖长的尾音里,他把他的手放到了贴近心脏的地方。似乎是个危险的举措,他阖了阖眼睛,回想起那天圣武士所曾说过但他当时却完全没有在意的话。
“是恶魔吗,先生?
“——您的本质,实际上已经成了恶魔?”
他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他的导师把头埋在枕上,不给他看自己脸上的神色。不过,微微绷紧的肩部线条已足够说明许多。
艾尔文斯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把他的手按得更紧。让恶魔能够感受到那赤诚的鲜活的心跳。“先生,没有关系,”年轻的精灵认真地说,“就算您是恶魔,您也依旧是我的导师。我仍然敬仰着您。”
风时几乎以为他错听了些什么。
他呼地一下转过头来,尽管这牵到了后背的斧伤。紫罗兰色的眼眸立刻泛起泪水,嗓音也因吃痛的缘故而再次染上沉哑,“真的吗?艾文?”
“当然了,先生。”艾尔文斯忙说,“您不要乱动。”
然而风时超激动的,就算再疼他也要动。要不是他的精灵强按着他,他还能上演一波垂死伤中惊坐起,“那,那,”他迫切地确认,“就算我是魅魔,你也依旧会像对待导师一样敬仰着我吗?”
艾尔文斯:“……”
他一秒冷漠:“不。魅魔不行。”
风时呆滞了一下:“?”
“怎么不行嘛,为什么不行,”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歧视,更加想要垂死伤中惊坐起好拉着他理论,“——魅魔也是恶魔的一种!”
“说不行就是不行,”精灵的声音如寒风一般无情,还小心地避开了受伤的地方,死死禁锢住了他,“而且你也不准再动了。”
“说话不算话!”风时气得直捶枕头,“你之前还说就算我变成魅魔你也喜欢我。”
“那是之前,”艾尔文斯冷淡地说,“但是现在我改变了想法,我不喜欢了。”
风时整个儿呆住:“?!?”
然后小声:“……嘤。”
像是突然间没了力气,他不再挣着要坐起来。老老实实地趴在那里,一秒就蔫了。
艾尔文斯看他蔫巴巴的样子有点难受。但也只是伸手过去轻轻为他拢了散乱的发卷,脸上却依旧维持着冷淡的表情。
要忍住。绝不能惯着他。不然的话,这家伙以后一天天的怕不是又动辄变成魅魔,“先生,”他加重了语气,“你以后不许再变成魅魔了。”
“你走开,”惨遭种族歧视的魅魔气得不想理他,“我不听我不听!”
“不听也得听。”
床上还有一点宽裕。年轻的精灵在外面侧身躺了下来,伸手过去,轻轻抬起了他那同样精致漂亮的尖尖耳朵:
“刚刚的说法其实并不严谨……就像我之前处于精灵与人类之间的混沌状态,如今的您,其实也不完全是恶魔,而是正处于精灵与恶魔之间的混沌状态吧,先生?
“您的身体已经不太稳定了。您的血液刚刚闪啊闪地变个不停。都伤成了这样还要强撑着使用清洁术,就是怕我看见,对不对?
“但我还是看见了。看得一清二楚。除了血液……还有骨骼。
“以后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您也说了,魅魔也是恶魔的一种,偏偏您还老喜欢变成魅魔。我现在很担心,您每多一次变身,也许都会让您向恶魔的方向更加偏移一点。
“虽然您就算变成恶魔,也是我最敬爱的导师,但是、但是,我不想让您就这么堕落成恶魔……”
说到这里,他近乎祈求地又重复了一遍,“所以,听话好吗,先生?”
风时:“???”
风时:“……………………”
在今天之前,他是万万没想到!他的车子居然就这么翻掉……而且翻完之后还能再这么扶起来的。
无FUCK说。心情复杂。目瞪狗呆。就很懵圈。把他所知的所有类似词汇堆在一起都无法言述他现在的感受。好像有点庆幸,但又带着一点诡异的失落。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他把头转向一边:“哼。”
年轻的精灵没有再说话。空气再一次安静下来。风时安安静静地趴在那里,意识到此刻他有一个选择。
是就这么顺着瞒下去,还是和盘托出……告诉他他的本体其实便是魅魔?
第二个选项带着一种妩媚诱人的浅玫瑰色。风时几乎就要选择它。
没来由的痛楚如鹰爪攫获了他的心脏。
想要毁灭一切的愤怒。透心彻骨的绝望。静谧的绵延的有如深渊般无底无尽亦无光亮的哀戚。他在被灌输。一如那次所承受的。不过这次不是信息不是知识不是记忆。
唯有情绪。
心口在痛。甚至比连脊柱都斩断的斧伤还要更痛。汗水从额角滚落下来,魅魔的肩膀脆弱地颤抖。
他的精灵发现了他的异样。
“先生?”他急切地问道,“先生您还好吗?”
耳畔的声音让风时从情绪的挟裹中醒回神来。他定了一定。没有任何的信息……只是情绪。这让他感到像是置身在青雾弥荡的山间。寒凉而又惘然。
“没事的,艾文。刚刚那阵只是伤口在疼。”
风时尽可能地让他的声音听起来从容。
……还暂时不要做那个选择。他慢慢地调整呼吸。但紧跟着便为这个无可挑剔的借口而后悔起来。这也许便是吸引力法则?这么一说之后,本已麻木的伤口它又开始疼了。
不止是伤口在疼。肚子还饿。风时惊讶地意识到他居然现在才感觉到饥饿。是因为之前一直在紧张着别的事情,所以一直没能来得及顾上?
现在顾上了,他好饿。
阵阵来袭愈演愈烈的饥饿感,让弥散在空气里的、来自契主的气息愈发诱人得鲜明。进食。他现在,必须,进食……
可又绝不能让他发现他其实是个魅魔。
风时想了一想,轻轻喊:“艾文。”
“嗯!”他的精灵连忙答应,“先生您说?”
“……我好冷啊。”风时虚弱地说。
艾尔文斯连忙起身去拿毯子。毯子不厚不薄,叠好了就在床尾放着。但他拿过一抖抖开却又犹豫起来,毕竟要盖毯子那就免不了会压到后背的伤口——尽管它在变形法术之下已经看不到了。
他呼地一声跳下了床。
趴在那儿还等着他给个抱抱的风时:“……?”
轻缓的风声在响。热空气带动了室温在上升。精灵的声音从门口的方向响了起来,“先生,这个温度可以吗?”
“?????”
不同于E、F级学员冬天冻死夏天热死,D级宿舍是可以享受空调的——此刻方才意识到这一点的风时目瞪狗呆。
……为什么要有空调这种反魅魔的东西存在,就不能多点套路少点真诚直接过来抱住他吗,这年头骗吃骗好难啊!
因为没有从他这里听到回复,于是艾尔文斯又问:“要不要我再调高一点?”
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远。显然他就守在控制面板旁边,如果他说不够,那么他就继续调!
风时:“…………”
风时无语凝噎,“好、好啦。”
……不管怎么先让他的精灵回来再说,有他在身边他多少能蹭到点。
但他的精灵却没有回到他身边。
他的脚步声响起,在床下停住,接着不再有踏上扶梯的声音。
风时错愕地转头去看。他什么都没有看见。倒是椅脚刮擦地板的声响响起……
他是万万没想到:“???”
他的契主就这么丢下重伤的他在床上不管,自顾自地在下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坐了下来!?
风时几乎不敢相信。那些漆黑的负面的带给他噬骨般痛楚的情绪又要泛上来。没有选择第二个选项果然是对的……他拼命甩了甩头。
冗乱心绪被短暂清空。只剩下了唯一明晰的感受——他好饿,他的饭,他再不进食就要死了!
“艾文,”风时竭力喊道,声带仿佛扯到伤口,他的话音在发颤,“艾文!”
“嗯?”精灵答应,原本清朗的声调此刻多了点厚重,“有什么事吗,先生?”
“你回我身边……”风时失声催促,“你快回我身边。”
喷涂白漆的金属床架发出吱呀声响。他的精灵顺从地再次回到了他身边。
饥饿感。越发强烈越发难捱的饥饿感,在撕咬着他的存在。风时眼前一阵阵泛着黑晕,黑晕中浮动着闪烁的星点。他强行撑起身体,就想要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先生!”艾尔文斯连忙攥起他的手,“我在,您别……我在。”
……就算在也只是拉拉他的手,能有什么用,风时激愤地想。
“我又开始冷了,”虚弱的魅魔带着泣音含混地说,“你快抱着我。”
精灵因他伤情的反复而慌乱起来。“先生,”他终端都点亮了,“要是不行,我们就找苏医生。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先治好……”
“不要找他!”风时几乎要咬牙切齿,“你抱着我……你抱着我我就好了。”
但他旋即发现他错了。
笑死,根本不就会好!艾尔文斯抱着他。更确切地说,是虚虚揽着他。害怕碰到伤口,他根本就不敢用力。
能量那么一丝一丝儿的,有用就怪了!
这反而比干晾着他不给他吃还更让他感到折磨。
饥饿。疼痛。还有那些负面的情绪与精灵的迟钝所带来的委屈难过不开心。风时的愤怒几乎要实质化为誓将燃尽一切的魔焰。
他猛地翻身,看向艾尔文斯。
精灵被他全无征兆的动作吓了一跳,甚至连阻止他都没能来得及。
几若在燃烧着紫色火焰的明亮双眸对上那双翡翠色的眼睛。风时旋即也跟着愣住。
突然间明白过来这家伙为什么要把他丢在床上,为什么声音变得厚重……
明白过来那格外诱人的气息源于哪里。
他在哭。
为什么……要哭?
饥饿。与不可言说的悸动。眼前世界仿佛褪化作虚无的苍白。唯独那双璀璨碧绿的眼睛与晶莹剔透的泪水依旧保着鲜活的色彩。
意识海一片空空荡荡。没有运算,没有考量。只剩下一条很久之前便已做好的特定情景应对预案明晃晃地摆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如果他的契主再哭,那么他就凑上去亲!
方案得到了执行。
魅魔剑士修长手指扣在精灵的后脑,拂乱了他淡金色的发丝,一把将他扳到了面前,平快,果断,一如他出剑。
“先生……?!”
精灵无措的声音止于他过分迫切地亲吻。
饱满的明艳的唇带着一点皴裂的干砺,但旋即被润上一层水意的妖靡。
泪滴……!银发的美人用舌尖卷去了他脸颊犹挂着的泪滴。紫罗兰色的眼眸里燃烧着久旱者逢甘霖的渴与欲。
暂停了时间。屏住了呼吸。
带着惑人幽香的柔软,促使他慢慢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旋即却又用力摇了摇头。
……险些就这么沉醉在幻紫色的梦境里。
“先生,”他问道,“您是不是渴了?”
银发美人唇瓣微翕,殷红舌尖滑在唇角,热情的吻舐猛地停住。
……他的意图居然,居然就被发现了!
风时顷刻再一次陷入慌乱。
现在他的契主已经得知了他有恶魔属性,此刻再联系起他饥渴摄入他的泪水,怕不是稍一推理,就能猜出……
艾尔文斯没有展开推理。
而是陷入了自责,“对不起!”他同样在慌乱,“是我太粗心了,平时您确实不需要饮食没错,但今天受了伤,流了这么多的血……”
他捧着他的导师因缺了血色而格外苍白近如霜雪的脸颊,一点点让他重新落回到枕头上,“对不起,先生,我这就去给您倒水!您要喝温的,还是要更热一些的?”
风时:“……”
他又活了。
于是年轻的精灵便惊讶地发现他的导师摁着他不准他起来,他的手是那么地……那么地刚、劲、有、力?
因为通过黏膜很好地摄入了一些泪水而恢复了那么一点元气的魅魔再一次飞快地开始发言,试图更进一步对扶起的车子进行加固:
“不不,艾文,不用麻烦!我其实只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心理非常脆弱看到你为我而哭大受感动情难自抑地想要亲亲你……嗯!仅此而已。”
艾尔文斯:“………”
“又骗我,明明就是渴了,”他无语地说,伸手过去,托着他轮廓精美的下巴,用指尖描绘着他的唇线,“虽然渴了但却拒绝我给你倒水,是因为普通的水对您没有意义吗,先生?而我的泪水却有意义?”
风时:“……………”
他就不该说话,不该!
……多少次了,怎么他就学不会闭嘴呢?
第52章
虽然喝水对他来说没有意义,但只管强灌几口下去,也总比被看穿真相强。现在好了,车子刚刚扶起来,这一波欲盖弥彰下去,又要被他彻底给弄翻了!
侧身而对的姿势,使得年轻的精灵可以轻松地捕捉那双试图躲避的紫色眼睛。
相对的,风时错愕地从他沉碧的眼眸里看到欢喜在跃动。
“其实很好理解,先生,普通的水对您没有意义,因为它里面没有魔力。然而,精灵术士的眼泪应该是有的。
“——这么说的话,我的血液对您会不会也有帮助呢?”
他一边问道,一边举起了手,似乎在思量哪里比较适合制造伤口。
“没有!艾文,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刚刚还下定决心要学会闭嘴的魅魔飞快地否认,“我又不是吸血鬼!你的血怎么可能对我有用呢?”
一边说着,一边用舌尖抵了抵唇角,精致的喉结亦不自觉地微微滚动着。
“……”
艾尔文斯没再说话。他坐起身。风时连忙捂住了嘴巴,目光紧张地追逐着他。
他伸手过来,用手指为他轻轻梳理着散乱的长发。
……还好。是梳头发。理性分析并判断这一波应该是糊弄过去了的某人非常配合,随着他的动作转头,好让那些被压着的发丝也能够被拢起来。
所有的碎发都被拢了起来,用一个发圈松松地束在一侧。
艾尔文斯的动作很快。他解下通讯终端放到一旁,从空间里取出小刀,用消毒湿巾把刀刃与手腕都擦过。
没有半点犹豫,刀锋划破皮肤。
诱人的甜美的……鲜血的气息洇开在空气里。
银发的魅魔悚然抬起头来。
“——艾文!”
艾尔文斯的神情是一种带着欢喜的沉静。小刀收回到空间里,他把手腕递到他唇边。
“来,先生。”
紫罗兰色的双瞳在震颤着,点点闪泛出明光璀璨如碎钻。
靡艳的双唇微翕,风时有点犹豫。
尽管他知道作为一个恶魔这种时刻他绝不该犹豫,尽管上次拿到血样他还悄悄上去舔了一口。
可他此刻偏偏无法下口。
一切都是因为,他所作出的选择……
“不能浪费,”他的精灵鼓励地轻抚着他的鬓角,“快。划都划了。”
那确实是……不能浪费。
他终于低头,带着珍重的急迫,吮上了那道伤口。
甘洌。醇郁。比那日偷舔的那口还要更加美味。鲜血浸润着味蕾,琉璃质地的虹膜逐渐朦胧,成了淡淡的浅紫。
缠绵缱绻,如雾如丝。
疼痛仿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惬意的麻痒。像是骨骼在再生,像是伤口在弥合。精灵之血。王族之血。是炽焰在燃烧,奔放的热烈的……一种奇异的温暖随之而融汇。
周身百骸被如仙似幻的霞流所挟裹。
他说了谎。是很痛。是很饿。是很难过。但他并不冷的。这一刻的温暖却让他怀疑先前那并非谎言。
——他将要在这温柔的暖软的漩涡里沉陷。
吞咽,吮舐……许久之后风时方才意识到他的贪婪过了火。精灵的指尖因隐忍而轻颤着。
他连忙抬起头来。
饥饿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后悔压迫着心脏在阵阵收缩。
“好了吗?先生?”艾尔文斯关切地问他,“您再来一点。不用管我。毕竟您流了那么多的血。”
说着又把手腕送到他的唇边。
“……”
鲜血仍在往外流涌。诱人的气息。风时用了莫大的自制方才压下用舌尖快速再扫一口的冲动。他知道如果他这么做,他的精灵今天怕是不会把手给收回去了。
“快止血!”他摸索着去抓纸巾,“好多……是不是伤到血管了?”
确实是伤到血管了。静脉血,流速不高,出血量不少,但凝血机制下要不了多久便会停止。其实还是创面不断被刷新的缘故。
风时又开始难过。不过与之前的那些难过的情绪不太一样。没有摸到纸巾,于是他压迫他上方手臂来减小血流,“谢谢……艾文。”
艾尔文斯垂眸看着他,倒是很想再邀请几句……但邀请人吸自己血这种事越热情越显得怪怪的还很容易给人施加道德压力从而起到反效果。半天组织不出来合适的语言,他有点遗憾地把手抽了回来,说道:
“您不需要谢我的,不过是一些血液而已,对于一个年轻的武者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都是应该的。您这么照顾我,现在您受伤了,当然也该换我来照顾您。”
“你快按住伤口。”
“嗯。”
艾尔文斯从置物架上拿过纸巾按住伤口,缠了几圈。风时这才收回目光。注意到有血染到床上,他又使用了一个小范围的清洁术。
他的精灵不满地抚了抚他的头发,“先生您快休息。”
“你也一起休息。”风时又抬起头来。
“好呢,”艾尔文斯抓着手腕,如旧在外面侧躺下来,“我们一起。”
用魔力拢好的床帘轻轻摇晃,合围成一片星空色的小天地。飨足的甜蜜静谧地萦绕在空气里。风时的心情首先好了起来,但又隐隐浮动起焦虑。
“艾文,”他轻轻地问,“你的室友是不是快回来了呀?”
“……”艾尔文斯一听顿时也紧张起来,连忙拿过终端看了看时间,然后重新变得放松,“不会的,今天他们满课,回来都要到晚上了。”
“那就好,”风时说道,又想起了些什么,“所以你今天是一个人在宿舍吗?……你为什么不召唤我!”
——如果他一早就被召唤到这边来,黑矮人们岂不是就找不到他了?
“对不起,先生,”艾尔文斯连忙道歉,“因为我、今天也有课。我应该一早就把您给召唤到这边来的。”
“呃……谁也不会提前知道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风时顿时后悔起刚刚的怨怼,又问道,“那艾文,你是不要去上课了啊?”
说着就又开始难过,但他努力掩饰着不流露出来,只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艾尔文斯就不得不说他的导师演技依然是那么地差,“不上了,我请假。”
“好请吗?会不会有影响?”
“没事,顶多也就扣点积分?”艾尔文斯点亮终端开始操作,“教官们不是都像杰弗里那么严的。”
他说的没错。假很快请好了,他把终端递给风时看了一看,“我留在这儿陪着你,先生。”
“……嗯。”
风时把手搭在他身上,心神因之而安定下来。
然后开始想睡觉。
契主的血液带给他充足的能量。现在他处于饱腹的状态。这种状态下,睡眠方便调运能量去修复身体,好让伤势更快地转好。
“艾文,我……”
“睡吧,”他的精灵轻轻地揽住了他,“先生,睡吧。”
“嗯嗯。如果你的室友回来了你就喊醒我,我会躲进中转位面的。”
饱食的魅魔乖巧地说道,而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艾尔文斯目光微黯,点亮终端再次看了看时间。
距离刚才并没有过去太久。室友们满课,回来就到晚上了。
但是……但是。
这么一点时间对他重伤的导师来说哪里够呢?
也许他会在室友们回来之前便自然醒来。但就算他没有在那之前醒来,他也不想喊醒他,更不用说还要辛苦他遁入中转位面。那个位面怪怪的充盈着许多魔法介质,他的导师伤成这样还要躲在那里,指不定会有什么后果。
艾尔文斯把一圈圈缠在手腕的纸巾又拆了下来。
年轻人的恢复力是很强大。血液已经凝结成块,呈现出厚重的深红色。
——而这又哪里够呢?
他是一个术士。艾尔文斯把精神向伤口聚焦。不需要奥术模型,不需要手势咒语。他是天生的施法者。
只需要以纯净的意志力来引导。
生命与自然之力……恢复与疗愈。他未来可是要成为德鲁伊!德鲁伊怎么可以不懂得治疗呢?
……
他的魔法生效了。
血块成痂剥落。伤口飞快愈合。
精灵沉碧的眼眸里跃动起喜悦的光色。
但他并不敢过多流露出他的激动。他小心地调匀想要变得急促的呼吸。
他的导师可是刚刚才睡着。艾尔文斯耐心地等待着。
漂亮流畅的肩部线条微微起伏。那对应着他的呼吸。越来越缓,越来越轻了……搭在他身上的手臂也慢慢地滑了下去。
艾尔文斯也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手给轻轻地收了回来。收回之后继续静静躺着,小心谨慎地又额外观察了一会儿。
……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离开。很好。
床帘似是全自动般向上抬开。艾尔文斯无声无息地飘浮了下来,轻轻地落在地上。他用魔力包裹着玻璃门的转轴避免其发出吱呀声响,蹑手蹑脚地来到阳台。
阳台是全封闭式的阳台,私密而且安静。上方挂晾衣物,下方架子上整齐摆放着学员们的面盆。艾尔文斯把自己绿色的面盆轻轻拿了下来,摆在身前地上。
然后,再一次拿出了小刀。
刀锋闪耀寒光。他心虚地向房间里回看了一眼。床帘挡着,看不到。不过很安静,他的导师应该还在睡觉。
利刃划破皮肤。鲜血再次涌出。艾尔文斯把受伤的手放进面盆,避免血液滴落发出啪嗒声响。
然后尝试意志对魔力进行引导。
术士魔法的高随机性发挥作用,这一次他失败了……不止是失败。伤口狰狞撕裂,鲜血狂涌,其势让他不由怀疑是否伤到了动脉。艾尔文斯牙关咬紧,在剧痛里凝聚精神,回想起之前的感觉。
修复,疗愈……
面盆里鲜血红得触目惊心,如有生命般爬动着,和着残留的清水一起覆住了盆底。
伤口终于开始弥合,但却很不幸地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痕。
年轻的精灵阖上眼睛,无声喘了几口气。
然后再次举起小刀,划开了那道伤痕。
回忆之前的感觉。凝聚。引导。伤口开始痊愈。这一次做得不错,连那道疤痕也不见了。
不过恢复的速度如果可以再快点就好了。艾尔文斯又一次拿起了小刀。
很快,他成功掌握了锐器伤的治疗方式。那么接下来是钝器伤,以及较轻的关节伤……比如脱臼。他所接受的武者训练让他对这些常见伤还算了解,很容易在自己身上制造出来。
然后再以魔法进行治愈。
艾尔文斯用了近两个小时来完成练习,最后总算是娴熟掌握。多亏他的转型阶段已经快要过去了。有点累也有点痛,但他还是先把面盆端到了水房。
鲜血在水槽里漫开,吓到了在这里洗衣服的人。
“这这这这这……?!”
“不好意思,”艾尔文斯抬手扶了扶额头,把刚刚向教官请假的理由再次拿了出来,“今天练习魔法出了点意外。”
洗衣服的学员们向他投来景仰的目光。艾尔文斯听到有人小声地在说:“这就是精灵术士吗?!”“太强了太强了。”
他重新回到宿舍。
依旧很小心。他的导师听上去也并未醒来。艾尔文斯浮起来揭起床帘悄悄看了看他,然后重新在地上落下。倒是并没有尝试为他治愈伤势的打算。
治疗魔法也是存在其危险性的,尤其是他的导师处于精灵与恶魔之间的混沌状态,身体情况还比较特殊。万一出了意外就很难办,像他这种半吊子施法者也就治疗治疗自己了。
艾尔文斯从空间里取出银叶果等一些魔法食物,以及魅魔法师友情提供的一瓶药水(因为他总算愿意老实吃药了,所以风时放心了些留了一瓶药水给他自己看着喝)。补充过能量,又休息了一下,他感到他好了很多。
最初的想法也许可以顺利地实现。艾尔文斯浏览通讯录,给之前刚来这里时认识的柏克莱蒙德发去了一条消息。
后者很快震惊地给出了回复。
“什么,你想挑战B级!??”
“是这样的,”艾尔文斯拿出无可挑剔的解释,“作为一个处于转型期不太稳定的精灵术士,由于难以驾驭高度随机的魔法力量,和他人共住一间宿舍终归是不太方便。所以,能不能给我说几个比较菜的B级学员,我去挑战一下看能不能换间宿舍什么的……B级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小单间么。”
“………………”
柏克给他打来了好长的一串省略号,“你知不知道B级意味着什么?”
说着又给他科普了一遍,虽说这些是基地的每个学员都应该知道的——C级开始学习使用元气,到这一步学员们算是正式踏入超凡领域。在这一阶段,熟练掌握那些不受特定职业限制的元气战技之后,学员们才可以升入B级,选择游侠、战士、骑士、圣武士、潜行者等等等等职业专精,这时所学习的,便是特定职业的专属战技,“再菜的B级也是个职业者好不好,你现在连元气技都没有学,就想去挑战职业者了?……醒醒兄弟,这去了就是送的!”
“这是职业者对职业者,”艾尔文斯更正,“我是一个精灵术士。”
“…………………………”
柏克打来了更长的省略号。如果不是艾尔文斯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的无语,他都要怀疑这是某个作者不放过一切机会在水字数了,于是他接着发消息,“大不了见势不妙我就认输嘛!而且走的是正规挑战渠道,还有教官在一边看着,能有什么事。”
[柏克]:孩子不听劝怎么办,多半是膨胀的,毒打一顿就好了。
[柏克]:既然你非要去,喏。
他给他传过来了一份儿长长的名单,是B级学员的综合战绩排名。艾尔文斯从下方往上看去,目光在“雅克约安比尔克普斯的长长的名字上面停留。
——战士,剑士。惯用武器是单手长剑。
至少他比较熟悉。
“就他了。”
……
接到系统通知,B级的剑士学徒震惊极了。
“挑战我,为什么?”他打量着找上门来的精灵,“我可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有得罪过你!”
“抱歉,”艾尔文斯说道,“我只是想换个宿舍。”
雅克用舌头顶了顶腮帮。
……这个精灵。远古血脉复苏的唯一的精灵。在基地里谁不是久仰大名?刚来的第一天就一言不合和人打架,后来还让对面的人漫天飞舞满嘴吐虾蟆;出柜,公然宣称喜欢男人,还在基地训练室里跟人通宵乱搞;迟到早退,被杰弗里卡在F,为了晋阶,直接去找E上生打架,一挑多还把人打成重伤,安德拉都不想理他,干脆直接让他跳级到D……
这样的精灵,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现在,他终于向他下手了。
“你别以为我好欺负!”雅克狠狠地说,“再怎么说我也是个B级,向我挑战,你确定?……不是开玩笑。我劝你再好好想想!”
“我劝你还是再好好想想,”担任指导教官的战斗法师雷恩莱蒙德也这么说,“高级学员的对战和低级小打小闹还不一样!断胳膊断腿都是常事——不是被打断,而是被砍断,你知道吗?”
“我已经了解过了,教官,”年轻的精灵平静地欠了欠身,“如果我不幸出现意外的话,请务必让苏子斐苏医师来处理,非常感谢。”
二星的战斗法师深深看了他一眼。“好吧,”他举了举开了血槽的黑铁法杖,给两个挑战者各自施加了一个防护魔法,“那就去选你们的武器吧。”
同层的战械库里陈列着各类武器。雅克果然选择了他所擅长的单手长剑。艾尔文斯也同样。长短重量各项规格和风时平时变出来给他练习用类似的单刃长剑,到手试挥了一下,轻挽出一个剑花。
冷白的灯光剪出他的侧影修长潇洒。烙印在剑士学徒的视网膜上,让后者的瞳孔微微放大。
来到对战室,雷恩为两柄长剑同样施加了防护魔法。各就各位之后,黑铁法杖在半空中施放出对战开始的信号焰花。
随着元气灌注,初级战士学徒手中长剑刃身亮起罡青色的锋芒。哪怕对手比他低了两个等阶,他也完全没有丝毫轻敌之意。
精灵聚起了魔力在身周屏护。淡金色的发丝微微扬起。
脚尖点踏地面发出轻快的微响。两道身形快如疾风,在对战场中心以金铁声碰撞。
只是一个照面,艾尔文斯便领教了什么是高级学员。
他的长剑险些没脱手飞出去。
而雅克脸上同样浮出惊异。
他当然知道精灵术士拥有魔力,甚至还做到了用魔力来强化身体……就像他们升到C级后学习的那样。但他毕竟没有接受过专业的训练,不算是正式踏入超凡领域。然而,如今居然抵御了他的缴械攻击?
青芒喷吐。他剑光如雨。
长剑是近战武器。但剑士使用超凡战技,依然可以进行远程攻击,防御、破法……做到许多不可思议的事。
艾尔文斯还没有学到这些。导师让他先练好基础。所以,雅克对他来说是碾压性的。
雅克的朋友们跟来了观战,在场外议论纷纷:
“他怎么不用魔法?”
“用不出来吧……术士使用魔法是要凝聚精神的。”
“不是有瞬发?”
“他明显是一个新手,温斯顿家族啥都没教呢就把他给送过来了……”
“嗐,那这还拿头打。”
“倒也别急。他这手剑有点东西。而且你没看,他一点儿不慌……”
艾尔文斯确实是一点不慌。剑士的超凡战技,风时虽然没教,但却演示出来给他看过。一个刚入门的剑士学徒,那些招式比起他的导师来实在是差太远了。雅克的许多剑技,他都可以做到有所预判。把这当作敏捷与耐力训练。他只要拖……
鲜血飞溅在空气里。即使是有防护魔法,剑气依旧伤到了他左侧的肩颈。毫无轻敌之意的剑士学徒看出了他拖延的意图,越发想要尽快结束这场战斗,“认输吧,精灵!长这么帅毁容了可就可惜了。”
“那对你来说言有不小的难度。”
艾尔文斯向后跳开,凝聚精神对魔力进行引导。
他的伤口很快恢复。
雅克的瞳孔震颤,进一步明了了对手的作战计划——作为初级学徒,他的元气是非常有限的而且难以在战斗中回复。精灵只要用闪避、防守与疗愈来拖长这场战斗,那么他很快就会落入没有元气可用的尴尬境地,到时候便只能与他进行纯粹的剑术技巧的比拼。
而他并不如他高明。
所以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可走——依然是尽快,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看穿艾尔文斯对剑术的熟悉,雅克明智地放弃了把元气消耗在剑士专精上,而是改而换用C级所学习的通用战技,剑术只用来辅助配合。
他的策略收获了很好的成效。
——对战场那深灰色的塑胶地面,很快便被精灵的鲜血洒满了。
第53章
不断痊愈的伤口,不断刷新的痛感……
精灵沉碧的眼眸跃动着明绿的火焰。
但他却始终没有放纵肆虐的魔力侵占自己的神志。失控状态的魔力虚耗实在是太严重了,这里可没有魔法水晶供他抽取能量。对战室的空间也相当有限,距离拉不开,他飘到空中那么无异于一个靶子。雅克也必不可能对他手下留情……所以,魔力失控在这时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不确定性太高。他重伤的导师还在那里等着。事情必须处于掌控之中。通过疗愈的能力打消耗战,看起来是很惨烈,但实际上反而是最稳妥的。
“疯子……这家伙怕不是个疯子……”
“难道说精灵和人类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他们其实感觉不到痛?”
“……怎么可能?!他纯粹就是用治疗能力在顶……”
“嘶……这,这我看着都疼。”
“卧槽,他脸上……!留疤了,完了,这一下真毁容了!!”
脸颊的剑伤没有恢复得很好,留下了长长的一道疤痕。这种状况其实在其他部位也很常见,只是远远没有面部那么显眼。
——是太过急于让伤口愈合以减少出血的缘故。
精灵并没有痛惜他原本完美的容颜。
他的战斗风格不变。
“我天……!!这他妈真的是疯了。”
“至于吗,一个宿舍而已,犯得着这么拼?”
“……话说他之前和人打架也这样吗?我看得怎么就这么瘆得慌呢。雅克,喂!雅克!要不这场你让了算了,别打了。”
“是啊,喂,雅克!”
B级的剑士学徒没有回答。他的胸膛同样被精灵的剑刃留下一道狭长的伤口。鲜血向外洇染出来,越淌越多。伤口没有愈合。
他的双眼喷放出怒火,以霸道的元气技进行还击。
成功地让精灵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啊啊完了完了,这一个一个的都上头了!”
“教官!要是情况不妙一定要尽快把他们两个隔开啊教官!”
担任指导教官的战斗法师指节轻轻摩挲着开了血槽的黑铁法杖。
情况确实是有些不妙了。名叫雅克的剑士学徒还好。倒是温斯顿家的精灵……那出血量即使让他这个久经战阵的二星超凡者也有点心惊。
双方都没有结束这场战斗的意思。他也并不想提前叫停。无论是对剑士学徒还是对精灵术士而言,今天的这场对战都将是极为宝贵的经验。他相信他们事后必将都得到很大的提升。
不过……
雷德把通讯终端给点亮了。
标签分类列表里,医师们的联系方式是整整齐齐的一排。温斯顿家的精灵术士指名要苏子斐做他的责任医师。为什么不喊他的叔叔呢?……是害怕自己这场比斗有点过火,被家里长辈知道?
出于负责任的态度,他应该通知他的长辈知道。
雷德莱蒙德打开文本编辑框,给苏子斐与尤金温斯顿各发了一条短讯息。
两位医师很快便来到了现场。
白发的医生帅气的脸上挂着标志性的欠扁的微笑,而灰发的白魔法师则是暴跳如雷,很显然在来的路上两个人之间又发生了一些对前者而言的愉快……与对后者而言的不愉快。
不过无论是愉快还是不愉快都止于看到那满场触目惊心的鲜血。
“哈?”苏子斐发出惊讶的声音,“那个B级又怎么惹着他了?”
尤金也同样投来询问的眼神,倒是并没有要求叫停这场战斗的意思。
……看来魔法世家的武德倒也不逊于武者,雷德心中暗暗点了个赞,向两人说明战斗的起因:“惹倒没惹着——听说两个人事先并不认识。只是我们的精灵术士想要换个有单间的宿舍。”
“这样呀,”挂着首席标志的凡人医师饶有兴味地弯起了他那双银色的眸子,“那真的是很勇哦。”
说着低头点亮了他随身带来的银白外壳的纤薄平板开始滑动,没有再多问,看起来是有事在忙。
倒是白魔法师眉头拧起,看着台上对战的两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片刻后他问道:“他的剑术教官是谁?”
“是吧,你也觉得他的剑术有点意思?”雷德说道,“我刚查了一下,是赛勒。”
“我在这方面懂得不多,但我不觉得这是赛勒教出来的,”尤金说,“除此之外还有谁教过他?”
雷德诧异地看向他。
“你是他叔叔!这话不该我问你么?”
他顿了一顿,“基地里没有这个路子的教官。我想着他是在家的时候跟谁学过剑术?……还打算问你要一下联系方式来着。”
“……我又不常在家,”尤金说,又往台上看了几眼,收回目光,半转过身,“年轻人对战室里多流点血没什么坏处,没必要劳烦三个人在这儿眼巴巴盯着。有你们两个在这儿看着,我就回去了……实验室那边还有事要忙。”
“哎哎好的,”雷德提着法杖,送他往外走,“……看,这不是都能理解嘛!这孩子,打之前还专嘱咐我让苏医生负责他,是生怕让你知道……”
“什么,”白魔法师眼中有令人极难察觉的冷光闪过,“还生怕我知道?”
“可不是嘛!……就送你到这里吧,”战斗法师在门口处转回了身,“我还要在这儿看着。”
尤金温斯顿点了点头,非常满意于他就把自己送到这里。
他穿过长廊,走进电梯,点亮的却非实验室所在的医疗区,而是D级学员生活区所在的楼层。
只是想换宿舍不至于拼到这种地步。还有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高明剑术。前段时间半夜里的对话。与苏子斐未知的交易……对了,今天他还请假。
这个流淌着精灵之血的侄子身上实在是有太多的疑点。
他要去看看。
没准就在他的宿舍里,他便能够找到答案。
尤金当然知道艾尔文斯的宿舍是哪一间。房门是上了锁的。不过没关系。智能锁……作为基地的高级医疗工作者,他有进入学员宿舍的紧急权限。
但不是今天。
【安全系统升级维护中……】
【暂停止紧急权限自动发放。】
尤金:“?”
还好有小字提示他如遇紧急事件可转人工服务。
他转人工服务。
【人工服务繁忙。】
尤金:“???”
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材质特殊的墙体,极好地隔绝了声音与感知,使得他无法窥测到任何。
然后又点了一次人工服务。
【人工服务繁忙。】
看来紧急权限什么的一时半会儿是不用想了。不过,这并不能阻止他。他可以去找D级区的生活指导教官,或者是同住这间宿舍的其他人带他进去。
前者比后者要方便一点。
尤金于是往生活指导教官的办公室里走去。然而还没走出几步,终端震动,实验室里拨了一个通讯过来。
他接听。他的学徒那惊惶的声音从另一边响起,“导师!不好了,咱们的寒冰蠓螈不知怎么的居然变异喷火了!!”
尤金:“?????”
寒冰蠓螈这要怎么变异才能变异到喷火?
……现在他的实验室里是真的有事要忙了。
尤金骂骂咧咧地赶回去。在这一刻,他深切意识到,撒谎是不好的,以及……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不管是不是巧合,当他把变异喷火然后不幸嗝屁的寒冰蠓螈处理好,对战室里,剑士学徒与精灵术士的比斗便已经结束了。
到处都是血迹。场面是难以形容的悲壮。雅克全身剑伤扶着长剑半跪在地上,雷德用治疗术的光辉笼住了他,然后,他转向艾尔文斯,关切地问道,“真的不用给你治疗吗?”
对决的胜利者,年轻的精灵步履有点摇晃。他衣衫破碎,身上、脸上到处都是伤疤,还有一些伤口尚未完全愈合,道道向外泌出鲜血。苏子斐走上来扶住了他,接过了他手里的单刃长剑,“交给我来就好。他的身体状况比较特殊,雷德。”
战斗法师点了点头。对于基地的首席医师,他当然是十分信赖的。
艾尔文斯眼前一阵阵翻涌着外缘发光的黑色晕圈,他顺从地让苏子斐把他扶出了对战室,然后有些迟钝地意识到他是要把他带到不远处的房间。
于是他停下脚步。
“我要回宿舍……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他说,“谢谢你苏医师。我自己可以走。”
“真的吗?我不信,”某个专业欠打人士打量了他一眼,“你走走看嘛。”
说着强行把他往房间里拉。
艾尔文斯:“……”
他果然没能走成。
这个房间是个休息室,有相对摆放的宽大沙发和饮水机。
一个穿白褂子的女性医学生等在这里,身旁放着一个白色的恒温箱,看到他浑身是血地进来,小小地吓了一跳,连忙走来帮忙搀扶,“这是?……导师。”
“药剂已经配好了对吗?”苏子斐问道。
“已经按您说的配好了,就在箱子里,”女医学生回答,又问,“他伤得好重……真的不用带他去医疗区吗?”
“用不着,你回去吧。顺便帮忙把门带上。”
“是。”
女医学生离开了休息室,并小心地把房门给关好。艾尔文斯被安置在沙发上坐下来。不知道是不是休息室里温度调得有点过低的缘故,他冷得直发抖。
医生把箱子打开,从里面取了一包包装竟有点像是血袋的深绿色药液,啪地一声丢进了他怀里。
“喝。”
艾尔文斯把营养液封口打开,举起来喝了一口。
又苦又涩。还带着一点质感颇有些恶心的黏腻……说不出来究竟像是什么。但不可否认的是,它很有效。眼前的黑晕在减淡,身体也由内向外地感受到温暖。
他把一袋药液喝完。苏子斐坐在一旁看着他,又递给他一袋。
艾尔文斯一连喝下三袋药液,感到好了很多,黑晕完全消失,力气也正逐渐地回来。他再次催动魔力,让身上的伤口痊愈。伤疤依旧没好,他决定待会儿回去再处理。
“再次感谢,苏医生,”他说道,“这些药物应该很贵吧?请告诉我价格。”
“倒也不用,”白发的医师爽快地说,把用不着的箱子推到了一旁,“我之前有和你说过——我是一个商人,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而你是预言之子。我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对未来的投资。”
“好吧,”精灵挑了挑唇角,“那么希望我未来能够支付给你理想的报酬。”
“交易愉快。”
苏子斐向他伸出了手。
艾尔文斯伸出手去,却在中途顿住,意识到自己手上满是血迹。
医生耐心地等他擦好。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又和你说这个?”
“您请讲。”
“——利益有时比善意更加值得信赖,”医生银色的眸子微微弯起,握住了他的手,“我想你或许是遇到了一些难处。你可以信任我。”
艾尔文斯的动作微一凝滞,他抬眼,沉碧色的虹膜流转着幽邃的光色。
“既然您这么说,我这边确实有一点需求……或说是合作?实际上刚刚也正打算开口。”
“但说无妨?”
“上次我带回来的那只小魔精,充当样本应该还好用吧?”
“好用好用!你还有吗?”
“也许会有。但前提是我能够带回来——很多时候它不像上次那么容易。”
年轻的精灵把散落的发丝重新拢回到耳际,“我想……你那里也许会有能够存放活物的特殊空间道具?”
……
风时醒转过来。
然后发现下方的床换了。
变得更宽大,更柔软,铺展着素净的点缀了金绿色小小碎花的白色床单。
这让他瞬间惊悚,当时就想跳起来。
守在一旁的精灵把他给按住了。
“艾文,”风时立刻抓住他的手臂,“这是哪里?我不是说……”
他说到一半住口了。小碎花的床单不是医疗区的风格。抬头向上看去,堆着靠枕的床背与装饰着纤细花藤的白兰瓜色墙壁出现在视景里。
“这是您心心念念的单间宿舍呀,先生,”艾尔文斯说,“B级的生活指导教官阿黛尔夫人是位魔法师,首次入住可以找她施展魔法,免费为房间更换主题。这个主题叫‘浅夏’,您喜欢吗?”
“……”
风时没心情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他意识到了些什么,扣在他手臂的指节松开,改为攀着他的肩膀,想要坐起来。
“先生,干什么,先生!”艾尔文斯箍着他,“你的伤还疼不疼?”
眼前画面猛地变换。年轻的精灵不是很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他重伤的导师具体又是怎样做到的,似乎是运用了某种格斗技……总之他被他给摁到了床上。
银色的发卷垂落。魅魔压制在他身体上方。
“你挑战了B级。”他说。
“没事的,只是一个很菜的B级,”艾尔文斯说道,满脸都是不似作伪的淡定,“你看,我好好的。一点儿伤都没有。您不要再乱动了。”
只是他的导师并不像他所想象的那样好糊弄,“明明很虚弱,艾文,我能感觉到你身上魔力不大对劲。而且以我目前的状态,就算技巧上占了些便宜,单凭速度与力量,也不该压制住你的。”
“是我被您给打了个猝不及防,先生。而且您身上有伤,我当然不会反抗您,”艾尔文斯如是说,露出了谎言被戳穿的几分窘然,“不过确实是有点脱力……因为比斗才结束不久。”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依旧没有被放过,风时把他细细打量了一遍,将他散落的淡金色长发掠到一边,伸出手去,一寸寸抚过他的脸。缺了些血色。指尖触到某些地方的时候能够隐隐地感觉到皮肤包覆之下的肌肉因吃痛而抽搐。
他开始撕扯他的纽扣。
“先生……!”
“给我看!”
严厉的声线不容违抗。艾尔文斯只好敞开了衣襟给他看。他的抚触是如轻风拂面般的温柔,但指尖处传来的颤栗却又像是在过电。有些伤口愈合得不是很好,有痛感在叫嚣。可他又觉得那不是痛感,而是……
而是欲念。
尤其是当腰带环扣也被解开。他的双颊浮起嫣红,“先生……”
他用手护住,小声地喊。
是万万没想到就连那里他也要看。
然而他的导师那紫罗兰色的眼眸却如水晶般纯净,纯净地写满了坚持。
还好,此刻已经不再是格斗术里制敌的姿势,艾尔文斯顺着床边向下滑,有些狼狈地从他的压制之下逃出来,“……那里怎么可能受伤啦先生!”
“还好没有留疤,”风时说,“是谁给处理的?苏医生吗?居然可以让伤口恢复得那么快,是用了什么药,你有没有感觉到哪里异样?”
“没有的,您不要担心。我感觉很好。”
银发的魅魔看着他完全不信。读心的外挂依然用不了,但他刚刚可是连续在撒谎,“都说了你的身体正在转变阶段!不像那些跌打伤消消肿就行了,你这样的伤势……我可不觉得不下猛药就能修复到这种地步。”
“他给我的药剂很温和啦!血魔法师先生的药不会有事那么他的也不会有事,我感觉得出来,”艾尔文斯急切说道,想了想向他坦白,“伤口是我自己治的,先生。你说了术士使用魔法不需要教导,我刚刚点亮了治疗的技能。”
“又在撒谎。”
“没有!这种事情上怎么可能撒得了谎嘛,回头我可以展示给您看。”
“不,你撒谎的地方是‘刚刚’,”风时静静地看着他,“手腕上的那道伤口是你最初尝试使用治疗魔法的对象。在治疗成功之后又开始自残式地练习以确保自己能够熟练掌握。然后,便向B级学员发起挑战,以血换血以伤换伤用治疗的能力打消耗战硬生生拖到获得这场对决的胜利,对吗?”
“那个、您……不对,我……”
年轻的精灵嗫嚅着说不出话。他的表情开始变得慌乱起来。
但旋即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让他重新定下心神,“这点小伤比起您所经受的根本算不了什么,先生。更不用说还有充当指导教官的二星战斗法师与苏子斐苏医生在一旁看着。您需要一个更好的房间用来养伤,以及保守自身存在的秘密,这是我应当为您做的。”
他指着床铺。
“您回去趴好。不准乱动。而且刚刚的问题您还没有回答我——您的伤势怎么样了?”
“我好多了,艾文,”风时说道,非常地有理有据,“你看我都能压着你打了。”
艾尔文斯:“…………”
虽然有点尴尬但他还是开心起来,“是哎。您刚刚的动作很快,看起来确实是好多了……好强大的恢复力啊!我都不敢相信您不久之前连脊柱都被人给劈断了。”
“是啊是啊,我都说了我没那么容易死的,”风时半跪在床上,对他进行教育,“你看你之前吓得那样。”
艾尔文斯的唇角在不受控制一般上扬,再次回到他身边坐了下来,“我看古籍上记载,精灵的恢复力要强于人类,但应该也不至于强到您这种程度吧?这是您把身体恶魔化后所……所得到的能力?对吗?”
他的语气听上去竟有点羡慕。
“……?!”
风时一个激灵,可不能乱羡慕!不然这以后要是缠着他也要转化恶魔可该咋整,他连忙板起脸,变得比刚才还要更加严肃,“你不准和我学,艾文。”
“不学不学,”某个自封的主角连忙真诚表态,“我怎么可能会乱来呢!而且我以后还要把您从这种半恶魔化的混沌状态给拉回来。”
风时:“…………”
好的。现在他不用读心外挂也能看得出来这家伙一定又在脑补什么他后期要走的剧情了。
他放松下来,身子突然一软,一下便摔在了精灵的怀里。
艾尔文斯呼吸一滞,连忙接住,“先生?!”
“我刚才、不小心扯到伤口了,”风时肩膀在颤抖着,双眉蹙起,晶莹泪珠顷刻把暗银色的羽睫连成了两面小扇子,“……好疼啊。”
“……”
年轻的精灵轻轻抽了口气,“让你乱动。好了……好了,您放松,不要用力。我用魔力把您给托回去。”
然而他这一回却没能聚起魔力。
多次尝试失败后,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用尽可能轻的动作,小心地试着把怀里的导师放回到床上。
银发的美人脆弱地沉呻,“艾文,艾文!你先别动……好、好疼。”
他甚至有点变腔调,疼得都快要哭出声了。
第54章
一刀两断血肉模糊的脊骨仿佛从眼前闪过。艾尔文斯肌肉僵硬,一时无法确定也不敢确定那是否只是回忆画面还是别的什么。
他连忙停了下来,丝毫也不敢多动。
但仅仅是几秒钟后,他的身体便开始因难堪承重而发出抗议的颤抖。他向后,一点一点地靠到了床背的靠枕上,祈祷他的导师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可他发现了。
“真的是很虚弱啊,艾文,”风时伏在他身上,指腹轻轻按在他的胸膛,“现在好了,我们两个都伤成这样……这一下可该怎么办。”
声线微弱而又柔软。精灵的双手不自知地紧攥。
……他的先生是这么依赖着他。
“没事的,先生,不要担心,我这只是轻伤。今天魔力使用有点过度了,稍微休息一下用用治疗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艾尔文斯抬起手来,细细地把风时凌乱散落的发丝拢起到一旁,以防它扫到那光裸的后背以变形法术隐去的伤,“我会照顾好您,请您不要发愁。”
“你有吃东西补充能量吗?”
“有的。您给我带回来的那些食物……还有法师先生的魔药也有喝,现在调动不好魔力应该更多的是精神层面的原因,”说到这里艾尔文斯又强调了一遍,“休息休息就好了。”
“嗯,”风时点了点头,但还是从储物空间里又取出了一颗晶蓝色的梭形果实,“再吃点东西吧,艾文。”
“这是什么?”艾尔文斯接过。
“青甘蓟的果子……也是一种魔法果实。我在镇子里买到的,”风时说道,“因为等级有点高了,一时半会儿用不着,所以就在那儿放着一直没拿给你。不过现在你的身体这么虚,正好吃掉补一补。”
他微微摇晃着他催促:“快吃。”
艾尔文斯听话地扯过放在一旁的湿巾,把双手与果实都擦了一下。
青甘蓟有着一层老化豆荚质地的果皮,略坚硬,很显然不能食用。他把它翻转了一周,找到缝隙,小心地把皮揭开。
晶莹的汁液如琼露般溢出,高阶果实那浓郁甘冽的香气随之弥漫开来。
他把果实送向口边。
风时微仰起头来看着他。看着他淡色双唇打开,印上那泛着水光的果肉,喉结不由得也跟着滚动了一下。
疼痛劲儿已经过了,饥饿感泛上来。
原本不该饿得这么快,主要是他现在需要大量的能量来修复伤势。
尽管他没有穿衣,契主的衣襟也因先前的检查而解开……全无衣料阻隔,肌肤就这么相贴在一起,他所能获取的能量却依旧是杯水车薪。
好馋。他好想……
不愧是最贪婪的种族。风时如今算是深刻明白了什么叫食髓知味。可是,他的精灵不能再失血了。
这一次他要忍着。
然而就算忍着,不去想他的血液,也总有别的诱惑。风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精灵洁白整齐的牙齿小口咬下果子,盯着果子那缓缓溢出果汁的创面——那里被迷人的气息给浸染了。
他咽了一口唾沫。又咽了一口唾沫。
“先生……先生?”
年轻的精灵注意到他那自己也未必觉察的小动作,“您是不是饿了?”
“饿……哪里有?才没有!”风时一个激灵,“你才喂过我多久,哪有那么容易饿。”
多么无可挑剔的理由。艾尔文斯都要信了……如果不是他攀在他胸膛的手指微微用力,稍稍换了换姿势,以一个自认为隐秘的角度,继续眼巴巴地盯着的话。
“……还不承认,明明就是饿了,”他戳穿,“先生您不要不好意思……您也就喝那么一点,更不用说我现在还把治疗的技能给点亮了。”
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找地方暂时放置青甘蓟。接下来的动作当然就是掏刀子,风时吓得赶紧按住他的手。
“都说了不饿!”他强硬道。
“……先生。”他的精灵偏了偏头,无奈地看着他。
风时急中生智,“是馋了,艾文,”他小声地说,实际上这倒也不能说是假话,“我只是看你吃得香香甜甜的所以就馋了。”
艾尔文斯愣了一下。
然后他笑起来。冷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刚刚拢起的银色发丝,感受了一下那质地如若丝绸一般带着微微凉意的柔滑,“先生……我的先生,您为什么这么可爱啊?”
然后他收手回去,把果皮又向下剥开了一点,“来,我们一起吃。”
“好呀好呀。”
风时开心,觉得他好机智啊,不仅阻止了他的精灵放血,还可以顺理成章地吃上两口。
他眼睛亮晶晶地抬起了头。
艾尔文斯递去果子,把刚刚剥开、还没咬到的那边转向他。
一心恰饭的魅魔当然是扶着他的手,把他咬过的那边又转了回来。
饱满的双唇有着蛇果般诱人的色泽,轻启一线后把果实外面流溢的汁液轻轻吮过,然后,在他留下的齿痕上小小地咬下了几口。
“好了。”他开心地说。
说完把果实重新向他推回去,舌尖轻扫唇面回味着残存在果肉上的美味的气息,然后却见他的契主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
“艾文?”
艾尔文斯没有答话,他流畅的唇线抿起,尽管是以微小的幅度。
除非他是愚钝怪才会看不出来他的导师这根本就是故意的……而他当然不是愚钝怪。
风时在这时察觉到什么,忙把手放回到他的胸膛。
他的皮肤因失血而苍白得仿佛泛着冷光,然而内里却有一种新生的活力在跃动着,“艾文,怎么回事,你的心突然跳得好快!是不是这个果子造成的?……它的等阶对你来说是有点高了。”
“先生,”精灵艰难地开口,他的脸颊仿佛扫上了一层水色的胭脂,“……你明明知道的!”
坏导师。又不是一次了,还有上次的那枚银叶果……明明知道,还故意装糊涂来逗他!
然而风时却慌张起来,“对不起对不起!那快不要吃了。你现在感觉怎样?”
艾尔文斯:“……?”
旖旎的回想瞬间散去,他举着果子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一时间竟不明白他的导师究竟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
考虑到后者那强大的情商,理性分析显然两者皆有可能,虽然很羞耻,但他还是顽强地解释说,“怎么可能会是果子的问题,而是您……是因为您!先生。”
魅魔那双幽紫色的眼眸流转着不应属于他这个种族的懵懂,眨了一眨之后方才明白了过来,同样记起之前的事情。
……他现在可还伤着,风时吓得赶紧澄清,更摆出一脸义正辞严的表情:“我只是馋了而已,才不是想要和你间接接吻呢!——不要总是对你尊敬的导师大人乱七八糟地脑补过多,艾文!”
“是吗?先生?”
威慑并没有成功,还让他的学生逆反得好像一个杠精,“那请您来给我解释一下,如果单纯的只是馋了,为什么还要把果子转一下,而不是直接向我递过去的好的那边咬呢?”
风时噎住:“……”
年轻的精灵探寻地看着他,沉静的外在之下心跳变得更快了,“嗯?”
他是如此期待着他的答案。风时情急之下当场给自己增加属性,“你嗯什么嗯,这是因为我完美主义强迫症!”
他指着果子,“如果你咬一边,我咬另一边,这个果子岂不就会坑坑洼洼地变得很难看?”
加完属性立刻就理直气壮起来,“这个果子那么漂亮!我不允许它被啃得那么难看。而且这里很有必要补充说明一下——之前的银叶果那次也是!”
这一次换作艾尔文斯噎住:“……”
“不过因为那次我知道你不嫌弃我所以我就直接咬了,”风时说,并气势汹汹地反问,“怎么,难道你现在又嫌弃我了吗?”
年轻的精灵手忙脚乱。“没有,不嫌弃!我怎么可能会嫌弃您呢先生?”
风时这才老实地垂下头去重新伏在他胸膛,强调式地又重复了一遍:“所以我就直接咬了。”
“好吧……先生。好吧。”
忙乱过去,然后是说不出来的焦躁。听起来是个拙劣的借口,但艾尔文斯觉得并非如此。
他完全无法反驳,强迫症什么的,从过往便有痕迹了。他吻过他的脸颊一边,他的导师还会要求他再吻另一边……给出的理由是对称。
当时他认定那是个拙劣的借口。所以还特高兴。可是现在看来……
突如其来的无力感,食欲也随之消减。他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
风时因蒙混过关而大大松了口气,片刻后方才发现他的异常,“艾文,怎么突然就不吃了?”他戳了戳他的手,“吃呀吃呀。”
“时候不早了,先生。睡觉之前不应该吃东西的。我收起来明天再吃吧,反正空间里也不会坏。”
“没事没事!一个果子而已,快吃。”
艾尔文斯拗不过,只好继续吃。
忍饥挨饿的某魅魔也抬起头,继续眼巴巴地看着他。
艾尔文斯咬了两口,又把果实给他递了过去。
这一次没有特意转到另一边。
……并不想和他间接接吻对吗?
不好意思。他想。
——既然是完美主义强迫症,非要咬他咬过的这一边,那就一边和他间接接吻一边吃!
只是,不仅饿得慌还失去了读心外挂的某人并不知道他内心的怨念。看到他把果子递来,也便顺从地张嘴吃了,动作是那么自然,没有哪怕半点的抵触感,甚至、甚至看起来还有那么一点小开心……?
这让年轻的精灵心下升起茫然。
但他没有再问。这也无法去问。
气氛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晶蓝色的魔法果实就这么被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吃完了。
不同于银叶果里面是柔软可食的细籽,青甘蓟有一颗大大仿佛魔晶一样的果核,“这个果核要怎么办啊,先生?……哦,还有果皮。”
“这些都是魔法材料!你收进空间里存着就好了。”
艾尔文斯把果核与果衣收进空间。
然后手臂猛然紧绷。
——奢丽的波浪轻柔地扫过他的胸膛。银发的美人转过头去,快速地,轻轻地吻了吻他的指尖。
……没有了,这就吃完了。风时怨念。这么小小的一颗果子,能让他沾到多少能量?
吃饱是不可能吃饱的。甚至还害他更馋了。
他还想吃。
“先生……先生?!”
风时缓缓抬起了头。
在半空中对上视线,他看到那双翡翠似的双眸微微震颤,那是一种复杂的惊异难言的欣喜与不确定的焦虑,但魅魔本性的饥渴与贪婪让他根本无暇去管。
殷红的双唇微启,艳色舌尖从唇角滑过。他近乎痴迷地盯着契主那微泛着一点水光的唇瓣。
刚刚他在掩饰些什么,为什么就不顺势认下呢?那里明明有着更多的美味。若是当时认下了他就是想和他间接接吻,那么现在……
现在救场也许还不晚,“艾文,大胆点,”他眉梢挑起,声线微沉,“间接接吻有什么意思,为什么就不能少点套路多点真诚,来和我直接接吻呢?”
“先……?!”
年轻的精灵被他一个直球给打懵了。
他完全不敢相信他的导师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又由不得他不信。寂静……笼蔽了天地有若是虚无的寂静里,唯留那无谓又随意的话语不断地回响着。
“大胆点……”
“来和我直接接吻……”
那是技艺最为高超的海妖也远远无法企及的蛊惑。
蛊惑的不止是声音,更有无边的美色,银发和魅魔双手勾着他的脖颈,身体上移,微微仰头,把明艳饱满、更残留着果香的双唇送到了他的面前。
紫罗兰的眼眸微微垂敛,有迷离的光晕在流转。
只要、只要他微微低头……
精灵的动作在半途生生停下。
——这怎么可能?
他的导师可是刚刚还在严肃澄清他甚至没有和他间接接吻的想法!
可是现在,却又这么主动地送上来……
好的。他懂了。
银发美人的红唇色深,明艳迷人像是盛绽的罂粟。艾尔文斯急促呼吸,心悸于他竟险些意乱神迷,一个低头就吻上他。
一道送命题,偏偏裹着如此美妙的甜蜜糖衣。未免也太过可怕。
“先生,”他试着托起他的身体,“您伤口好些了?我这就扶您回去躺好吧。”
风时:“?”
风时:“?????”
穷尽他所知的所有语言都无法形容他这一刻的震惊。
——这还能不能行了,他可是都已经送上门了啊!!
不过伤口处确实是好多了,也有可能是他已经习惯了疼。风时被他翼翼地放好在了床上,因为正处于懵逼状态所以没有推拒,直到艾尔文斯向外惊慌失措夺路而逃,房门在他背后关上。
风时超气地一拳砸在枕头,但紧跟着也开始惊慌失措。
他刚刚做了什么,怎么可以这么主动——这未免也太主动了!
要知道未来一段时间他都要和他待在一起,这样下去事情怕不是很快就要失控……都怪他太饿了,伤痛削弱了意志,让他险些屈从于魅魔的本能。
绝对不能屈服,他还能不能成为剑圣了?
风时指节把枕衾扣出深深的沟壑。他过分纯情的契主被吓跑了,这很好,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此躲过一劫,因为等到他待会儿回来,他还得向他解释,刚刚他为什么要那么主动……
考虑到他在类似场合所展现出的过分优秀的语言能力,风时深切希望他的契主不要再回来了……或者说,等他回来,他就装睡!先躲过这一波再说。
如他所愿。艾尔文斯真的没有再回来。
时间分秒流过,不知多久过去,房门的把手始终没再发出响声。
风时开始担心起来,并不知道公寓的盥洗室里,年轻的精灵背靠在贴着素色瓷砖的墙壁上,双拳紧攥,微微仰头,看着头顶白色的吸顶灯,一遍遍在祈祷他的导师快点睡着。
……这样他回去就不用面对他了。
其实他也知道这有点不现实——毕竟他才醒来没多久,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又睡着?
他想得没错。
过了没两分钟,意识海里的心灵链接便像是社交应用的头像一样闪烁了起来,“艾文,你去哪里了?”来自导师的精神讯号听起来弱弱的,“……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回来。”
艾尔文斯抬手按了按心口。
“我、我在洗漱,马上就回去了,先生。”
他又站了一会儿方才回去。开门进去后又犹豫了一下。房间里的空气就像他所想的一样诡异。
风时抬头向他看去。
他的契主那宽松的睡袍已经扣好,微微散出一点柠檬海盐的气息,看起来确实是去洗漱了没错。这让他顿时后悔起来。
只是洗个漱而已,急什么急……现在好了,没办法装睡了吧?
不过作为剑士风时拥有迎难而上的坚韧品格,他决定强行装睡:“哈……哈欠!我好困啊。”
艾尔文斯:“?!”
——居然还有这等好事!
“毕竟天都已经这么晚了,您还受了那么重的伤,”他连忙说道,“先生您既然困,那就赶紧睡吧。”
风时立刻把头埋进枕头里:“我睡啦!”
他一动不动假装秒睡。年轻的精灵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才迈步向床边走过来。
……太好了。不然的话,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不过,他还是得小小地再打扰导师一下,“先生,”艾尔文斯轻轻地问,“我可以睡在您身边吗?”
“当然了,”某个正在装睡的魅魔迷惑地转过头来,“为什么还要问我,这不本来就是你的床嘛。”
然后意识到哪里不对,连忙又转回头去:“你不要再和我说话了,我已经睡了!”
“……”
精灵的目光黯了一黯。
……好的。这根本就不是困了,而是不想理他了。
而且这还是他最终提交了正确的答案。如果他当时没能忍住,直接低下头,作出那个错误的选择的话……
他关掉了灯,在沉默中动作轻轻爬上床,“对不起,先生。”
“?”
正在装睡的某人头顶缓缓浮出问号。
不抓着他问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给他道歉啊?
……不过他才不要回复,万一他一回复他紧跟着就开始问了呢。
装睡,他要继续装睡!
看到敬爱的导师对自己不理不睬,艾尔文斯更自责了,“先生,”他认真地保证道,“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冒犯您了。”
“???”
正在装睡的魅魔头顶冒出更多的问号。
冒犯,什么冒犯?
……到底是谁在冒犯谁,而且那会儿不是没亲吗?
什么鬼什么鬼,这话他怎么就听不懂了啊?
“您辛辛苦苦给我找来的果实,我却用它来实现那么龌龊的想法;之前撒了一串儿的谎被您拆穿,偏偏还自作聪明以为您发现不了……”看他依然不理会自己,艾尔文斯做起了深刻的自我检讨,“是我太不像话了,先生,难怪您会那么生气。现在我已经知道错了,先生怎么罚我都行,不要再一个人生闷气了,您受了那么重的伤,心里憋着气不好。”
“???”
“………………”
风时头顶的问号停顿片刻后切换成了超长一串的省略号。
好的。他可总算是懂了……这得是多么逆天的脑补能力才能把事情扭曲成这样?
不过,在这里他有句话一定要说,那就是他的契主这逆天的脑补能力真的是太赞了!!
这意味着他这一波又活过来了,所以也没必要再在这里装睡,风时超激动地呼一声就侧过了身。
然后就不幸牵到了伤口:“嘶哈哈哈疼疼疼疼疼疼疼!”
艾尔文斯吓得手忙脚乱过来抱住他,“先生,您别翻来翻去的,先生!”
“我……”风时疼得直抽气,无力地伏在他怀里,“我一不小心就忘了。”
“我的错,”艾尔文斯一听顿时更加自责,“把您气得连受伤的事情都忘了。”
“是啊是啊!”风时顺着杆就往上爬,“所以,我现在要开始惩罚你了。”
“……”艾尔文斯无奈地轻拍他的肩膀,“您什么时候惩罚我都行,不着急,不要再扯着伤口了。”
“我不!”风时攀着他的后颈,“我就要现在。”
“先生……!”
精灵声音猛然止住,不敢相信落在他脸颊的那甜美而又幽香的柔软。
“这只是个晚安吻。”
魅魔的指尖轻点在他的唇瓣,“非常非常纯洁即使是导师对学生使用也完全不显得奇怪的那种!——你不准再多想哦。”
第55章
不准多想……这怎么可能不多想?
欢喜的浪潮在精灵的心海中拍打着,片刻之前的烦扰顷刻间便被全数赶散了。
风时先生分明就是喜欢他!而且这几乎是直白说出来,他只是碍于导师与学生之间的关系限制,不敢捅破这层窗纸罢了。
“当然,先生,您尽管放心!我绝对不会多想的。”
艾尔文斯无比乖巧地说,同时心里还在想着——等以后他变强了,强到足以配上他的导师,他就让这师生关系的枷锁见鬼去,岂止是想,他还要做!
哪怕只是现在也想要做,“先生……先生?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可不可以也给您一个晚安吻呢?”
他问道,又强调,“同样是非常非常纯洁,即使是学生对导师也可以使用的那种。”
某个还在饿着肚子的魅魔:“?!”
……居然还有这等好事??
他答应得快到不能更快,“当然了当然了!你来。”
精灵抚过他的脸颊,轻悄而又雀跃地落下一吻。
——是甜的。
他觉得。风时也这么觉得。
“好了。先生。您老实趴好,不准再乱动——天哪,这话我都不知道和您说过多少遍了,在这短短的一天。”
艾尔文斯以小幅度的动作把身体从他下方抽离出来,把他依旧以背脊向上的姿势在床另侧给安置好,“现在该睡觉了,先生您困吗,要是不困,我再陪您说会儿话?”
“你快睡吧,艾文,毕竟你也受了伤,”风时连忙说道,又问,“明天还要训练吗?”
“我请了假,”艾尔文斯说道,“苏医生给我开了证明,可以一连休息好几天。”
“真好,”风时扣住他的手,“都伤成了这样,当然不能再训练了。我们两个一起在这儿躺着吧。”
他的声调微微上扬,是显而易见的开心。他的精灵也同样。
“说起苏医生,我有一件事要和您讲,”艾尔文斯把手指与他交扣,“先生,您知道您是怎么从D级的宿舍来到这儿的吗?”
“……诶!!”
风时还真忽视了这一节,被他一说顿时惊悚,“所以他知道我了吗?……你让他知道我了吗,艾文?”
“没有,先生,怎么会?您别慌,”艾尔文斯双手捧住他的手,“我只是想到他作为一个医生同时也做研究,无论是出于救死扶伤的需要还是收集样本的需求,都有可能会配备能够收纳生命的空间道具,于是便试着问他借,他果然有。”
“喔!”风时恍然,“所以你是把我放在那里面……”
“是的,先生,所以您不要担心。没有任何人看见,”艾尔文斯轻抚他的手背,“听说我换了宿舍之后,千山他们过来看了一看,当时你也被我藏到了那里面。”
说着他从领口拉出一个吊坠,“就是这个,您要不要看?”
风时拿过来看了一看,以精神力感知了一下其内部的空间。
“好大呀。还施加了很多高阶魔法。像这样的空间道具,即使是在我那个年代也要卖很贵,更不用说现在,”他说道,然后超羡慕的,“这个苏医生是真的很有钱。”
“很贵吗?哎呀。他当时借我的时候还那么爽快,”艾尔文斯抓起一缕头发,“先生,就像上次那个小魔精之类的,好抓吗?当时我担心直接问他借这样的道具太明显了,所以和他说……”
“好抓极了,”风时说,“回头我回那边看有什么给他抓回来几个。”
“太麻烦您了先生。不过要等你伤好了。”
“当然。我又不傻。”
“不着急。我没有和他说具体的时间。”
“嗯呢。”
空气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艾文,”风时点了点他的手指,“我们是不是该睡了?”
“晚安,先生。”
“晚安。”
被疲累与伤痛双重折磨的精灵很快便睡了过去,他的呼吸渐趋平缓。
而被饥饿与伤痛双重折磨的魅魔则是根本睡不着,黑暗之中一双幽紫色的眼睛目光灼灼盯着精灵的唇瓣。
那个吻……确实是不该发生的没错。但说真的,也太可惜了。而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让他悄悄地补回来。
他的契主已经睡很沉了。沉到他大可恣意妄为。
“…………”
但风时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没这么做的原因当然不是因为他具备魅魔中少见的高尚品格,而是因为他很疼,凑过去吻他肯定要牵动到伤口,而且,除非他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否则接吻所能带来的能量便是一次性而不可持续的。
——所以,是时候让他的小心心出场了!
魅紫色的饱满桃心随着魔法光尘出现在背后。它在黑暗中欢快地摇晃着,悄无声息地向精灵的双唇探了过去。
魔力在活跃,能量在生成。
银发的魅魔弯起了他那双妖孽的眼睛。
太妙了。
不过,绝对不能被发现。明天他必须醒在他的契主前面。
他成功做到了。
当艾尔文斯在第二天醒来,一睁开眼睛,便看见他的导师趴在枕头上,正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心情一下就被点亮了,像是欢快的火苗一般摇曳了起来。
“早,先生。”
“早呀,艾文。”
艾尔文斯忍不住伸手,捧住了他的脸。
……然后凑近去。
一大口能量把风时的瞳孔激得一震。
——这是什么二十四孝好契主,早起第一件事居然就是喂他恰饭!?
“早安吻。”精灵提供解释,唇角向上弯起。
风时:“!”
他当然是接受这个解释并扣住他不准他离开,微微抬头同样亲了回来,“早安。”
两人的视线相对,又同在心虚之下快速向一旁转过。
然后便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您今天气色看起来好好呀,先生。”
“嗯嗯,”风时心虚地点头,他可是用心心左贴贴右贴贴偷吃了一整晚,“你的心情看起来也好好呀,艾文。”
“因为醒来看到您立刻就感到很开心,”精灵诚实地说道,“而且我昨天晚上还做了一个特别美好的梦。”
风时好奇:“什么梦什么梦?”
“我梦到了您的心心!好多好多的心心,把我整个儿围了起来,摇摇摆摆,一弹一弹,”艾尔文斯只是回想着,语调就不由自主地开始上扬了,“——而且我还亲到了!您的心心就像软糖一样,味道甜甜的……”
风时顿时惊悚:“?!?”
救命啊为什么会有感觉啊你不是已经睡着了吗?
而且软糖的形容又是什么鬼哦他的心心怎么可能会是甜的?
“先生,”过于精湛的演技让艾尔文斯发现了他的异样,“您怎么了先生?”
“……没、没什么!”
风时咻地一声转过头,把脸埋进了枕头里,“嘤。”
然后就现场扮演起了鸵鸟打死也不再抬起头来,心里默念闭嘴原则闭嘴原则。
他的闭嘴原则也确实再次开始生效,迷惑地把他给盯了一会儿之后,艾尔文斯猛地意识到哪里不对,呼地一声把旁边的被子给拉了过来,蒙住了自己的脸……以及脸上泛起的晕红。
隔了有一阵儿方才闷闷地分说道:
“抱歉,那个……我刚醒来意识不太清楚,我梦到的是那个饰品心心,不是您的尾巴心心啦,先生!”
风时:“……”
就装。
一听就是尾巴心心,哼!
空气沉默了有一小会儿。艾尔文斯翻转过身,向床下滑去,发出细微而又轻悄的响动。
风时听到,立刻摸索着扣住了他的手。
“我去洗漱,”艾尔文斯连忙翻回来解释,“几分钟就回来了。”
“……”
风时没再说话,把他放开。他以为这是准许他去了,却见他修长手指灵活变幻,飞快地做了一个清洁术的施法手势。
——是再明显不过的挽留。
呼吸都不自觉地被屏住,但艾尔文斯旋即却又抑下了眉,“又施法,您还伤着呢,”他重新拉起风时的手,向身边扯,放到胸口,“刚刚忘了问,又一晚过去,您感觉怎么样了?”
“我好多了,”风时转过头来,漂亮的眼睛一眨一眨,“我感觉那些骨头都已经快要长好了。”
“才不信,”艾尔文斯把他的指尖用力捏了一下,“一天天的尽是在骗人。”
“……”风时顿时慌张,咻地又把头转了回去,隔有一小会儿这才反应慢了半拍地开始委屈,“明明这次说的是真的。”
“哦,”艾尔文斯冷漠,“那我就勉强相信你好多了。”
“哼。”
风时气得不想理他,但也就维持了几秒钟,“艾文,你呢你呢,”他说道,“你昨天说休息一下就好了。”
“是诶!”艾尔文斯差点把自己还伤着的事都给忘了,重新正过身来以仰卧的姿势躺好,“我这就再治疗一下。”
他阖上眼睛,凝聚精神。
风时托着脸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窗外隐隐透来阳光,熙暖而又安静。精灵沉金色的眼睫投下格外漂亮的阴影。
魔力在凝聚。那是即使是恶魔也能够感知到的自然的神秘,是令人不由自主想要亮起双眸勾起唇角的活跃的生机。有一种冲动让风时向他伸出了手,但在触到他的脸颊之前,动作顿了一顿,旋即又如触电般快速收了回去。
精灵术士睁开了他的眼睛。
“好了,恢复得很不错。治疗术什么的,我现在已经很熟练了。”
说完便自知失言地赶忙闭上了嘴,一秒过后又强行打上补丁:“熟练是因为我学东西快!先生您一定不要想多。”
“…………”
这个补丁打得成功让风时想得更多,并切身体会到了他的精灵每天观看他的表演时都是怎样的一种体验。他按着枕头想撑起身,艾尔文斯愣了一下,连忙用一个有点别扭的姿势把身体向他送了过来。
风时攀着他肩膀仔细检查,用指尖寸寸点按,以测试他藏在皮肤下的伤处是否还会因疼痛的反射而隐有抽搐。
片刻后他松了口气,虚张的手指隐秘地抚过精灵胸前那漂亮的肌肉线条作为收尾,“看起来确实是恢复得不错。”
“当然了,”艾尔文斯无奈地说,“我都说好了,你非不信。”
“还顶嘴?”风时报复地捏了他一把,“谁让你一天天的尽是在骗人。”
“嘶——”艾尔文斯伸手捂住,双颊刚刚消散的红晕复又泛起,“先生您捏哪儿呢?!”
“……咳,我就随手一抓!那什么,不是故意的。”
风时心虚地抽回手来。就是故意的。因为那里给的能量好多……好吧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争气的心心给他偷吃了一整晚,他现在一点儿也不饿。
他就是想捏!
不过,由于在进行这套心理活动的时候,他非常机智地把头埋在了枕头践行闭嘴原则,艾尔文斯也无法确定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他手指攥起,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以及抹去刚刚那过分刺激的感觉,“所以先生,您现在可以相信我的治疗能力了。您饿不饿?”
“我不饿!”风时飞快地说。
“那种小伤口恢复得很快的,”艾尔文斯说道,“您不用不好意思。”
一边说着,一边把他银色的长发向上掠开,试图观察他的表情。
“……”
风时又转过头,坦然地给他察自己的表情。
“真的不饿。能量什么的只需要偶尔摄取一次就好了,不像你们一样还要按一日三餐来的。”
艾尔文斯这才放下心。“您要是饿了随时和我说。”
风时扣住他的手,“嗯呢。”
两人静静地又躺了一会儿,看着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下的亮线逐渐缩短。
“先生,先生。”艾尔文斯小声地喊。
“嗯?艾文你说?”
“……我饿了。”精灵不好意思地说。
“对哦,要吃早餐,”当久了随时随地有饭有恰一次吃饱好久不饿的种族,风时发现他已经失去了早餐的概念,恍然之后赶紧在空间里寻摸起来,“那这就开始吃吧!你那里还有吃的吗?”
“有的,先生,”艾尔文斯迈了一侧的腿到床下,脚尖点啊点地去找鞋子,“不过我想还是去餐厅买比较好啦。”
他找到了鞋子,从床上滑下来。
风时拉着他的手,“既然有为什么还要到餐厅买啊?是不是我找的那些食物不好吃……嗯,我们那个时代受限于工艺,很多东西确实没有现代的好吃。”
他有点失落地把他的手放开。
“怎么可能,您给我带回来的食物都很好吃,再说我哪有那么挑食,”艾尔文斯转回来,“我是觉得那些珍贵的能量食物省着吃比较好啦!毕竟您有段时间不能回那边去。”
“……对诶。”
风时承认他说得有道理,于是开心起来,但还是用手臂垫高了脸颊,侧着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精灵俯身抚了抚他耳边像是大块银币堆叠在一起的卷发,“我不在那里吃,从窗口买了饭就回来,很快的,先生。您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一道带回来。”
风时努力地想了一想,最终摇了摇头,“我不需要吃东西啦。”
艾尔文斯换好了衣服,一路跑出去买饭。
今天起得晚,餐厅已经不在饭点,虽然有些窗口还在工作,但食物的种类已经不多。他看着买了一点,飞快赶了回来。
他的导师伏在床上,依旧是先前的姿势,眼巴巴地等着,看到他进来,肩膀处拉紧的线条这才柔缓地放松下来。
艾尔文斯感到酸楚,浅浅淡淡但也足够把他的心田充满。
“先生我回来了,是不是很快?”
“才不快。”风时把头转向另边。
“那我下次争取更快点,”艾尔文斯认真保证,从空间取出托盘,在桌子上放下来,“我先吃饭。”
“来我这儿吃。”风时又转回来。
艾尔文斯顺从地把托盘放到床上。他开始吃饭。风时在一旁眼巴巴地看。
“……”
精灵的动作逐渐慢下来。
“您这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都不好意思吃了,先生。”
“那你喂我也吃点,”风时向上仰头,张开嘴巴,“啊——”
艾尔文斯用叉子喂给他一块蘑菇小丁。风时吃掉,立刻便有笑意从唇角旋开。
“好吃吗,先生?”
“好吃。”风时其实吃不出来。
艾尔文斯又喂给他一块蘑菇。
风时也又吃掉,“别的我也想尝尝。”
他缠着他喂,把所有的食物一样样都尝了一遍,圆葱浓汤也用勺子舀着喝了一点点。
然后微微眯起眼睛,飨足的表情看起来很香甜。
艾尔文斯忍不住用勺柄轻轻戳戳他的脸,“……刚刚还说不需要吃东西。”
风时怂怂地把头转向一边。
“您最喜欢哪个啊,先生?”
风时抿了抿唇,舌尖轻轻扫过了内侧的唇线,其实他哪个都吃不出来,“都挺不错啦。”
艾尔文斯用探寻的目光看着他,试探着问道:“您能尝得出来味道吗?”
“能的。”
“那您告诉我,”艾尔文斯把一颗金灿灿的虾球叉了起来,“刚刚吃的这个是什么味道呢?”
“外面裹的面皮是咸香的,里面的虾仁则是鲜甜。”风时并无迟滞地给出了答案。
这让精灵有点惊异。他偏过头来看着他,隔了一会儿说,“您过去说的……我一直以为您失去了味觉。”
“我之前说的是我失去了对味觉的感知啦,”风时说道,然后想了一想,“好吧,这种说法确实容易有歧意义,我来详细解释一下。喜欢吃甜的人吃到甜口的食物会很开心,喜欢吃咸的人吃到咸味的食物会很满足,而我无论是吃甜还是吃咸……或者你能想到的其他各种口味的食物,都不再会产生这种开心或是满足的感觉。这么讲你能理解吗?”
艾尔文斯碧色的眼眸微微睁大,他能理解,但也有些地方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啊,先生?”
“因为没有意义,艾文,”类似的话他之前同样说过,现在也同样需要详细解释一遍,“生物在进食的过程中会产生愉悦感,是因为需要食物来维系生命。而当生命形态出现变化,维系生命不再需要依赖食物,吃饭被划归为无意义行为,机体也便自然而然地开始抑制能够让人产生愉悦感的物质的生成。”
“可是先生您刚刚明明也显得很愉快。”
……是很愉快。尽管这没有意义。算上餐具所沾染的那些能量也依旧没有意义。魅魔上扬起唇角。
那是一个诚挚的笑容,他并不知道接下来的话会让他的精灵多么心动,“是因为和你一起吃饭,所以才愉快啦,艾文。”
饭后两人坐在床上。基地里娱乐项目有限,于是艾尔文斯读书给风时听。
时光静好。到中午时分,风时又睡了过去。
艾尔文斯对此的看法是他的导师伤那么重嗜睡也是很正常的,故而丝毫没有想多。他从床上滑下来,决定要趁他睡着去餐厅一次性多买些食物,走之前还细心地稍微调高了室温,并不知道某个魅魔白天睡觉只是为了晚上恰饭……
他又梦到了心心。
这样的生活又持续了两天。到第四天早上起床盥洗过后,艾尔文斯从空间里取出早餐摆好,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有什么话想讲,但是却又不敢。
以某个导师那高超的情商,当然是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还非常开心地讲:
“一次性从餐厅买好多吃的回来,就不用我每顿饭都眼巴巴地等你了,你好机智呀艾文。”
艾尔文斯把头垂得更低。
“明天就又要让您等我了,先生。”他语气歉然。
“要吃完了吗?”风时对此非常可以理解,毕竟上回买的饭食已经连吃了这好几天,“没事,回头你再多买点。”
“…………”
修长的手指拢了拢淡金的长发。但后果却是使它变得更加凌乱。精灵良久沉默。这很艰难。但他终究还是开口讲,“不是的,先生。后天我要恢复训练。”
“啊??”风时一听立刻瞪大了眼睛,“你伤得那么重!苏医生给你开假只开了两天?”
“倒不是,”艾尔文斯连忙说道,“他给我开了一周,说不够随时再续。是我自己想要提前恢复训练。”
“你现在就已经好了吗?”
“我完全好了,先生。您不信可以来看。”
但风时却没有看,而是拉住了他的手。也不再说话。
深银色的羽睫垂了下来。原本灵动的眼神光变成了朦朦胧胧的雾。有晶莹的亮色在眼眶里转啊转。